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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如灯秋似海-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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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人从B市打听到的,景青禾当年考上青桦大学,后被保送读研,在校读的是制药工程,这里面有一封他的导师写的手书。”
景青禾拆开信,信内字迹工整,苍劲有力。
「这孩子敏而好学、恭敬受教,惹人偏爱,如今我已到耄耋之年,亦挂念他。」
提笔情深意切,像是一封私信,曲霆皱眉,朝简知行看去。
简知行不慌不忙:“不用顾虑,这里面的事情也和我讲起过,你继续看吧。”
「……或因年岁已高,关于景青禾,我思索的回数愈多,时间愈久,愈让我心生严肃与担忧,我对过往盯凝越深,越是不安……」
信中说,大学时期的景青禾聪慧过人,师从这位教授门下,共同研发某项麻醉技术改良项目。合作一直很顺利,研发也很成功,直到有一天,老教授的小孙女被小区的流浪狗咬伤。
「那时孙女年仅三岁,路都走不稳,被咬伤左腿,全家如临大敌,好在伤口无大碍,按时打针也就过去了。可孩子毕竟年幼,竟心生恐惧,吓得不敢回家,每每回到院中,浑身颤栗,面色苍白,父母在身边亦是如此,脚不敢沾地。」
「景青禾得知此事后,时常陪伴孙女,逗她开心,我甚是感激,对这个孩子也格外关爱,但凡得来一些寻常礼物、稀奇玩意,总给他留一份。酉年春节,赠与一副从德国带回的金丝眼镜,深得他喜爱。」
但在研发后期,小区陆续里出现死狗。虽说小区少了流浪狗让一些住户觉得是好事,可这些死去的狗没有受伤也不像中毒,一时间众说纷纭,说狗被冻死或者被饿死了,还有人说小区邪门,病狗成堆,引得人心惶惶。
后来保安求助老教授,老教授解剖了一具狗尸体,在胃里发现研发的麻醉药和其他药物成分。
「我曾仔细回想,每一次出现死亡的狗,都在这孩子从我家中离去后。可项目正处在关键时期,青禾不可或缺,因担心当面对质会引发师徒间的芥蒂,又念及就算此举是这孩子所为,多是出于对我孙女的疼爱。小区流浪狗减少,小孙女不再战战兢兢,我看在眼里也是高兴,遂将此事搁置下来。此后,项目获得成功,为学校及国家争光,我和青禾骄傲之余甚感欣慰,这点小插曲便从我脑海中淡去了。」
「与青禾共处不过寥寥数年,但他尊师重道,常来看望,此间小区先后出现死狗四十余,甚至有邻里家中宠物,我虽解剖五只发现胃中有异物,但毕竟不曾逐一解剖,无法探寻根源,亦不可妄下判断。青禾毕业后回故乡,偶有书信电话往来,但再无见面,如今数十年过去,每思及此事,心中总有不安。」
信中还说,这么多年景青禾逢年过节还不忘给导师寄礼物,还记得孙女生辰,令他觉得这人重情义。
文末,老教授提笔写:「……钻于药学研究,虽不敢妄称医者,但仍须以济世情怀为重,敬畏生命为先,愿吾徒青禾一生清白坦荡,信中所提杂念,是我小人之心,庸人自扰。」
曲霆收了信:“你什么时候开始打听景青禾的?”
“就元旦那天,你说起你家的事,我就托人查了。不光景青禾,顺带也打听了祁敬义和义华集团,只不过景青禾是青桦大学的学生,同在B市,查起来容易些。”
曲霆忆起,那天简知行宿醉,他从酒吧里把人接出来,后来简知行讲起他和白语舟的事,而他也说了当年曲家的事情。那时只是托简知行帮忙探祁敬义口风,没想到他私下查了这么多。
“这位教授的意思是?”
