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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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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伯宁看起来则像是在发呆,直望着无师台方向。
  看到他这副情态的人,无一例外,都以为他在等封如故。
  常伯宁的确是在等封如故。
  但同时,他并不想等到另一个人。
  卯时整时,一道清影翩然踏上无师台。
  与魔道重玄色、紫色、赤色的服制不同,封如故仍是白衣如雪,隐透半身如焚的业火红莲,圣洁与妖异混合一处,更显明艳诡谲。
  待看清封如故面容后,宛如投石惊鹭,几日前未曾到场亲眼目睹封如故复活的众道门间先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继而轰然一声议论开来。
  “封如故竟当真未死!”
  “他这算是什么?!假死欺瞒道友,暗地里入了魔去,逍遥快活?!”
  “话也不能这样说,当时……”
  柳元穹、文忱等曾受封如故恩惠之人,在封如故死后,总算后知后觉地对他生出了满腔愧悔,午夜梦回,还有人因着未能在他生时偿恩,真心实意地落下了几滴泪来。
  如今,封如故全须全尾地站在此处,他们在统一的呆滞之余,竟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哭笑不得感。
  他只是站在这里,就像是带着讽笑,对所有人道:“对不起,死不去。”
  ……他始终是风流不死的封如故。
  玄极君柳瑜此时可没有良多的感触,袭一身道骨仙风,立于人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众家道门都到了,你最后才出。封门主好大的派头啊。”
  封如故笑:“看来柳门主与封某不熟。天长日久,习惯就好。”
  柳瑜:“……”
  三门中各派了人来,清凉谷鬼君陆御九、应天川望舒君、盈虚君也皆到了场。
  闻言,望舒君浅浅抿嘴一乐。
  盈虚君看他人模狗样,笑骂一声:“……死小子,白替他担心了。”
  这些人经历过数年前的魔道之乱,见惯了人间大起大落,诸般风霜,如今封如故死而转生,骤登荣位,他们除了讶异,只剩故人徒儿仍活在世上的欢欣,并无苛责,亦无失望。
  因为他们知道,封如故是这世上顶邪却又顶好的孩子。
  三门素来心齐,但其他道门则未必。
  有人直入主题,喝问道:“唐刀客在何处?”
  封如故整敛表情,凌空拍击三掌。
  很快,陆护法发力扭着韩兢,将手戴抑灵铐的韩兢推跪在了无师台上。
  韩兢面纱已除,只着一袭素净青衣,如墨长发盖住面颊两侧,粗粗掩去了五官轮廓,只余一身疏冷的青竹气质。
  常伯宁微微闭了眼睛。
  人群之中的荆三钗眉头一皱,觉得此人眼熟得有些怪异,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的玄极君则淡淡袖手,昂起下巴,冷道:“封门主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人便是唐刀客?”
  封如故也不赘言,凌空掷出一物。
  一枚灵光浮出,于虚空间流转如漩涡,将周围本就黯淡的天光又夺去了三分光彩后,辟出一片长十五丈,宽十丈的方状光屏。
  封如故:“我门中弟子身上所携的‘灵犀’效用,道门皆知,可记事录情,如实还原。此为铁证。请诸君观之。”
  这确然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灵犀”之中清晰地呈现了,在两年半之前,第一名死者是如何倒在唐刀客的脚下的。
  那人连一点挣扎和痛苦都未曾有过,面上只余一丝浅浅的、未及放大的诧异。
  唐刀冷锋过处,收割一魂,取走一命。
  他背负着尸首,翻山越岭,放在他精心策划布置已久的所在,将头脚按东南西北的方位,各自摆放平直,像是在精心伺弄摆放一盆花草。
  韩兢微微昂头,直视自己那堪称罄竹难书的所作所为,神情淡然。
  “灵犀”中记录的画面,终结在少女文慎儿的颈脉被割断的一瞬。
  这一刀,与之前他干脆利落的刀锋落势全然不同,险伶伶一刀,文慎儿便仰倒在温泉之中,喉间鲜血与滚泉相冲相涌,四周渐成一片沸腾的血泽。
  文慎儿作为最后一名被杀之人,要构成“封”字中的收尾一点,需得割下头颅,是而韩兢没有再收敛刀势,好方便下刀。
  见状,文润津悲愤狂哮一声,丝毫不觉身旁长子文忱惨白如纸的面色。
  好在,封如故没有将“灵犀”的内容继续放下去。
  常伯宁看到中途,便已哑然无声,错过脸去,不忍再看。
  在场道门,稍有血性之人,无不悲愤顿足,怒目相视,目光纷纷如刀,恨不得将那跪伏在地的唐刀客凌迟成泥,剁作肉酱!
