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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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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以后,何岫同胡氏便又回了楚家,帮着云翳打发廖氏母子,又帮忙料理了楚公的丧事。一直到云翳做了莲华宫掌教来到了滩涂,后来又将那十八颗红莲子的“连生相思”带回楚家。
  何岫母子再次同云翳告别,自此几十年音信皆无。就在云翳以为此生许再不能相见的时候,何岫竟然又找上门来了。
  二人叙了几日兄友弟恭的旧,何岫便吐露出了本意。云翳十几岁出家,只认师门规矩,倒是没什么世俗的是非道德,况且何岫欲诓骗的那人恰是滩涂的恶霸之首,也不过是叮嘱不要牵扯他莲华上宫的门号。何岫惯来会拿腔作势,气度比云翳这个真道士还超俗,又是在云翳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按说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想不到,不出事方好,一出事就是这么大一件。云翳将散开的衣襟拢起来,有点后悔将何岫留下。
  何岫自顾自的将遇见地狼的来龙去脉絮叨了半晌未听见云翳应他,不满的抬起眼睛,正同云翳的认真审视的双眸对在一起。他吓了一跳,“四儿,你莫不是修道修魔怔了?”
  云翳难得未怼他,反而一本正经的往前凑了一凑,“岫郎,你养的那个小鬼儿怎么不跟着你?”
  何岫裹紧了大氅,抽着鼻子道:“他被人用柳条抽了,找人帮他长个去了。”
  “胡闹”云翳不满的瞪着何岫,“你伤将好,灵肉还未长全就敢混乱揽差?我早告诉你,得些金银便罢,旁的闲事一概不许管。”
  何岫自小就怕他这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管闲事如何能得金银?”
  云翳叹了一口气,迟疑了片刻,又说:“今昔不同往日,你做了这一回便收山隐居吧。”
  何岫见他说的郑重,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惊愕道:“莫不是同今日这地狼有关?”
  云翳张了张嘴,又合上,“原本有一件同你无关的事情。我唯恐你在滩涂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牵连进来恐怕于你无益。”
  云翳牵着何岫的手,施展了一个移形遁地之术。待何岫再站稳,二人已经到了莲华宫中。云翳自命人备汤沐浴,又亲自找了换洗衣衫。二人躺在同一个汤池里,云翳一边替何岫擦背一边殷殷的说:“我不能说,这是机密。你记得做完这一回就走,带着姨娘躲到山上也好躲到沈家也好。若是安稳了,我便亲自接你们回来。”
  云翳说的郑重又严肃,何岫皱着眉毛,若有所思的沉静了片刻,突然指着自己才穿过的大氅上精致的花纹问道:“这大氅如何是女人的款式?”
  云翳先前一直在房中对着媛珍县君的遗物睹物思人,发现何岫有难一时情急将大氅披上便奔了出去。他慌手忙脚的从汤池里跳出来,将大氅夺过来细细的验看,“便宜了你这货。”
  何岫酸溜溜的半躺在汤池底,“稀罕!生前不待见人家,死了死了就算日日抱着坟头又管屁用?”
  话糙理不糙。云翳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你若是不想被赶出去,就给我闭嘴。”
  李媛珍是云翳的逆鳞。何岫适时的给自己嘴巴贴上了封条。二人匆匆洗刷干净,又换了衣衫。吃过了饭,何岫无聊的翻看何岫案上的书卷,摆弄茶盏,从盘子里捡可口的点心漫不经心的吃。云翳就着灯火,将那大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沾染了几块血迹污物。心疼的不得了,又不好责怪何岫,只得吩咐仆人将大氅拿下去清理,反复叮咛不可弄坏丁点。
  何岫闻言,忍不住鼻子里嗤了一声。云翳只做没听见。又吩咐门下弟子连夜入城处理地狼袭人的诸多后续事宜。弟子诺诺应了后,何岫又特别吩咐道:“那何仙师杀了地狼,受了伤,便在我处养着。你特别告诉滩涂令不要声张。”
  何岫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云翳,云翳也不看他,只低头整理被他翻乱的案头,“不过是给你做脸面,你日后可莫要再逞能了。哪有遇见地狼不跑反而往前冲的?”