“景青禾每年都打电话问候,但从没有去看过他。教授担心因为彼此心照不宣,所以刻意回避着,但现在他年纪大了,越来越想知道当年的事,希望景青禾能去看看他。”
简知行:“我在林城待了两个多月,家里催我回去,景青禾被叫去‘问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这事就交给你了。”
他接着说:“景青禾重感情超过一般人,凡对他有恩的人,都是肝脑涂地。对恩师,对祁敬义都是这样。不过重点是……”
曲霆手指轻轻敲在信上——
“麻醉药。”
简知行:“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是条线索。”但唯一能够联想的是,就算通过麻醉药可以阻止杜晓菁出门,究竟是景青禾,还是景青禾把药交给他人去做还是无法确定,就连整件事与麻醉药有没有关系也没法确定。这线索怎么用,还需要细细想想。
他将信塞回文件封:“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查这些。”
简知行叫来服务员续杯,扭头望向窗外:“本来是想找些事儿对付义华的。”
曲霆看着服务员端来两杯热烫的咖啡,简知行也不喝,就望着窗外出伸。他端起杯子:“因为白语舟的事?”
简知行回头,反倒是朝他笑:“话说你也是昌盛的重要人物,怎么能在林城一直待着,陈董没召你回去?”
“没有。我说我追媳妇,他说,没追到就别回去丢他的脸了。”
简知行:……
猝不及防的狗粮。
咖啡厅陆续来了些客人,都是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娇声软语让厅内瞬间热闹了几分。
曲霆问:“祁阳现在怎么样?”
“应该还在收拾产业园的烂摊子吧。”
“我不是问这个。”
“那想问什么?”简知行笑:“他知道我认识白语舟了。 ”
曲霆朝他看去,简知行独坐在木桌对面,轻轻搅动着咖啡,升腾的热气遮挡住小半张脸,显得形单影只。
曲霆:“如果我没有抢先一步,车祸那事,你是想告诉他的吧?”
抿了小口咖啡,简知行淡淡道:“也不存在抢先,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他。”他看向桌上的文件封:“调查义华也是,我以为我会搅它个天翻地覆,不让祁家付出代价不罢休。”
他缓了缓:“是我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放下杯子,简知行斜靠在木椅上,是一个慵懒的姿势,厅内洁净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他半边身影,窗外阴沉的天色使这身影看上去缥缈又柔和。
曲霆:“现在想清楚了?”
简知行笑了笑,轻轻摇头。
明明知道自己是迁怒,但他还没办法和平的面对祁阳,他能想象,祁阳也是一样。
“那天在义华大楼见到祁阳。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在一张宽大又厚重的红木桌前,人显得更瘦小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谁家小孩跑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可能是眼神吧。”
那种坚毅的眼神,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打算去坪山公墓看看白语舟,剩下的,回B市慢慢想吧。”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曲霆不再说什么,指着文件封:“这个,谢谢。”
简知行笑:“就当元旦那天,你到酒吧接我的车费了。”
新年前夜,简知行喝到恍惚,从酒吧里拖出来时,酒气全喷在曲霆身上,和全世间所有失意落魄的人一样,脚步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咖啡厅里渐渐客人多了起来,吊灯一盏盏亮起。鹅黄的灯光照在玻璃墙上,原本映着的半边身影被光线掩了去,瞬间消失了。
曲霆眯起眼,觉得那个纵酒潦倒的简知行也不会再出现了。
……………………………………………………………………………………………………
简知行走后,曲霆盯着文件封出神,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微博推送消息。
沈顺清在后山拍的照片被做成了短视频,《海浪》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内部音频,称“义华产业园虚设污水处理系统,并对外隐瞒十五年之久,国家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已经派人进驻林城调查此事。”
这一次,真不是吃罚单这么简单了。
大批看热闹的人围在义华大楼下,年轻热血的大学生、或许还有竞争对手找来煽风点火的民众为成一团,举着“保护环境就是保护生命”的横幅,喊着严查义华的口号,好事的自媒体们把这一幕拍下,发到微博上@当红明星和大V,又掀起一波全国网友的卖力转发。
这下市里坐不住了,派附近的民警守在义华大楼外安抚情绪,生怕发生冲突。
“祁总,小少爷,你们要是回家就从后院走。前门都是人,怕不安全。”秘书战战兢兢,额头的汗直往下滴。
“知道了。”祁阳支开秘书,关上门小声问:“爸,现在怎么办?”