  人群之中,亦有质疑之声:“怎么只有十五人被杀的留迹?霞飞门的外门弟子边无涛呢?”
  封如故并不急于一一作答。
  有了直证,仍需旁证。
  封如故请出两样以铁托盘盛装之物。
  “乌金唐刀在此。”
  “青铜鬼面在此。”
  封如故毫无羞惭,朗声道:“在座道友该是有见过唐刀客的,此刀,可是彼刀?”
  群情激愤的人群中,玄极君骤然冷笑一声。
  封如故转向了他:“玄极君可有话要讲?”
  “我无话可说。”柳瑜鄙夷看向封如故,“只是着实好奇,新任不世门门主封如故,是以何等厚的脸皮,才会有颜面立于诸位道友之前,毫无羞惭之意?”
  封如故四下里望了一望:“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下去,您来做这不世门门主?”
  “……哈。”柳瑜实在擅于鼓动人心,他不理会封如故对他的揶揄,玄衣一摆,面向了犹自惊疑不定的诸家道友,振臂一呼,“各位,什么是天理昭彰,什么是公理正义,今日便是了!”
  他再次转身,直面封如故,质问道:“他既是你不世门门徒,写下这‘封’字血笔,无论是何目的,皆与你脱不了干系!”
  荆三钗一听便知这人话中阴毒,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口黑锅让封如故背上了,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不由火冒三丈,张口便要骂:“老匹夫!你——”
  荆一雁抬起右手,把他的话尽数堵了回去:“小弟,这个是脏话,不可以讲。你慢慢的听。你的朋友有底气把众人召集至此,必有筹码。”
  果然,封如故不顾鹊起的诘责之声,抱起臂来,微微舔唇:“柳门主把罪责全都推到我头上,我有点冤吧?”
  柳瑜:“冤?……那请封门主回答我,此人为何人?”
  封如故道:“不世门护法,时叔静。”
  柳瑜再问:“何时入门?”
  封如故道:“八年之前。”
  柳瑜步步紧逼,口若悬河:“不世门疏于管理,竟叫此等人坐上了护法交椅,不觉可笑吗?你封如故身为不世门之主,他用尸身拼作‘封’字,究竟是逼你出山,还是与你以此私传讯息,又有谁人能知?……或者,干脆就是你出于某种目的,授意他如此做的!单就这几条,你作何解释?!”
  封如故站在无师台上,陷入沉思,眉心纠结。
  柳瑜见他凝眉,唇角绽出一点冷冰冰的笑意,宛如即将狩猎到蛙的毒蛇,曲起颈项,直起身子,端看那中了毒的蛙如何逃出生天。
  封如故思考良久,问道:“听柳门主说了这么多,意思是认同此‘灵犀’中记载内容是真实的了?”
  ……他的反击,只有这样而已?
  太弱了!
  玄极君反问:“难道封门主想一推二五六,彻底不认账吗?”
  “不敢。”封如故笑了起来,“怎敢呢。”
  柳瑜阴阳怪气:“封门主的胆量可是远超常人,是我等循规蹈矩之人难以企及的。还是验明正身为好,免得封门主想要庇护这个与自己暗通款曲之人,找了一个冒牌之人前来顶替。”
  封如故深施一礼:“玄极君既然有此忧虑,封某便为玄极君解忧。”
  言罢,他转向韩兢,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点神态的微妙变化,除却与他面对面的韩兢,无人察觉。
  再开口时,封如故的声音平静如常:“你是何人?”
