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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遍修真界-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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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无法形容公仪先生那一瞬间的神情,在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公仪竹的眼神凝重到近乎崇敬,他张开掌心,一滴如气如雾也如光华所凝的液体在他掌心中现形,他郑重道:“孩子,这便是道源。”
——没有任何言语能描画洛九江初见那滴仿佛光织而成的水滴时的震撼,那一瞬间他是星辰,一头扎进太阳中湮灭,他是游鱼,有生以来第一次越出浅池,回归大海,他的灵魂无尽地贴近了三千世界的本质,哪有词句能形容出他此时心情的万一呢?他刚刚在上一刻直视了“道”本身啊!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只在这一刻,洛九江整个人都仿佛不复存在了一样,他再没有眼睛,再没有耳朵,也无需呼吸的口鼻和触感,他是道的一部分,他遨游在最精妙最纯粹的世界中央……
公仪竹击掌,拍击声中也震颤着一种与旁人不同的独特韵律:“回神!”
听觉被这猛然一击唤醒,过了一会眼中才映出整片世界的颜色,洛九江呆立良久才咂咂嘴,觉得自己先前评价公仪先生一曲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实在说早了。
刚刚自己所见的那滴道源,才真正是能让人不思茶饭的存在。
他的大脑迟钝而缓慢地恢复了转动和思考,此时此刻,洛九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跳进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师父和公仪先生的关系必然举世无双的好。”
若不是这样,这种东西哪能轻易给他一个筑基修士见得?
公仪先生的手扶在洛九江肩上,他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洛九江完全回神。相比起洛沧来,他才更像一个比较正常的长辈,哪怕一个边角细节里,也绝不失去长辈样子。
“还听吗?”公仪先生温声问道。
“我还记得……先生讲到异种和异兽的区别。”洛九江慢慢地说道,这分明是一炷香以前的传授内容,然而在亲见道源之后,这份记忆恍若隔世一般,“我还好,请先生继续讲吧。”
“好孩子。”公仪竹赞赏地笑了笑,“那我便继续向下说——有道源的,成为了九族四象,没有道源的,就成了现在仍然蒙昧凶狠,与时不合的异种,像它一般,将要为我们所杀。”
洛九江后知后觉道:“先生,我们此行是来杀这望天犼的?”
“嗯?”公仪竹理所应当地回望过来,“你这般爱交游的性格,青龙森林这些日子来的异动你没打听到吗?异动源头就是这头长成的望天犼,森林紧贴书院,不杀此獠,书院弟子日后在古森中就要如履薄冰了。”
说到这里,公仪竹还拍了拍洛九江的头:“要杀这头望天犼,不必多动我一根手指。我特意带你来此,就是为了把道源和九族的事和你讲,我身份所限,心总不能太偏,但你在我心中与亲传徒儿也没什么两样……你这样聪明,我虽不明说,你也总能体味。”
“是。”洛九江轻声道:“多谢先生,小子今生万死不能报之,我都明白的。”
公仪竹便欣慰地笑了。
他身为九族中的囚牛,自然也握着一滴道源。平心而论,他倒并不觉得异种与异兽之间有太多不同——虽然要杀哪个也不会心软——两者之间的区别无非一滴道源而已。
沉渊这孩子本体乃是黑蛟,认真说来也算异兽中的一种,而且还是比较聪明的那种。九族之间已经做了这些年世世代代的同僚,面子情在,公仪竹不大好明说,但他偏爱这等和他相处过,情谊如弟子般的聪明孩子,其实已经给足了“拿到滴道源,你就是异种”的暗示。
而在洛九江心里,这却又是另一番意味:千岭是异种,千岭是神龙。公仪先生又知道自己和千岭的关系,这话分明是爱屋及乌提点他千岭未来所需的——公仪先生真是个好人,他和师父的友情也真让人感动!
