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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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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点生无可恋地举起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脸。
  偏偏那厢的黑影前辈还在逗他:“方才戏台子上唱念做打俱佳的洛老板呢?这方作态可有失名角风范。”
  “……”洛九江深吸口气,豁出去脸也不要了,大大方方地把袖子背过去,和黑影前辈对视一眼,自在笑道:“本来只是随便唱唱,说起来还要承蒙前辈给的台阶,您实在过奖了。”
  黑影也没想到他居然恢复得这么快,简直说变脸就变脸,静了好一会才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后浪推前浪。我年轻的时候,也未必能有你这么自在。”
  “所以您到底是?”洛九江轻声问道,语调中是恰到好处的迟疑。
  黑影冲着洛九江的方向倾了倾身:“你猜呢?”
  世间修士千万,这黑影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可是不但愿意在幽冥之中一力保洛九江周全,在听到洛九江报出名字之后还愿意和他开开玩笑的对象,数目却是不多的。
  最起码洛九江认识的同辈之中绝没有这样的人——与他年龄相近的朋友虽然大多也是人中龙凤,但他自己才是那个首屈一指,独占鳌头的人物。
  不过要是从他上一辈人的关系网里找,想想他师父和公仪先生,那这个人选简直昭然若揭。
  “您是……却先生?”
  洛九江曾在悲雪园里给他烧过一把纸,敬过他一坛酒,等后来去了灵蛇界,更是那样郑重其事地对着他的牌位拜过一拜。
  听自己的身份被洛九江一语点破,黑影也并未表现出来讶异和赞赏之情。他只是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用另一只手一字字地敲出一句话来:“猜对了。那,你之前对我做过的承诺,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洛九江:“……”
  他……他确实想起来了。
  从前在悲雪园第一次烧纸时,他和这位却沧江前辈说过一些有关“很想听鬼兄你讲讲黄泉之下的事”之类的蠢话,等在灵蛇界拜牌位的时候“愿请前辈给我托梦”这样的许诺亦出过口。
  这么看来,之前对方口口声声的“承诺”和“梦中相会”的言语,居然不全是瞎编出来调戏他的,这都是有依有据的大实话,全他喵的是洛九江过去自己亲口说的!
  洛九江:“……”
  他默默无声地抹了一把脸,这回是当真想要吐血了。
  ——————————
  不过等这段让洛九江直想钻地缝的插曲过去,和却沧江的相处就变得十分愉快了。
  作为枕霜流的伴侣,公仪竹的朋友,他自身的身份也不失显赫,更何况他辈分压洛九江一头,此前又曾救过洛九江一命,在洛九江面前天然就有种威仪感。
  但他并不摆架子,或者说找遍却沧江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种叫“架子”的东西。洛九江和他玩笑之间只觉气氛轻松得很,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么一个随和又爱玩笑的人。
  当真会有某几个时刻,洛九江和他说着话时,感觉如同在照镜子。
  两人彼此交谈之间,把洛九江过往的那些经历捋了一遍。
  即使身为幽魂能够趴在界膜外面向里看,却不能把一个世界里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尽收眼底,因此两人的交流倒是更像交换情报,彼此把知道的情况都翻拣了一番。
  却沧江惊讶于世上竟然还存有神龙后裔,洛九江则为对方居然是传言里早就消失的九族嘲风而感到愕然。
  “我若不是嘲风,又怎能在幽冥之中存有神识。”却沧江讲到这一节时微微摇头,像是在自嘲自叹。
  听他详细说了以后,洛九江便想起了圣地之中自己曾误入过雪姊的梦。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异乡梦里,封雪说过一句“异种相当于有两条命”,这并不是虚言。
