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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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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熄和顾茫相视互看了一眼,墨熄道:“稍等。”待顾茫重新佩好了黄金覆面,他才让外头的人进来。
赤翎营和北境军不一样,他们只收纯血贵族,并且戎装上都会绣上代表各自宗族身份的图腾。墨熄将那三人一一打量过去,一个是林家的直系,一个是周家的直系,还有一个则令墨熄颇有些意外,因为那是梦泽的一个远亲表叔,从前在年终尾祭的时候,墨熄还与他打过照面。
墨熄皱眉道:“怎么回事。”
近卫抱拳禀奏:“羲和君!这三名赤翎修士在军中妄议主帅私事,还传播谣言,到处说、说您……”
“说我什么?”
那近卫敬畏墨熄,斟酌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阐述。正当这时,就听得那个慕容家的远亲扯着嗓子道:“我传什么谣了?墨帅和我侄女儿乃是情投意合,天下皆知!他们私下里会面谈情,我这个当叔叔的听着高兴,多说两嘴,难道还触了什么王法不成?!”
近卫怒道:“呸!你还不住口?!”
“让我住口?你一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儿亲贵之血的人,你也敢命令我?你知不知道老子和君上是什么关系,老子要是不高兴,可以让你全家打包滚出重华都城!”
墨熄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打断了这位表叔的吵嚷,说道:“前辈,你恐是误会了。”
“啥?”
“我与梦泽在中军大帐独处,只为谈公,不为谈私。前辈也是赤翎高阶修士,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您应当很清楚。重华与燎开战在即,此事我暂不追究,万望前辈慎言,莫要再犯。”
表叔并不领情,一双眼睛瞪得像是牛蛙,半晌,咬牙切齿道:“好啊!羲和君,你这人还真是面上一套背地一套,是!你是主帅不错,但你也是我的晚辈!你刚睡完我侄女儿,回头就对我这样指手画脚,全无恭敬,你信不信我——”
墨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睡过你侄女了?”
第149章 流言(下)
墨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睡过你侄女了?”
“你; 你居然还不认!”表叔大怒; 指着墨熄的鼻子道; “好哇; 人人都说羲和君是个正人君子; 我看你就是个衣冠禽兽!刚睡完你就翻脸不认人; 还要责罚你女人的表叔; 你、你、你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他在这儿吼得起劲; 旁边几个人的神色却是姹紫嫣红各有不同。仰慕墨熄的近卫看上去都快气疯了,另外两个散布流言的人则是瑟瑟发抖,顾茫戴着覆面,完全看不出神色; 不过瞧他姿态倒也还算淡然。
至于墨熄自己; 他坐在军帐的椅子上; 双手交叠于膝,盯着此人瞧了一会儿; 说道:“梦泽于我有恩; 我瞧在她的面子上,再称你一声前辈。前辈; 我不清楚是谁跟你说了这般荒唐的事情; 但我现在告诉你,梦泽十分清白; 与我从来无染。”
“呸!骗鬼呢,你少在这里衣冠楚楚地给我装正经人!”
墨熄压着怒火道:“中军大帐我虽与梦泽独处,却无半点逾越之举; 你若不信,自可以去问她。”
“谁跟你说中军大帐了?”表叔竖着粗眉,神情鄙夷,“你难道还想在中军大帐里对我侄女动手动脚?流氓!我说的是晌午的时候!你在你自己营帐里——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都对梦泽做了些什么!”
墨熄:“……”
顾茫:“……”
见墨熄脸色微变,且不吭声,表叔便有些得意了,他龇牙冷笑道:“没说错吧?这回还狡辩吗?”
“羲和君,我在赤翎营中,早听说你北境军治军甚严,从不为女色所误。今日看来也不过是敢做不敢当罢了!唉,只可惜我那傻侄女儿瞎了眼,旁人瞧不上,偏瞧上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不轨之徒,还被你玷污了身子……”
他仗着自己的年纪地位,话说的越来越刻薄,墨熄面色阴鸷,抿唇不吭,但顾茫却有些听不下去了。
“还没完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表叔打量他几遍,翻了个他一个大白眼:“哦,也就一个侍卫,居然来教训王室宗亲,呵呵,真乃天下奇闻呐!”