第103章 掉马
“出来了。”公仪竹抬头望向森林深处的某个方向,面上仍是那意料之中的悠悠神气; “会被道源吸引; 果然是我们这些异兽的本能啊。”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身边的沉渊。但这孩子方才见了他手上道源; 却只是沉浸于大道之中,并无试图夺取的贪婪模样; 又让他高看一眼。
洛九江不比公仪竹轻松悠闲,此时还有心思思考这些东西。那只名为“望天犼”的异兽身体狭长到近乎奇异,仿佛一根顶端炸毛的擀面杖; 也像是根丰满的鞋拔子; 比例几乎脱了形。
森林深处的树木多为百年古木; 最高的说二十余丈也有,然而这只望天犼却能轻松从树冠中探出头来; 两颗藤色的眼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洛九江与公仪竹; 目光中看不出一点感情。
洛九江无声地搭住自己的刀柄; 拇指已经摁住机簧口; 随时都能拔刃而出,迎面直上。
公仪竹颇觉这反应有趣; 笑微微地低头看他一眼:“你从小在海域长大; 森林不算你的主场; 又应该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异兽; 真的一点也不怕吗?”
从小在海域长大的洛九江摇了摇头。
他确实一点也不怕; 在从死地里生死时速逃命的那段时间里,他杀过多少更只恶心的,连自己都不大记得清数目了。相比于那些眼中只有恶意和食欲的饕餮; 这只望天犼无机质的眼神甚至都让他感觉到有点亲切了。
“好孩子。”公仪竹又抚了抚洛九江的脑袋,可能是因为从前收的弟子年纪从没有洛九江这么小,身高也就没有洛九江这样矮,故而他从前虽然也是亲切师长,却从没有摸谁的头能摸得这么顺手,“这头望天犼正在成长中期,新晋了金丹修为,恰能给你练一练手。”
说用金丹够给筑基练手,放到哪里都够人笑掉大牙,想得多的没准还会跳起来喊谋杀。但在公仪竹心中,沉渊虽然还只是筑基,但是龙气已经修炼出来,种族差距亦完全拉开,跨阶对战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他只是鼓励沉渊与这只望天犼交手,并不是非要他胜了不可。有他亲自在此压阵,总不会让他受什么重伤。
正巧,洛九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正是少年血热的年纪,走在大街上看到青荷会都要去插一脚,见到个强大对手时的激动心绪就不必提了。那招一次成型的“裂穹窿”威力太大,故而除了在死地时拿来破界以外,他竟再没机会用过,可如今不正是个再好不过的空当?
金丹修为?洛九江微笑想道:这等对手,我尚没试过呢。
这头望天犼四肢看起来细,其实只是相对于它全身比例而言。异兽通常长得五大三粗,就算这只比例奇异,看起来肖似绿豆芽成精,但一条腿也足有水桶粗细。
“盲目减肥要不得的。”洛九江低笑一声,腰刀便已轻磕出鞘。这把刀是从游苏名下的店铺购买,通体火红,威风凛凛,第一战就遇上了阴半死这等对手,在诸学子眼中实在是把难求的宝刀。
然而公仪竹的眉头却微微一紧。
这刀不配他,这孩子虽然能用,却不趁手。果然还是自己这做长辈的哪天给他弄一把适宜的来——
要是让枕霜流知道,那就真的要跳起来骂他了。
他为洛九江满修真界精挑细选弄来的百把宝刀如今还躺在刀室内等着洛九江任意挑选,哪轮得到这歪鼻子斜嘴的老情敌先是谋划他的爱徒,又要抢先一步送把垃圾堆里拣来的破刀?