  九族异种的特殊性,不但让他们的鲜血可以帮助筑基修士渡过茫茫幽冥,甚至能让他们死后魂魄和记忆都不必被洗刷干净。
  “所以您还存留着生前的全部记忆。”洛九江若有所思地说:“但我见幽冥里,您好像没有其他类似的九族同伴。”
  “因为就是没有其他九族同伴。”
  不知是不是第一代九族四象曾经看破过什么,在拥有道源的异种传承里,年富力强的青年一代将自己的父辈魂魄完全融合也是其中的必要一环。
  这从人类的观点看来简直大为不肖,但洛九江既然知道了幽冥真相,反而发觉这做法聪明至极,完全免去了异种魂魄永生经受折磨之苦。
  这种融合或者吞噬魂魄的做法像是异种们共同遵守的一道潜在规则,即使在道源之争中,某一个异种杀了另一个,一定也不忘抹灭对方魂魄。
  “万年以来,我是异种中死法最特殊的一个。”
  提到这件事,却沧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情绪看起来相当平静,甚至不如他逗洛九江时更有兴趣。
  总而言之,两人言谈投机,好好畅聊了一番。洛九江也是因此才知道,原来当初他和谢兄雪姊一起破出死地来时,那种“被人守卫感”并不是错觉。
  “我确实在一旁为你们护航了一程。”却沧江略略点头,他面孔仍是一派纯然的黑影,在那扁平的影子上面,甚至连五官都不曾凸显,但洛九江就是莫名地在心里勾勒出这人微微含笑的模样,“其实最初你跌出七岛的时候,我本想过去找你……只是相隔太远,未曾来得及。”
  毕竟想在幽冥这个鬼地方里移动,完全没什么规律可循。就他们两个聊天的这一会儿工夫,洛九江目光所能望及的大小世界已经走马灯似地换了二十多个。
  听他这么说,洛九江骤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和千岭上一次去往圣地的时候……”
  “我心里有些牵挂,因此匆匆赶来,遥遥看了你一眼。”
  不知是不是洛九江的错觉,他竟然生生从这被拨动的呆板风声里听出了一丝和气。
  随即洛九江便反应过来:他那时与这位却沧江前辈尚且素不相识,只单方面地说过两回话,要硬是觉得对方牵挂自己——自作多情也没有这样的。
  这位却沧江前辈心中牵怀惦念的那个人,只怕是他的恩师吧。
  “师父他在灵蛇界一切安好,我走之前和白练大哥问过,自从做了灵蛇界主以后,他就已经不太喝酒,平日指导我的时候精神也好……别无闲事萦心,只是想念您。”
  却沧江原本单手撑着额角,半坐半卧地听着洛九江说话,闻他骤然改变话题,还抬起头来仿若诧异地“瞧”了洛九江一眼,直到听见“想念”二字时,他的身形才不甚明显地僵了一僵。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来自那个人的想念?却沧江这么一个灵醒的人,连小辈唯二两次和他敬酒时的祝词却沧江都肯嚼透了再扯出来开玩笑,那枕霜流日夜在飘洒如雪的纸钱中和他叮咛的字字句句,岂不是如钉锤斧刻一般深深凿在心头?
  但在洛九江面前,他偏偏一句也不问枕霜流。
  幽冥之中日夜无眠,却沧江明明把枕霜流和他低语过的一切都在心头默念过千遍万遍;偶尔枕霜流烧起那种特制的纸钱,来自生者的彼端传来几句尾音模糊的寄言,他要竖起耳朵来,不止那个人的声音,连那个人身旁的风声、海声、微弱的心跳和怅然的呼吸都要尽收耳底,想通过这个听清对方过得好是不好。
  可今时今日,若不是洛九江主动提及,却沧江只怕还不会问。
  非是不爱,不是不念,唯有执念深入骨髓近乎入魔,才会在触手可及时背身掩耳,像一只马上就能推开家门,却又缩回的近乡情怯的手。
  他把那人放在心上,珍重到快要供上神坛,于是当消息来源和他近在咫尺时,连发问一句都几乎不敢。
  还是多亏少年人更有勇气,完全不假思索,只要念头一动,就能果断到近乎莽撞地把那人的近况囫囵道出。
  却沧江的手指微微一紧,忍住了自己,没让洛九江把话说得慢一点,最好再同他细细地重讲上一遍。
  他只是小心地在风声里敲打着字句,态度谨慎到每个字都要停下来反复斟酌。
  而就是这样再三过心之后,他也不过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回去后,替我和你师父讲,告诉他,我也想念他。”
  停了一停,他又改口道:“不,还是不要说了。”


第198章 我不接受
  “为什么不说?”洛九江第一时间追问道:“您不想让师父知晓您的消息吗——您竟宁愿让师父觉得,您和此处的千万魂灵一样已经远走了?”