说罢喉咙管里又冒出一串不阴不阳的冷笑。
笑还没笑完呢,就听得墨熄道:“你说的没错。”
“我晌午时,确与人在帐中私会。”
众人皆惊!每一双眼睛都倏地转向墨熄。
那表叔一愣之下,纵声大笑道:“哈哈哈,瞧瞧!瞧瞧!我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吧?小火球儿,知慕少艾这没什么,你也不算违乱什么军纪大事儿,只要你——”
墨熄却打断了他的话。
“侍官。”
近侍瞧上去都快转不过磨来了,情绪极其复杂地应了:“在。”
“记我与人私会之过,参与君上惩处。”
“……是。”
墨熄的话还未说完,他靠坐在椅背上,修长十指交叠,接着一字一顿道:“除此之外,再记赤翎营此三人阵前传谣,一并上参。”
“?!”那表叔虎目圆睁,“墨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行径,却还说我等造谣,你你你,你凭什么啊你!”
墨熄站起来,琉璃珠一般冰冷的眼瞳下睨,冷冷淡淡地看向他。
“因为那个人,并非梦泽公主。”
“!!!”
如果说方才墨熄承认自己与人有私情已是悚然,那么这句话说出去之后,满军帐的气氛都像是绷断了弦的弓弩一样,骤然碎灭了。
其余人自是不必说,就连顾茫都睁大了透蓝的眼睛,愕然地盯着墨熄看。
墨熄走到那表叔面前,伸出手,抬起那张肥腻的脸,低声道:“我真的已经忍你们太久了。”
“自梦泽救我那一日,近十年,你们日日编造,句句讹传,今日竟直接传至我的面前。前辈,我就想问你一句——有意思么?”
“……”
“传我与梦泽有情,传我与梦泽有私,你们是觉得只要说的多了,我就真的会娶她为妻,还是因为觉得你们了解我胜过我自己?”
“这么多年来我敬重梦泽,感恩于她,我人前人后说了无数遍,没人听我的,你们听风就是雨,言之凿凿只道我随时随刻都准备娶她。”
墨熄顿了一下:“梦泽若真的嫁入羲和府,到底是对她好,还是对你们好?”
表叔面色渐渐有些发黄,眼神闪躲道:“羲和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问你啊。”墨熄森然道,“一心造势,甚至不惜污蔑自己侄女的清白,你们这一支慕容旁族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又何必再来问我。”
“你……你……”表叔肥厚如猪肠的嘴唇哆嗦半晌,眼珠子四下乱转。却也因为心虚而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墨熄直起身子,有些恹恹地闭了一闭眼睛。
正当他准备结束这场对话时,那表叔却忽然重新想着了一块新的立足之处,扬眉急急喝道:“墨熄,你……你你、不用编排别的理由!我看你、你就是个冷血薄情之徒!”
“……”
“梦泽自幼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不知道你原本对她有意?”
墨熄的凤眸都睁大了,在这一番争执里他有过错愕,有过厌恶,有过愤怒也有过倦怠,唯独没有过茫然。但表叔这一句话几乎都要把他给震懵了。
他几乎是噎了一会儿,才问道:“……我怎么就原本对她有意了?”
表叔道:“你若不是原本对她有意,她何至于在洞庭水战时为了救你,自损至此?她既然曾经能够那样对你,定是因为你待她亦是不薄,否则谁会无缘无故为旁人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你想说是梦泽自作多情不成?!”
墨熄当然不可能为了撇清自己,就把“自作多情”这样的判词扣在梦泽身上。表叔见他沉默,愈发得劲儿:“如今她身子垮了,年岁也大了,你便看不上她,急着与她划清界限。人都说羲和君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原来你非但不是个君子,还是个负心薄幸的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最后八个字说的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帐篷里沉默许久,忽有人清脆抚掌。
“真棒,讲完了吗兄弟?”
表叔转头一看,见拍巴掌的是墨熄身边那小侍卫,不由怒道:“怎么又是你?都说了你不配和我交谈!”
顾茫笑道:“我也没打算和你交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把话说过瘾。”
说罢转头对近卫道,“劳兄弟你把这位前辈带下去吧,找个帐篷关起来,管得严一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前辈舌灿莲花,陈词实在太过出彩,放由他这么出去嚷嚷,咱们这仗也不用打啦,直接给羲和君定罪罢。”
近卫还沉浸在“羲和君居然真的和人在帐中私会”的震惊中无法自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磕巴道:“啊?……那,那墨帅您看……”
墨熄还未发话,就听那表叔嚷道:“姓墨的!就算你此刻关了我又能怎样?有本事你昭告整个重华你另有新欢了啊,你别说我们慕容旁支居心叵测,且看看其他无关之人将会如何评判你!我告诉你火球儿,你负了梦泽,你就是德行败坏!至于私下里攀上你的哪一位,她就是——”
就是什么他是来不及说出口了。墨熄倏地抬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墨熄的力道极大,虽并不打算伤及此人,盛怒之下却还是将他扼得喉头一歇,差点背过气儿去。
墨熄将他单手从地上提起来,盯着那张不住涨红的脸道:“……我忽然想起来了。”
“前辈,你叫慕容烈,是不是?”