“我联系过爸的一些老朋友,个个明哲保身,不愿沾这事。”祁云叹气:“但爸也还有过硬的关系,我再去求求看。”
关上门依旧能听见其他部室接二连三的电话声,最新的视频出来后义华四面楚歌。股票跌停,合作项目全部搁置,内部人心惶惶。
祁阳忍不住担心:“义华会怎么样?”
祁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密集如蚁群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爸弄出来,爸年纪大了,身体才是最关键的。”
也只有祁敬义才稳得住这局面。
祁阳站到祁云身边。
从高处俯视地面,那种心情很复杂。既有高高在上的自豪感,又担心一不小心就坠落,两种情绪交缠碰撞,无法掌控。
他低着头,突然开口:“爸。”
“嗯?”
祁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去年……我开车撞死了个人。”
祁云吃惊地看着他。
“爷爷花了大力气把这事摆平了。”祁阳越说越小声,“现在,我……也想保护爷爷。”
祁云的视线落在祁阳身上,祁阳很瘦,又紧皱着眉头,像要是把脸上仅剩的肉都挤到眉间。印象中儿子小时候并没有这么瘦,小时候的祁阳胖乎乎的,三四岁了还剃着光头,显得脑袋滚圆滚圆,肉胳膊肉腿,跟熊猫崽似的。
十多年间,他偶尔回国几次,父子俩也没好好说过话,看着个头快有他高的儿子,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揉着祁阳的脑袋:“你长大了,比爸爸当年强多了。”
“爸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么懂事……”祁云合上百叶窗帘,把楼下喧闹的人群隔绝在视线外。“或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房间霎时暗了许多,光线隔着百叶窗的缝隙艰难地射进来。
“爸……”
祁阳走到桌前,抽出产业园的规划图册,是他从资料室里拿出来的,当时还碰到了王良,也在看这本。
“我看过项目规划了。这次被曝光的水下管道,设计图里并没有。”祁阳指着:“这30多页的内容都是污水循环系统,根据规划,我们的废水应该是经过处理后运走,而不是让工人拖到河里倒掉,更不是埋管道从产业园一直延伸到芙水河。”
祁云回头瞄了眼,像是毫不意外,斯条慢理地说:“那是因为你看到的,是能让你看的。”
“就像公司的账本,对外一个账本,对内还有一个账本一样,这规划只是明面的,当年施工并没有按这个来。”
祁云坐下来,拿起一份等待祁敬义签批的文件,随意地翻着。
“建产业园的时候,咱们义华已经没钱了,就算向银行贷款也还有缺口。但我们对这个项目有信心,你爷爷、景青禾、还有我四处筹钱……”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却总差一口气。”祁云看着文件上空着的签名处,“还差一部分钱怎么也借不到,后来越拖越久,义华的资产一天天缩水,每天凭空蒸发几百万,你爷爷都急出病了。”
“这时候,你景叔提议放弃污水处理系统,直接生产。”
“所以,这规划上的整个污水循环系统,其实一开始就没建,就是几个空罐子,几个相关的车间也是空壳子,摆着做样子而已。”
祁阳:“这……”
“我和你景叔为这个事情吵了很久。”祁云靠在办公椅上,仰头望向屋顶亮晃晃的灯:“要知道,办厂不像装修房间这么简单,今天没钱,这灯就不装了,哪天赚了钱再装上去,无非就晚上几天。可工业项目不一样,一旦投入运作就停不下来了。”
“即使后来产业园赚够了钱,我们也没法补建原本早就该建的排污系统。补建就要停工,那些给咱们下了订单的企业不会等咱们停工一两年,行业竞争激烈,一旦停下来就等于回到原点。”
“所以,只要咱们偷排一天,就意味着要偷排一年,十年,二十年;往河里倒一桶污水,就会有上千万吨……”