  “时叔静。”韩兢亦是平静作答,“不世门护法,唐刀客。”
  一听他那平淡冷感的声音,那跑去请求常伯宁庇护、在家豢养七名魔道女子的九龙门副门主,险些跳将起来,激愤道:“是他!我听过他的声音,正是他!”
  封如故朝向柳瑜,挑起眉来:“现在算是验明正身了,柳门主可否安心?”
  柳瑜有意嗽了一声,制造了片刻停顿。
  有和他相熟的道友马上接上话:“藏头盖脸之辈!抬起头来,让众道友看看,这是怎样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而韩兢长久地注视着膝盖前方的细细沙土,以及在青岩缝中信步来往的蚂蚁。
  直到陆护法不耐烦了,一步跨前,抓住他散乱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底下的常伯宁倏然一惊。
  但接触到那张脸后,常伯宁呆住了。
  乌发下,眼睛还是那深潭似的蓝瞳。
  然而他过度清秀的面容,却并不属于韩兢。
  ……属于景寒先生。
  ——刹那间,本来有无数话语要讲的柳瑜,轰然一声,后背仿佛爬上了万千虫蚁,关节处迅速汪出热汗来,周身又痒又麻,脸颊像是被人凌空甩了十来个巴掌。
  在寒山寺之事后,柳瑜就有意除掉景寒先生,但他却像是有所觉察似的,之后不久,便销声匿迹了。
  难道这是陷阱?
  但在看清他的脸后,不世门人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愕然。
  ……谁都知道,这位时护法从不露脸,他们只靠这一双冷似寒冰的眼睛认人。
  眼睛没错,人就没错。
  唯有封如故,对着韩兢轻轻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
  韩兢摧毁了“春风词笔”,便是断绝了与自己身份有关的最后一点线索。
  从此,韩兢彻底死去。
  世上存在的,只有时叔静,以及他百余个虚假的身份。
  稍微识得些柳瑜的人,都记得他身边跟随过的这名谋士。
  一时间,无数诧异眼光转投向了柳瑜,包括他的儿子柳元穹。
  万千芒刺落在柳瑜身上,逼得他脸颊紫涨,咬紧牙关,也只挤出了“怎有可能”四字。
  封如故长袖一摆,道:“除此之外,封某倒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想给诸位看一看。”
  不祥的预感,宛如洪水,由天而来,将柳瑜包裹其中,唬得他面色惨白,牙关战战,一身仙气和通身修养尽数溃散:“不可——”
  然而,一切已晚。
  “灵犀”光芒微闪,带回了一段画面。
  夜半草丛中,倒卧着一具尸身。
  一双佛履从草中探出,露出白金僧袍的一角。
  海净仰面倒卧在地,脚边草丛中掉落着的佛灯燃尽了。
  “灵犀”的主人时叔静直视着他咽喉处一处血迹未干的红伤,看过之后,转身面对了身旁正在擦拭弥漫着淡淡魔气匕首的玄极君。
  柳元穹蓦然回首,望向自己的父亲,瞳孔微震,倒退了两步。
  玄极君在万千惊诧目光中,僵作了一只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公开处刑现场。


第138章 大道世界
  “灵犀”之中的玄极君; 浑然不觉彼刻的自己; 正在被此刻的无数双震愕的视线盯视,优哉游哉地拭尽匕首上海净的血迹; 随身放好。
  “掩盖梅花镇中发生之事; 赶走封如故; 方法该是有许多的。”柳瑜虚心请教,“为何景先生选中了这名小和尚?”