  却沧江顿了顿; 很快板起脸来; 严肃道:“这其中有关节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你只管照做就是。”
  可惜他现在脸上黑乎乎一片,别说五官; 连七窍也没有一个,用手指拨弄风声弹出的声音就是再连贯,也有种微妙的卡顿之感; 因此不大能听得出严厉之意来。
  要是他这话放在一两天前; 刚和洛九江见面的时候说; 洛九江没准还会被他唬住三分。然而现在两个人早就相处得熟悉了。却沧江甚至捧着洛九江的内脏,拿同样的面孔和声音和他开过“少年人年纪轻轻; 腰子长得很好嘛。”的玩笑; 洛九江早就不怕他。
  他不但不怕却沧江; 还敢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倒劝他。
  “我不懂先生为什么不肯告诉师父您的下落; 明明您和师父彼此之间都还互相想念。请您设想一下:若是我回去把幽冥之中的情况如实告知师父,他将何等痛彻心扉;假使您从此再收不到师父寄语的消息; 那您又该如何度过这漫漫无边的永久寂寞?”
  却沧江默然无语; 在漆黑一片的幽冥之中; 他的声音格外浓黑; 仿佛是铁汁浇筑一样的稳定和冷静; 然而皮囊之下的真心乱了几分,唯有他自己才晓得。
  他既然不说话,那洛九江就有话说了。他敏锐至极地问道:“——您是在担忧自己不能返回师父所在的那个世界吗?”
  “……”
  却沧江这回是真的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枕霜流某些时刻所感所觉的甜蜜痛苦。
  此前烧纸的时候; 枕霜流偶尔也会和他絮絮几句这个算是他们两人一起收下的关门大弟子。他夸奖这孩子天资横溢,头脑灵醒,素有急智。只是在某些时刻,他也会咬牙切齿地骂上两句“聪明得过了头”之类的话。
  也正因如此,虽然洛九江一开始对却沧江还陌生得很,但却沧江早在心底勾勒出这小弟子的大致模样。
  从洛九江的角度来看,自己和却前辈的相处乃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而站在却沧江的视角上,却仿佛在翻阅一本闻名已久,对情节也大致通晓的新书。
  就像是现在,却沧江便在心里暗叹一声:的确是聪明得过了头,不该追问的时候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之前特意用“附身”云云的信息吓洛九江,就是为了让这孩子能自发地知难而退,两人心照不宣的绕过这个“回去”的话题,好让他把人齐齐整整地送回这孩子应该走的阳关道。
  可在眼下,洛九江却非要这么执着地追问。而且对方还有话说在前头,却沧江毫不怀疑,自己倘若抛出个“没有躯体不能再返回现世”的理由,这傻徒弟是当真能把这具身体送他的!