就是拎着把不称手的新刀,洛九江面上也绝无一丝畏缩之气。他重重一拍身侧巨木借力而起,弓身并腿用力在树干上反身一蹬,与此同时圈起左手拇指食指,送到唇边长长地打了个唿哨。
这几日公仪竹虽未单独指点过他的音杀,然而一法通百法,他的音杀此时悠扬悦耳与杀机并具,入人耳中时带着种残酷美感,直听得公仪竹微微一笑,心中自矜自己教徒有方。
原本因道源气息而一直紧盯着公仪竹的望天犼,终于把目光缓缓移向了洛九江。
它通体肤色都是一种岩石一样的灰,皮肤质感也粗糙地像是开采过的山体,自探头以后就愣愣地静止不动,若是粗心一点的人怕是都能把它看成一根立柱。
然而这根“立柱”动作起来时,却迅猛地不容小觑。
洛九江自树上荡起,一刀甩开,刀锋紧压着这异兽修长的脖子划出渗人声响,却也仅仅为它坚硬的皮肤上添了道泛白擦痕。
它不止看起来像石头做的,连触感也不比坚岩好到哪里。
虽然方才那一刀只是普通攻击用作试探,但也运足洛九江八分气力。要不是他尚有后招在手,一个区区筑基四层大圆满的修士完全奈何这异兽不得。
洛九江虽不太紧张,但仍对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椒图生性爱闭锁,能默默生产出珍贵的蜃珠;饕餮虽然有吃不挑,但还能勉强当做个试菜的。眼前这望天犼岩刻石磨一般,在龙神创世那个时代,它莫非是当成看门镇宅的石狮子用吗?
望天犼的四肢虽然比例细长,但是灵活得很,洛九江无意往他蹄子下面凑着挨踩,于是便在四周巨木上来回借力翻援,望天犼脑袋一点一点,试图用舌头去卷他,看起来倒很像个小鸡啄米的场面。
公仪竹仍在下面负手含笑看着。
在他的设想中,以沉渊的聪明机灵,与这只望天犼过手几下,就该能探出它的深浅,知道凭修为用刀相搏不可取,最妙的方法乃是现出原形,把这石皮岩骨的异兽绞杀了吧。
毕竟望天犼虽然在异兽中较为木讷,却也是性格急躁,非常没有耐心的一个啊……
他却不知,洛九江哪有什么原型好化。
不过洛九江虽无强悍异兽血脉,却有常人难及的天赋悟性。他在望天犼口下几次闪躲成功,望天犼盯着这蝼蚁大小的生物几番追逐无果,一来二去,洛九江活动开了筋骨,而望天犼也被激起了脾气。
异兽偏头,发出一声音波震颤的狂啸,与此同时口中也喷吐出熊熊火焰,这一刻恰与洛九江酝酿积蓄了好一会儿的刀尖相对。
一个月前,洛九江举刀向天,刀尖上有他捧出的一粒由“意”凝聚成的光。
而如今,这一式足以撕开天幕的刀招,又被他重现了。
在起刀一瞬,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在心中做出的一个承诺——裂穹窿一式完全由他自己悟出,他可以拿去给那些求功法而不得的散修参悟。恰好这望天犼长得像个华表柱子,往书院里一板一立也不费什么劲儿。
火红刀体隐隐震颤,这一刻洛九江的战意与他所领悟的人道巧妙相合,论及精彩之处,这刀更胜从前半分。
此刻刀招就是刀意,刀意覆在刀身,而刀身握在洛九江手中,三者相辅相成,让他出招之前就预料到这一刀的落处与结果。
洛九江长声笑道:“我有一刀,欲令天下争看——”
赤红刀身如燃尽烟火般在被劈开的火焰之中碎裂散落,方才还大怒咆哮的望天犼被这当头一刀连脑壳都斩开了半个,喉中喷出一道不甘的残息。洛九江全身气力都托付在这一刀中,便如当日破界一般,在无数残刀碎片中直直坠下。
也如同当日一样,公仪先生和雪姊一般稳稳地接住了他。
只是不知为何,公仪先生脸上尽是急切,比起托着他的后背,他好像更想揪住洛九江的领子:“你那一刀里,怎么会有斩风庐的形貌?”
比起往日的沉稳悠闲,公仪竹一向华美的音色此刻都变得有些哑意:“渊儿,你怎么既会音杀?又会斩风庐?”
