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余污-第2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是顾茫见不得落魄少爷受欺负,所以总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可是奴籍士兵的粮食并不好吃,顾茫看得出墨熄嘴上不说,但吃的却异常痛苦。
于是他就琢磨着,隔三差五就借着要给姑娘买首饰胭脂的由头,问兄弟们坑蒙拐骗坑些钱两——然后默默地给小师弟多买几样点心,好哄这小可怜高兴。
那时候军队里的人都说顾茫太花心,他的哥们儿也都挤兑他太不专情。
“前天还说要给小兰买玉钗呢,今天就又来要钱,说想给小蝶买簪花。唉,这风流种子。”
顾茫当时最好的朋友陆展星也道:“阿茫,你怎么回事?以前没见你这么大手大脚啊,你来行伍之后放野啦?”
顾茫的回应是涎皮赖脸地伸出手:“兄弟,给点赏呗?我回头给你洗一个月衣服。”
陆展星惊道:“你又看上哪家姑娘啦?!”
顾茫胡诌道:“隔壁村王老汉的女儿。”
“……她才六岁!!你丧心病狂啊!”
没有人知道真相。
没有人知道“丧心病狂花钱追姑娘”的顾茫,其实是打着逛青楼的名头,偷偷溜去附近城里的某家小破馆子的后厨里洗碗筷。
顾茫用了易容术,换了衣服,谁也瞧不出他是驻军的军爷,他洗着成堆的汤碗饭碗,那热火朝天的模样连掌柜都对他刮目相看。
“小伙子,你看看你要不要干脆来我这里做长工?薪酬给你这个数?”
易了容的顾茫眼睛依然明亮亮的,像有整个夏夜的繁星:“谢谢掌柜,但是我平时也有别的事要做,脱不开身……”
“唉,那真可惜。”掌柜的拍拍他的头,“很少见到你这么勤快的少年郎了。”
为了照顾他,他的顾师兄吃着不为人知的苦,忍着不为人知的累。
可墨熄一开始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他看到同袍染血的信笺,意识到自己竟然爱慕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男人,他冒着风雪按捺不住地去找顾茫告白,可帐篷里只有陆展星,而陆展星告诉他:
“顾茫啊?顾茫被拉去城里的花楼玩啦!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哈哈哈!”
那一瞬间墨熄只觉得一击闷棍当头而落,他缓了好久,却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于是他纵马驰向陆展星所说的那个风月场,但他找到了顾茫的那几个友人,却独不见顾茫。
他不死心,胸中像是烧着无法止熄的烈火,他就在驻地附近的小镇里一家商户接着一家商户地寻过去。
最后他在一家小饭馆的后厨,瞧见了“逛青楼”的顾茫。
顾茫易了容,原本墨熄应该是认不出来的。可是当时他留着心眼,顾茫从水盆边一抬头,墨熄就捕捉到了那人撞上自己的眼神。
只那么一眼,墨熄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在找的顾师哥。
从听闻“顾茫去了青楼”时的失望,到瞧见顾茫在洗碗时的震愕。
当时墨熄的心,真是疼得厉害极了。
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表达自己的心意,一腔热血涌在心口,令他望着顾茫的眼神都是滚烫而炽热的。
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他刚想表白的时候,去营帐里,没有找到这个人。当他怒气冲冲地奔向青楼,占有欲翻沸着想要把顾茫拽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这个人。
等他真的找到他了,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热切也没有那么冲动了。
他在风雪中喘息着,大步推开篱笆木门,惹得饭馆后院的小鸡崽子满地乱跑,他径直朝不知所错的顾茫走过去。
他看到了顾茫浸在水里的手,大寒天的,为了不让掌柜发现自己是个修士,也不能用法术,顾茫的手起冻疮了。
墨熄忽然喉头阻鲠,竟不知以自己如今地位,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句喜爱,有什么资格问顾茫索要更多。
他沉默不语地把顾茫从小板凳上拽起来,长睫毛垂落,他捧着顾茫冰凉的十指。
他把他师哥的手捧在掌心里,摩挲着,轻声问,你疼不疼?