  这简直顽固得有了两三分痴气……可又痴得有些像年少时的自己。
  枕霜流寄语给他时,总是不自觉地吐露两三分心声,说看见了九江就如同重温一次他们之间的少年故事。
  如今却沧江见了真人,发觉确实是像。但他们两个的不同之处,却在于洛九江比却沧江多三分执着,而却沧江却胜洛九江一点练达。
  这孩子生于海岛之上,七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世界,不但民风比起外界来说淳朴许多,就连岛主族长们彼此的算计争执,放在却沧江枕霜流这样人物的眼里也只像是过家家。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洛九江,胸中所怀的乃是一颗诚挚纯真的赤子之心,经千帆而不改;然而反观却沧江,身为九族嘲风,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是囚牛公仪,耳濡目染之间,听到的全都是某某九族伯伯又给玄武弄死了的消息,故而他的底色远比洛九江复杂。
  他比洛九江骄傲,他比洛九江放纵,他比洛九江更能狠下心肠,而回首望去,他过往历经的苦痛沧桑的暗沉底色,又能盖过洛九江一路上炫目而缤纷的痕迹。
  “我确实是在担心自己回不到现世。”却沧江坦诚地交代:“而且我也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洛九江刚刚想要开口,就被却沧江制止住了。
  却沧江漆黑如影的手指轻松穿过那块“黑水晶”,如同戳破一叶豆腐。他把自己的指尖抵在洛九江小元婴的额头上,在生死两隔的天堑之下,这种寒意不同于洛九江感知过的任何一种,几乎冰冷得要把他整尊元婴板结冻住。
  “孩子,我今天得教你一件事情。”却沧江手指在风中连动,明明没有任何语气,然而配上他的动作,却显得他的话语是如此地不容置疑。
  “你要学会接受生命里的失去。”
  “可我……”
  “你是个慷慨的孩子,但只有对外物的慷慨还不够。你不在乎名利、金钱甚至是修为,那这些东西于你来说就甚至不算是失去。你要提前在心中警醒,明白你的朋友可能突遭不幸、你敬爱的长辈也会与世长辞、就连挚爱的道侣或许也将成为一生的求而不得——而这所有的一切,你得学着接受。”
  “……”
  “孩子,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却沧江收回自己按着洛九江额头的手指,态度温和又如此地不容拒绝:“在你安全以后,我会送你离开。我不能决定你最终会怎样把这一切告知你师父或公仪,但在我的去留问题上,你要向我妥协。”
  洛九江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却沧江浓黑如墨的轮廓。
  “先生,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如果龙神在世,那或许还能尝试一下。”却沧江敲打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终究没忍心把话说死。
  “九江,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办法的,而你唯有接受所有的一切,无论它是好是坏。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黑影倾身下来,一大片暗色覆盖上洛九江栖身的“水晶球”,是却沧江伸手轻柔地在“水晶”上拍了拍。
  “阴阳两隔,人不与鬼语;乾坤浩大,生难与死通。你师父嘴硬心软,他不忍心教给你的东西,只好由我来带你一一看过。”
  “你好好休整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虽然还没能把洛九江的身体完整地拼凑整齐,但却沧江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带着洛九江踏上了路途。
  洛九江也没再和他提及拼自己的事情,毕竟却沧江已经用自己的态度再鲜明不过地暗示了这件事:洛九江被拼好的那一刻,就该轮到他们两人从此别离。
  不过作为一个爱开玩笑的异种,却沧江的严厉果然也只有浮光掠影般的一时半刻。等他们两人出发之后,却沧江就简单和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不能回去。
  他问洛九江:“认真论起来,这些年误入幽冥的生者并不不少。远的不提,近一些的,像是你把饕餮的缙云界绞开一个大窟窿那件事,绝不是这万年来的头一遭。如果有鬼魂留心,前前后后拼凑出一具躯体还是能够的,但你知道为什么始终不曾听过死者折返现世的消息?”
