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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心人-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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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吉莉安惊恐地大叫一声,看着那些杂耍艺人仿佛见到鬼似的。她哭喊着想找到那对夫妇淹没在人群里的影子,后襟却被小丑一把抓起,道,“小丫头,从今天起你就是马戏团的人啦!我们的戏剧团里正好缺一只疯癫的小母猴,就由你来担任吧!”
“我会听话,我什么也能干,求你们把我带走吧!我会乖乖的,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证明啊!”
女孩绝望地大喊大哭,似乎在眼前看到一只张嘴狞笑的小丑脑袋。小丑哈哈笑道,“你什么也能干,那可真是太好了,马戏团里就需要什么都能干的人……”
****
“玛茜,往左跳!”
一道鞭子甩在女孩右侧,角度很刁钻,鞭梢刚好能刺到脚趾。女孩吃痛地跳向左边,另一道鞭子又如闪电般凌空甩来,有人喊,“玛茜,再往右跳!……”
在马戏团,女孩的名字又从“吉莉安”变成了“玛茜”。玛茜是一只母猴的名字,由她扮演的母猴。她全身被一层粗劣的毛皮覆盖,在炎热的盛夏几乎要被晒晕,淋漓大汗湿透了毛皮。可她不得不在台上扮演一只张牙舞爪的母猴,在驯兽师的鞭子下作出各种滑稽怪诞的举动,以博得众人的喝彩和哄笑。
“我们的事业真是伟大而崇高!”她的马戏团团长,曾经在酒后扯着嗓门吹嘘自己,“这世界充满了辛酸,除了那些住在城堡里的达官贵人,任谁都是一脸苦相。成年人每天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拧着丑脸为生计奔波,孩子稍微少一些,却也总是花一半的时间大哭大闹,以求得一块糖或一只玩偶。我们挥洒汗水,将欢乐带给其他人!我们一天没有时间放松悠闲,甚至没时间笑一笑,因为我们已将自己的全部的爱与笑奉献给了我们的观众……”
玛茜听了只觉得恶心。
“哈哈哈哈哈!”
台下的观众都在鼓掌叫好,有人说,“玛茜,翻个跟头!”
她的驯兽师甩动着鞭子,笑嘻嘻地说,“玛茜,来三个跟头给大家瞧瞧!”
台上的母猴玛茜喳喳地挥动着双臂,吭哧吭哧笨拙地爬上台子。果不其然,众人看到她臃肿的动作又笑了。实际上玛茜并没有刻意卖蠢,只是身上的毛皮湿淋淋地裹着她,让她放不开手脚。
她驮着那层沉重的毛皮,翻了三个跟头,在第三个落地时,噗通跌倒在地,腿骨应该是折了。母猴女孩倒在地上哀哀抽搐,驯兽师却挥起鞭子,瞪眼道,“你这小笨猴,是最近的香蕉吃多了吗!”
鞭子声噼噼啪啪地响在自己耳畔,她被驯兽师打得哭泣求饶,发出吱吱的尖叫。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哄笑声沸反盈天,雷鸣般的掌声不绝于耳。到了该谢幕的时候,女孩蜷缩在地上,被驯兽师拎起来,对准观众道,“好了,跟大家笑一个吧,玛茜!”
——不想笑。
底下的观众连声附和,“笑吧,玛茜!”
——不想笑。
啪啪,又是两鞭抽在身上,驯兽师狞恶地说,“不想笑,就让你哭哦,玛茜。”
观众接的很快,叫嚷道,“哭哭哭!让它哭!”
——不想笑,不想哭。
“笑吧,玛茜!”
不想。
“让她哭!哭一个,玛茜!”
不想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为什么观众都喜欢你啊,你个蹩脚的臭猴子!”
玛茜被另一个男孩一巴掌扇倒在地。他们抢走了她碗里的面包和香肠,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地放进嘴里大嚼,还挑衅地大笑。据说这些男孩扮得全都是“公猴”,平日表演些跳火圈,叠高塔之类的游戏。但最近人们对公猴的表演不太感兴趣,反倒喜欢叫“母猴玛茜”出场表演。
驯兽师曾问过一个观众为何喜欢“母猴玛茜”,那人答道,“因为玛茜在表演时总是很不情愿,所以我们喜欢看她如何被驯化,连看她被打都有趣极了!”
恶心。
女孩在男孩模糊的哄笑声里,趴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想,好恶心。
男孩们疯疯癫癫地笑着,将女孩表演的道具拢在怀里,跑出了帐篷。玛茜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迎面就被一只硬实的玻璃球击中,眼眶传来火烧般的剧痛!