后来洛九江回想起来,只觉自己至少有一半脑袋随那一刀一起出去了,他竟愣愣回答:“冤儿?先生,我没什么冤屈之处。”
公仪竹:“……你不是沉渊?”
洛九江喘匀了一口气,闻言亦十分错愕,他扶着一旁树木站起,把大半个后背靠在粗糙树干上,小腿仍因脱力打颤:“先生可否有什么误会?我未沉冤,也无需昭雪。”
公仪竹:“……”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都想不通对方怎么突然变得不解人语,莫名其妙。
公仪竹到底虚长许多年岁,见这里说不通索性换了个方向:“你的原形呢?化出来让我看看。”
“……”洛九江百思不得其解公仪先生为何此时如此强人所难,他时到如今真觉得有些沉冤了:“先生,我是个人类,没有原型的。”
他见公仪竹目光发怔,只好无奈至极地补充了一句:“若您真非要我化个原型出来,小子也只好脱了衣裳编圈花藤带上,假装自己是个掉毛掉秃了的英俊类人猿。”
他这时候竟然还记得打岔,换个人来真是恨不得一掌把他夯进地底下。也只有公仪竹跟他相处了几天,对他喜爱得要命,简直滤镜入脑,此时此刻竟还有余力想着:好孩子,这份伶俐劲儿真是同沧江一模一样。
公仪竹深吸口气,无论心底如何惊涛骇浪,却也重新恢复了平稳语气:“你若不叫沉渊,那又是谁呢?”
洛九江此时方明白“沉冤”乃是个名字。他一边在心中嘀咕爹妈不走心,一边诚实回答道:“我是洛九江。”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
公仪竹就是再不通俗务,对于消失了若干年的枕霜流刚一出面立界,就私下里找得天翻地覆的对象也是有所关注的。
他强压着自己的语气,不让自己如今近乎汹涌的心潮从口吻中泄露出来:“那你的师父……”
洛九江有点奇怪地看了看公仪先生,但还是如实道:“家师姓洛,名讳是个单字,为‘沧’。”
公仪竹:“!!!”
虽然跟“枕霜流”三字不沾一点边,可一听沧江的沧,他还有什么不能明白!
身为千百年来都优雅从容,兴趣高雅,爱好音乐的异种囚牛,公仪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破功到在心中疯狂骂娘。
——这他妈,这他妈是那耍蛇的徒弟!
——他认错人了!!!
第104章 谁家高徒
在上百类异兽之中,喜好音乐; 情操高雅的囚牛算得上是脾气最温和的几种异兽之一。若不是这样; 公仪先生只怕在弄清“洛九江原来是枕霜流徒儿”的第一时间; 就怒火上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觉得自己是被这对师徒耍弄了; 没准会当场要洛九江一条小命。
而今,虽然他已经被急转直下的事态气到头昏脑涨,但公仪竹百年修养仍在; 就是心中早翻起惊涛骇浪; 但克制自己闭目缓神片刻后; 他还是能把整件事从头问起。
此前他先入为主以为这孩子是沉渊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见到了他丹田里的蜃珠。
要是别的东西; 例如印鉴一类还好冒充; 但蜃珠这一项真是整个三千世界里也独椒图一家别无分号。起码就他所知; 这些年里椒图也只给了沉渊这徒儿一颗。那洛九江丹田里这颗真是来路存疑——总不能是他截住了沉渊那孩子; 然后挖出来的?
公仪竹负手踱了几步,冷不丁回头望向洛九江:“孩子; 你那颗蜃珠从何处得来?”
洛九江脸上殊无慌乱之色:“是椒图大人亲自赠我的。”
“……”公仪竹上下巡视过洛九江面孔; 发觉他脸上是真没有心虚之态; “哦?不是从别人那里拿来; 是椒图送你的?这是何时何地的事?”