  何岫心里一阵暖一阵烫,又忍不住凑过去,“好四儿,没枉费咱们兄弟一场。我做了这一回就带着老娘寻一处好地儿呆稳当了,只等你办完了大事,咱们兄弟再也不分开。”
  云翳打小照顾何岫惯了,明知道他说话没准,却也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好。你尽快把山下的事情处理完,我这就派人先通知姨娘去。”


第22章 第 22 章
  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普天之下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到了夜里则备好迎神用的香、花、供物,以祈求新岁平安。莲华宫中也忙的很,除了各种斋醮科仪之外各地掌宫还要相聚西京拜望云澜,还要接待前来拜会的民间居士,其他各派的修真道士等等。
  何岫不耐看那些长胡子老道士你来我往虚假客套,在山上呆的腻烦,终日里吵着闹着要下山。云翳几次三番劝解无用,索性下了个禁制将他锁在小观澜阁上。何岫下不来出不去,终日里跳着脚骂云翳。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一副德行,不由分说也不解释。”何岫拿过一只鸡腿啃的满脸是油,“我这个做长兄的,偏被做兄弟的管的死死的。”
  来送饭的润杞早就惯了他这般模样,赔笑道:“师祖全是为了您好,您心知肚明,何必为难咱们?”润杞有心维护他师祖,“现在山下不太平,死了好多人了。”
  何岫心念一动,竖起耳朵听润杞又道:“师祖是怕您这个时候下山好巧不巧的撞上。”
  按说云翳这样的思量其实挺周全,何岫这种人半瓶子晃荡,又偏好凑热闹。从前不在云翳身边还好,这一回恰好被云翳赶上了,就由不得他逞强冒险。何岫心里不自在,他从小受云翳的照顾,那是因为小时候身体羸弱,现今大了,还是被云翳管着照顾着,面子上过不去。
  “这天下那日不死人?”合着天下有人死,我就得一直呆在这萧索的地方吹风?死人能吓死我?我又没那趴在边上看人死的嗜好?云翳当我是什么呢?何岫心里烦的很,将啃的七七八八的鸡骨扔在地上。
  润杞弯腰将鸡骨头拾起来放在一旁,“那可不是一般的死人。”
  他神秘兮兮的说道:“据说人都好好的睡在床上,可是魂魄都没了。家人都以为是睡死了,可是祖师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被恶鬼偷食了魂魄。本教上下的弟子大多派出去了,……”
  润杞后面的话何岫没有听见去,他急急的抓住润杞,“那恶鬼抓住了吗?”
  润杞叹息了一声,“若是抓住了您还会被关在这里吗?”
  何岫松了润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云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什么话。他那一日问起蒋仪安,就是有目的的。恶鬼食魂?何岫彻底坐不住了。
  嘴里的鸡腿索然无味,他嫌弃的说道:“今日这鸡腿怎么这般的难吃?”莲华宫上下茹素,可是何岫却无肉不欢,所以云翳特意差人在山下请了一个俗家厨子,专门替他做一些荤菜。
  润杞摇头,表示不知道。
  何岫将鸡腿让润杞的嘴边一捅,“你尝尝,都馊了。”
  润杞不防,被何岫塞了满嘴。一股香酥的味道从口到肚,他忍不住就咬了一口,“没,……”
  话未说完,头脑一昏,就倒在了地上。
  圣公堂后有一处小木楼,是原来郭秉直幼年读书的地方。取《易经》中“断物正言”的意思,命名为“正言楼”。后来做了何岫的住处。楼只两层,不大。楼下只可容三、四人,一几四席,中悬条画,几上原本摆设的笔墨纸砚被何岫差人收了,原有的沙壶瓦盏也被何岫换成了时下流行的白瓷。几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放了一只蜜色梅花纹饰瓷瓶,瓶内供养了一只白梅,开的正盛。木梯上楼来,可见四面推窗。楼南遥望云树,楼北正对花柳林堤;楼东可观花园亭台楼阁;只有楼西,是一片荒山坟茔。屋内设了一榻,一桌。没有屏风玉器摆设,榻上悬挂了素白的鲛绡帷帐。
