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枭心人-第3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老头子乞乞柯夫尽管年过六旬,逃跑时依旧敏捷如麋鹿脱兔,更胜青壮。他那张干瘪的面皮在疾风中抽动,喑哑的声音道,“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因此不是每个人都能做骑士,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的觉悟。”
  他深吸一口气,嘴唇干裂出血,齿间涌着铁锈味,“没办法,时代的高台总需要一些无私又愚蠢的好人作垫石。”


第71章 蚍蜉(下)
  扮成国王的法洛斯被人民用结实的牛皮绳捆住手脚,带到了中央集市的高台。这座高台往往是国王对某些穷凶极恶罪犯施以绞刑的场所,现在场中央立着一只十字架,嵌在牢固的基座上,叛军将他的手脚均绑在十字架上,还不忘对着他的脸狠啐一口。
  “……”
  法洛斯抬起头,露出一双冷厉的冰蓝色眼眸。他的视线扫过台下满脸憎恶的民众,感到那些恶毒的视线如蛇般呲出獠牙,啃咬他的皮肉。他身披国王的绒裘,金棕色的头发垂落在暗红色的披风上。银麟骑士动了动双手,两边的绳索就如铁箍般禁锢着他的行动。
  众人托起的火把活像一只只愤怒的眼睛,台下传来一个狠厉的吼声,“兀鹫城的暴君!你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
  其他人跟着嚷道,“暴君!暴君!”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拥立你为国王!”
  “你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糟糕透顶!”
  “自从你登基后,饥饿和疾病就笼罩了兀鹫城,你是个将灾祸带给我们的魔鬼!”
  人民开始吵吵闹闹地数落着国王的罪行,法洛斯静静地听着,勉强从那杂乱无章的声海里辨出了“无情”、“贪婪”和“恶毒”几个字眼。银麟骑士微微仰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夜空,内心没有憎恶,没有悔愧,只感到了苍凉。
  众人说到激愤之处,拾起地上的碎砖乱石朝他击来,他被砸得头破血流,可依稀平静地注视着夜空,注视着离他很远很远,如深渊那般寂静无声的孤冷穹隆。
  苍穹如此静谧,大地却充满血光与喧嚣。
  民众里又有人愤怒地喊道,“军队似乎也要完蛋了!所谓的冬霆军团,在几年前就打不过迟暮帝国的军队!现在所谓‘养精蓄锐’,养了这么多年也没养出个屁来,就是祸害了我们!害得我们更穷更艰难!”
  另一个尖酸的声音遥相呼应,“是啊!我们不该寄希望于国王和军队,前者是一个压榨人命的暴君,后者则是一群连苍蝇都打不过的脓包软蛋!他们都吸我们身上的血,吃我们身上的肉,还打着为了我们的旗号,简直是胡说八道,虚伪至极!”
  “要我看,迟暮帝国才是真正为了我们、以及所有的人民着想!想想每月一次的物资车队,想想那些充裕的食物和避寒的衣物。它让我们摆脱饥饿和寒冷,我们没有效忠艾略特皇帝,皇帝却一直慷慨地施舍,没有勒索与一丁点怨言!”
  “对,艾略特皇帝才是真正的明君!那才是我们该追随的大帝!”
  “艾略特皇帝万岁!”
  人群中突然掀起为迟暮帝国和帝国皇帝高呼的热潮,几千多条手臂的组合就像一片广阔的树海,随肃杀的寒风摇曳摆动。
  “艾略特皇帝万岁!”
  “迟暮帝国万岁!”
  哈哈哈哈……
  这时,高台上的骑士忽地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浑身颤抖,十字架沉闷地震动。众人的吵闹声渐弱,法洛斯的笑声便显得格外响亮。兀鹫城的民众都瞪大眼睛看着台上大笑不止的“国王”,混乱不堪的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一记鞭子甩在法洛斯身上,叛军怒目而视,“该死的,笑什么笑?!”
  法洛斯瞪大一双野狼般的锐利眼眸,大声冷笑道,“叛徒,我笑你迟早下地狱,忍受烈火灼烧之苦和铁钉穿胸之痛!”