  洛九江诚实地摇头。
  “因为他们回不去。想要离开幽冥,突破生与死的界限,可不仅仅是找具实体附身那么简单的事。”
  “你能够三番五次途径幽冥,然后又得以全须全尾的离开,一来是由于你运气好,二来是因为你身上还未曾沾染死气——便是现在,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元婴,我都尽力在用与死气最无关联的力量把你和它们之间分隔开。”
  听他这样说,洛九江有点错愕地重新戳了戳自己四周那层透明冰冷的封堵,后知后觉地发现它给自己的感觉,确实和三千世界里的灵力差不多。
  但这样鲜活,这样含着“生”之气的灵力,在幽冥这种死者之地本该是很不常见的。
  是他灯下黑了,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保护着他的这一块“水晶”与幽冥有多格格不入。而实际上,从初见之时却沧江就在为他多有费心。
  洛九江此时心头浮现千种滋味,他正安坐在却沧江为他撑起来的堡垒之中。却沧江移动的速度很快,在无光的幽冥之中,他挟着洛九江飞速前行,两袖舒展如江流,身姿惊鸿似飞影,一路上他们经过无数闻腥而来的鬼魂,但在却沧江电闪般的速度下,都被衬托成了模糊的拖曳色块。
  在这样极致的速度之下,洛九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却前辈,我曾经练过一刀,唤名‘一斩破风庐’,那究竟是……”
  枕霜流虽然会用刀,但随着和他的日渐熟悉,洛九江发现自己的师父最惯常用的兵刃并不是刀。
  而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从许多刀谱中挑出那薄薄的一本时,他师父那一刻投来的眼光极其复杂。
  尽管枕霜流当时随口告诉他这刀法是他自己编的,但洛九江如今再观其形意,只觉得“破风庐”一式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师父会有的手笔。
  对于这件事,却沧江承认得很痛快:“我惯用长刀,那一式刀法是我所创。”
  果然如此。
  此时洛九江寄身之地被却沧江袍袖缠着,因而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位前辈的背影。破风庐、乱雪原和裂穹窿三式刀招在这一刻如走马灯一般于洛九江眼前依次闪过。
  那一式的破风庐被推演到裂穹窿时已经完全脱胎换骨,灿然一新,如同从头到尾被洗濯过一遍,由却沧江的招式彻底化为洛九江的东西,可它所牵扯的那些回忆,以及其上联结的缘分却始终坚如磐石。
  洛九江幽幽唤道:“先生……”
  却沧江惊觉他语调声音有异,骤然停步回首,便亲眼看着洛九江那只有寸许的小元婴是怎么抬起手来,轻飘飘地打碎了那一层他为这个小徒弟构建的庇护所和樊笼。
  “我是顽石一块,天生不服,常常愿与天公争命,不与世事低头……所以您此前教我的那些话,我觉得不对。”
  “我不妥协,我不接受。”
  那小小的元婴眼中闪烁着别样光华,显然是在幽冥这种见鬼的地界亦有所悟。
  倘若却沧江还有五官,想来双眼应该圆睁欲呲,但即使他没有表情,也依旧浑身一震。
  却沧江无奈何道:“你师父曾经说你是个潇洒俊逸的性格,他又骗我……你这孩子,自在心下竟包着一身反骨。”
  他摆开护法的阵势,心中暗叹一声:但唯有“天才”二字做评价,无论如何也不算说错。


第199章 阴源
  那层被用作保护的禁锢一经打破,洛九江就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汹涌死气。
  此前哪怕却沧江摆出一副再严厉不过的态度; 洛九江也没被他吓住; 更是没有任何妥协意愿。然而在元婴之躯与幽冥接触的一刻; 他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死有别。
  这倒不是说他认同自己这位师公的看法、放弃了带他重回三千世界的打算,他只是理解了对方为何会这么想。
  除非把人整个无遮掩地丢进幽冥里头; 否则活着的人是很难体会到这种由最纯粹的“死