顾茫却笑嘻嘻地说没关系。
“这点冻疮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嘛,糙一点才好看。”顾茫用肿成萝卜的手挠了挠头,咧嘴露出一颗小虎牙,“你顾茫哥哥最英俊。”
这话也太扯了,没人会觉得两根冻萝卜手指英俊的。
可顾茫不听啊,他的意思就是,既然你来了军队,跟我分在了一队,又是我的师弟,那我就不能让你受委屈。
墨熄不是没有劝过顾茫,他跟顾茫说过,顾茫给他的太多了,而他今后之路却并不明朗,这些恩情,他未必能够还的起。
而顾师兄这个军痞却只是笑,冬夜里他长睫毛上都是雪籽:“谁要你还了?来了我队伍,就是我的哥们儿,我得罩着你。”
墨熄道:“可我……”
“别可我可你了,那你如果过意不去,就拿个卷轴记着,你把欠我的都记下来,等你有出息了再连本带利地还我啊。”顾茫笑着去揉他的头,“哎哟,我的公主殿下真是个斤斤计较的傻瓜。”
墨熄看着那年轻鲜活的笑容在光芒中恣意生长,那时候他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将最好的还给顾茫,不但要还,还要把世上的奇珍异宝、花团锦簇都送给他。
他要待他好一辈子。
可是最后呢?
顾茫给了墨熄救赎,而墨熄还给他的却是颈上那一枚黑沉沉的枷锁。
而且说来讽刺,这倒真是如今他能给顾茫的最好的东西,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仇恨、心冷如铁之后。他能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菜点下去了,墨熄仍双手抱臂沉默地坐着,走神。
顾茫忽然道:“你还是不开心。”
墨熄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次真没有。”
顾茫坚持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
“你是不喜欢这里吗?那我们换一家。”
墨熄叹了口气,从回忆里抽身,说道:“换什么。这家店的菜做的很好,有几道你从前很喜欢,但不知道你自己方才点对没有。”
“以前的我……”顾茫喃喃,“很喜欢?”
“我说过,我们从前认识。”
顾茫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放弃了,但还是道:“行吧,你说认识就认识。”
这家馆子多有蜀菜,呛辣的菜肴对顾茫而言并不陌生,毕竟西蜀国是重华国的同盟,西蜀战乱的那一年,顾茫去援盟过的。自打那时起,他就从一个半点儿辣子都不能沾,变得一口气吃掉一盘红油辣子鸡而面不改色。
但能吃归能吃,墨熄知道顾茫还是喜欢家乡菜的。
只是不知道,他叛变在外,投敌燎国的那些岁月,看着桌上的葡萄美酒,有没有思念过故乡的炊饼包子,有没有过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后悔。
和重华国寻常的温柔菜系不一样,这家馆子的一切都很热烈。厨房是半敞开的,只用个布帘子遮挡,在楼下的客人们能够听到热油愤怒地“滋滋”声,锅铲碰撞的“叮咚”脆硬声,时不时有武火“轰”地自镬内腾起,映得整个伙房都成烈红色。
“鱼香茄子,凉拌鸡,一篮子锅盔,两位客倌趁热乎吃。”小二左右手都端着菜,头上还顶着一个,“冷了味道可不好啦。”
顾茫伸出手,默默替小二把头上顶着的竹篮摘下来。
锅盔是猪油肉馅儿的,和面卷饼的时候往里头裹了猪肉碎末和花椒碎末,还有碧油油的小葱,两面涂抹着猪油贴炉烘烤而成,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热切的焦香。
顾茫不喜欢小葱,但把葱拨弄掉之后,他就很喜欢这个饼了,捧在手里认认真真地吃。其他菜也陆续上来了:回锅肉,夹在筷子里,酱汁鲜亮的肉片儿微微颤抖,闪着油光。开水白菜,菜心柔软地浸在醇浓的鸡汤里,清爽回甘。爆炒腰花,刀花切成美妙的卷,和蒜薹一起在大火中一溜出锅,端上来的时候甚至还呛着火星的余韵,口感脆嫩。
菜肴的香味质朴而又猛烈,一筷子下去,七窍都在瞬间畅快极了,花椒的麻刺激着鼻腔与口舌。这一桌子菜并无昂贵食材,却好吃得很——贵在技艺精湛,这也是他们从前要价极高的缘由。
“好吃。”顾茫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好像以前吃过?”
听到顾茫这样说,墨熄本来就不怎么强烈的食欲变得愈发萧条,于是搁下了筷子,转头看着外面的街市巷陌。
顾茫舔了舔唇上的碎渣:“公主,你怎么了?”