  “灵犀”中的“时叔静”; 或者说“景寒先生”; 条分缕析地为他列出缘由:“……此子是寒山寺中唯一与封如故熟识之人。若要栽赃给封如故,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 总比杀一个无关的人要更有说服力……”
  “灵犀”确凿地记录下了携带“灵犀”者所见所闻的一切; 包括柳瑜自承将一名魔道阵修的尸身放入梅花镇水源中、引发其身上埋设的阵法反噬; 酿就梅花镇的泼天大祸,自己则化名“杨道士”,取七名婴孩,炼就“人柱”; 并借“人柱”之身; 窃取梅花镇地气; 借道寒山寺,将地气引渡至长右门,助门内众弟子修炼一事。
  这些,皆是景寒先生在与他分析利弊、促膝长谈时,玄极君亲口承认。
  他轻叹一声,道:“只是日后少了地气支持; 长右门灵气会有所削弱,穹儿的修炼,怕是要稍稍停滞了。”
  ……仿佛那七名无辜婴孩,以及梅花镇中因洪涝与瘟疫而死的人命,只是一桩美事当中的小小遗憾。
  柳元穹抓紧剑身,心如死灰。
  自己身体中凝化的深厚灵力,本是他所有骄傲的资本。
  他一直以为,这是凭他的天赋与努力修炼所得,所以他眼高于顶,所以他将长右门视为荣耀。
  如今,灵力化作无数冤魂,凝作血块,顶在柳元穹胸口,逼他胸闷窒息,连番欲呕。
  柳瑜在万千刀剑寒霜的目光下,汗出如浆。
  他想要辩解,然而他先前志得意满时,同封如故一句一句地顶撞,已在无形中,将自己的退路完全封死。
  封如故反复确认“灵犀”是否为真,那时,无人反对。
  封如故验明此人正身是时叔静,时叔静也自承罪责,那时,同样无人反对。
  如今,他再要反对,已是迟了。
  恐惧、惊惶、绝望、羞愧、诸般情绪涌上头来,烧得柳瑜周身滚烫,面皮火炙一般,一颗心却如坠冰窟,心火化作无穷黑雾,遮住了他的眼睛,熬得他双腿发软,径直跌坐在地。
  ……他完了。
  长右门完了。
  厌恶柳瑜的人也不在少数,见他当众栽了这个足可让长右门除去道籍的巨大跟头,摔得头破血流,面上不显,心中暗喜。
  不料,“灵犀”根本没有停转的意思。
  在此之后,“灵犀”所载的画面再度改换。
  文始山中,唐刀客一路尾随文润津,见他扣押四名小魔道,见他以四名幼童性命威胁其父母对他言听计从,见他将此事告知自己的长子,仿佛这是四个魔道孩童的身家性命,是一件颇有价值的物品。
  杀掉文慎儿后,唐刀客将乌金唐刀抛给文忱,令他亲手割掉自己妹妹的头颅,悬挂在文始山最高的树上,否则,天下皆会知晓文始门所做丑事。
  最后,唐刀客托他向封如故转达一句话:“道已非道。”
  目睹这血淋淋的一幕,本就带病虚弱、又两度目睹爱女之死的文润津,愤愦、惶然、羞耻交集,一时痰迷心窍,竟就这样一头栽在了双目呆滞、喉咙里发出咕咯的闷响的文忱怀里,昏死过去。
  一旁的文悯木然地望向自己的兄长与父亲。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天认得他们。
  “灵犀”仍未停止流转。
  整座朝歌山鸦雀无声。
  大家轮番见鬼,谁也不曾落下。
  唐刀客打昏了霞飞门的边无涛,将其与一封信、一把唐刀一并放入礼箱,作为贺礼送给剑川青霜门掌事,自己则从独身离开。
  ……从此,边无涛再没有走出剑川。
  唐刀客路过九龙门,在副门主的私舍之中,见到一名已经有些疯癫的魔道少女,正歪着头,对他含媚地痴笑着。
  唐刀客走过酒旗镇,亲眼见到龙山门金门主之子金映生勾结行尸宗,偷窃生人活气,修偏门之法,以资灵力进步。
  入门后的八年光景,这名唐刀客带着“灵犀”,孤身走过无数道门,与无数心怀野望的道人相逢,纵观世情,记录世情。
  ……如他所闻,如他所见,如他所说,道已非道。
  观视之下,三门一片静默。
  他们皆在反思,是哪里出了过错。
  当时,他们从魔道手中夺回道门,百废待兴。
  所以,他们默许了给了其他道门发展的自由,并不过多干涉。
  ……而今,道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别说向来对道门怀揣美好愿景的罗浮春,饶是早早对道门失望、脱离道中的荆三钗,亦是心如火灼,瞠目结舌。
  不知这样的场景轮转了多少次,终于有还未轮到他们、而又作下了孽的道门心虚了。
  有人弱声道:“封道君……封门主,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封如故背对众人,与大家一同观视这初阳下无可逃避的罪恶。
  闻言,他侧过身来,反问:“……‘误会’?”