慕容烈被他捏凌空离地,双脚乱蹬,面如猪肝地翻着白眼瞪着他。
“传闻中,先望舒当年执意不愿娶赵夫人为妻的时候,曾有百官谏言。其中言辞最为刻薄激烈者,便是一位叫做慕容烈的远亲。”
“——是你吧?”
“呜……呜呜……!”
墨熄黑色的眼眸中闪着冰冷的光泽,显然已是忍到了极致,一字一顿道:“从先望舒,谏到我身上。前辈您还真是三十年如一日,时时刻刻在替别人家的亲事忧思劳碌。不过晚辈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梦泽于我如妹,哪怕在重华人的口中我成了无耻之尤,我也绝不会娶她为妻。”
慕容烈都快被他给捏死了,两眼翻白呼哧气喘,看得周围两个赤翎营的贵族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眼见着再捏就真的要出人命,墨熄修长的手指这才一松,慕容烈便如稀泥一样蓦地跌坐回了地上,捂着红通通的脖子不住地喘气。
“前辈或许曾在先望舒的身上谋得了利好,但是我今日提醒你一句。先望舒是先望舒,我是我。三十多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不会在我身上重演。重华不缺一位先望舒了。”墨熄顿了顿,“也不缺一位赵夫人。你省心吧。”
说罢之后,便恹恹地挥手,命近侍将他与另外两个传谣之人一道压了下去。
待人都退下了,墨熄抬手,在帐营里重新开始施加结界。
顾茫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墨熄,他虽是逼得急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圆过去的办法,中午帐篷里的事情,你又何必要如实承认呢?”
墨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止和他承认了。我也已经与梦泽说过了。”
顾茫惊了一下:“说什么?”
“说我早有中意之人。”
“……”
“以前就对她说过,她不信。但最近大概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也知道我没有骗她。”墨熄道,“你不必多想,这种事情迟早也是瞒不住的,明日还要再攻大泽城,我还有些卷宗要看,你早些休息吧。”
顾茫瞧着他深邃的眉眼,神情间很有些固执的模样,心中又是杂乱又是酸涩,不禁叹了口气:“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墨熄将最后一重结界布好,回头道:“我愿意。”
“……”
顾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上去捧住了他的头,沉默一会儿,与他额头相抵。
夜深了。
顾茫却没什么睡意,墨熄在看卷宗,他就在旁边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自己写的记忆录,看了一会儿,忽然合卷道:“墨熄。”
墨熄自卷牍中抬起头来,抬手执了柄银勺,拨亮了烛火:“怎么了?”
顾茫道:“我忽然想到啊,之前忘了问,你和那个慕容烈提到的先望舒和赵夫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墨熄睫毛轻动:“赵夫人就是慕容怜的母亲,你对她没什么印象了么。”
“记得不算太清晰了。”顾茫道,“而且我与她的接触原本就很少,她不爱与人多话,在世的时候对下人的管束不多,但对慕容怜倒是一直很严厉,府中最常听到的就是她不让慕容怜干这个干那个,全都要按她的意思来。”
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她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墨熄道:“赵夫人确实容貌出众,曾是重华数一数二的美人,当年是被先君指婚给先望舒……也就是慕容怜的父亲慕容玄的。她的才华相貌都无可挑剔,家世也与先望舒门当户对,不过慕容玄当时曾与另一个位分卑微的女子生了情愫,便怎么也不愿娶她,场面闹得非常难堪。”
顾茫挠挠头,这些传闻他虽然不记得了,但确实能从其他回忆里推敲出一些赵夫人和慕容玄的往事纠葛来,因此也不算意外。
他试探着问:“那后来慕容玄怎么就同意与她成婚了呢?”
“局势压力吧,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缘由。”墨熄摇了摇头,“隔得太久了,传闻七七八八的,怎么样的说法都有。你怎么忽然在想这个?”