眼见公仪先生从刚才开始就查起了户口; 洛九江眉头微皱,口中却仍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时间相距一月左右,地点在一处地宫之中……那地宫具体在哪儿关系到我一个朋友出身; 为她安危着想,先生如何问我,我也不能说了。”
他虽然不肯说,但囚牛与椒图向来交好,公仪竹只要传音同椒图问出“地宫”二字,那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孩子一向聪明,想来不至于说这种一戳即破的谎。
公仪竹凝视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坚定,将嘴唇抿成一线,显然下定了封口的决心,便另换了话题:“你身上的龙气,又是怎么回事?”
洛九江苦笑道:“原本我还欲请教先生,我身上有龙气被您看出来就算了,您怎么第一时间就发觉我同他两情相悦的?我们分开那会儿我尚不知道他的情意,莫非龙气还分道侣版和非道侣版吗?”
原来自己那声恭喜是被往这个方向误会了。公仪竹思忖道:要是这么想,似乎也说得过去。
也是太巧,偏偏这孩子丹田里有蜃珠,身上带龙气,而且还会自己的音杀,名字里也带水字偏旁,而且干脆就有一个字和沧江一样。
仔细想起来自己几次在他面前描述椒图,都并未提及他的沉默寡言,只是浅浅埋怨一句,这孩子误会也不奇怪,毕竟枕霜流那人埋怨他性子不好也是轻的,他属于阴阳怪气那个等级。
……等等,刚刚这孩子说什么来着,道侣?
公仪竹猛然一个激灵:自神龙陨落之后,天下间唯有青龙才算天生龙。剩余龙族都是从蛟身后修炼过来,就是天赋再出众,能转换成这种把龙气沾在别人身上的程度也要百年时间。自己眼前这孩子刚多大?有十六没有?
这哪是什么道侣,明明是个变态!
被这么打了个岔,刚刚被“枕霜流徒弟”五个字压下去的关切重新浮上公仪竹心头,洛九江不知道这短短一会儿内对方心思如何百折千回,他只知道自己回答过龙气问题后,公仪先生就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你那个‘道侣’,改日让我见见。”
多年养气功夫,让公仪竹说这话时语气口吻仍无一处不佳,洛九江半点没看出不对来,不假思索道:“千岭为人极好,天赋悟性,无不胜我百倍千倍。”
“嗯,那很不错。”公仪竹展开一个微笑:“你这个道侣,我想会很喜欢他。”
洛九江闻言松了口气,他稍等了一小会儿,见公仪竹不再开口,便问出了那个他从刚才开始就抱有的疑惑:“先生刚刚叫我‘沉渊’,是一直都认错了人?”
对于这个问题公仪竹倒不吝解答:“那孩子是椒图的弟子,本体又是蛟族。蜃珠难得,我初见你时误会了。”
顿了一顿,他摇头笑道:“说来也是先生不好,对你时总是‘孩子’、‘孩子’的叫,要是我早叫你声‘渊儿’,也不必误会到今日。”
洛九江玩笑道:“现在先生知道了,再叫‘江儿’也不晚啊。”
“这个就算了。”公仪竹又顺手揉揉洛九江脑袋,“这两个字……可不好随便叫的。”
“先生也认识我师父吗?”