“大概我不是个合格的商人,眼看义华进退两难,我也觉得不该这样。这不仅仅是环境污染的问题,还有一些政策上的。十几年前排污只要吃罚单就好,可谁能保证一直这样?” (注①)
祁云仰着头,齐肩的黑发流水般泻下来:“放弃污水处理系统就像给义华埋下一颗炸弹,不爆炸也就算了,爆炸后是哑炮还是核弹,谁都无法预测。”
“可你景叔坚持认为这是唯一能度过难关的办法。”
“后来,我和景青禾完全闹僵了,两个年轻人都倔强自负,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爸听从了景青禾的建议,拿着刚好足够的资金开工了产业园的项目。”
他微仰着脸,光线透过百叶窗划在他紧锁的眉头上。
“可能对他来说,义华不仅仅是半生心血,还有几百个和他一起创业的兄弟。义华是他的责任。”
祁阳呆站着,自他懂事起就锦衣玉食,人人都说他是林城最金贵的小少爷,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各种光环加身,却从没想过这些金钱地位背后是多么艰辛。
他有些生气:“后来你就丢下家里出去了吗?”
祁云笑:“也不完全是这样。”
“那时太年轻。”祁云闭上眼:“这其中有些原因,我也是过了好几年才想通的。”
……………………………………………………………
当天,祁家父子俩忙着摆平风波,祁阳留在公司和外宣部商讨压住网上舆论,祁云挨个拜访祁敬义的老朋友,吃了不少闭门羹,直到深夜,才收到一条短信。
「只要不再出岔子,祁董这两天就能出来。」
短信无头无尾、陌生异地号码,回拨过去提示关机,祁云心想还是有人暗中帮了他们。
收到短信后,两人都很紧张,祁阳还派人打听《海浪》是否还有后招,好在还算安稳。几天后秘书接到通知,说可以去某酒店把祁董接回来,祁云和祁云马上赶了过去。
所谓‘问话’,就是被关在某家酒店的客房里,切断一切对外联系。
在50平米的客房里,只能按时吃喝拉撒,不能看电视、打电话,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进门,不知道会被问些什么,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不知道这些录音会被哪些人听去。
一种温柔又残酷的软禁方式,精神上扛得住的寥寥无几。
祁敬义出来时,头发已经白了许多。
看到祁云,他竟有些脚步不稳,一个踉跄,但又很快站直了:“你回来了。”
祁云扶着祁敬义:“回来了,我也不能……”
祁敬义打断他的话,望向站在车边等候的祁阳:“行了,回去再说,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坐一起吃顿饭了。”
祁家就算是最简单的家宴,也比寻常人家精致许多,香草鳕鱼、松茸炖花胶……佣人特意多做了些清淡口味的菜,都是祁敬义爱吃的。
祁敬义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头发梳得整齐,走到厅堂,又是那个宝刀不老的祁敬义。
“可以想象这些天公司里有多乱,有没有什么要向我汇报的。”
“爸,”祁云盛了碗汤递过去:“先吃饭。”
祁敬义望着许久没见的儿子。祁云穿着松垮的居家服,头发随意扎在脑后,那发箍绿了吧唧的,看着气打一处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也往头上戴。
他筷子一搁:“你在国外画你的画儿,回来做什么!”
“想家了还不行么。”祁云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爸,我四十多岁了,不是二十岁那会儿。阳阳在呢,留点面子。”
祁阳内心直翻白眼,闷头吃饭。
饭后,祁云跟着祁敬义进屋汇报工作,父子俩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时发现祁阳等在门外。
“爷爷还好吗?”