顾茫道:“唔……因为我印象里有个人,她也是望舒府的奴役,我小的时候,她非常照顾我,我总觉得她可能就是先望舒曾经喜欢的那个姑娘——”
墨熄道:“不会是她。”
顾茫听他断然否决,有些诧异:“为什么?”
“先望舒喜欢的姑娘是个临安来的普通百姓,而并非仆奴。”
顾茫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腮帮子微微鼓起一个小包,墨黑的长发在脸颊边温润地垂着:“啊,那她既然不是奴籍,又为何不能与先望舒成婚?”
“因为就算不是奴籍,地位也相差太悬殊了,而且那姑娘之前好像受过伤,记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世。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过许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一种传言是说,临安属于岳钧天的封地,百姓皆隶属于岳钧天管辖,但岳钧天与先望舒关系向来不睦,知道他与一临安姑娘相恋后,就怂恿党羽一起去君上面前谏言,指摘那姑娘是燎国卧底,最终迫使姑娘离先望舒而去。”墨熄放下卷轴,他一贯不喜欢这种八卦传闻,听别人讲的时候他就很厌恶,自己来说就愈发神情尴尬。
他稍微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不过还有一种流传更多的说法,是说岳钧天并没有说她是燎国卧底,而是派人去打探了她的出身,后来得知她曾经是个青楼娼妓,于是禀报了君上,那临安女子就自然不可能入主望舒府成为慕容夫人了。”
他头疼地揉按了一番自己的眉骨,说道:“差不多就这样,别的说法还有很多,我没记住。但大抵都与岳钧天有关,说那桩婚事最后是他搅坏的,他觉得那姑娘是自己封地的百姓,又来路不明,不愿背责,所以一直很反对他们成亲。”
顾茫看他无奈地讲着八卦的样子,瞧上去又好笑又可怜,忙绕过去替他捏了捏肩,趴在他背上哄道:“好了好了,记不住就不讲了。”
“抱歉。你要是有兴趣,我下次去书摊给你买一本异闻录……”
顾茫忙道:“不用不用。”
让墨熄去买异闻录?别难为人家小本生意了,人掌柜该以为他是来查封书摊了的吧。
两人聊着聊着,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梦泽之事,虽然军中已隐有传言私下游走,但情势紧急,且北境军的军纪比其他两营要好上许多,因此流言蜚语大多只在赤翎营内流传,暂时掀不出什么浪头来。
第二日晨曦破晓时,重华按计划,对大泽城发起了第二次攻城。
第150章 沉棠幻影
“报——!”
太守府内; 国师闻声; 淡淡抬起眼来。他指端琴声未止; 一边抚弄琴弦; 一边道:“进来。”
传令官小趋入内; 跪地行礼。
国师漫不经心地问:“外头情况如何?”
“重华今晨第二次进攻; 城北角楼陷落; 守城营已退居北集市加固结界。”
“是否撑得过明日?”
传令官额头沁着冷汗; 抱拳低首:“守城营统领说他、他无能,只能尽、尽力……”
“那他确实是挺无能。”国师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琴声渐促,忽然抬指一扬; 低喝道; “霖铃; 召来。”
但见得流光闪过,镶嵌在古琴上的九只眼睛里有一只随着他的命令完全睁开了——那只眼睛眨了眨; 瞳仁透散出幽碧的光华; 光芒越来越亮,逼得人无法正眼相看; 待华光熄去时; 古琴上方已然悬空了一枚溢彩流光的鳞甲。
国师一挥广袖,鳞甲径自向传令官飞了过去; 悬停在他眼前。
“拿去。这是玄武重甲。”
传令官大惊失色!
玄武重甲,不是太古时遗留下来的神迹之一吗?那可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防御法器啊!怎么竟藏在国师的九目琴里?
还没震惊完,就听国师补了一句:“其中的一片。”
传令官:“……”
“你别小看这一片; 它也足够抵挡住十万雄师的攻伐了。拿去给我们的废物守城官顶着吧——记住了,守城官可以死,玄甲不能丢。如果回头这片鳞甲有什么损失。”
顿了顿,琴弦铮地鸣响,国师甜甜笑道:
“我可要你们所有人来葬。”
传令官忙不迭地应了,双手将那鳞甲捧过头顶,两股站站地退下。鬼气森森的太守府于是又只剩下了国师一个人。
琴声还在幽泉般潺潺流曳着,而在国师面前,之前那一团名为“净尘”的光华已经化出了隐绰形姿,它瞧上去像是一只通体洁白的幼犬,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荧荧幽泽。但这只幼犬还没有什么意识,它伏在太守府柔软的毡毯上,爪子遮盖住自己的眼,一动也不动地趴着。在琴声的镇抚中,它显得很安详。
国师抬起眼眸,那只灵兽散发的光芒浮动在他眼底,他低声道:“净尘,他们给你的封印我都解得差不多啦。再有一天半,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回自己的家乡去。你可要乖乖的,莫要再给我生出什么意外来。嗯?”