  ”意给他们带来的复杂感受。
  洛九江是运道不错,几次进入幽冥都有倚仗护持,不是身怀龙吟饕餮血; 就是带着一个来自圣地的小小坐标。
  但即便他已经有过几次进入幽冥的经历; 如今这么大大咧咧地暴露在幽冥之下; 仍然难以对抗这种灰暗死地给人带来的不适。
  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它不是单纯的疼; 更不是纯粹的悲凉与冷; “死气”侵扰着鲜活的生者; 令人发自内心地掀起一种反胃的厌恶; 有某一个瞬间,洛九江感觉寂寞; 感觉冰冷; 感觉俗世无可留恋; 也感觉到强烈地自我厌弃。
  没有任何声音对他做出什么催促和引诱; 就算事后回忆起来感觉何等惊悚; 在此时此刻,这个念头确实全凭他发自内心——这一瞬间,洛九江主动想到了死亡。
  生死两隔; 阴阳双分,身处于死者的世界,对于怀有生者肉体的人类来说,这一刻施加在精神上的乃是无上地折磨。
  而对于洛九江经历的这一切,却沧江暂时没有插手,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事情方面。
  就在洛九江主动砸开樊笼的一瞬间,围绕着两人的鬼魂数目瞬间多了将近百倍。
  洛九江原本的存在并不算特别明显,毕竟有却沧江手动为他阻拦掩护,落在鬼魂们搜寻范围里的只是一缕若有若无的糖果甜香。然而现在他自己跳出来,那简直如同一大盆汁水淋漓、酱汁浓郁的红烧肉被塞到人鼻子底下。
  面对这么一盆肥而不腻、香浓可口、入口即化的红烧肉,这些已经节食千年百载的鬼魂不扑上来玩命才怪。他们之所以没有眼冒绿光,纯粹是因为幽冥里没有绿色。要是幽冥里的色彩丰富缤纷一些,为了尝洛九江元婴一口,彩虹光都能从他们眼睛里射出来。
  “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修士元婴比普通血肉的滋味好太多了?”却沧江双袖一振一扬,化为两道奔涌不息的黑色长河,浩浩地将洛九江圈在当中。他一人对敌成千上万的鬼魂,动作间从容舒缓,丝毫不染为难之色。
  ……
  而对于洛九江来说,那恍惚的将死感浮现的一瞬,距离那死气浸染上他元婴的时间还不足片刻,那尊浮在半空之中的小小元婴就光芒大作。
  洛九江的面庞上浮现出金色的温暖光芒,而银色的锐利冷光则被他攥在手上。
  这分明的金银两色,正是洛九江储于元婴之中对峙紧贴又互不相容的阴阳道源。金色的阳之道源主生机,银色的阴之道源主杀伐,当这两色道源之力毫不收敛地显现,洛九江就是这漫漫幽冥之中的唯一神祗。
  他身边无数个世界上下沉浮,被界膜包裹住的世界里透出淡淡微光。但在所有的光源之中,只有此刻的洛九江才是真正的触手可及。
  当洛九江睁开眼的一瞬,周围那千万声鬼魂咒骂不息的“簌簌”音符也为他安静了。
  洛九江面孔上散发着是近乎圣洁的金芒,然而双眼璀璨,眸中流淌的尽是无边的银。
  “我早该想到。”洛九江低声自语:“把光明的、包容的、鲜活而生机勃勃的一切推到极致是阳,那阴又能是什么?”
  他在混沌之中自发领悟,将道源一分为阴阳二气,化作他丹田内的两轮日月,一者普度天下主掌生发,另一个则是拱卫守护他创造的那个小世界的尖锐铠甲。
  但一直以来,洛九江都有种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阴之道源本可以不止于此。
  此时此刻,洛九江寄身在茫茫幽冥之中,不再有爱人的陪伴,失去了师长的牵挂,也听不到朋友的殷殷细语,乃至失去了自己那具天赋非凡的肉身,所知所感的一切唯有不断下沉……在这一刻,他恍然而悟。
  杀机可以归类于阴,然而阴源之中包含的却远远不止“杀伐”二字,它比杀机更冷酷,比屠戮更无情,比泯灭更单纯……与生对应的另一半格格不入的副体,当然就只有死。
  在洛九江把“死”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已经沉寂了万年之久,乏味如一潭死水的幽冥,骤然为他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动!
