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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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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
随着那声音在心底愈发清晰,我发现不远处,掩在狂烈风雪后的一束火光。它明亮而热烈地闪烁,在冰天雪地里就像一滴燃烧的眼泪,仅仅看着它,我的肺腑仿佛就已暖化。
我试图朝它奔跑。
——我要你为我杀人!
苍穹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一场冰雹蓦地从天而降,将我冰冷彻骨的身躯击倒在地!我闷哼一声,浑身散架似的疼痛,可依旧爬了起来,踉跄地前行……
——我不需你保护。
狂风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我趴倒在地,紧抱着附近一块岩石,才不至于使自己如蜉蝣被吹走。我不知道寒风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我心里很痛,几乎连注视着火光的力气都所剩无几。然而在狂风渐歇之时,我又一次支起身子,疲惫而渴望地走向跳跃的火焰……
——没用的废物!
一支尖锐的冰棱从后穿透了我的胸膛,大脑处传来嗡地一声,雷击般的剧痛令我差点昏倒在地。血色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淌了出来,又凝结成冰,如红宝石般掉落在薄雪中。我伏在雪地里痛哭起来,尽可能用眼泪将心底的哀痛倾泻而出,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意义为何。
——罗……
就在我蜷缩在雪地中时,那束骄傲而迷人的火焰似乎泛起了声的波纹。我泪眼朦胧地看向它,模糊的视野仿佛拉近了我与它的距离,仿佛它温柔的火焰正如水流般抚过我的身体。
——罗,假如你的爱总被其他人糟践……
——那不如……都给我吧……我保证会用心疼爱一辈子……
我听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了满地由我的血泪凝成的血色冰珠。我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斗篷边缘溅起细碎的绒雪。寒风朝我劈头盖脸地打来,可我再无畏惧,一步,又一步,再无犹豫,一心想要奔赴到那个声音身边。
“莱蒙!”
我喜悦地喊道,火焰就在视线可及之处。我飞奔上前,伸手欲将那明亮的火源拢入手心——
咔嚓,咔嚓,咔嚓……
冰块凝结的轻响从我手心传来,我睁大双眼,却看到手心底下一层透明的冰墙。火焰就隔在冰墙之后,朝我狰狞地舞动。我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臂,皮肉却已被粘在冰冷的墙体上,再也摆脱不了寒冷的束缚。
足以将我冰冻的寒意从冰墙处疯狂地游蹿入我的身体,透明的冰块层层叠叠将我覆盖。我听到了自己的叫喊声,而没有温度的身体,终究在那钻心蚀骨的寒冷中被冻结成冰……
……
从冰棺里出来时,法师说,我差一点就死了——被冻死。
她说,“你一定觉得,自己做了个可怕的梦。”
我没说话。她便接着说,“其实那不是梦,而是药水将你们的感情和意识变为实体,用更直接的状态让你们感受。换言之,有时连你们自身也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会在这只冰棺里变为现实。你所感受的就是罗曾感受的,而罗感受到的,则是你曾感受的……”
见我一直缄口不语。法师静静地瞧了我一会儿,道,“那让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将罗抱起,放在了我的怀里,“他成功被救活了。与此同时,有两个附加条件,其一,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只能靠其他感官感知外部的世界。”
他的身体传来了一股明显的热度,就像被日光晒暖的山泉,滑腻而温润。我出神地抚摸他那不可思议的身体,随即便听见了法师的声音,“其二……他的身体,拥有了温度。”
我第一次觉得罗如此瘦小。曾经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他还比我高一截,而现在他安安静静地蜷在我怀里,就像一只恬睡的雏兽。
而当我又一看,却发现不是罗变小了,是我变大了。我抬起我变得结实健壮的手臂,低头一瞧,瞧见我腹部块垒分明的粗壮肌肉,以及垂落在腰际的血红发梢。我将罗放下,站到镜子前一看,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猛地蹿入视野。
我曾在刺青城堡见识过的那幅画有我未来的油画,里面那个邪肆鬼魅的高大男人,就站在这面镜子前,怔愣而错愕地望着我。
“十年寿命已从你的灵魂和身体消失。”女法师说道,“现在,你是二十五岁的莱蒙·骨刺。”