“捡去吧!母猴玛茜!”
那些男孩怪笑着发出嘘声,又将她的小鼓扔了过来。玛茜蹲在地上抚摸鼓面上的磕痕,看其他男孩接连将怀里的弹球朝她丢了出去。五彩斑斓的小球在阳光下蹦蹦跳跳,就像一只只跳跃的蚱蜢,灵活地跳进了水沟、石缝、灌木丛等一系列狭隘难见的地方。
“哈哈哈哈,团长说过,谁丢了那些特制小球,谁就要挨棍子……”
但事实上,玛茜并没有受罚。她那仁慈的马戏团团长看“母猴玛茜”这段时间极受看客欢迎,特地免去了她的惩罚,还在她的晚餐里多加了一份布丁。
然后,很显然,她的布丁被其他男孩瓜分了。入夜,玛茜缩在潮湿的绒毯下,静静睁着双眼,听周围的草丛里嗡嗡响着轻弱的虫鸣。马戏团里的所有人都睡在同一个帐篷内,一旦夜幕降临,鼾声、梦呓声和磨牙声就像一出热闹的戏曲。
只有帐外会留一人看守,防止外来的突发事故或有人逃跑。夜已渐深,幽冷的气息拂过皮肤,玛茜悄然无声地从绒毯上起身,如幽灵般走出了圆帐。
帐外坐着一个男孩,昏昏欲睡地打着盹,正是白天领头欺负她的那一个。玛茜悄悄走过困倦的男孩,一只被她磨得无比锋利的硬质餐刀在袖口闪现着冷光……
“哟吼,母猴玛茜,你这是要――”
男孩发现了离帐的她。在对方露出那蛤|蟆般的笑容前,玛茜先一步将刀捅入对方的喉咙。
“呃唔噢――”
男孩的尖叫很快淹没在玛茜的手心里。黑发的“玛茜”死死盯着他,一手如烙铁般堵住男孩的嘴,另一手将餐刀在对方喉咙里转了个垂直的角度,鲜血四溢,软骨割裂,皮肉撕裂的声音沉闷而黏腻。
在对方气息消散的那一刻,玛茜抽回手中的刀子,想,或许团长说的没错。这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人乐意做那只听话的“猴子”,因为成为“猴子”能衣食不愁,更好地活下去。只要时不时挨上几鞭、几句训斥,在舞台上打几个滚,举手卖乖,“猴子”甚至能活得比一个“人”都舒服。
黑发的女孩默默想着,唇边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们不作为“人”而活,自然也不配作为“人”而死。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杀了一只滑稽扮丑的公猴子。
她攥着那柄血淋淋的刀,走得回头再也看不见马戏团的圆顶帐篷,突然将刀子扔掉,趴在灌木丛里呕吐起来!她浑身酸软,虚弱地倒在爬虫乱钻的泥土上,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不是杀人犯,而她,一个“杀人犯”的女儿,终究成了个杀人犯。
所有人都没有说错。
****
简陋古朴的教堂里,满地都是干涸剥落的墙皮,窗户两侧的风铃发出刺耳难听的叮当声。一位老神甫慈爱地看着女孩,道,“有什么烦恼,尽可以向仁慈的上帝倾诉,亲爱的孩子……”
“上帝,你好,上帝。”她安静地注视着神像,道,“上帝,我是母猴玛茜,我想死。”
女孩玛茜回到了她昔日的故乡,那座充斥着贫穷的小村庄。女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上一个小土坡,坐到枯草地上,仿佛终于找到了令自己安心的归宿,喘着气,注视着天际尽头如织锦般瑰丽沉静的晚霞。
苍穹波澜壮阔,人间死水一潭。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在墙壁的涂鸦上认出了曾属于自己的名字——“菲琳”。原来如此,她叫菲琳。她不是杀人犯的女儿吉莉安,不是母猴玛茜,她最初的名字,是“菲琳”。
“菲琳,上帝会体谅你的苦难,他会给予你最好的补偿,前提是你不轻贱他赐予你的生命……”
每当她走进教堂,老神甫都会苦口婆心地拉她坐在一起,打消她轻生的念头。女孩麻木地听着那些所谓光明的箴言,问,“神甫,您这一生中,真的吃过苦么?或者说,最重的苦楚又是什么呢?”