  “是啊。”亦有人从旁附和,“这是不是捏造?”
  “哦?”封如故淡淡道,“现在,诸位认为‘灵犀’内容可以捏造了?”
  众家道门脸色灰绿,有口难言。
  “那先前十六条人命,如何计算?”封如故长袍一振,半护在韩兢身前,步步紧逼,“难道不追究了吗?算了吗?这便是公审?这便是诸位所求的大义?”
  听到此话,韩兢抬起眼来,目光中含起了一点情绪。
  ……到现在,如故竟还想要保全他。
  至少,要保自己一个全尸。
  若是道门承认“灵犀”是真的,那便要将道门种种罪恶一并承认下。
  如今,如柳瑜方才所言,罪恶已经彻底昭彰。
  无论认与不认,道门之中种种痈疮,已如自己所愿,一并爆发。
  而后,是漫长的拔毒治疮的过程。
  自己最后亦会被秘密处决,但至少不会是交给道门,慢刀割肉,五马分尸。
  封如故会给自己一个痛快。
  ……够了。
  对一个活该被如此对待的杀人凶犯来说,很足够了。
  韩兢抬目望向天际,那一抹残月仍隐隐绰绰挂于天际,行将消亡。
  他目送着即将消逝的月光,唇齿骤然紧合。
  待封如故察觉到时,韩兢的嘴角已垂下了一丝黑色的血线。
  封如故脸色遽变,一步抢至他身侧。
  嗅到从他嘴角溢出的一丝血气后,封如故骤然暴怒:“——谁给他的毒?!”
  一直看守着时叔静的陆护法呆愣片刻,快步赶来,闻到他口中气息,勃然变色:“……是牵机毒!他要畏罪自尽!”
  牵机药,至毒至凶,一经入腹,腹痛如绞,人在极端痛苦下,身体蜷缩扭曲,头脚相接,状如牵机。
  陆护法冒出一头热汗,跪下向封如故请罪:“他一直好好的呆着,丝毫未曾有异动,属下不知——”
  早在听到陆护法脱口而出“畏罪自尽”四字时,封如故心中便是悚然一惊。
  旋即而来的,只余无穷无尽的悲哀。
  任谁看来,此人藏毒于齿,当众服毒,都是畏罪自尽的表现。
  这便是韩兢的打算。
  唯有当着全道门的面,让声名狼藉的时叔静顶着这样一张陌生的脸死去,丹阳峰的声名才可彻底保下。
  而唯有他当众死了,自承罪业,才是将此事钉死,断了众家道门想将“灵犀”中所录之事草草揭过的后路。
  在虚假的韩兢死后,世上将只余真相。
  ……这是韩兢为自己定下的结局。
  跪伏在地的韩兢毒已袭身,可他并无多少痛苦之色,只是唇色较以往苍白了几分。
  他靠在封如故耳侧,用唯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低音,与他说:“……如故,你终究不够狠心。”
  韩兢顿了一顿,似是在沉默,又似是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半晌后,他说:“……可是,这样很好。”
  言罢,韩兢身体前倾,狠狠往前一撞,将封如故推开,自己却先向后倒去。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封如故将他这个罪人厌恶地推倒在地、与他划清了界限一般。
  仰面跌倒时,韩兢胸膛安详地起伏了数度。
  其实,韩兢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封如故说。
  他想问封如故,还记得林雪竞吗。
  韩兢并不喜欢林雪竞,从一开始就是。
  他之所以想让封如故来做不世门门主,是因为韩兢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不世门中,他把亲手牺牲文忱等人、从而换取威信,当做一件正经的建议去提。
  封如故想得到这样的主意,可封如故决不会这样做。