“嘘,”祁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已经睡下了。”
“这些天爸压力太大,回了家让他好好睡。”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回房间。
祁阳:“公司这次?”
“罚款都是小事,但产业园肯定是要停了,听说上面抓环保负面典型,咱们这次撞枪口上了。一旦停工,每天的损失,”祁云比了个数字:“按爸的估算,不低于这个数。”
祁阳心凉了一大截,这些天接手公司事务,也对义华的资产知根知底。停工意味着义华又要跌回谷底,万一其他项目也受影响,时间久了,义华这个招牌都难保住。
“别想太多了,人没事就行。”祁阳搭着儿子的肩膀:“爸还夸你了,说你做的很好。等正式处罚通知下来,还会有场舆论风波,你要替爸扛着些。”
祁阳点头:“我会的。”
突然,敲门声打断了父子的谈话,佣人说有人来访。
祁云:“这个时候?”
现在不到晚八点,也算是会客时间,只是祁敬义刚回来就有人登门,难免让人紧张。
“来看爷爷?”这个节骨眼上,应该都恨不得撇清关系才是。
佣人:“不是找祁董的,是找少爷的。”
祁云一惊:“找我?”
“是,说姓曲,叫曲听秋。”
两人异口同声——
祁阳:“曲听秋是谁?”
祁云:“为什么找我?”
祁云一直在国外,国内的关系也就剩下王良,什么时候冒出个曲听秋?祁阳则在想,义华上下千百号人,没听说有叫曲听秋的。
祁云想了想:“叫到花园去吧,爸刚睡下,别吵到他。”
祁阳花园是间造型别致的玻璃房,小桥流水、假山绿植,夏天喝茶谈天惬意,冬天就有些冷了,佣人提前开了夜灯和暖气,也是个惬意地方。
祁云瞥了眼儿子:“找我的,你跟来干嘛?”
祁阳挠头:“总觉得,想见见这个人。”
………………………………………………………
祁阳一看到曲霆就傻了。
“是你!”
祁云被一惊一乍的儿子吓了一跳:“认识?”
祁阳还沉浸在惊讶中,又问:“你怎么两个名字?”
曲霆:“……”
“你一个人?沈记呢?”
“受了点伤,在家休息。”
“怎么受伤了?”
“这位小兄弟是来找我的。”一记爆栗敲在儿子头上,祁云笑眯眯地看着曲霆,“你是?”
祁阳没好气地捂着头:“爸,人家是杜晓菁的儿子。”
杜晓菁的儿子。
祁云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试图与记忆中的杜晓菁重合,杜晓菁的美张扬艳丽,过目不忘,再看这人肤色略黑、棱角分明,细看眼角还有一道伤疤,显得冷峻疏离,并不相似。
“你是杜姐的儿子,那你小时候我还逗过你,杜姐带着你……”祁云让佣人送来茶水,又说:“我记得杜姐两个孩子。”
“是的,我还有一个弟弟。”曲霆说:“母亲出事那年,一起去世了。”
祁云神色暗淡:“是啊,以前杜姐带着你们俩到厂里来过,你们小时候特别讨人喜欢。只是杜姐后来……”
曲霆说:“其实,我就是来问这事的。”
祁云想了想,端起茶杯抿了口。
“我猜你也是来问这个的。”
花园的夜灯透着柔和的光,祁阳抱着个偌大的抱枕坐在沙发上,听到这话也坐直了。
祁云接着说:“阳阳不会无缘无故打听你母亲的事,是你问的吗?”