墨熄初时并无动静,但片刻之后他蓦地反应过来,猛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第50章 恨你
顾茫多少有被他脸色骤变的样子吓到; 犹豫一会儿才说:“公主啊……”
仿佛周身的血流都涌向了头脑,只两个字便如巨石入海,震得墨熄耳中嗡嗡,竟一时说不出完整话来; “你; 你怎么……你怎么……”
“怎么什么?”
墨熄的指尖发凉,他不得不抬手抓住桌上的茶杯,这才勉强掩藏住自己的颤抖,哑声道:“你怎么这样叫我?”
“哦; 李微教的啊。他说公主就是很尊贵的高高在上的要好好呵护的人。”顾茫笑了笑; “我觉得你挺像的。”
“………………”
“你怎么了?”
像是从悬崖坠至谷底,那种战栗仍在; 激动却已冷透。
墨熄咬牙,把脸扭开去; 说道:“……没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 瞥见顾茫有些茫然的神情; 墨熄闭了闭眼睛; 这才忍着把心中的隐痛剜去; 低哑地错开话题; “喝你的白菜汤。不用管我。”
顾茫低头看着碗里的开水白菜:“可汤没了。”
“……”
他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 然后盯着墨熄面前的那碗胡辣肉丸汤。
“你想尝我这个?”
顾茫点头。
墨熄心情正闷,但他情绪复杂; 并不怎么想发脾气; 只把汤碗推给顾茫:“这里头有整颗的花椒; 味道很重,你留心。”
接过了碗,顾茫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块锅盔掰碎了,沾着胡辣汤吃。他往碗里吹气,拿勺子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颗颗蜷缩着的花椒。可是防不胜防,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闯进了他的唇齿之间。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甚至还嘎嘣咬碎了花椒的硬壳儿。
结果可想而知,须臾之后,顾茫开始往外吐花椒壳,眼睛湿漉漉的,舌尖被麻得又红又难受。他一下子把汤碗推远了。
“有毒。”
墨熄先是一怔,顾茫不是可以吃麻辣的么?
但随即又想到顾茫吃辣那是后来练的,一开始他可半点红都不愿意沾。燎国毁他神识的时候,大概把顾茫后天培育起来的耐受也给毁了。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焦灼,时至如今他仍然保有一线希望,希望顾茫的迷茫都是假装的,可是在一起这么些日子里,顾茫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不是的。
昔日的神坛猛兽是真的死了。
墨熄能拥有的,能憎恨的,能报复的,只有眼前这一抔余烬而已。
墨熄有些无言地看着他:“没有毒。”
顾茫张开嘴吐出舌头,满脸的委屈:“我中毒了。”
“……”
跟他解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墨熄于是倒了一杯茉莉凉茶,递给他:“慢慢喝下去,毒就解了。”
顾茫将信将疑地捧过茶盏,皱着脸一点一点地喝着。
“好点了吗?”
“嗯。”顾茫点了点头,却犹豫地看着这整一桌子菜,“不吃了。”
墨熄道:“你不吃‘有毒’的就好。”
顾茫忽然撇着嘴,有些不开心地:“这里不好,下次不来。”
墨熄看着他被麻的通红的嘴唇,心中翻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他忽然说:“……顾茫。”
“嗯?”
“我第一次请人吃饭,来的就是此处。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顾茫想了一会儿:“是我?”
墨熄的眼睛有那么瞬间的明亮,可他很快又看到了顾茫眼里的迷惑,听出了顾茫语音末梢的疑问上扬。
顾茫道:“猜对了吗?”
墨熄没再说话,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低叹了口气,再没有回答。
吃过了饭,两个昔日的旧友,如今的仇敌漫步在夜晚的胭脂湖边,廊桥悬着红布灯笼,在河面投出梦一般温柔的霞光。
夜泊的舟楫划过,木浆一打,梦就碎成了浮光粼粼。
顾茫走在墨熄边上,咬着墨熄之前在路边一脸不耐给他买的三丁包,吃得腮帮鼓鼓的。
墨熄停下脚步,望着河面,半晌,忽然像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又好像只是无谓的低喃:“……如果当初陆展星没有死,你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哪一步?”
“……”墨熄看着波光粼粼,说,“没什么。你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反正你还活着,就总有转机。”
“嗯。”
“你嗯什么?”