  封如故永远是封如故,做不成林雪竞,做不成时叔静。
  这样,就很好了。
  韩兢本以为,他会这样安详,直到死去。
  这本是他为自己计划好的结局。
  在这之前,封如故给了韩兢三天,而韩兢用这三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好好铺垫了自己的死亡。
  连常伯宁他也去看过了。
  他认为自己不会再有遗憾,哪怕在死前未曾看上常伯宁一眼,他也知足了。
  可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竟会在濒死之际,一点点变化了模样。
  韩兢微微睁大了眼睛。
  深灰色的世界渐次褪去了冷锐的光,有了光,有了色,有了美。
  沉淀在他眼瞳中的那深潭似的蓝,也是渐渐由淡转浓,趋于乌黑。
  ……天地,原本竟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么,原本的他……原本的韩兢,该是什么样子的?
  剧毒迅速地将他的身体蛀蚀一空。
  韩兢的身体猛然一动,方归清明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整个世界,艳若三月的桃花。
  ……
  春日初阳,桃花如锦浪。
  三月的丹阳峰桃花坞里,立有一座小小的桃花庵。
  桃花庵中,乃是三门设下的学堂,专授道门高阶之术。
  今日负责授课的指月君着一袭绛红道袍,随身拂尘挂在架上,随窗外桃花香风萧萧而动。
  “……何谓‘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然太上忘情,非是绝情,是有情而忘情,寂焉不动情。”
  “炼入太上忘情之道者,修为会比修习寻常道法者更精,距大道更近一步,然情·欲归淡,也是无可逆转……”
  指月君略略放下书,正欲提问,发现座下四名学生,已昏睡过去了三个。
  指月君:“……”
  指月君问唯一还清醒着的韩兢:“……兢儿,我是否讲得太过无聊了?”
  “不是的,师父。”韩兢温声为三人解释,“昨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如故三钗带着伯宁浮觞饮酒,他们二人喝得多了,而伯宁……着实不擅饮酒,酒醒过后,仍是倦得很。”
  “那我们不吵他们。”指月君天性宽和,淡笑着一背身,“师父小声地讲给你一个人听。”
  师徒二人一齐微笑了。
  今日课程所授,乃是“太上忘情”道的修炼之法,有些内容着实艰深,需得好好记录。
  韩兢索性取来常伯宁面前半摊开的笔记,又取来他面前墨笔,将双袖挽过三叠,左右各持一笔,右手跟着师父教授内容记录,左手则从常伯宁笔记上的断章处开始抄起。
  左右字迹,皆是一般文秀。
  他抄录过一段后,不意抬头,恰与一边授课、一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的指月君对视。
  少年韩兢涨红了脸,低声辩解:“师父……我先替伯宁抄录好,他回去后,也好给如故看,我的就给三钗参考……”
  指月君双眼弯作浅浅的月牙状,了然地一点头。
  韩兢正想再解释,后背便被一只小纸团砸了一下。
  封如故惺忪却含着笑意的声音自后排传来:“……韩师哥,我听着呢,你不用管我。”
  韩兢不好意思了,索性不再抬头,专心抄注文字,只余一截细白后颈,透着绯绯红意。
  指月君也没有让徒弟太过难堪,佯作不知他的心思,继续授课:“……然而,修炼太上忘情之道,亦有变数。若急于求成,错失正轨,便入歧路。若踏错一步,易入无情道,甚至失情道。”