****
罗的清醒没费多长时间。当我疲惫地睁开睡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天真好奇的面庞。他坐在我身旁,一只温暖的手认真地握着我粗糙的大掌,似乎在确认存在。
“主人。”他笑弯了眼,又重复道,“主人。”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用手抚上他白皙的脸,轻轻摩挲。
他用手握住我的手背,似乎很高兴,而我目光一冷,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把推开。
“主人……”
他被我用力推到一侧,迷茫地看向我。我目光阴戾地下床,想穿上过去的衣衫,却只听见嘶啦几声,裤子和汗衫在我伸进腿和胳膊,试图向上拉拽时全都报废了。
“法师!”我吼道,声音低沉粗哑得让我都大吃一惊,“我需要一套更大的衣服。”
罗道,“主人,我为你去拿。”
我盯了他一眼。他紧张地走下床,刚要推门走出去,冷不丁被我当头一罩,浑身裹在了一件斗篷里。
确信他赤|裸的身体不会被其他人看见,我才不耐烦地揉揉头发,“去吧。”
罗很快跌跌撞撞地为我拿来了衣物。亡灵城堡只有供亡灵穿的黑衣黑裤,我勉为其难地穿好,见罗正吃力地试图将脑袋钻进上衣的洞里,动作笨得像个几岁的孩子。
——该死的撒旦,你他妈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听到了自己气急败坏的心声,走上前,动作粗暴地将衣衫从他的脑袋上拉下去。罗发丝凌乱地看了我一眼,眼眶红红的,似乎觉得有些委屈,又捡起地上的长裤默默穿了起来。
我往床上重重一坐,看着对面镜子里那个长发血红的高大男人,肩膀宽阔,两条腿结实修长,肌肉被紧身衣裹出流畅而紧致的线条。我冷嗤一声,朝镜子里那个嚣张的家伙比了个中指,活动了一下坚硬的拳头。
连骨骼的响动也如此清脆,就像被踩裂的青竹。
“主人……”
待我们穿戴完毕,罗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阴沉的面容。自始至终我没看他一眼,生怕在对他不经意的一瞥中滋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曾经一度长及脚踝的斗篷才勉强罩到我的膝弯,我阴冷地揣着裤兜,黑色长筒靴坚硬的靴底踩着破旧的楼梯嘎嘎作响。
“要走了?”法师就坐在底楼的角落,在一片黑暗里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可你还没有占有罗。我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你却在楼上呼呼大睡。”
我一声不吭地走出了亡灵城堡。这地方多待一秒我都觉得难受,何况我根本不知外界的时间过了多久。乞乞柯夫和波波鲁还在迟暮帝国附近等我,要是我迟到,谁知道那可恶的老头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咴——!
我一脚踩上马镫,轻松跨到马鞍上。身材变得高大后,连世界在我眼里都换了个模样,那些阴森的枯树在我看来滑稽可笑,歇憩的黑鸦幼稚得像木头玩偶。我嗤笑一声,将皮革制成的缰绳猛地一勒,吹了声口哨,“走——前往西南方!”
****
马儿在我的驾驭下如离弦之箭般疾奔出去。待我们跑出了树林,疾驰在荒骨沼泽宽敞的泥地上,我才想起从刚刚就一声不吭的我的亡灵,侧头向天空看去。
“……”
化为亡灵态的罗浮在半空中,随马匹前进的速度忠心耿耿地跟随在我的侧后方,动作有些迟钝。他已经彻底成了个亡灵瞎子。
听见我勒停马匹,他也在半空悬停,如一片羽毛轻盈落地。
“主人。”
他仰头看向我逼近的面庞,直到白皙的脸全数被我的阴影笼罩。我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伸手扳过他的下巴,凑近了他被我捏得圆鼓鼓的双唇。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指,传至我冰冷的心脏。
“别跟着我了,罗。”
待吐息从口中逸出,我才意识到它有多炽热,原来此时此刻我冰冷的身体还能发出如此强烈的热度。罗在听到这句话时愕然瞪大漆黑的眼洞,我漠然松开他的下颌,听到他不知所措的声音,“主人……我是你的亡灵……我不能不跟着你……”
“是的,你是我的亡灵。”我平静地说,“所以我命令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他神情恍惚,“为、为什么……”
“跟着我很痛苦吧,你。”我一手按在他的头顶,用五指禁锢,听到了他的痛哼声。我冷笑不止,说,“别想骗我了。我知道你潜意识在想什么,你觉得很痛,我的每一句话都能在你的心脏上戳个窟窿,不是么?你想要我的爱,可我始终吝于交付——不,根本就没有那东西。”
他突然说,“那位洋桃公主呢?你曾那么爱她……”
“你在想什么?”我嗤笑着瞥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提她?像个女人一样吃醋,你可太难看了。”
呵,洋桃?她算什么?