曲霆朝祁阳看去,祁阳朝他撇嘴。
祁云:“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曲霆:“我想知道我母亲去世当天谁到过我家,发生了什么。”
祁云面露难色:“这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曲霆猛地站起来。
“你家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你母亲出事时,我和爸已经在花明村,那天我不太高兴,一张臭脸,被爸盯得紧。”
祁云放下茶杯:“但自从阳阳提起你母亲后,我也想了很多以前的事。”
“我能告诉你一些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产业园构想提出来后,义华化工厂上下都很高兴,觉得义华能起死回生了,都盼着项目早日动工。资金的缺口只有少数高层知道,放弃污水处理系统、虚设空壳的想法,更是只有祁敬义、祁云和景青禾三人知道。
在祁敬义做出决断前,祁云和景青禾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但这种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两人也就在下班后争执几句。等到厂里的人都走光了,两个年轻人就压不住着性子,吼起来声音大了许多。
两人都忘了,还有在一楼前台、每天整理下班打卡的杜晓菁。
“小兄弟看到新闻了吧,咱们义华被指控虚设排污设备。但我接下来说的事,只是告诉杜姐的孩子的,我们义华现在风雨飘摇,你可别……”
曲霆:“我不会。”
“那好。”祁云点头:“那时候,规划还是正儿八经地做了一套,毕竟要送去各部门审批。但施工图纸有两份,一份按照规划交到上面,一份交给施工方。”
“后来,景青禾要拿着做了手脚的图纸给施工方,我不肯,把图纸抢了。”祁云苦笑:“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冲动,但我知道一旦图纸交出去就没法回头。当时我们吵得很凶,不知道什么时候,杜晓菁冲上来,大概是听到吵架的声音过来看看。”
曲霆:“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她一上来,我们就吵不下去了。毕竟我和景青禾起争执是一码事,被其他人知道是另一码事,我和他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看到杜晓菁,我们才意识到闹得动静大了点儿。景青禾趁机把图纸夺了回去,我只好催促杜晓菁赶紧下班。因为怕她在厂里逗留偷听,我陪她一直走到厂外,看着她离开。等我回来的时候,景青禾已经走了。”
“现在想想,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再之后的几天,我还特别留意了杜晓菁,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祁云添了热茶,抬起头猛然间对上曲霆的眼睛。
曲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间拧出一道尖锐的折痕,宛如一把刻刀,要把祁云说的每一个字刻下来,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那眼神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祁云沉思片刻,“后来的事情,我想一想再告诉你。”
曲霆不甘:“想一想?”
祁云捧起茶杯:“嗯。事关你母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乱说,你给我点时间……”
曲霆像掉入没底的深潭,无力的斜靠在椅背上,他盯着祁云,陷入沉默。
许久,他问:“景青禾有使用麻醉药的习惯吗?”
祁云回过神来:“这我不知道,至少没见过他在上班时间麻醉过谁。”
曲霆走后,祁云坐着没动,茶已经凉了很久,花园寂静而深幽。祁阳盯着石化了的老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当。
“干嘛呢。”祁云恼。
祁阳抱着抱枕:“你为什么和曲霆说话,只说一半?”
“哪个曲霆?”
“刚刚杜晓菁的儿子啊,曲听秋,现在叫曲霆。”
“哦,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祁云站起身,站在一株枷罗木下。曲霆和杜晓菁长得虽不相近,但刚刚的眼神太像了,那种迫切地想知道真相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好像见过……
“我和你景叔吵架被杜晓菁撞见后,我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但我突然想起来,大概过了几天,她似乎在盯着我,就是刚刚她儿子那种眼神。难道她有话和我说?”
祁阳:“她想跟你说什么?”
“我哪知道,这不才想起来么。我那时候烦着呢,你爷爷知道我反对开工的事,怕我闹事,把我盯得死死的,走哪儿都带着,如果她真想找我说话,怕是很难找到机会。而且后来越闹越大,厂里都是我和景青禾不合的传言,闹得我都有离家的打算了,不怎么去厂里了。”
“这不能跟曲霆说吗?”