神甫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女孩会如此发问。他叙说了自己的平生,女孩听得很认真,待对方口干舌燥地讲完,只平淡地笑道,“就这样啊,您还真是幸运啊。”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没吃过苦头的人,凭着一个天生纯洁、未经摧折的灵魂,向世间传播福音呢?他们真的知道苦难的分量么?连自己都没有受过苦,又怎么能感同身受地安慰其他人呢?
但很快她发现,受过苦的人却无法彼此理解。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惨的人,从而完全丧失了对其他人苦难的同情。
女孩在神甫的絮语中频频摇头,尽管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的内心却寒风肆虐,冷彻骨髓。
“菲琳,你要明白。‘希望’不是手中的提灯,它是暗夜汪洋中的一座灯塔。”
老神甫说这句话时,菲琳正在书房擦拭一本本硬壳古籍。她弹去修士袍上的绒毛,看那些纤细的尘土在阳光里飞舞,熠熠闪光,就像钻石的碎屑。
“有什么区别呢,神父?”
“手中的提灯,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就能随时地照亮你脚边的黑暗。在这时,黑暗是不变的,沉甸甸地压上人们的脊背,变的是这一点光源。它是移动的,变化的,只属于你一人的,只为你自己指明方向。”
“灯塔不一样。当你漂泊海上,见证了自己在天地间的渺小,为这份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恐惧,便会明白灯塔那一束微光的可贵。那束光投向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微弱而渺茫,是无数迷途之人的坐标。它无法到达你身边,无法被你握在手心,但它永远停驻在那个固定的角落,为你发光,为你导航。让你明白大海变幻莫测,而它却始终如一。只要它在,你便倍感安心。”
女孩平静地问道,“那万一灯塔也灭了,该怎么办呢?”
老神甫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灯塔是上帝的双眼,除非上帝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再注视他的造物,否则灯塔之光便永不熄灭……”
****
老神甫和善的声音消失在了冰冷的棺木中。他死去的那一天,晦暗的苍穹下起毛毛细雨,闷雷如同咕嘟的奶泡,破碎在群山万壑之后。这个村庄里的人很冷漠,为老神甫送葬的人不超过十个,还有一半是要花钱雇佣的搬运工。
然而那天夜晚,天幕澄净,群星璀璨,如无数明澈的眼睛注视人间。教堂里阒无人声,蜘蛛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吐丝结网。一个女孩踏着牛奶般的月色,持着一根燃烧的蜡烛,步入这座无人看管的教堂,仰头看向一座双手合十,眉眼慈爱的神像。
“你蒙住了眼睛。”
“你该死。”
啪嚓一声,她掂起一块石头,打烂了瓷制神像的脸。
第79章 菲琳(下)
在去找那个名为“罗”的男孩之前,她曾浑浑噩噩地考虑过死。
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孩的执念从何而来,只觉得如果到死也没和对方说一句话,一定遗憾万分。
罗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然而她却已经悄悄观察了对方很久,近乎疯狂地对罗的一切了如指掌。
起初是教堂的偶遇,她抱着一叠经书,看见那个叫罗的男孩站在窗外,紧张又羞涩地触碰一只扇动双翼的白蝴蝶。然后就是神甫的祝祷弥撒,她躲在柱子后,看男孩罗坐在角落,湛蓝色的眼眸中涌动着小心翼翼的虔诚,高举双手,俯身长拜。
偶尔那个男孩会哭,她对此惊愕不已。以往她所接触过的男孩要么冷血自私,要么恶劣暴戾,但罗是个奇怪的另类。她压根没见过像罗那么能哭的男孩,不仅能哭,还很爱笑,笑得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蠢——生活根本没那么多快乐可言,他笑什么呢?
女孩菲琳便一天天躲在教堂的阴影里观察着男孩罗。罗在他人的葬礼弥撒上会哭泣,在他人忏悔祈福时会微笑。老神甫和男孩罗彼此欣赏,凑在一起就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但只有一个场合,罗是又哭又笑。那就是“婚礼”。不知为什么,凡人夫妇们的结|合让他欣喜若狂,又热泪盈眶。菲琳刚开始只觉得罗像个渴望爱情的傻子,直到老神甫和罗对话道:“你为什么对婚礼有诸多感触呢,罗?”
罗答道,“不瞒您说,神父,其实不只是婚礼,婴儿的降生同样令我感到快慰。但婚礼毫无疑问更具有神圣的仪式感,因为夫妻彼此要发下誓言,携手同心直至生命的尽头——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无比感动。”
“为什么,因为誓言的忠贞么?”