或许曾经软弱无能的莱蒙·索尔喜欢过她,但在如今的莱蒙·骨刺心里,她什么也不是,连沼泽里的乌鸦都算不上。当我听见罗说出洋桃的名字,我差点就笑出来了。当初那个在房间里听墙脚的亡灵,原来一直对那晚屋顶的琴声耿耿于怀——
这个毫无长进的傻瓜,对我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如水夜色中的亡灵,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会在月光下,深情款款地对他说“我爱你”么?
“哈哈哈!”
光想想那副场景我就觉得又恶心又滑稽。我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罗——!你可真有趣,有趣,有趣又可笑!哈哈哈哈——”
我恶劣地大笑起来,笑他,笑他幻想于脑中的那份压根就不存在于我心底的爱。我本想好好地嘲讽他一顿,谁知我一笑就停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脊背都弓了起来。
良久,我歇斯底里的笑声中忽地夹杂了亡灵微弱的哽咽。
“主人……你好过分啊……”
我的笑声蓦地停了下来。
他断断续续地哭泣道,“为什么……说爱我的是你……将它撕碎的……也是你……”
“……”
“为什么……选择我的是你……将我抛弃的也是你……”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我不可呢……”
罗失魂落魄地蹲了下来,十指揪着头发,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若是他有眼睛,估计我一定能看见汹涌的泪水滂沱而下。
“你有没有想过。”我仰头望天,呼出一口气,“你为什么非要被我这样对待不可呢?”
他抬起发红的双眼,怔愣地望着我。我不敢低头与他对视,怕下一刻心里某道防线会就此溃不成军。
“这次我没有占有你。”我望着深海般凝萃着寂寞与星光的夜幕,道,“你是自由的。”
他突然站起身,想要抓住我却犹豫着该不该伸手。昔日我想躲也躲不开他的目光,而现在我只要稍稍一仰头,就不必肝肠寸断地与他对视。
“罗,我们分开吧。”我道,“这样我们彼此都能免于痛苦的折磨。我知道你跟着我很不痛快,而我也觉得憋闷。这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呢?”
“……”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说了但我没有听见。意识仿佛沉入蓝靛靛的夜幕,我恍惚着说,“虽然你现在心智不全,但你毕竟是个亡灵,一般人欺负不了你……我要去找一个该死的狗东西复仇,可能很快就会死在某个荒郊野岭。到时候你找到我,吃掉我的灵魂吧——只要你不嫌它臭。”
****
我的亡灵,你问我,为什么我非要这样对待你不可?
很遗憾,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我只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罗。我们之间,这种本该从最初就冷血畸形到底的主仆关系,如今已经掺入太多复杂的东西了。就像乞乞柯夫说的那样,简单的关系就该简单地处理,一旦它缠绕成结,难以作解——
那唯有亲手斩断。
“一个人……是不行的吧……”
就在我被万千思绪缠绕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胸前响起。我下意识低下头,撞进罗两只眼洞比深渊还要死寂的深处。他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也陷入某种识海的恍惚中。
但不同于我心声之乱,他的想法简单、坚定,如一支利箭层层穿透我想构筑的屏障,戳到了最为脆弱的靶心。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伸臂拥抱我,“要到达主人想到达的地方……我们便不能离开彼此。”
“这就是主人最初选择要我的原因……不是吗……”
“不可能!”
不等他多说,我粗暴地将他推开。
“你还真是爱自作多情。”我冷笑一声,大步转身跨上马鞍,将冷汗和长发甩到脑后。骏马喷了个响鼻,嘶鸣一声,而罗就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眼角泛红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的背影,纹丝不动。
咴——
我狠狠地一抽马臀,只想远离他,继续在泥地上疾驶。凌乱的发丝四散飞舞,酥痒地沾在我汗湿的脸上。
再也没有亡灵浮在半空,浮在我稍一侧头就可见的地方……
我数不清是第几次揩去侧颊的热汗,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涨,疲倦和痛苦一齐缓缓涌上肢体。远离了他的身影和视线,刹那间,我竟忘记了要去往何方。
——承认你心中所想很困难么,胆小鬼?