  那个叛军气得五官扭曲,正想再向国王抽一鞭,可对方骤然释放出的凛冽威压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鞭子。法洛斯瞪视着台下的上千民众,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扭曲而憎恶的脸,扬声道,“既然你们说‘艾略特皇帝万岁’——‘迟暮帝国万岁’——‘他才是你们该追随的明君大帝’——”
  “我就告诉你们,你们的明君大帝是怎么对待没有莫哥尔血统,前万疆帝国的子民!”
  底下吵闹起来,“他让每个旧民都有屋可住,有饭可吃,有劳可作,有衣可穿!”
  “错了,你们听信那些甜美的谣言,错得简直离谱而彻底!”
  法洛斯双目迸出疯狂又狠厉的光芒,吼道,“在他入侵万疆帝国后,投降的旧国子民被分成了几大类。一类是矿工,终日与矿坑里的灰霾和毒气作伴,被皮鞭奴役着开垦矿石!一类是耕农,土地不归他们所有,他们却要每月按时给土地的主人交租,还要忍受霸道的条款!还有一类是劳工,纺织工被终日关在一座宽阔的屋子里,彻夜不寐地踩踏织板,每月拿到的报酬只够喝稀粥饱腹,购买一件蔽寒的棉衣简直难上加难!建筑工日夜搅拌着水泥,将一块块砖头垒成高墙,连自己的住所都没有,却在给莫哥尔族的人搭建房屋!”
  “最后一类是无业游民,他们沦为街头的乞丐,花街的妓|女,生活得不到保障,连莫哥尔族的一条狗都能对着他们狂吠!”
  底下有人暴怒地嚷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他们活了下来!而我们死了多少人,我们连活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活了下来?他们真的活了下来吗?!”法洛斯怒吼道,“三年前迟暮帝国一处矿坑坍塌,上百名莫哥尔族矿工死亡,皇帝给遇难者家眷施以丰厚的补偿和抚慰。而对于近千名丧生的旧民,皇帝却轻轻挥手,‘既然曾是万疆帝国的人,那不必放在心上,再征人手就好’!”
  “两年前,迟暮帝国的农耕园发生暴动,园内试图抗争的农夫全都被莫哥尔族园主放箭射死!尸肉使土壤变得无比肥沃,鲜血滋润了干涸的作物,他们的妻女成为卑贱的玩物,儿子则重复着父辈的辛酸,永远是可以用钱币交易的奴隶,主人不高兴就可以被胡乱射死的肉靶!”
  “好的,这就是你们所幻想的未来的生活!隔着南境与北境千尺之距,你们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谎言,那些由迟暮帝国为你们勾勒出的美好图卷!你们以为抗拒投降是错的吗?!我告诉你们,忠诚与尊严永不廉价!那些曾跪地投降的人,在迟暮帝国根本没有人权,成为最低贱的劳力,一生都将饱受莫哥尔人嘲弄与欺凌!”
  “一颗心不是永远对一位君主奉献忠诚,又跟帝国皇帝体内流淌着不一样的血,你以为他真的会善待你们吗?!等你们彻底失去了‘兀鹫城’这个保护层,失去了身为旧国子民唯一的尊严与价值,将人生和性命都交付于新帝手中,你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痴心妄想是多么的愚蠢!”