“认识。”公仪竹脸上又挂上了方才提及洛九江道侣那般神秘莫测的微笑,“你师父么……我可是太认识了。”
严格说来他和枕霜流其实并无太大恩怨。他早年与却沧江一同长大,可称得上是一时竹马。要说暗里动过东墙之思,那确实是有的,但念头也只是念头而已,在付诸实践以前,沧江就遇上了枕霜流。
三人相聚之时,他确实看枕霜流不惯,但战火是对方主动挑起来的——以枕霜流当时出身,发觉公仪竹对自己的些许恶意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入夜里潜进他房间抹脖子。
囚牛虽然性情在异兽之中较为温和,但好歹也是九族之一,哪会没有脾气,何况那时候大家都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
要是换做今天公仪竹可能会避出去等白天再找人谈谈,但那工夫他管这个?于是两人当场开掐,大半夜的拆了店家半栋小楼,最后还是却沧江察觉动静,连夜从百里之外飞奔回来,阻止了两人继续真人快打。
后来他们之间便问候不息斗殴不止,直到却沧江离世,枕霜流从此消失得跟世上查无此人一般,公仪竹浑浑噩噩撞进青龙书院里,最终成了现在这个公仪先生。
其实到了冲突后期,公仪竹看枕霜流已经愈发顺眼,只是那时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不可调和,彼此之间来回寻衅滋事的行为都算交流感情的唯一方式。
不过他估摸着在枕霜流那边儿,心理变化可能完全相反,没准还觉得恨他入骨——这耍蛇的是个思考回路单程式的死心眼,他理解不了一加一以上的复杂感情。
公仪竹习惯性在心中编排了那玩蛇的混子一顿,转眼就看到对方的爱徒正在自己身边。他若有所思地露出一个微小,郑重对洛九江道:“九江,你近日可有不适?”
“先生何出此言?”
“我看你眼尾杂乱、山根凹陷、目生血丝、眉心纹乱,又兼已印堂发黑,眼眶发青……怎么瞧都是大凶之兆啊。”公仪竹煞有其事道。
洛九江闻言微愣。他不怎么信命,但公仪先生显然是信的,不然从前也不会说什么“你名字利火克水”一类的话。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顺着公仪先生的话风说:“那依先生看来,我该怎么办呢?”
“据我平生所学……”公仪竹沉吟道:“这些面相都指向一点。”
他再三地吊洛九江的胃口,真把洛九江好奇心勾起来了,眼见洛九江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公仪竹心底一笑,面上仍肃穆照旧:“你是命里缺了个师父。”
“啊?”洛九江一时惊的叫出声来。
“等等先生,我有师父的!”
公仪竹镇定如旧,仿了当初沧江三分说瞎话的功力:“哦你拜的那个不能算师父,你等我我算算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良辰吉日,啊呀恰好我也是当世难寻的名师,你这孩子对我胃口,来来来九江你就在此磕头拜师吧,你知道先生一向随和,连敬不敬茶也不讲究啊!”
“……不!不对!等等!别别别先生,不对劲儿!”
————————
后来洛九江回头想想,感觉拜师之事像个八分认真的玩笑,要是他当时敢答应一句,那公仪先生也就真愿意取他师父代之。不过看他实在扑腾得厉害(保护自己不被阴半死剃度时洛九江都没这么挣扎过),公仪先生便一笑了事。
从森林回来时,公仪先生还不忘问过他的意见,替他把那印刻着刀意的望天犼搬回书院,当成跟华表立上,似乎还与往日那个亲切又端庄的长辈无异。
——他是不知道亲切又端庄的长辈如今正在写什么。
公仪竹饱蘸浓墨,一封信写得是得心应手,下笔有神。他连说话发音都极具音律之美,信件就更是骈四俪六,节律规整优美。但再舒畅的顿挫也掩盖不了这封信件的核心内容:令徒如子吾养之。
有早年丰富的斗争经验打底,公仪竹都能预料到自己这封信寄到枕霜流手中后,对方能看到直撞墙。
他文思如泉涌,一气呵成,吹干墨迹后拿自己的小印按上,心满意足地把它收到了信封里,面上笑意微微,映着窗外竹林,乃是人间说不出的好景色。