这个想法闪过之际,噗通一声,我从马背上坠下来,恰好跌进一滩泥洼之中,正脸朝地摔了个痛快。
“……”
脏水溅到了我的衣物和头发上。我吃力地撑起身子,尚未将狼狈的自己收拾妥当,一个身影却飞快地凑到我身边,将我颓丧的双肩扶起,摸索着替我擦拭脸上的污泥。
“主人,你怎么样了……”
啪地一声,我攥住了他的手腕。罗怔愣地看着我颤抖的手掌,整个人忽地被一股大力掀倒在地!
“唔——主人?!”
我扯断了他斗篷的系扣。我埋头到他的颈窝,一手掰过他的下颌,将他的嘴唇含进唇舌,在喘气声和呻|吟声之间交换炽热的吐息。
为什么要跟随我?
为什么要在意我?
你不是痛么?你不是难过么?你不是知道我无法回应你么?
【莱蒙……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目光恍惚地贴向他的额头。
他如此温暖。
****
喜、哀、怒、惧。
沉寂的夜晚,一只苍白干瘪的手持着一块尖石,往墙上刻下几个字。老人身穿一身浓墨般的修士袍,空荡荡罩住枯瘦如柴的身躯。他从阴暗的床底爬出,翻身吱呀吱呀倒在了床上,凝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吱嘎……
门被推开了,从外走入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身后还跟着其他魁梧高大的修士。他们一齐在床边盯着垂朽的老人,为首的男子悠然上前几步,从老人滚动的喉结下取出一枚黄金项链。
“你……休想……”
老人眼中蓦地迸出两点寒星,死死扯住年轻男子的手腕。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后面的修士走上前,在老人的挣扎中,强硬地夺过他脖间的项链,递到了年轻男子的手中。
老人哆嗦着虚弱的身体,在黑暗中看向年轻男子心满意足的脸庞,颤巍巍地指着他道,“你……你迟早会遭到神的惩罚……道格拉斯……”
名叫“道格拉斯”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老师,您的力气,还是留着死后迈向天国的阶梯吧。”
他轻轻挥手,项链揣入,转头露出一抹讥刺的笑,“您在人间的职位,就由我接任。”
“你不会称心如愿的,道格拉斯……”老人目眦尽裂,歪斜的嘴角淌下涎沫,“我还有……还有……瓦什……他一定会回来阻止你……”
年轻男子漠然回头,讥诮地说,“瓦什?”
“对……瓦什……他永远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老人死死盯着男子冷漠的脸,嘶哑地说,“而你……永远是个可恨的败类……”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亲爱的‘瓦什’。”年轻男子似是遗憾般地摇了摇头,“您忘了么?一定是忘了,人一旦年岁大了就容易忘事,尤其是自己作下的孽。怎么,快要死了,你反而记起瓦什的种种好处了么?”
他重回到老人床边,凑近对方,森森笑道,“你口中的‘瓦什’,早就被你害死了。”
“现在还活在世上的,是名为‘波波鲁’的疯子……哈哈哈……”
其他修士一拥而上,按住床上苟延残喘的老人的手脚。老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叫,很快被枕头堵回喉咙,四肢剧烈地在其他人手下震动片刻,旋即了无生息。
不一会儿,软枕被揭开,露出底下那张苍老扭曲的脸。年轻男子定定地注视着昔日恩师的死相,耸肩一笑,口中残忍地吐出冰冷的话语。
“晚安,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没脾气
第89章 进城
刚踏入迟暮帝国边境,我就收到了乞乞柯夫传来的信鸦,找到了他下榻的旅店。我牵着马,在一条宽阔笔直,直通王城的大路一侧漫步,冷漠环视着商铺林立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
深蓝色的天幕下伫立着一簇灰白色尖塔,像一根根高耸入云的手指,云雾缭绕,被凝重的暮色镀出岁月的沉淀感。
旧国的建筑只保留了一部分尖顶教堂和圆顶城堡,而居民楼全数被推翻重建,涂着鲜亮的油漆,家家户户的大门上或多或少都画有蜈蚣和蛇的彩绘,有的檐下还挂着整个剥下的蛇皮,不愧是蛮族的典范。
满街都是头上缠着丝巾的莫哥尔平民,贵族们则乘坐马车,穿戴纹有蜈蚣和衔尾蛇头饰的披风大衣和礼帽,很多服装款式还参考了万疆帝国流行的样式。树林周围的小径两侧栽满了梧桐树,浓荫蔽日,湖边修筑了许多供人玩赏的绿茵公园,还能听见鸟雀清越的啁啾和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
我快步走在街道上,眼前飘着一只只诡异的爬虫头巾,耳边响着那些莫哥尔人带有浓重口音的谈话和欢声笑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掉进了阴气森森的蛇巢。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走入旅店的房间,解下漆黑的兜帽,乞乞柯夫愣了一瞬,张口便问。我饥肠辘辘地坐到桌边,唤人给我上了一只烧鹅,一盘蜜汁火腿,一大块黑麦面包,还有一大瓶果子露。