  ****
  寒风自大地边缘吹过,而高台下的民众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法洛斯觉得自己喉咙嘶哑,火烧火燎地涌着污血,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或许嗓子就此哑掉。牛皮绳就像割破他手腕的刀刃,钻心的疼痛冲击着年轻骑士肉体的屏障。
  “不要相信他的话。”
  好半天,群众里有人做出了判决,“不要信国王,看看那些死在饥荒下的可怜人——他不值得我们相信。”
  “艾略特皇帝说会给我们公民的身份,我相信他。”
  “没错,我已经受够北境,受够这该死的兀鹫城了。不管怎么样,我想投靠皇帝陛下……”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不一会儿从窃窃私语变得沸沸扬扬,喧声重新占据了国王的刑台。法洛斯再度仰头望天,张开嘴,可麻木的喉咙已经发不出最后一点声音。
  他哑了。声音只是人民的声音,他哑了。
  耳边的喧嚣逐渐散去,法洛斯将注意力集中在广袤无垠的夜空,第一次发现头顶的世界如此和谐美妙。他想起他四年前随父亲和军队流亡兀鹫城,从此他就再也不敢仰望苍穹,似乎觉得自己无颜以对,不配昂首挺胸地面向上帝。
  可军队出征后,他却时常抬头眺望阴冷的白昼和寂寥的黑夜,看那遮掩在雪白云层后的圆满金轮,以及疏朗璀璨的皓月星辰。这世界多么美好,美好而安宁,喧嚣与悲怆只属于残破的大地和受尽磨难的人们。肉体湮灭,灵魂飞翔,而蓝莹莹的天空永远笼罩四方,无边无涯,仿佛寂寥才是人间亘古不变的挽歌。
  “让我们砍下国王的头,以此作为对帝国皇帝最深的忠诚与敬意!”
  群民一呼百应,喧声震天,就像掀起的怒涛,开裂的苍穹。众人高举火把,一齐冲上了高台,而法洛斯依旧静静注视着那一隅浩瀚旷远的世界。夜空在他眼里不再是深渊般的漆黑,反而透出了萤虫大小的光亮。
  喳——喳——喳——
  这时,鹰隼的尖啸刺穿静谧与凝滞的时间,就像一阵深蓝色的风暴席卷大地。法洛斯视线一晃,看见成群结队的食人雕从群山之后振翅飞来,宽大的羽翼在空中滑翔,为首的鹰王脖颈上还残存着他的血渍。它们开合的黑色双翼在夜幕下就像一群嗜血的蝙蝠,鹰王长啸一声,飞至法洛斯高高的头顶上空盘旋,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砍下国王的头!推翻他——
  喳——喳——
  两股声音分散地钻入他的双耳,银麟骑士疲惫地看了眼怒火冲天的民众,又迷蒙地看了眼高空翱翔的鹰群。食人雕的头领已然为他驯化,只要他吹出口哨,或颔首示意,凶猛的雕群便会俯冲而下,将人类血腥地啄食——
  “……”
  法洛斯闭上了眼睛,没有做出任何的指示,任由鹰群调头离开,再度没入沉郁的夜色。民众的喧闹声和食人雕的啸声均离他远去,他仿佛被投入了深海,宁静而绵软的海水包裹住他。他感到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温热的血沿着国王的绒裘涌了出来。那一瞬,他忽然感觉肉体随着某些流逝而去的东西变得轻盈,仿若抽干了疲惫和内疚,再无枷锁和重担。
  他从双眼合拢的缝隙里看到一丝微弱的火光,大概是将他焚烧的烈火。他的灵魂随着袅袅黑烟上升,触到了苍穹之顶,从缥缈的云朵间穿梭而过。
  【法洛斯……】
  【我很高兴……你直至临终之际,都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你的灵魂即是无上的荣光。】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仿佛时间回溯,追寻至他曾经第一次捕获到猎物,第一次持剑砍击敌人的盾牌,第一次泪流满面地在册封仪式接过骑士勋章的那一刻。那个声音永远会在他耳畔响起,包括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它也一直萦绕在他心间。
  【父亲……】
  法洛斯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离大地很远很远,远到一切声嚣随风而散,一切苦难化为云烟。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金灿灿的,没有一丝杂质与污垢的金色魂魄,连缀满天幕的星辰都为之黯然失色。
  而他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金色的魂魄同样柔和发亮,看向他的目光里溢满自豪与慈爱。法洛斯泣不成声,第一次在泪水中畅快地放声大笑,笑声充满了寂寥的黑夜,经久不散。他朝父亲伟岸而笔挺的身影飞奔而去,就像自初生那般赤|裸而纯粹,灵魂覆满比辽阔银河还要灿烂辉煌的银色铠甲,看到了苍穹之上永恒不灭的粲然光芒。
  ****
  我醒来了,因为天边似乎炸开了一道霹雳,让我浑身每一个细胞尖叫着苏醒。依旧是比地狱还黑的沉夜,火光像无数扭曲的恶魂,我听得到它们讥刺的狞笑。它们似乎在嘲笑一个傻蛋。而我似乎对那个傻蛋很熟悉。我看见独眼艾厄沉默无声的侧脸,乞乞柯夫淡漠抽搐的嘴角,波波鲁痛哭红肿的双眼。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沉默和痛苦攫住我的内脏,催促我醒来,催促我扭转僵硬的头颅,看向令邪恶之川化冻的源头。
  “暴君已死!我们将迎来自由和幸福!”