男孩沉吟道,“不是……是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期盼与其一生依偎,同心合意。因为世界太广阔,而人类太渺小,渺小则催生了永无止境的孤独。也正是因为渺小,我们紧密相连,形成一只巨网,才得以覆盖世界……”
神甫道,“你认为婚姻是消除孤独感的关键么?”
罗低声道,“曾经我以为是的……但后来我发现,即使是共有一个神圣誓言的夫妻,也难免会有争吵,能同甘共苦而毫无怨言的少之又少。他们共同养育他们的结晶,却无法弥补个体间的差异与隔膜……只能说,无论如何,两个始终独立的灵魂,很难做到完美的交融罢了……”
在“神”之前的罗和在“人”之前的罗完全是两个模样。在神面前男孩有多么机敏,在人面前他便有多么迟钝。他总是被其他男孩欺负,而他也就一声不吭地容忍了那些欺辱,好像让那些男孩变成这副恶劣的模样都是他的错似的,好像他是活该受到这些苦楚似的。他的脸上几乎没有刻骨的恨意,就算生活肆无忌惮地压榨他的骨髓,他也能笑着原谅它。
她想,说不定他,这个叫“罗”的男孩不会对她冷眼相待。她会问他“你是怎么看待杀人犯的女儿”,如果连罗都露出了嫌恶和恐惧的表情,她便去死。
****
——“你是菲琳。”
菲琳想,即使世界里有罗,她对世界也提不起半分喜爱。罗的双眼因为他的家人全瞎了,每次她看罗伸着手臂摸索,只能上前扶住对方,帮他一点点确认周围的环境,心头一点点涌起对罗的家人的愤懑和怨怼。
她问,“你恨你的弟弟和妈妈么?”
罗缓慢地顿了脚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苦涩地说,“他们也都是很悲惨的人,跟我一样。我为什么要恨一个跟我同样悲惨的人呢?”
因为他们害了你啊——这句话菲琳没有说出口,一种莫名的羞愧感让她陷入沉默。罗继续摸索岩石和树木,摸到一朵野花还会欣喜地凑上去嗅闻香味。她一直耐心地陪着对方闲逛,直到罗满含歉意地说,“抱歉,菲琳,我行动不便,麻烦你了。”
她回答说,“没关系,罗,从此我就是你的眼睛。”
她依稀记得罗在听到这句话时怔愣片刻,随即便笑了,笑容令灿烂千阳黯然失色。“谢谢你,菲琳。”
那一刻她无比感激上天没有夺走她的眼睛,让她可以永远睁开双眼,永远见到面前之人的纯粹笑颜。
然而,她终究没有成为罗的眼睛。就在她以为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某一天,又有几个男人神出鬼没地走入她的家,二话不说将她捆了起来,载到了马车上。
菲琳挣脱了封口的布条,听到马车外罗焦急的叫喊,“菲琳!菲琳!你在哪里?是不是被人抓走了,啊——”
噗通一声,男孩大概是摔倒了。他本就看不见。她见马车里其他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的男孩,冷汗浸透衣襟,支支吾吾地说,“让……让我跟他说两句话吧,我不会暴露消息,之后我任你们处置。”
菲琳没想到那些男子会如此通情达理地让她和男孩告别。她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是远房的亲戚带她暂时离开,处理一些事情,让罗不要做什么傻事。
期间,那些男人的匕首就顶在她的后腰上。
她最后对男孩说道,“罗,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我们约好要一辈子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失约……”
“不必了,菲琳,不必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必管我。”男孩悲伤的脸上挤出一个笑,“你一定要幸福,菲琳。”
男孩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越缩越小,模糊消失。菲琳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在对方追赶马车时流泪。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感到幸福,罗。
她警惕地注视着马车里的男人,一路上谨慎地开口询问,可人人闭口不言,气氛森诡又压抑。
在马车上奔波一日,她终于又被带到一间黑屋子里,只是这间小屋很干净,每日提供三餐,让她不愁饿肚子。她的双腕像囚犯一样被铐住,长长的铁链嵌在灰黑色的墙壁里。除了活得像个囚犯,她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她整日盘算怎么逃出去,但无济于事,那些人虽然不守在她左右,可她莫名觉得他们一直在盯着她,就像盯着笼子里的一只鸟。直到有一天,她半睡半醒,听到木门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么多天……差不多可以了吧……”
“不行,‘眼睛’里显示的……还差几天……那个男孩虽然已经崩溃了,但还没有被带走……”
“还要多久……夏天就要结束了……那个叫托曼尼的色老头应该会带一些合心意的孩子回王城……”
“嗯……按‘眼睛’的说法,应该就在四天后……”
“他真的会跳下马车?……”
“肯定会,‘眼睛’何时出错过?”