“落梅别苑的嬷娘说过,我说‘嗯’就是同意别人的话,同意别的话,别人就会开心。”
“……”墨熄道,“你又为何要讨我开心。”
顾茫又咬了口包子,说道:“因为你是个好人。”
墨熄面上一怔,随即漠然道:“你真不会看眼色,也不会看人。”
顾茫咽下包子,一双纯澈无垢的眼睛看着桨声灯影里的墨熄:“嗯。”
“……你能不能不要连这个也同意?”
“嗯。”
“……算了。”
过了一会儿,又极不甘心地回头:“我哪里好了?”
“你等等。”
顾茫说着,把鼻子凑过去,小狗般在墨熄脸侧,脖颈,耳朵根闻闻嗅嗅。这一幕若是给爱慕墨熄的那些女人看到一定会目瞪口呆,不近人情羲和君居然会由着别人靠的这么近,做出这么奇怪又亲密的举动。
他一般不都是给人一个背摔,然后把人的肋骨砸断么?
但是她们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墨熄确实不爱被生人触碰,但顾茫一定是个例外。不止因为顾茫这个人如今太单纯了,他做什么都是没有目的的,只遵从着孩童般的本性——对什么东西好奇,他会放到嘴里去尝,想了解什么东西,他会凑过去闻。
而是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墨熄和顾茫就是最亲密的人,他早已习惯他了。
“你身上有一种味道。”最后顾茫说,“和别人都不一样。”
墨熄看了他一眼:“什么味道?”
顾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顿了顿,似乎想在自己可怜巴巴的脑袋里捞出点像样的字句来描述。可显然,他最后失败了。
他说:“很甜,你闻起来像一勺蜜糖。”
“……”
墨熄显然不想和他继续这种奇奇怪怪的对话,他问:“还有呢?”
顾茫双手攥着啃了一半的包子:“这个只有你会买给我。”
他说着,又有些迷惑地看着墨熄:“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墨熄微微一怔。
原来自己脸上的在意,呈现的居然是这样分明吗?
灯影水色里,顾茫那双大而眼尾很长的眼睛望着他,那么宁静,又那么平和。
墨熄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是世上第二个说我好的人。”
“第一个人是谁?”
墨熄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也是你。”
顾茫有些吃惊:“有两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顾茫吃惊完了,又道:“那你该去多问问别人,会有很多人说你好。”
没有别人了。从很早以前,他就不会对再对第二个人这样开口,也没有人能够再与他交心如此。
他的冷漠疏离,冰寒刺骨,早已把一个又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推到绝壁悬崖。
墨熄想到少年时的自己,想到在小饭馆里洗碗的顾茫,想到先君,想到梦泽。最后想到那一年洞庭湖战火连天,他像个乞丐一样跪在硝烟里请求顾茫回头。他想得胸口的旧疤都开始隐隐作痛,那些背叛他的,或者是他背叛的,此刻都在胭脂湖的秋水里涤荡。
他闭上眼睛,心中竟苦得厉害。开口时嗓音的沙哑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茫,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之间有很多秘密,跟谁都没有说过,我……”
他忽然又不再出声。
他已经近乎十载不曾做过这件事了,以至于话语卡在喉头竟然吐不出来。慢慢地,他的那种冲动便消失了。
他像作恶多端所以被拔去舌头的厉鬼一样,所有的苦水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也习惯了往肚子里咽。
这时忽听得顾茫说了一句:
“你别说,我不听。”
墨熄抬头:“为何。”
晚风里,顾茫随手掠开眼前的碎发,他靠在廊桥的木柱上,侧脸看着墨熄:“因为你并不想告诉我。”
“……”
“而且如果我真的认识你,那么没准以后我自己也会想起来的。所以,没必要。”
他捂住耳朵:“我不听。”
“……”墨熄看着他折着耳朵的样子,沉默一会儿,忽地笑了。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真真实实地在笑,而不是“冷笑”“嘲讽地笑”“敷衍地笑”或者“皮笑肉不笑”。
墨熄靠在木柱上,笑了好一会儿。顾茫看着他,慢慢地,犹豫着放下了捂耳的手,但后来又重新抬起。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抬手摸了摸墨熄的脸。
触手微凉。
照理来说,墨熄是该要怒斥要闪躲的。
可是在这桨声灯影里,在这折磨了他一整天,或许不止一整天,是从顾茫叛变起就折磨着他的痛楚里,他只是睫毛微颤,却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尾有些湿润了。
“公主。”最后,顾茫低声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牌子背面,可以有你的名字吗?”