  何岫楼上楼下走了一遍,未见蒋仪安的影子。案几上薄薄一层灰,显然许久未有人打扫了。算起来从自己那日受伤至今廿十几日,都未有蒋仪安的音信,云翳又在城内外抓食魂魄的厉鬼,这蒋仪安难逃干系啊。
  若说他对蒋仪安情深是四海,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他,未必。何岫只是觉得人还跟着自己,却放任旁人对他追缴打杀不管,实在是说不过去。又打心里觉得蒋仪安其实可有可无,他逃出来大半是因为不想被云翳拘禁着,另小半是表表姿态,免得届时候见面难看。
  既然要表个姿态,按何岫的性子做戏必然要做全套。只是,何岫在席上半躺下来,觉得这姿态想摆的好,其实挺不容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蒋仪安知之甚少,如今想要跟他做个样子,都找不到表演的舞台。何岫在屋子里躺了半晌,将从识的蒋仪安以来,听他说过的地方,二人去过的地方都思考了一遍,毫无头绪。索性也不费那个脑筋,他拍了拍屁股从席上爬起来。守株待兔以逸待劳显然是行不通,那么便出门碰碰运气去。
  暮风凌冽,饶何岫这样的妖精也突突的打了几个冷战。他裹紧自己的狐狸皮,趁着暮色在滩涂城中徐徐穿行。润杞说那些人都是睡梦中失去了了魂魄,只是,何岫摸了摸下巴。云翳那人从小就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出奇出新。必然在城中撒了天罗地网。这样一来无异于打草惊蛇,是个聪明鬼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强出头。
  何岫不甘心的在城中转着。想来是因为最近恶鬼食人魂魄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城中宵禁时间还未到,路上行人就已经绝迹。实在有违新年本有的热烈气氛。有些人家的门口挂出了灯笼,上面贴着莲华宫独有的驱鬼符咒。众所周知,莲华宫的符咒可不是随便贴的,表面上是凭您赏。可是这大国上教,那个敢孝敬少了?云翳那家伙做道士真是屈才了,他合该去做个商贾,富可敌国指日可待。何岫笑着琢磨,这些挂出灯笼的人家想来家资不错,他一会多留意一下,日后也多个进财的来源。
  走过一户,门口挂着招魂幡,门内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应该新近才死了人。何岫跃上墙头,跳上房顶,拔开瓦片。正看见堂中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棺内躺了一个中年女人,旁边守着三四个孩子。因为失去了母亲,几个孩子哭的分外的伤心。棺材前站着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虽然呜呜咽咽的嚎哭,脸上却没什么悲戚的神情。何岫目光四处扫去,果然见那汉子身后不远的门外立着一个妙龄女娘,虽然穿的素淡,脸上却还擦着粉脂。何岫撇了撇嘴。妖精修了千万年都要成人,可惜人心却越发的妖异。只可怜那几个年幼的孩子,哎呀呀,何岫突然就动了那么一丝丝的恻隐之心。他隐了身形钻进棺材里,将那已死了的妇人抬起来,果不其然听见几声惊叫。几个孩子纷纷要往前扑,被他们身后的仆人拉住,那汉子并他身后的女娘吓的失声跌倒在地上。
  何岫憋笑抬起妇人的一只手,往那汉子身后一指,压低声音呲呲的道:“妖孽。”