“这只是我的感觉,没根没据。那小子对他母亲的死有疑问,说了只会让他想更多。”祁云叹气:“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拼不上,还得问你景叔。”
祁阳扔了抱枕,凑上来:“那景叔他……”
枷罗木横展密生,叶如利刃,风姿俨若古代将士。大概是园丁疏忽,绿意中有枚枯黄的叶子,吊着最后一口气,半死不死地垂在枝干上。
祁云折了它放在手上,“你说,一旦在产业园上做手脚,就意味着要一直违法、瞒上欺下。我这种商业上的半吊子都能想到,你爷爷会想不到?”
祁阳看向父亲:“不是说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是啊,”祁云把枯叶扔在土里,声音里带着疲惫:“路只有一条,可他能决定,谁去走。”
…………………………………
曲霆到家时,沈顺清正蜷在沙发上握着手机,视线却落在别处,听到动静才扭着脖子问:“回来了?”
“嗯,”曲霆:“怎么不去床上待着?”
沈顺清趿了拖鞋,三两步走到曲霆面前:“坐不住,脑袋总是痒。”
曲霆笑道:“结痂是这样的,忍忍,过几天就好了。”
“先别管这个,来。”他把人拉进卧室,关上门:“曲飞有点怪怪的。”
这些天曲霆不是忙着照顾沈顺清,就是盯着祁家,都没和曲飞好好说过说话,听他这么一说也紧张了:“怎么怪?”
“要么不在家,要么在发呆,最喜欢看的综艺节目也不看,以前每期都准点守在电视前的。”沈顺清抓着曲霆的胳膊:“会不会有心事?”
还没等曲霆开口,沈顺清又说:“家里那个采访本,就是你以前和曲飞沟通的那个……”
“怎么?”本子平时就搁在茶几上,他和曲飞聊天全靠那个,他说,曲飞写。
“不见了。”沈顺清急得说话都带加速:“上次看他在写什么,我刚想走过去,他却合上不让我看,后来我发现那本子不见了。你说怪不怪?”
曲霆想了想:“是不是他不想让你看,所以藏起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叛逆期?偷偷谈女朋友了?总不可能吧。
“要不我找个时间问问?我看他每天都还记得喂鱼,缸里几只热带鱼被养得油光满面的,应该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太担心。”
沈顺清还是怀疑:“是吗?”
曲霆拉着沈顺清在床头坐下,抚着手背安慰:“你现在不适合动脑,头不疼吗?”
“还好,就是痒。”沈顺清被他带偏了话题:“你今天去哪儿了?”
“去见了祁云。”
沈顺清来了兴趣:“打听到什么?”
“有一些进展,”沈顺清的手指有点儿凉,曲霆轻轻揉`捏着把它焐热:“不过还是绕不开景青禾。”
“说起景青禾,我听说祁敬义出来了。”
“这我倒是没见到。”他只看到佣人和祁家俩父子。
沈顺清又说:“但出来的只有祁敬义。”
银白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绿丛间,祁家父子慢慢走回屋内,佣人熄了花园的顶灯,只剩一排落地灯潺潺照亮石板路。
“我知道自己能力不如景青禾,但那时候年轻气盛,耳边都是‘祁总比景助差远了’‘祁总就爱画画,哪里懂商场的道理’……听得多了也不服气,后来产业园开工,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一气之下,就想着‘谁有能力谁来干,我不管了’,和爸说起想出国学画。”
“我还以为爸会大发雷霆,结果他就骂了几句‘爱走就走,真以为义华少了你还成不了事了?’,好像并不在意。过了好几年,我才从王良那儿听说,我和景青禾闹得最凶的那会儿,很多人都和他提到过这事,希望他稍微劝劝,爸却一直没动作,反而由着各种传言在公司发酵。”
“听说后来打小报告的人多了,爸还跟人说‘祁云不如景青禾是事实,有什么好争的’,这之后,没人敢再去爸那儿多嘴,反而私下传言越来越多了。”
祁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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