“万一跳车没死呢……”
“那就用剑,亲手杀死……他必须死去……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
****
啪嚓几声,光墙如裂隙的玻璃化为漫天碎片。时间仿佛被拉长,周遭的光焰碎片缓慢地浮动着,平滑的断面闪烁出雪亮的光泽,仿若银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菲琳被罗一掌击中,喉中咳出一口鲜血,如一只折翼的鸟儿从空中跌落。
“咳……”
她下落的冲击将大地凿开一个深坑,烟尘弥漫,而她气若游丝地躺在土坑底,仰望着一角干冷的苍穹,再也凝聚不起青白色的光焰。
莱蒙·骨刺的灵魂,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么……她在奄奄一息之际,虚弱地笑了笑。
她六岁时就杀掉了第一个人,十七岁时屠杀了万疆帝国王城近万人。杀戮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而艾略特就是她的主人。
在她从某个冰冷幽暗的水槽中清醒过来时,第一个听到的就是那个男人优雅柔缓的声音,像极了醇美的红酒,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微醺的醉意。
“菲琳。我是艾略特·德·斯图尔特,你未来的主人。”
她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接受了自己成为亡灵的事实。从亡灵的角度来看,艾略特是个千载难逢的优秀的主人。他懂得培养、教化自己的亡灵,在亡灵原本的意识基础上,融入他自己的观念,也不会像拴一条狗般将她拴在身旁。
跟莱蒙·骨刺恰恰相反。红发恶棍总想控制罗的一切,色|欲熏心又暴戾恣睢。而艾略特只简单地给她指明方向,对她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菲琳,你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亡灵。”
在艾略特的精心培育下,她果然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亡灵——一个草菅人命,能灵活使用力量,视屠杀为理所当然的亡灵。
然后,她的主人说,“菲琳,你要学着做一个‘人’。”
艾略特让医师将她从头到脚植入人皮。从此,她的皮肤拥有普通亡灵没有的温暖,青紫色的血管不会可怕地布满四肢。而她仿佛真的重生为人一般,学着再度用“人”的思维习惯看待世界。
她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唯一让菲琳感到遗憾的是,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主人一面。艾略特来见她时,总是穿着漆黑的长袍,从头罩到脚,脸上戴着一副笑容诡秘的面具,令人毛骨悚然。
但她可以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艾略特是个个头高挑,身材颀长的人。他总是漫不经心,唯有的一点耐心全给了她和那个叫“莱蒙·骨刺”的小子。
“我想要他。”
她不止一次见自己的主人惆怅地扶着额头叹息。他想要莱蒙·骨刺,想得都疯了。她觉得不寒而栗,而每到这时,她的主人就仿佛看穿她一般凑上前,低声道,“你该理解我的感受……我们如此相像,都执着于某一个人,无法自拔……”
菲琳拒绝承认她和她的主人相像,而且十分反感。
艾略特·斯图尔特和莱蒙·骨刺,都是疯子。疯子和疯子,太过般配。
****
“艾略特的灵魂又怎么样?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思绪分散间,罗已将巨镰横在她身侧,斫开一条深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嘻嘻直笑。看到对方那与莱蒙·骨刺一模一样的戏谑神情和暴戾目光,她心底半是厌恶,半是悲痛。
罗将她揪起,按在四周的土墙上,镰刀的尖刃游动着幽蓝色的光焰,将她的皮肉一点点烧灼。罗笑眯眯地说,“虽然没有荒沼荆棘有效,但这个应该也能让你疼一阵子了吧?”