  说着扔下那妇人的尸身,纵身上房,继续观景。果不其然,几个孩子哭成一团,那汉子脸色铁青,身后的女娘后退了两步,面白如纸。何岫有心想看个结果,却见天色渐晚,自己还有未办的事情,便扔下了这一场好戏,不无遗憾的走开了。
  捉弄完那一家人,何岫心情大好。他专捡那挂幡儿的人家走了几户,听了各种各样的哭声,见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毫无收获,累的半死。夜色沉暗,何岫躺在一户的房脊上,心里纠结是回去睡觉还是继续碰碰运气。正在这时候突然发现一行青衣小道士御剑而来。何岫心里一惊,一翻身一扭腰躲进一户的茅厕里。小道士显然是有急事在身,飞过何岫的头顶,压根连眼皮都未朝他这边欠一下。何岫又是庆幸又是失落,不应该啊,难道润杞这个时候了还未醒过来?他咬着腮帮子想,别是自己药下的太重了,伤了那孩子?何岫目光追着那群小道士的方向,突然一乐,那可不就是他捉弄的那一户人家?哎呀,可惜自己不能去看热闹,真是可惜。
  何岫乐颠颠的拍着手,突然顿住脚步。脑中灵犀一线,他一拍脑袋,往城中飞驰而去。


第23章 第 23 章
  这芳华坊原本不过几户人家,还算不得坊。概因为几十年前这里出了一个绝代芳华传奇一般的陈芳怀,因为得名。早些年是个达官贵人相聚取乐的销金窟,这些年逐渐破落,有身份头脸的人不肯来,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明妓暗娼各色人等杂居其中,甚至还有胡姬当垆卖酒。
  何岫敛了一身出尘的气势,抖了抖衣袖另外幻了一身衣衫。才走进坊间,一副人傻钱多,样貌又出众的样子,果然引的有心人直吞口水。何岫得意的露出笑容,径直走进一家茶楼。
  茶楼里想必冷清了有日子了,店内只有零星的几桌的客人。
  茶博士恍若看见一块行走的金子,殷勤热情的围着何岫转。何岫扔出一颗金豆子,要了一壶好茶,几碟子配茶的点心。看那博士期待的眼神,何岫了然一笑,“再叫个拉曲的小娘子。”
  不下一会儿,吃食配齐。拉曲的小娘子容貌普通,胜在垂目低眉态度温顺。到也不似那些人只盯着何岫的脸瞧,抱着胡琴,款款的坐下,一首曲子拉的婉转清扬。何岫闭着眼睛,似是在用心的赏曲,耳朵却支愣起来,四下听着动静。恶鬼食魂的事情造成的惊慌未定,百姓口中说的真真假假亦都是这些传闻。无非是谁家死了什么人,谁家侥幸逃过一劫,还有借机杀人假借恶鬼的名头逃避国法的。何岫掏了掏耳朵,没一条有用的。
  他张开眼睛,扔了颗金豆子给那小娘子,“拉的好。”
  那小娘子两只手接了,捧着金豆子比比划划的道谢,竟然是个哑女。何岫忍不住就多瞧了她几眼,却只看见她垂下来的头顶。何岫随口又点了一只曲子,小娘子依言坐下继续拉,这一次曲子欢快了不少。
  店里冷清,所以何岫这般的大动作自然就惊动了更多的人。何岫出手阔绰,容颜出众,又一副涉世不深的样子,不少人都往何岫这一边瞧。何岫如愿的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也不再假寐。他支起身来,将那滚烫的茶水吹了一吹,小饮了一口,又专捡那些甜腻的点心往嘴里扔了两块。旁边一桌坐了三四个人,显然是浪荡子。彼此小声嘀咕了一会,有一人端着茶壶走上前来。
  何岫见有鱼儿上勾,露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招呼几位同坐,又叫了新茶,几样果子。
  为首的小郎君样貌不佳,衣着普通,却神情倨傲。何岫一问方知,这位家有万贯财,只是身未有功名,故而不能穿绫罗绸缎也不能结交贵人,所以才不甘不愿的终日在这些粗鄙的坊间鬼混。再细问才知道竟然同那赵坚赵继梧沾亲带故。何岫也报上名来,那叫赵登的纨绔少年眉毛一挑,“你这名字犯了咱们滩涂何仙师的忌啊。”
  何岫两眼灼灼,“当真?我才来这城里,对这人物也有所耳闻,竟然真是有仙师不成?”