  “艾略特皇帝万岁!”
  一颗头颅被孤零零地戳在一根简陋的长矛上。长矛被高台上几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持着,于金灿灿的烈焰前晃出一个模糊的黑点,他们晃着那颗孤寂的头颅放肆狂笑,仿佛在晃动一面胜利的旗帜。
  而我,直勾勾地盯着那颗溅满鲜血,几乎已看不到原本面目的头。属于头的身子被踩在群众的脚下,我看到了我暗红色的绒裘一角,看到了散落在地的十字架的残骸。
  还有那个早已不在我身边的傻蛋骑士。
  ……莱蒙·骨刺。百里挑一的恶名,要是我就不会像你这么得意……
  ……法洛斯·普卢默!给我记住这个名字,我将是击败你的人!……
  ……为您而战,我的国王……
  ……当我将其刺向龙时我就有此觉悟,不是因为不怕龙的威慑,不是因为盲目的勇气,而是因为一旦你死了,我就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一个军队只有被一个正确崇高的思想引导,战士们才会为实现这份伟大的功业无畏向前!……
  ……恕我直言,人民并不是猪羊,陛下。而且对民众的蔑视和冷酷往往是一个国家的覆灭之源……
  ……好哇,这次您不叫我“傻蛋·普驴默”了!您终于知道尊重别人了?我可太高兴了,陛下!……
  【陛下……】
  记忆里,那个傻蛋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凛冽,坚毅,如狼一般年轻而锋利。他面向我,单膝跪地,紧贴在胸前的拳头虔诚而庄重。
  【如果对这世界心怀怨恨,痛恨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没人站在你身边,为你挡住所有的伤害……】
  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无比清晰地划开时光的罅隙,连接着阴霾蔽空的过去和闪烁着火光的现在,通向更遥远的,茫白无垠的世界边缘。
  ——那从此以后,就由我来为你挡!
  “呜啊啊啊啊啊——!!”
  我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就像一头被长矛刺穿心脏的猛兽。我跳下独眼艾厄的脊背,在电光火石间夺过波波鲁手里的斫骨刀,疯狂地冲向人群熙攘的高台!鲜血和头颅在我面前飞溅,众人尖锐如刀的喊叫密密麻麻地将我刺穿,我踩着遍地的尸骸向前奔跑,踩着我自己铺开的血路,冲上顶端,将那个手持长矛挥动的混球砍成了一地碎肉!
  “啊——!!”
  那颗孤零零的头从冷锐的长矛尖落到了我的怀中,而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我的金发,顺着我的发根牢牢驻扎。我发出一声声不成调的嘶喊,沐浴着浑身上下的粘稠污血和零星骨屑,朝着血色蔓延的苍穹,尖锐的吼声终于撕破了咽喉,让我的喉头呛满猩血。
  ****
  你说要为我挡。
  可你现在在哪里啊?
  银麟骑士。法洛斯·普卢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啦啦啦”的营养液!


第72章 三兄弟
  “抓住他!”
  我抱着法洛斯的头颅跪在高台上,四周喧声阵阵,就像一层被风沙掀起的音浪,撕扯着我的衣襟。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双目赤红,攥紧斫骨刀,一手抱着头颅,挥砍那些朝我围过来的叛军。
  有叛军吼道,“哪里来的疯鬼?!老子非要把你劈成两——”
  我将他的胸膛劈透,一脚踹下高台!底下的畜生发出高低不一的尖叫,恐惧,惊慌,卑微,完全没了刚才的凶悍气势。我瞪大双眼,疯疯癫癫地笑道,“该死的畜生!你们看好了,看好了!我才是你们的国王!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你们逼死他时不是很勇猛么?现在怎么全往后逃了?!来啊,你们来啊!我的刀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骨头,哈哈哈哈!”