果露是最先端上来的,我猛灌了几口解渴,“为治愈罗所付出的一点代价。”
乞乞柯夫盯了我一会儿,神色一变,蹙眉道,“撒旦啊。你竟然耗费了十年寿命,只为了救一个虚弱的亡灵?而且救活了还有后遗症。”
“嗯。”烧鹅随即被端了上来,我撕咬着一只鹅腿,含糊道,“他瞎了,估计也变得比以前更笨了。”
仿佛是响应我的话,罗一进旅店就慢悠悠地摸索着四面的陈设,险些撞到一个女仆。我和乞乞柯夫坐在桌边瞧着他,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的座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撒旦啊……”烟斗从乞乞柯夫怔愣的嘴角掉下来,这个老头难得露出了气恼的一面,“亡灵法师不是允许你换一个亡灵么?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以为你到了关键时候好歹会理智一点!你不想报仇了?”
罗被老头子粗哑的嗓门震得一愣,小心翼翼地听着我们的谈话。虽然他看不见,但被乞乞柯夫瞪视的时候还是向旁边挪了挪。
我沉默半晌,道,“罗,过来我这里。”
他依言上前,我伸臂一揽,将他抱到腿上,搂在怀里。乞乞柯夫看到这一幕立刻充满了对我的嫌弃,不满地开始抽烟斗。
我抚摸着罗的头发,“我要是不这样做,他会被销毁。”
“销毁就销毁,反正他不过是个死人。”
“我不同意。”我静静注视着悬挂的鹅黄色壁毯,自嘲般地一笑,“而且我想明白了,不管亡灵是不是他,可能对结果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他做太多,他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老头子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冷冷地说,“你太贪心了,莱蒙。到头来满盘皆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冷笑道,“没关系,是死是活,我一人担着。到时候你记得跑就是了。”
“莱蒙,你不是一人担着,我陪你。”罗认真地说道。
我扯出一个笑,将额头抵着罗的额头,“听见没?我的亡灵说要陪我一起。”
事已至此,乞乞柯夫也明白多说无益,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通缉单。
上面画着一个嚣张跋扈的红发男孩,一脸狰狞的鳄鱼笑,肩头扛着钝刀,杀气腾腾。
“哟。”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画得挺像嘛。”
“你早就是迟暮帝国通缉的重刑犯。”乞乞柯夫道,“不过你在荒骨沼泽长成了二十几岁的模样,反而因祸得福。我猜不会有人想到你是红发男孩‘莱蒙·骨刺’,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该伪装一下。”
我拈起一缕长发,漫不经心道,“给我染个头发?”
“染发是必须的。”乞乞柯夫道,“而且,你不能自称为‘莱蒙·骨刺’……你需要换个名字了。”
我满不在乎地大嚼剩下的烧鹅。乞乞柯夫沉默着坐在桌边,忽然对我道,“莱蒙,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他说着,拿起桌上那张“莱蒙·骨刺”的通缉单,翻到了背面。
一首字迹清俊的短诗赫然显现。
“亲爱的莱蒙,
你长大了。
发如烈火,唇如玫瑰,
脸似初雪,眸似星辰。
无数个不眠之夜,
你已让我等了太久。
我想要你。
我很快会让你知道。
我,
对你……
弑君者
艾略特·德·斯图尔特”
“……”
我差点吐了。狗东西的短诗一如既往骚贱难敌,一首比一首厉害,倒极了胃口,看来他是存心要让我恶心死。
“全城,不,应该说整个迟暮帝国。只要是属于你的通缉单,背后都印着这首诗。”老头子的语气显出一种可怕的冷静,“一开始我还纳闷他在说什么,直到瞧见你这副样子,才明白过来……呵,为什么通缉单上印着你十五岁的画像,而诗里却透露着你已是二十五岁……”
“艾略特是想让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无法认出真正的‘莱蒙·骨刺’,他依旧能认出你。”
“他对你了如指掌。你的一切,每一种变化,每一丝情绪,每一个选择……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
当晚,我们留宿在旅店。乞乞柯夫为我染完头发后,整个房间都是那种药草刺鼻熏人的味道。我打开窗户透气,凝视着天边温柔的夜色。月光犹如倾泻的清泉,晶莹的光芒涂满屋顶和塔尖。
我取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手指从那微涩的刀身上滑过,看刀刃迎着月色反射出冷冽的银光。
我暗暗嗤笑,这大概就是我用以刺杀狗皇帝的武器了。斫骨刀在兀鹫城被摧毁,那把跟了我许久的钝刀成了一地碎片,疲惫的刀身散去满溢的杀气,仿佛在泣血,仿佛在预示我的结局。
“莱蒙,明天还要赶路,不休息么?”