“因为我好像是个好人?”
没想到顾茫这次却摇了摇头:“不。”他说,“因为我好像……真的认识你。”
墨熄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一只尖锐的利爪攫紧了,竟连呼吸都是困苦的。
顾茫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主上。但是……听上去好像不错,我想让你当。”
墨熄看了他半晌,竟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他心头比五味瓶打翻了更是复杂上千倍万倍,最后他恐怕是用了比千万倍更多的克制,才低缓地说了句:“你远不够格。”
“什么叫够格?”
墨熄干脆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
顾茫想了想:“那要怎么样我才够格?”
墨熄答不上来,盯着他一会儿,只问:“你看不出我恨你吗?”
顾茫怔忡道:“恨是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恨不能食你之血,寝你之皮,亲手将你折磨到死去活来,让你痛不欲生。”墨熄目光泠泠,盯着他,一字一句,“这就是恨。”
顾茫就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距离很近,眼睛盯着眼睛,呼吸萦绕着呼吸。
墨熄隐约觉出有什么不合适,刚想推开他,就听到顾茫说:“可是……你看起来很难受……很疼。”
“恨我,会让你很疼吗?”
第51章 你陪我
恨我; 会让你很疼吗?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墨熄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肺腑都被一把无形的刀刺穿了; 热血流的满腔都是。一地斑斓。
顾茫自从回到重华来; 见到的无非都是一张张仇恨、怒骂、刁难的脸,他还从没见过像墨熄这样的神情,忙道:“那我不要你当我主上了,你别不开心。”
“……”
“不要恨我; 你不恨我的话; 会不会就不疼了?”
湖面的水吹开细细的觳纹,那些破碎的灯影就像繁星闪烁。
“……太迟了。”
很久之后; 墨熄才沙哑地回答他:“顾茫,总有一天; 你是会死在我手里的。……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 我发过誓的。”
他转过头; 那张英俊的脸在摇曳的灯笼红光里显得那样模糊不清。
“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是师兄从一开始; 就看错了我。”
顾茫听了他的话; 两口把最后一点包子啃掉; 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着。
墨熄看他这莫名之举; 问道:“做什么?”
顾茫把自己的衣襟摸了一遍,然后抬头道:“干的。”说罢又拉着墨熄的手; 想让墨熄也摸一摸; 墨熄自然不从; 一把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胡闹什么?”
“奇怪。我明明是干的,你为什么叫我湿胸?”
墨熄:“……”
其实墨熄说的没错,他并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他的狼子野心,他的莽撞冲动,他的犹豫与失控,这些顾茫都曾亲眼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都包容过。
但现在顾茫已将他们两人的过往埋葬,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围城里,因为无法自拔而心生怨怼。
“那你为什么非要恨我呢?”
“……因为从前,我在你身上犯过很多错事。”那天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墨熄这样对顾茫说,“错的离谱。”
可当顾茫问他是什么错的时候,他却又不吭声了。
其实他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做过“很多”错事。事关顾茫,他真正觉得自己做错的,其实只有一件。
那就是爱上了顾茫。
这件事简直罪不容诛,但他却重复错了很多遍,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边怒气冲冲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再犯,一边却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无数次。
那天晚上,墨熄躺在床上枯瞪着深色回纹幔帐想,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把顾茫杀了?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一了白了?自己现在这样,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希望顾茫能回想起往事,或许不仅仅是想让顾茫能够给当年的叛变一个答案,也不仅仅是想听顾茫后悔看顾茫流泪。
他大概还想让顾茫来质问自己,质问自己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朝他怒叱,向他怒吼,哪怕他们血相见肉相搏再夺个你死我活。
总好过如今他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却要扛起两个人的回忆。
“顾茫。”在这寂寂无人的幕帐里,一声叹息微不可闻,“终究还是你比我更狠。”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墨熄处处留心,却从未见过顾茫有任何伪装的痕迹,希望便愈发渺茫。他逐渐地有些心灰意冷,也就对顾茫愈发地厌烦。
“从前是顾茫一出现,主上就盯着看。如今是顾茫一出现,主上就自个儿把脸转开了。”狗腿李微如是总结道,“主上很焦躁啊。”
不用他说,整个羲和府都感受到墨熄的焦躁了。
都说压抑使人变态,墨熄的怨气压抑久了,对顾茫的苛责也就渐渐地变态起来——
“你吃饭为什么非得用手抓。”
“洗衣服你不会,那穿衣服你怎么会的?”