  赵登露出鄙夷眼神,“那是当然,那仙师为我族叔炼丹,我有幸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何岫露出的表情,让赵登很得意。他炫耀一般又说:“那当真是神仙姿容。”
  何岫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得适时露出艳慕的神情。旁边几位都是赵登的酒肉朋友,都不耐喝茶,只一味闹着要出去吃酒。何岫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才听说城里接二连三的死人,可不敢往那酒色嘈杂的地方去。”
  “仙宫的灯笼都挂着呢,那个妖邪敢进来?”赵登不以为然的道。
  何岫眨巴眨巴眼睛,摸索了一下自己手指,露出探究的表情。赵登有心卖弄自己消息灵通,说的自然是又详细又生动。何岫根据他所讲诉,并周围那些狐朋狗友时不时的补充一两句。得知,自从那日城门处城中发现死了几个守备之后,城里接二连三的有人失踪有人性情大变。莲华宫派了大量的弟子,抓了几只地狼幻化成的人之后,这不断死人的事情才销声匿迹了几日。城中百姓惊魂未定的时候,突然夜里开始出现睡死的人。
  “这不,”赵登指着那一直拉奏不停的哑女道:“若不是她那做琴师的老子娘都死了,又岂轮到她来这茶楼里卖艺?”
  何岫看了一眼那哑女,却见她将头沉的越发的低。
  “这小娘子原来是个唱曲的,自从老子娘都死了就再不能说一句话了。”
  “原本倒是还有一副好嗓子,现在……”赵坚露出可惜的表情,“就算是弄回去也缺了点悦耳的乐子。总不能做那事的时候还拉胡琴吧?”
  “哈哈哈”周围发出了然又猥琐的大笑。哑女充耳不闻,只钻心拉着曲子。
  何岫摸了摸鼻子,心里稍安。既然有地狼一说,那想来蒋仪安犯混的可能性比较小。而后心中又是一惊,该不会蒋仪安早就被那食魂的恶鬼吃了吧?他有点坐不住了。
  赵登等人以为何岫动了心思,一左一右将胳膊揽在何岫的肩头细细的摸索,笑道:“你既然是初来乍到,哥哥们便做个东道。只是要你喝酒的时候,可不能推三阻四的搅兴。”
  居心不言而喻。
  何岫眉眼弯弯,笑的毫无心机,“就依诸君的了。”
  何岫无心同这几个无知的凡人一般计较,只将几个人弄晕了扔在茶楼的后巷里。他翻身跃上房顶,抱臂俯瞰整个滩涂城。城中已经宵禁,寒风卷着沙尘,比白日里凭空多了几丝阴森。天上无星又无月,目光扫过被夜色笼罩的角角落落,每一处阴影都似隐藏着吃人的怪兽。何岫心里莫名的焦躁。充斥着焦急担忧还有因无力而凭空生出的几分惆怅。
  巷子里慢慢的走过一个人,头脸包裹的严实,背着一个破布包裹的物件,看身形是个女人。她走的步伐极慢,似是极累。身材纤细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走。何岫眼看着她拖着脚步从自己脚底下走过去,慢慢的消失在巷口。这个时候,一个女人要去哪里?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跟了上去,正看见她走进了巷子口左边的一户人家。何岫从墙头跃上去,看着那女人进了屋子,将身后背着的东西随意放在门边。又解下脸上包裹的围巾,随意的扔在那包袱上。也不点灯,在房子里摸索着来到破旧的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随手扔在上面。那一把东西中的一颗滴溜溜的在案上滚来滚去,最终停了下来。何岫看见那是一颗金豆子。
  女人悉悉索索的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解了。先是露出纤细的颈部,而后是白皙的肩头,细腻的后背,而后她突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睛,并一张普通无奇的脸。正是那个在茶楼里拉胡琴的小娘子。何岫急忙一躲,一道阴气从门里打出来。若不是何岫躲的及时,早已经性命不保。
  这女人才不是凡人。何岫一边祭出珠剑同那哑女在巷子里激斗,一边恍然大悟的想。一家子都死了,何以却单单剩一个哑巴孤女?难怪她对那群浪荡子的言语无动于衷。她不看自己,并不是羞涩,而是怕何岫认出她那双精光四射不同于凡人的眼神。她走的极慢也不是因为身体瘦弱,而是因为……。何岫一再的发难。眼中恨意迸出。而是因为这身子并不是她的。
  何岫虽然吊儿郎当的时候居多,却也不是草包一个,堪堪和这个哑女打成平手。何岫知道云翳定然在城中布了人手,他有心引帮手来,纵身一跃,想要跳到一个显眼的位置上。那哑女岂能让何岫得逞?咆哮一声,原本清秀的脸瞬息变成了瞠目獠牙的模样。哑女如同箭矢一般直直的朝着何岫攻来,带来一股又腥臊又猛烈的气息。何岫掩住口鼻,召唤回珠剑,跃上剑就要遁走。一侧身的瞬间,看见那哑女屋子里闪现出一张灰白色的脸来。
  何岫先是一惊而后一喜,“七郎!”