罗在我身后轻唤。我应了一声,木然坐到床上,目光盯着墙壁一动不动。罗走到我身边,轻抚我染成黑色的长发,指尖沿着我的面部轮廓,一点点地抚摸、确认。
我将他抱紧,侧脸贴在他温暖的腹部上。
“莱蒙……”
“以后叫我‘莱尼’。莱尼·柯福尔,我的新名字。”我道,“另外,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他顺从地答应了,用双臂抱住我的肩膀,下颌轻轻靠在我的头顶。我们就这样在黑暗里拥抱了一会儿,罗替我解开衣带,我们躺在了床上。我没有兴致做什么,便将他温热的身子搂入怀中,亲吻他的嘴唇。
染发剂浓重的气味弥漫在我们周围。我双眼涨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我想到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跟罗在一起后很久,我都没有凭借药物入睡。可如今失眠的苦闷卷土重来,再度将我困在静谧的暗夜里,只能不住回忆那些可耻而可恨的往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我听见自己逐渐沉重的心跳声,忽地发出一声嗤笑。十五岁的莱蒙·骨刺都从未因复仇杀人睡不着觉,而现在这个二十五岁的大家伙反倒成了个脓包。
“莱尼,其实,我曾梦到过你这个样子。”
罗忽地开口了,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早就睡熟了。我的亡灵从我的怀中探出头来,漆黑的双眼温和地看向我,“那时的你和现在一模一样。”
索性睡不着,我撑起脑袋,闭目问道,“什么时候?”
“你和阿姆他们,被关押在兀鹫城监牢的时候。”罗道,“我梦见了你很多次。”
我起了几分兴致,“什么样的梦?”
“宛若地狱的梦境。”罗轻声说道,“大地由火热的熔岩堆积而成,上面淌着鲜血似的岩浆……苍穹是血色的,黑蒙蒙的雾气笼罩在光秃秃的树桠间……”
我掀开一侧眼皮,随口道,“那我呢?是不是被绑在十字架上?”
他神情一愣,我便知道我猜对了。挺不错,能够对某种状况进行意料之内的估计,甚至令我安心几分。
“你和我,我们都在十字架上。”罗道,“在……做|爱。”
“……”我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角,打了个呵欠,“的确像我会做出来的事情。临死之前痛痛快快地爽一回,死而无憾。然后呢?”
“然后……”罗微微阖上了双眼,道,“我们全身化为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彼此的皮肤剥开,血与肉溶在一起……”
“就在我们即将合而为一时,天边洒下滚烫的火球,将万物焚烧殆尽……”
“龙在天幕尽头的山巅呼啸。”
我抚着他的脊背,干涩的双眼望向头顶的纱帐,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在一片死寂中,罗继续道,“这个噩梦纠缠了我许久。它真实得就像一个启示,而我毫无头绪,只得向法师求助。”
耗子杰里米临终忏悔录里的内容浮现在我脑海中。
【有人说,我的哥哥来自魂烬之巅……】
“我向法师诉说了梦境,她为我们进行了阿尔卡纳牌的占卜。”罗抬头看我,唇边带着稚气而喜悦的笑意,“最后的两张关键牌是‘恋人’和‘世界’。莱蒙,法师说,只要我们在一起,结局将迎来一切的完满。”
“是莱尼。”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淡淡道,“而且,我不相信占卜。”
罗的眉眼显出几分失望,他低声道,“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在黑暗里行走,脚下是荆棘丛,不知前方是大路还是断崖,可能眨眼一瞬就会粉身碎骨……”
他仰起脸看我,“你现在能看到前路的‘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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