  封如故撑着面颊,半睡未睡,也不知是又盹过去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韩兢手上不停,余光却瞥向了旁侧的常伯宁。
  他鬓角垂下一缕碎发,微微粘在了唇侧,随着缓慢的吐息往外一吹一吹。
  这似乎叫他不大舒服,秀丽的眉峰在睡梦中轻皱了起来。
  “……无情道,不再明悟爱恨。心如止水,情如冷岩,由于心无杂念,距离参悟天道、功法大成便愈近一步。但心中失情,不复当初,难免存有微瑕,是圆满当中的不圆满。”
  韩兢搁下了墨笔,探过身去,想把那缕困扰着常伯宁的头发摘去。
  然而,手指刚探到常伯宁的唇侧,接触到他吁出的一点热流,韩兢便像是被灼伤了似的缩回手来,将拇指藏在掌心,缓缓摩挲。
  “……失情道者,则更甚之。炼入失情道之人,变化最大。灵力可大增,功法可飞跃,连瞳色亦会生变,其情其性,几与天道共通:无悲无喜,无欲无念,无善无恶,视天地万物为一体。一芥,一花,一人,一世界,在失情道者眼中,全无不同。”
  韩兢沉思半晌,终于再次下定决心,拿起墨笔,探过身去,用笔端细心地把勾在常伯宁唇角的一点头发摘掉。
  看到他的眉峰重新松弛下来,韩兢对着常伯宁的睡颜微笑了,为自己在睡梦中的一点失礼向迷睡着的常伯宁轻轻一躬身,以示歉意,旋即重新执住墨笔,继续抄录。
  但那时的韩兢从不认为灵力大增、功法飞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小桃花庵中,韩兢的身边,就坐着他的大道,他的世界。
  他不求道,只求做一枝长竹,戍守在花侧,偶尔能探出竹枝,为他挽一挽头发,便已心满意足了。


第139章 华亭鹤唳
  眼前殷色由淡转浓; 如醉的桃花色转瞬化作泼天血火; 迎面而来。
  “韩……”
  影绰的呼唤声从血似的迷雾里传来。
  韩兢只是站在原地,身心一同陷在那桃花盛开的春日光景中。
  有人在他耳边疯狂呼喊:“韩师哥!”
  韩兢骤然惊醒; 五感皆复。
  松木被燃烧出“噼啪”的脆亮响声; 鼻端是扑来的腥风与焦炭臭气; 烈火映目,满壁焦土。
  他们在“遗世”林雪竞的小院中。
  片刻之前; 此地遭到魔道袭击; 道友们鱼贯而出,茫然四顾; 不知从何处可求生路。
  封如故从火中冲出; “昨日”、“今朝”寒霜过处; 颈血飞溅。
  双剑快如疾风,绵如流水,剑锋荡过,唯余剑尖染上一滴血; 坠落尘埃后; 剑身仍不失璨璨明光。
  斩去两名拦道之魔; 封如故来至韩兢身前,将重伤的荆三钗转缚在韩兢身上。
  在血火之中,韩兢问封如故:“林雪竞呢?”
  封如故不看他,只顾着低头忙碌:“没找到。”
  韩兢并未阻止封如故将荆三钗交给自己的举动。
  因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三门君长曾聚在一起,评点如今的三门徒儿的能为。
  燕江南擅于药理,且论剑术和性情; 能毫不手软地打死一百个医闹,因此三门师长谁也不担心她会吃亏。
  荆三钗潜力无限,但若转练短·枪,前途更加无量。
  封如故自不必提。谁都羡慕逍遥君能半路捡回这样一个虽带有几分邪性、却天赋绝伦的小徒弟。
  常伯宁与韩兢的问题,则同属一类。
  有些相同,有些不同。
  常伯宁心纯,最易得道,但因为家境优渥,天性温良,修养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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