恰好洛九江端着茶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他这个心情颇好的微笑,当下顺杆捧道:“先生真是非凡人物,一颦一笑无不是谦谦君子的品格。”
君子固然不错,但君子不夺人所好啊。公仪竹听出这孩子言外之意,笑意更深了些。
之前洛九江从不说这样的话,不过差点“被收徒”以后就开始说了。洛九江心里警醒,知道公仪先生要是打定主意,自己跑是跑不掉的,索性反其道而行之,这几天在公仪竹身边的时间都比以往多,他有个机会就说几句这样的话提醒公仪竹,公仪竹知他心思,但也不去阻止。
——这孩子这几天鞍前马后地侍奉,公仪竹也就借这机会,顺水推舟地教了他更多自己平生得意绝学。两个人虽然还没有师徒之名,却已经定下了不少师徒之实了。
“九江过来。”公仪竹对洛九江招了招手,“这封信你帮我寄到灵蛇界主那里去,跟驿传弟子说是我的信,要最加急,一日之内就要送到。”
“记住,一定要你亲自去送才好。”
洛九江接过信件,随意想道:灵蛇界主?堂堂一界之主,应该又是公仪先生哪位旧识吧。
不知为何,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脊背竟莫名有些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公仪先生(微笑):我真的看那耍蛇的挺顺眼的,你们信我。
【世界公告】灵蛇界主被气掉线,正在重新上线中……
第105章 礼物
紫缎如炮弹一般,兴冲冲从红漆钉门一路弹进殿前; 被大哥白练一把拦住。
惯常神情温和的白练此刻一脸严肃; 他难得呵斥自己这个弟弟一句:“做什么; 冒冒失失的!”
紫缎兴冲冲地挥舞着手里的玉简,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大哥; 消息!消息!少主他……”
白练恨不得去捂他的嘴。
“噤声!”他先把自己这个冒失的小弟喝住,再拽着袖子把人扯到一边儿,低低地给他传音:“你是要说有少主的消息了?把那玉简收回去; 当没这会儿事……你我可再别给主人多添堵了。”
紫缎百思不得其解; 愣生生问:“大哥; 有少主的消息不是好事吗?”
白练苦笑了一声,从小弟手里把那枚攥得沾了滑汗的玉简抽走。他们九个都是冷血蛇身; 这枚玉简表面潮气未散; 显然是紫缎已然激动至极。
但再为此激动也没有用; 主人在里面发着火呢。
今日一大早; 青龙界那里都传来一封快信,写信之人正是白练三缄其口的那位对象; 至于信件内容不巧则是关系到少主。
白练当时近身侍奉; 眼角余光瞥了两下; 便见满纸“啊九江真乖真乖”、“嗯九江真孝顺真孝顺”、“呀九江真聪明真聪明”、“哎呀多谢你白送我个好徒儿”; 顿时就知大事不妙。
枕霜流当时就被气到冷笑不止:“狼行千里吃肉; 狗走千里吃屎。贼骨头活了几百年变把老贼骨头,好得很,当真好得很。”
但就是这样骂; 少主的消息好歹是有了下落。枕霜流缓过气来就命人打点行装,点就仪仗,准备登门青龙界一趟。
偏偏距离那封信发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七岛小世界里又传来了消息。
少主来信了。
两封信的日期一比对,少主那封信还比刚才死无全尸那封早发了二十来天,结果最后竟然晚到一个时辰。就连白练当时听了消息都只觉眼前一黑,心想这叫个什么事,就更别提处在冰冷暴怒之中的枕霜流了。
这简直是天下间最狠毒的嘲笑,要说看到第一封信时枕霜流还只是想去剥了那头囚牛的皮,现在就是想把囚牛烤熟了喂洛九江吃。不管是不是巧合,这做派都跟他们商量好了一样,看起来居然还很有几分见鬼的默契!
枕霜流阴着脸,枕霜流不痛快。
他不痛快,那这两个人就一个也别想跑。
队伍整备的速度顿时加快了一倍。
紫缎尚且懵懂无知地追问白练发生了何事,这让白练唯有苦笑以对。
情敌和徒弟的报信前后脚到了,他们九蛇的情报却还没收集到,这本来是件足以让人愧疚到钻地缝的失责之事。但要是变成距离情敌与徒弟的消息依次到来后的一个时辰,情报终于姗姗来迟……
白练觉得这可能会演变成一桩震惊灵蛇界的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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