  蒋仪安背靠着墙壁,站在屋内,眼睛隐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冲着何岫伸出手来。
  哑女近在身后,何岫情急之下滚下珠剑,撒腿就往蒋仪安的方向跑。几步跑到他面前,猛的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苍白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可算是找着你了。”
  蒋仪安面带疑惑,一双眼睛在何岫脸上逡巡流连。何岫在他僵直的脸上拍了一下,“傻了?”又见那哑女几次试图冲进来,索性将蒋仪安往自己肩膀上一扛,“先出去。”
  蒋仪安抱住何岫的脖子,眼睛怔怔的盯着何岫的侧脸,似是突然回过神一般,“岫郎?”
  何岫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回了他一个匆忙的微笑。
  “你跑哪里去了?”
  珠剑发出耀眼的光,缠着那哑女痴斗。远处传来了飞剑擦过风中的声音,何岫知道定然是云翳布置在城中的弟子发现了端倪。那哑女被珠剑牵制着顾不得他这一边。何岫心思稍安,喘着气,将蒋仪安放下来用力拥在怀里,“害的郎君我一顿好找。”
  蒋仪安眼中稍稍露出熟悉的神采。何岫在他身上捏来捏去。蒋仪安除了憔悴一些而外别无他伤,一颗心落回肚子,“还好我今日从云翳哪里出来了,否则你就被那怪物吃了。”
  蒋仪安一瞬不瞬的盯了何岫许久,何岫抱着他摇了摇,“吓傻了?”
  蒋仪安突然一笑,露出甜蜜的酒窝,一双眼睛似是被重新注入了水光一般神采熠熠,“我很高兴。”他捧住何岫的脸,“岫郎,我很高兴。”
  何岫将人往自己怀里一箍,用力拍了几下,突然觉得有点词穷。“没事就好。”
  蒋仪安将头埋在他怀里,“我找了你廿十五日,以为你再不会要我了……”
  那厢哑女不敌珠剑,又见天上御剑而来的莲华宫小道士纷纷亮出了武器,使了一个花样儿,逃之夭夭了。珠剑犹豫了一下,没有追,在天上挽了一个剑花,冲着那一圈青衣人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后来加的,其余的剧情都往后挪了。日后这样的修改可能会很多


第24章 第 24 章
  何岫把蒋仪安往身后一藏,拍了拍脸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云翳却只是冷着脸指挥人分头去追,半分青眼也未赏他一个。
  何岫追在云翳身后,没事找话的说:“润杞他……”
  “没事”
  云翳脸上的冰比这三九天的河水里的冰还要厚,何岫勉强聚起来的亲热被冻的拔骨寒心,他讪讪地缩回脖子。蒋仪安在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颈上,亲昵的蹭了蹭。何岫扭过头,以示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蒋仪安露出一个灿烂又甜蜜的笑容,凑上来亲了亲何岫的脸颊。这姿态要多温顺有多温顺要多甜蜜有多甜蜜。饶是身经百战的何岫也酥了半边身子。
  他轻笑一声,捏住蒋仪安白皙的脸颊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轻轻嘬了一口。蒋仪安阖目感受这个吻,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溢出来。何岫爱他浅笑倩兮的乖巧模样,一而再的同他摸索亲昵,好半晌才从温柔乡里回过神来,他捏住蒋仪安的耳垂儿,贴着他的侧颈笑道:“妖精。”
  蒋仪安哧哧的笑:“你才是妖精。”
  二人腻歪够了,何岫再一回头,云翳抱臂歪头倚在墙边,目光幽深凌厉,珠剑盘伏在他脚下,轻轻的嗡嗡作响,应该是看了好久。何岫心里激灵灵打了一个突,连忙撇开蒋仪安纠缠的手,正襟危立。云翳扫了扫肩膀上的灰,径直走过来,何岫愈发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他重新挤出一个笑脸,自己都觉得脸僵硬的很。
  云翳走到何岫身边,目光平视他的眼睛,平铺直叙的说道:“走吧。”
  何岫微怔。云翳也不解释,一把扯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
  “去哪里?”