幼犬的耳朵动了一下,眼睑微微睁一道缝,里头透出的却是与它娇小可爱的外表全然不同的冷蓝色妖光。
于此同时。
城北角楼。
燎国此战折戟,北境军的腾蛇旗已在角落的断壁残垣里高悬飘飞。墨熄的前锋驻进了大泽城的这一隅,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燎国修士造出的碧色守护结界正在重重升起。
斥候撤回来,对正打量着燎军守备的主帅墨熄禀明了情况,随后问道:“墨帅,要趁胜再攻吗?”
墨熄剑眉低蹙,抱臂望着那越筑越高的守城结界,神情沉凝。
“他们哪里来的玄武重甲……”
斥候一惊,扭头去看那碧色结界:“玄武重甲?!那、那不是咱们君子慧才有的神器吗?!而且君子慧仙逝后,玄武重甲也失去了契约者,不知散落到了何处,怎么如今会出现在燎国手里?”
墨熄一抿嘴唇,眸色幽暗:“他们这个结界的效力远非玄武重甲的真正实力,燎国掌握的重甲应当不全,或许只有一片两片。”
顿了顿,又道:“不过只要是玄武重甲,哪怕半片都够我们受的。”
“传令,全军先缓进攻,驻守城北,原地修整。”
“是!”
“另外请所有的领帅来主营帐,我要与他们商议第三次攻城的计划。”
第三次攻城,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搜捕。
当年沉棠封印血魔兽的地方正处于大泽城北边的一个湖泊,重华大军已经撕破了大泽城的一个边角,从这个边角进去,身法迅捷的修士可以前往那个湖泊进行捕探。
不过此事涉及重华机密,墨熄不便明说,他只将探知血魔兽残魂的事情告诉了一支由君上遴选出来的搜捕小队,其余修士皆以其他理由安排了事宜,以作策应。
顾茫随军的任务也正安排在这一次行动当中。
“大致就是这样。”中军营帐的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墨熄与顾茫重新细说了一遍真实情况,“我派慕容怜、梦泽两营在大泽主城进攻,但目的不在攻城,而在分散燎国军队的军力。真正重要的是那一支十名精锐探子组成的小队,必须在我们与燎国正面缠斗时顺利前往北面湖泊,将血魔兽的残魂捕捉。”
他说着,将君上给予的搜捕司南和索魂绳交与了顾茫。
“只要我们将残魂带回,燎国想要重新唤醒血魔兽就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这场战役,大泽城是否能攻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燎国先一步把血魔残魂夺走。你明白了吗?”
顾茫将那金光熠熠的索魂绳在腰间束好,拍拍腰侧,接过司南:“放心吧,你顾茫哥哥什么时候任务失败过。”
他这个时候还没有佩上覆面,只穿着挺拔修真的北境军军服,束着利落的发辫。腰间配着金绳、刺刀、面罩,手腕上绑着千机匣,蓝黑色边缘的交领领口高竖着,将锁奴环尽数遮于那禁欲又严谨的衣袍之下。
此刻瞧去,竟也和多年前出征时一样的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墨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将他抱在怀里,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顶:“是。你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一次你要记得,无论怎么样,你自己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什么支持不住的,你一定要唤我。”
他抬手,隔着交叠的军袍袍领,摩挲着顾茫的脖颈,那一朵他们年轻时曾为了守护对方,彼此落下莲花咒印的地方。
墨熄抵着顾茫的额头,低声道:“只要你唤我,我便会立刻来到你身边。记住了吗?”