何止是一阵子。
菲琳在心里露出苦笑。她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努力想要保护的那份干净和纯粹,却如此轻易地就让莱蒙·骨刺毁掉了。
那个红发的家伙明明该死……
【“罗……你难道是……”】
在兀鹫城重逢后,见到他在夜幕下痛苦抽搐的身体,她当即明白了一切。她望着城中蜿蜒高歌的游|行队伍,听着音律里满溢的对亡灵的憎恶,怀中抱着即将崩溃的另一个亡灵,忽然眼眶一热,十余年再未湿润的眼眶,竟往下滚滚淌了热泪。
原来,罗也死了。
原来他同样灵魂消散,只能成为吸食另一个完整的灵魂当养分的,可悲的亡灵。
原来,自己到底也没能保护得了他,保护那伫立于汪洋中,高塔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灯光。
曾经约定相守的誓言,现在看来真像个脆弱易碎的玩笑。
【“我谁都不会说的,罗……”】
她最清楚,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罗操纵着藤条般的光焰,让它一圈圈地缠上女亡灵的身体,听着火星迸溅的声响嘻嘻大笑,就像他那疯狂的主人。他轻勾手指,女亡灵便腾空而起,随着他的指示撞向苍凉的断砖残瓦,冲击出一朵朵硕大的烟蘑菇。
她感到晕眩,即使亡灵有强大的愈合力,但此时她的亡灵之力被压制,似乎能听到肉体分崩离析的声音。
“不行了么?还没完呢!”
嗖地一声,亡灵罗狞笑着蹿到她面前,一掌罩住她的脸,向下俯冲,将地面又砸出了一个凹坑!女亡灵终于撑到了极限,接连不断地吐出污血,像一团破棉絮般瘫倒在地,唯有指尖还在颤抖。
“别死啊,你可是亡灵啊!好歹坚持一下嘛。”罗笑嘻嘻地拎起她的衣领,将幽蓝色的火焰荆棘收回掌心。他悠然自得地注视着女亡灵濒死的面庞,仿佛在注视着一只生命垂危的病猫。
“你知道么……”
这时,虚弱的女亡灵突然开口说话了。亡灵罗饶有兴致地凑耳上前,夸张地大叫,“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当年你的死,还记得吗……”
女亡灵双眼失焦,天空在视野中成了五彩斑斓的乱纹。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她艰难地吞吐着气息,道,“都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他让你死掉了……”
亡灵罗嗤笑一声,“有人操纵?”
“嗯……是的……”女亡灵菲琳咽下喉咙里的腥血,诡异又哀伤地笑道,“没有……巧合……”
亡灵罗咬牙切齿地说,“我死是因为我被那个死老头的护卫刺死了!”
“……你知道么……”女亡灵断断续续地说道,“其实……要逼死你的人……就是……我的主人……艾略特……”
艾略特,你说你跟我很像。
你说我们都深深地迷恋着一个人。
而你掐灭了我的光,我的希望,伫立在我生命的无边苦海中,那座温柔的灯塔,还试图将我蒙在鼓里。
所以,我也要杀莱蒙·骨刺,杀掉那个你最在乎的恶棍。
但……可惜……
“艾略特……”亡灵罗听到这个名字,失神地呢喃片刻,突然拧起狰狞的五官,发疯似地大叫道,“艾略特——艾略特——艾略特——!!”
霎时天地间狂风呼啸,亡灵浑身缠满闪电状的光焰,火光噼噼啪啪地在空中炸裂,让阴冷的苍穹爆裂开无数光球!
“艾略特——可恶的家伙——我要杀了他——!!”
亡灵挥动着巨镰,将僵冷的空气搅动得宛如汹涌的浪潮!他漆黑的身影在空中横冲直撞,像一支失控的画笔,狂乱地拖曳出无数浅淡的墨渍。
幽蓝色的光焰在他周身如鲜花怒放,花盘处千万条弯曲的藤萝错节盘绕,将一抹狂热的生机刻在了天穹的脸上。
女亡灵安静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继承莱蒙·骨刺所有恨意的,邪恶丑陋的产物。那束被黑暗覆盖的光明,被怨恨驱散的温柔,那被一个污黑的灵魂腐蚀的,纯白色的灵魂。
她的灯塔不在了,而汪洋依旧暴虐,将她团团包围……
罗……
菲琳望着天边那个疯狂的影子,眼眶逐渐泛红,晶莹的泪光闪烁其中。
“罗……”
她动了动酸软的双臂,摇摇晃晃地站起,就像曾经罗在她的攻击下,念及莱蒙·骨刺时站起那样,如一扇狭长轻盈、在狂风中震颤的黑羽,疲惫而坚决地站立在晦暗的天幕下。
恍惚之间,她忽然记起了自己向老神甫询问的问题。
【那万一灯塔也灭了,该怎么办呢?】
她一直想不透的问题,心怀怨恨的问题,迄今为止,在见到天边暴怒疯狂的亡灵后,终于有了答案――
【假如灯塔熄灭,就让我成为点亮它的人。】
【生命未息,光芒不散。】
****
“罗——”
她听到自己声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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