  “他不会跟你走。”蒋仪安拦在云翳身前。
  云翳持剑将他扒拉到一边,“同你什么干系?”
  蒋仪安由着那剑锋划过自己的衣袖,发出撕拉的声响,身却丝毫不动。何岫一个头两个大。他将蒋仪安拉到一旁,斥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这小鬼莫要参合。”
  云翳岂能看不出他话里话外维护蒋仪安的心思,他抬眼看了看天,阴云密布,想来是要下雪了。“没错,咱们只是兄弟。”他收了宝剑插在身后,“只莫要忘记当初你应我的事情。”
  何岫还想说点什么,云翳却不看他,扭身对弟子们喝道:“回宫。”
  何岫眼看着云翳御剑扬尘而去,不多时就消失在半空。珠剑嗡嗡的鸣叫了两声,化作一颗珠子,飞入何岫的口中,不见了踪影。何岫有点心烦意乱。云翳从小同他一起长大,视照顾他为责任,且不说小时候为了他甘愿舍家出世为道这一件事。就单说这几个月来,若是没有他自己也早就死了好几回了。就是为人太霸道。何岫搓了搓手心,他虽然弱了点,不着调了点,可是毕竟是他兄长,又不是他那些徒子徒孙?他何苦非要将自己关起来?
  蒋仪安从后面缠上来,额头靠在他后背上,“是我错了。”他用鼻音说道:“我不该忤逆道长,他为上久了,难免专横跋扈一些。那一颗心却全是为了你好。”
  何岫回身抱住他,“同你没有关系。”错的是我哎。何岫心里想:早知道那鬼怪不敌珠剑,他何必要报信给那厮。
  “这些天,城里出了事。道长将城内城外围的铁桶一样,宁肯错抓一个也不放过一个。”蒋仪安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只好躲在芳华苑里,那知道就被那地狼盯上了。”他紧紧抱住何岫的腰肢,鼻涕眼泪蹭湿了何岫的衣衫。
  何岫一阵心疼,“我这不来了吗?”他回过身来,圈住蒋仪安瑟瑟发抖的身体,安抚的拍着他的背,
  “还好你来了。”
  蒋仪安将头搁在何岫的肩头,万分依赖的将自己缩进他怀里,“我很高兴。”


第25章 第 25 章
  赵继梧在莲花山外往江都方向去的这座名叫云丹的山上,临崖而筑了一座修行之所,取“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的意思,起名为“上善居”。何岫在这里转了一圈后,以“炼丹宜选名山幽僻之处”为名,将这上善居讨来用作炼丹。
  上善居仿古而建。台基夯土而成,外包花纹砖。屋顶全圆瓦当,漆以青色,刻四灵。门柱上右侧书“天地定位,阴阳协和”,左侧书“星辰顺度,日月昭明”。柱上另刻云纹、火焰纹。房屋四周遍植木、竹,辅以小桥流水,倒是个附庸风雅的好地方。
  新雪初霁,青竹变琼枝。耳边风寂寂,只余簌簌雪落之声。何岫和蒋仪安双双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何岫玩心大发,走到一棵被大雪戴了白冠的竹下,站定,恶趣味的使劲跺了跺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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