从前的顾茫是墨熄的守护者,他只愿意给墨熄以最周全的保护,而从来没有想要与墨熄分享苦难。所以从前顾茫只会打着哈哈,说“没事的”,说“你顾茫哥哥最厉害”。但是如今,顾茫眨了眨温润的蓝眼睛,然后他抬起头来。
“好。”他说,“我都记住了。”
事不宜迟,这一轮修整不过才两个时辰不到,当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时,北境军令落下——重华发动了第三次攻城。
这一轮来得太快了,纵使燎国早有防备,也依然有些手忙脚乱。慕容怜率领的五万攻伐修士此次作为前锋与燎君正面相接,而墨熄的军队则与大泽城的北面与守军碰撞厮杀,一时间硝烟蔽日,地上的血比天际的红霞更为炽烈。
而在这声势浩大的进攻掩护下,包括顾茫在内的十人密探精锐自北面出发,以各自不同的线路疾风般潜入了大泽城的城池深处,向困囿着血魔兽残魂的那个湖泊掠去。
大泽湖畔。
这是一方广渺无垠的大湖,两岸群山绵延迤逦,望不到尽头。此时天色已然十分昏暗了,一缕残阳横铺于湖泊之中,暮天沙雁惊起了三两只,嘲哳啼叫着飞向晚霞深处。
顾茫黑衣劲袍,飞掠至湖畔一座阁楼之巅,负手立在风里,睥睨着阁楼下的湖光之色。
他正欲下到湖边,可谁知就在这时,忽然脑颅抽紧,继而一阵烧心的疼痛从心脏处爆开,顺着脊柱不断上延——顾茫疼得低低啊了一声,一下子捂住自己突突跳动的额角。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深吸了几口气,过了一会儿,疼痛稍微缓解了,但晕眩却不减反增。而此刻远处的厮杀声震天响起,主部队那边正式的攻城完全爆发了。
顾茫心知时间不能拖久,于是努力眨了眨眼睛,想要尽快恢复视野的清晰。
可当他抬起头来,再次望向那茫茫大泽湖时,眼前却陡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幻影。
顾茫一惊:“沉,沉棠……?”
幻觉中,他竟仿佛看到沉棠站在湖水中央,身后是洪波涌起,巨浪滔天。风雷涌动,沉棠踏浪而起,白衣猎猎招展。
那个谪仙般的男人神情肃杀,抬手召出一把七弦古琴,微微抬起下颌:“花破暗,你听着。你的野心到此为止了,九州大陆也好,重华也罢,都断不会落到你的手里——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花破暗……
花破暗。
这个三个字就像它蕴含的深意一般,犹如昙花破开浓深的黑暗,在顾茫混沌的脑颅中炸开。顾茫只觉得这个名字像是有某种力量,让他心里涌出疯狂的嗜血杀意。
“你永远,都只能是修真学宫里那个一无所有的弟子。”
顾茫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怒喝:你胡说!你胡说!我要撕碎你,等我杀了你——我要什么没有?!你凭什么断定我的命运,你这个可笑之人……你这个……你这个无能之辈!
沉棠道:“都结束了。”
指尖一落,琴音铮然。顾茫心头大震,竟觉得浑身的黑魔之气都像在这一刻要破体而出!
眼见着情况瞬息将失控,顾茫咬牙低喝一声:“永夜,召来!”
魔武刺刀应声化形,顾茫接了,咬牙朝着自己的左手背上猛刺一刀--
鲜血横流!
剧烈的疼痛将他从幻觉的泥潭中抽离,他猛地喘了口气,狠力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再抬起眸来时,大泽湖满目萧瑟,波光澄明,沉棠的幻影消失了。
“……”顾茫喘息着收回永夜,抬手迅速将伤口处理了一下,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粼粼湖泊。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看到几百年前大战的残影,但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脑海中见到沉棠了。是因为什么?
千头万绪涌上胸臆,却无暇多想。
顾茫打算回去之后再将自己的异状告诉墨熄,此刻当务之急还是捉到血魔兽留在湖内的一抹残魂。他这样想着,调准司南,注入灵力,而后对入茫茫湖泽之中。
“指路。”司南得了命令,开始疯狂地转动,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那柳条形的标叶才逐渐地慢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最后停驻不动。
顾茫一下子呆住了。
指引司南并没有如君上所说,指向湖泊之中,而是径自对向了顾茫自己站立着的那个方向!顾茫一惊,回头望去,但见身后屋舍如粟,这指魂司南居然直指大泽城的腹地核心。
“……坏了?”
顾茫调整了站立的位置,重新晃了晃司南。那司南果然有些颤颤巍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往何处指引。
“湖中那一缕血魔残魂究竟在哪里?”如此又问了两三遍,司南标叶才有晃悠悠地转起来,却最终还是指向了大泽城中的位置。
顾茫有些沉默了,他将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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