  我跳下高台,抱着我的骑士的头,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不分男女老少地砍杀!妖冶的血光在我眼前淋漓跳跃,我的身上接连挨了好几道剑伤刀伤,一只链锤还差点砸碎我的脊梁骨。但我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仿佛痛觉随着内心某种逝去的事物一并消失。我的眼眶湿润,很快又被怒火蒸干。我的面颊淌下的不是泪水,而是他人和我自己的血。
  什么道德,什么正义,统统给我见鬼去吧!我要你们死!我就要你们死——
  “莱蒙,停下!你会流血至死的!”
  独眼艾厄揪住我时,我差点将他一刀剁了。他往我双臂下一架,直接把血淋淋的我架了起来。法洛斯的头滚到了一边,我带着愤怒的哭腔嚎叫一声,在他的那双硬手下挣扎,一拳打向艾厄的侧脸。
  我双眼通红地吼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所有人!哪怕我死掉,我也要杀了他们!”
  “别这样,莱蒙,别这样。”他挨了我好几记硬拳,将疯癫的我按在怀里,那只独眼里闪烁着泪光,声音却依旧冷硬而坚定,“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抓住那个红发的小子!”
  “他才是真正的国王!”
  “他手里有刀,大家小心点!”
  场面陷入混乱,宛如火山喷发那般焦灼震颤,几十名挥剑持盾的叛军朝我们跑了过来,嚷着要砍我的脑袋。艾厄抱起我,飞快地绕过房屋和栅栏隐蔽行踪。期间我跟条疯狗似地在他怀里横冲直撞,挥刀咆哮。他的大腿被我划开一道刀伤,艾厄闷哼一声,我又红着双眼踢中他的伤处,从他怀里滚了下去。
  艾厄跌倒在地,粗声怒喊,“你是非要我把你打昏不可!”
  我高举斫骨刀,血块缠结的发丝垂在面颊两侧,吼道,“谁也别想拦着我!你再上前一步,我先砍了你!”
  我没看独眼瞎子的神情,转身跳过一面及腰的断墙。我扭伤的脚踝处传来针扎般的痛楚,但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残存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我将它丢了——我将它丢了——它刚才从我手中脱落,它现在在哪里?!
  “法洛斯!”我喊道,鲜血源源不断从唇边滑下,目光在烂草垛和碎石堆里搜寻着那颗头的踪迹,“法洛斯——!”
  砰——!
  霎时,我头顶的一道围墙炸开,墙体崩塌,溅出无数碎屑和烟尘!我就地一滚,就像滚在铁钉铺就的地毯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全身传来。被劈开的碎砾如冰雹般哗啦啦砸了下来,我捂着头颅,在满地尘霾里艰难地爬起来,吐出了嘴里的沙子。
  “咳咳……唔……”
  我像一个石灰做成的泥土人,吃痛地抱着肿胀的脚踝,锐痛钻入我的大脑,几乎将我疼昏过去。我吃力地解开裤脚,一个软绵绵的长条物便垂了下来,瘫倒在一地粉尘里。
  是乞乞柯夫的那条蜈蚣,在刚刚的冲击中被碾死了,墨绿色的黏汁涂满了我的脚踝。
  我用刀撑起身子,忽略脚踝的剧痛,正要一瘸一拐地离开。一股幽谧的寒风忽然从我背后卷起,令我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我回过头,看到了此生最恨的一幕。
  “莱蒙·骨刺。”
  飘在半空的女人咧开狰狞的红唇,漆黑的短发被风凌乱地吹拂在雪白的面颊上。我瞪大双眼,瞳仁缩紧,血丝逐渐爬满了外层的眼白。
  那个本该被我杀死的臭婆娘,罗的“玩伴”,此时裹着一件浓墨般的黑斗篷,掌心间凝出了一把青白色的中型镰刀。
  我咔咔攥紧拳头,喉中凶狠地咕哝一声,“我记得我杀了你。”
  她冷笑,“是的,不过真可惜。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亡灵了。不死之身,刀刃割喉可不足以置我于死地。”
  “……”
  “看你如今罪有应得。”她冷酷而尖酸地笑道,“我可真高兴。”
  “原来艾略特的亡灵是你。”我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罗在哪里?”