“李微教了你三次莲藕粥的煮法了,盐罐子和糖罐子还是分不清楚,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舌头坏了?”
堆给顾茫做的杂事越来越多,要求却越来越高。
墨熄越觉得顾茫恢复神识无望,对他的躁郁就愈发地炽盛。到最后连从前贴身服侍墨熄的那几位小仆都觉得匪夷所思。
“主上虽然平时总板着脸,但对我们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更不会故意刁难我们……可他对顾茫……”
“唉,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顾茫了。”
再一段日子之后,墨熄的这些小仆已经全部闲的无所事事,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那位性格扭曲的羲和君已经把所有贴身的事情全都堆给了顾茫去做。
不得不说,顾茫其实很聪明。
他虽然神识遭到过一次破坏,但是能力却没怎么折损,一个月之后他已经能把李微教给他的所有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体力好,速度快,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也不抱怨,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累字。
“看看他过的这都是什么鬼日子。”
小厮们聚在一起叨咕叨咕。
“三更天起来劈柴,四更天烧火做饭,主上醒了之后过去收拾房间,不管收拾得再好都要挨一顿骂,骂完之后吃个早饭,吃早饭的时候还要被主上骂,然后主上去朝堂,他就得去洗衣服,晾衣服,再把大厅花厅伙房的地砖擦得锃光发亮,再去后院喂鱼除草,再去准备晚上的食物……”
“我的天,他该是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
说出来估计没一个人会信,其实顾茫压根儿就没啥感受。
他懂的词句太贫乏,墨熄骂他,他顶多听得懂类似“你是猪吗”这种简单的语句,并且因为不理解礼义廉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身上的畜生性让他习惯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虽然墨熄总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叨叨起来话说的又急又多,但是顾茫却不讨厌他。
因为墨熄每天都给他好吃的。
在顾茫眼里,羲和府就像一群狼的领地,墨熄很厉害,是头狼,他每天到外面去一圈,然后就有“俸禄”,俸禄能换吃的用的穿的,所以顾茫觉得墨熄是一只特别会狩猎的好狼,就是爱嗥了点儿。
不过看在他那么能干的份上,顾茫决定不嫌弃他。
狼群的分工明确,既然墨熄要去外头狩猎,让自己在领地里巡视、打扫、清洗,那也没什么不应该的。还有煮饭,煮饭这件事情虽然有点复杂,他花了十来天才努力记住了贴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字,但他很得意,因为现在他不但认识“糖”,和“盐”,甚至还会写“米”,“面”,“油”。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而这也亏墨熄嗥嗥有方。
至于“醋”和“酱”则太难了,他暂时不会,也没打算学,反正醋的味道那么重,他闻了就皱鼻子,这辈子也不会弄错。
他每天和墨熄一起分吃猎物,渐渐地他就在心里把墨熄当做伙伴。
每当墨熄朝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虽然嘴上不吭声,心里却有些着急,他觉得脾气暴躁的狼总是容易掉陷阱里,就算不掉陷阱里也容易气的掉很多毛,掉毛多了就容易生病,生了病就容易一命呜呼。
他不想让墨熄一命呜呼,因为墨熄是他来重华之后唯一一个愿意和他分享猎物的人。
他好几次都想安慰墨熄让他不要那么生气了,不过绕着墨熄走了两圈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使他平静下来,所以最后他都只能站在旁边,一边听墨熄骂人,一边默默祝愿墨熄长命百岁。
这样他才有饭吃。
以上便是顾茫的所思所想。
幸好墨熄并不知情,不然真的能被活活气死。
临年关了,军政署事务繁忙,墨熄一连数日回府都很迟,这一天夜宴应酬回来已是深夜,连李微都已歇息。
墨熄抬起细长冷白的手,扯松了压得严实的领口,迈着大长腿进了府门。
他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神情有些恹恹,五官深邃的脸瞧上去比平日更显的不耐烦。但他一向自律,沾酒只为客气,不为寻欢,更不会放纵自己喝醉,只是胸腔有些热意,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