  一字落则生死定,一言出而道法随。随着洛九江话音落下,在场任何鬼魂都从未感知过的、最纯粹浓郁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蜿蜒的蛇群一般,把洛九江紧紧地包裹其中,从头到脚完全淹没。
  却沧江猝然转头,舒展如奔流的两袖终于再不复之前的写意洒脱,他伸出手试图捞洛九江一把,却只有徒然地看着那小小的元婴于世界缝隙中坠落。
  是洛九江在幽冥的中心呼唤了死,于是最纯粹的死亡就在一瞬间降临。
  就在这一刻,洛九江的生者气息突然消失,好像他整个人的痕迹都在眨眼间被一只巨手拦腰抹去。被元婴气味吸引的万鬼同时失去了追逐的目标,便哗然向四方散去。
  这一刻,死亡与洛九江同调。
  于是只留下却沧江仍坚守在中心,漆黑的身影萧瑟,两袖仍环着一个守卫的姿态,却茫然得有三分凄凉,仿佛好戏过后所有看客都抽身离去,只有他仍想沉醉其间做个戏中人。
  “孩子?”却沧江小心翼翼地在萧瑟的阴风之中敲打出近乎人语的音节来:“九江?”
  幽冥没有任何回音,安静得就像死去了。
  却沧江便慢慢慢慢地收回手臂,再也不尝试着拨弄风声,只用死者的语言发出一声簌簌的叹息。
  霜流若再寄语于我,只怕我要心怯而不敢听了。却沧江怅然想道:虽然只相处了不足三五日,可那本是那样一个聪明灵巧的孩子。
  在这样的恍惚之中,幽冥的深处似乎传来一道遥远的声音,微弱到让却沧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不……妥协。”那声音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强行挤出:“我……不接受。”他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如此短促,可每个音节却又饱含着不屈的力量。
  却沧江猛然转身,凝神细听,便正好听到那一句已经从艰涩过度到流畅的断言,他利落果断地说:“是我感悟了死亡,不是死亡拥有了我。”
  最幽深黑暗的时空之中,突然跳出来一尊金色的元婴。
  那元婴双目圆睁,眼瞳里含着电闪般的银,他随手一招,此前被却沧江细心保存的身体就被凭空拉拽出来,乱七八糟的血肉自发地拼合回它们该在的位置,然后被洛九江穿上了身。
  于无底的炼狱幽冥之中,洛九江脚踏着近乎实质化的翻涌死意,身上不沾一点生者气息,可看外表却是这样一个鲜活生动的少年。
  在于他双目相对的瞬间,却沧江竟然拿不准他是生是死。
  还是洛九江率先朗笑一声,他双手一张,从最开始藏在他掌心的银色道源就再隐藏不住。那力量至冷冽而至孤傲,让人见之如死,可颜色却偏偏比幽冥更加明亮。
  “我都明白了,先生。”洛九江郑重地对却沧江解释道:“幽冥不算是最纯粹的死,幽冥更多的是为了截留住死者的怨恨。”
  “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使先生不能脱身的是什么了,龙神的恨与血成为一切生灵必然背负的债……而我愿为先生代劳。”
  那银色的道源光芒平平沿着却沧江身侧切下,寒芒锐利如刀。
  这一刀是如此地悄然安静,甚至不曾惊动风声,然而却沧江耳中却听得某种金属般的声音当啷一响,像是禁锢的锁链被悍然斩断。
  洛九江这一刀切断的,是他的命里背负。
  从却沧江死后就一直与他不断纠缠不休的炼狱折磨终于消散殆尽,可能是魂灵无需负担肉体的缘故,却沧江甚至觉得这一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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