  她凶狠而憎恨地看着我,“他很快就能摆脱你了。我将剥下你剩余的灵魂,填补他的,让他变为真正的‘人’——”
  说着她举起手里的光之镰刀,咬牙切齿地说,“把他带入地狱的恶棍,我要你付出代价!”
  “你在说什么?”我故作无辜地瞪大双眼,笑嘻嘻地说,“他深爱着我呐,爱到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她厌恶地啐道,“呸!”
  我哈哈大笑,注视着臭婆娘铁青的脸,愉悦又凶狞地说道,“死女人,虽然你和他从小在一起,但他是不是从没碰过你?你没吻过他甜蜜饱满的嘴唇,没摸过他修长柔韧的身体,更没听他说过情难自抑的爱语?我告诉你,我亲爱的宝贝儿在销魂时——”
  “你这个下流的恶棍!”
  黑短发的臭婆娘气成了一只飘浮的母老虎。她在半空挥动镰刀劈向我,全被我尽数躲过。我狼狈地在地上翻滚,身侧全被镰刀的气浪斫出镰型的坑洞,钝刀沾满污血的刀身又覆了一层沙土。
  咻嗙!
  眼前白光一闪,我下意识擎刀作挡,手肘处却传来断裂声。不仅是手肘,待那道刺眼的白光散去,坚硬的粉粒扑打我的面颊,我这才意识到手腕处那不正常的轻盈感。
  我握着一只空空的刀柄,斫骨刀刀身则碎成了一地齑粉。
  “见鬼的……”我喃喃道,将刀柄扔到一边。头顶传来了那死女人的嗤笑声,青白色的光镰又朝我劈下一道劲风!
  电光火石间,我向后一翻,滚到了一处篱笆,压倒了几根木头,迅速爬起。红肿的脚踝仍旧是个问题,极大限制了我的行动。该死的,我曾笑骂过瘸腿赖格那么多次“死瘸子”,现在轮到我自己成个死瘸子了。
  当我用手臂勾住一处矮墙,试图滚到墙的另一侧,臭婆娘从层层粉尘中冲出,伸出一只鹰爪般锋利的手,掐住我的后颈,将我整个人按在了沙尘裸露的泥地上!
  “咳咳咳——”我被她铁钳般的手掌深深按在干燥坚硬的泥土里,连呼吸都感到艰难。她揪起我的头发,铃铛似的双眼里涌出血红色的疯狂,“我真该杀了你……杀了你这个无耻之徒,将你大卸八块……”
  “杀了我,他只会更恨你!”我声音嘶哑,放肆地笑道,“谁让他爱的是我呢?你把我大卸八块,他转眼便会把你碎尸万段!”
  她扬起线条锐利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嗤笑,“哼,可笑。你不过是我主人艾略特手心里的一只蚂蚁,你以为你的灵魂能有多少力量?”
  青白色的光点在她周身聚集,我呛出一口血,看她将一把手掌大小的光镰横在我头顶,似乎是在测量从哪个位置豁开我的天灵盖。
  “主人不让我取走你的灵魂……”她似是陷入梦中一般呢喃,瞳孔深处血红色的疯狂里夹杂了某些冰蓝色的克制,但很快又成了一片血海,“但我才不会听他的,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个不行——我就要你的灵魂!”
  我怒吼一声,她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腰,逼我仰起脖颈。就当纤细的光镰要从我头顶削过,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爆炸般的轰鸣!
  “呃!”臭婆娘显然也大出意料,毫无防备地被一只迎空飞来的流星锤击中,顿时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跌了出去!
  一个粗犷的声音紧随其后,“艾厄?!艾厄!”接着是断臂阿姆惊讶的叫声,“大哥,不是艾厄!是莱蒙!”
  “什么,是狗崽子?!”瘸腿赖格气冲冲地咆哮,“那我们救错人了,走吧!”
  我瞳孔一缩,往臭婆娘那里看去。她缓缓从地上直起被链锤砸弯的身子,骨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仿佛在愈合归位。亡灵的唇边逸出诡异的笑声,而赖格和阿姆那两个蠢货还在一边不明觉厉地瞎嚷嚷。
  我吼道,“快走!你们两个蠢东西,快给我滚!”
  瘸腿赖格凶戾地叫道,“你他妈汪汪什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猛地一扑,将死瘸子一头撞倒在地。一道光焰划出的气刃在我们身后的茅屋爆炸,发出雷鸣般的震动声,粗重的砖片稀里哗啦地砸到了我们的身上!
  断臂阿姆愕然望向那个手持镰刀的人影,在对方的笑声中心惊胆战地说,“这是……亡灵……”
  “残废三兄弟,赖格,阿姆。”臭婆娘眼珠一转,镰刀的尖端划出一个莹亮的白弧,“应该还有一个……”
  “莱蒙!”
  这时,残废三兄弟的最后一个人,独眼艾厄,终于循着爆炸声找到了我们。他受伤的大腿上绑着一块破布,满头大汗地跃过七扭八歪的障碍物,将我和瘸腿赖格从地上扶起。
  瘸腿赖格冷汗淋漓地看向女亡灵,目光阴戾地说,“该死的,又一个……那个死人呢?他抛下主人跑了吗?”
  独眼艾厄深吸一口气,热汗顺着冷毅的面庞淌下,浸湿了眼罩。他二话不说,将半废的我驮至背上,“大哥,你和二哥赶紧离开!亡灵的目标是莱蒙,就由我来背着他,你们远离我们赶快跑走,说不定还能——”
  “闭嘴吧,你个臭小子。”
  瘸腿赖格冷哼一声,从背后掏出一对双锤,面目狠厉地盯着眼前的女亡灵。断臂阿姆也攥紧了流星锤的长链,紧咬牙关,独臂上肌肉虬结,爆出青筋。
  而独眼艾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勒着我双腿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哥,二哥……”
  “我们知道你本是银麟骑士,艾厄。万疆帝国国王的,唯一的亲卫骑士。”瘸腿赖格沉声道,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仿佛被一记闪电击中,头脑发白。
  艾厄……银麟骑士……艾厄……骑士……
  锵地一声,瘸腿赖格将双锤的锤面相互一擦,发出悦耳粗粝的响声。他淡漠地说着,注视着身前恶鬼般的亡灵,微驼的脊背第一次显出了某种不可撼动的坚决。
  “你有两个没出息的哥哥。一没荣誉,二没地位,只会烧杀抢掠,胡作非为。这么多年你为了迁就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放弃了很多原则和坚持,我知道。我也总是骂你,骂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骂你胳膊肘往外拐,跟我们兄弟二人不是一条心,关键时刻依靠不上……”
  独眼艾厄眼底逐渐涌起泪水,“大哥……”
  “但,你得知道。”
  瘸腿赖格举起双锤,目眦欲裂,粗犷的声音如一道从苍穹劈下的惊雷,震碎了森冷的沉夜。
  “一旦出了事,我和阿姆永远是你的哥哥!你唯一可以不用顾虑、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来依靠的人!虽然我们一个瘸了腿,一个少了胳膊,看上去就像两个无能的残废——但只要哥哥在,就没有让弟弟落难遇险的道理!”
  “没错,就是这样,艾厄!”断臂阿姆也抡起流星锤,死死盯着伫立在不远处的亡灵,气势汹汹地喊道,“去保护你要保护的吧。至于你,就由我们两个来护!”
  “呵,还真是深厚的情谊。”女亡灵说着,发出了一声嘲弄般的低笑,“我曾也了解一对‘兄弟’,但你们之间的感情无疑更令人钦佩……”
  巨镰在她手里凝聚成型,然而却没有浮现青白色的光焰。女亡灵从容不迫地举起一把雪亮的镰刀,盯着面前的残废,道,“能成为你们的对手,我很荣幸……我直接用镰刀跟你们斗。”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