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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常博物图鉴-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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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大亮了,但天空中布满了脏沉沉的乌云,光线非常暗淡,萧肃挂在安全绳上,感觉有细细的雨丝从天上掉下来,落在潜水镜上,划下一道道模糊的痕迹。
要下雨了。
洞穴里的积水会暴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地方,也不知道到达之前那地方会不会被彻底淹没……萧肃在心底里默默祈求上天,让雨来得再晚一点,下得再慢一点,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能够把耶格尔送上西天。
很快他们到达西侧的横洞,耶格尔背着萧肃往下走了七八米,进入水中,再往下就没有空气了,他们得开始洞潜。
推进器嗡嗡响着,萧肃双手抓着手柄,发觉比想象的容易,潜水服保温性很好,水给了他温柔的浮力,行动反而比地面上更轻松一些。
唯一有些难受的是幽闭感,毕竟山洞四周都是坚硬的岩壁,和大海中广阔无垠的感觉完全不同。
前进了大约两百米,山洞变窄了一些,水质浑浊,能见度降低,萧肃只能通过头顶的灯观察四周的情况,怕错过正确的路口,走得很慢。
脑海中的地图渐渐和眼前的实景重合,萧肃的幽闭感也越来越严重,但想想十二年前郑菲曾经踏着一样的足迹来到这里,探索前人从未涉步的领域,他又觉得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自己,召唤着自己。
几分钟后,水面忽然下降,萧肃在水中搁浅,往前爬了几米,到达一处几乎垂直的绝壁,洞里的水像瀑布一样垂落下去,拍打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声。
耶格尔赶了上来,将萧肃扶到一边的大石上休息,自己在绝壁上安装滑轮和绳索。
萧肃静下来才觉得疲劳,虽然水下不需要出很多力,但双手一直抓着推进器,已经有点抬不起来了。
“你怎么样?”耶格尔过来看他,用自己头上的探灯照他的脸,“要不要歇一会儿?”
这种时候他忽然体贴起来了,萧肃料想自己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但这条路走都走了,必须坚持到底,于是他摇摇头:“我没事,外面在下雨,雨水倒灌水位会升高,到时候我们的氧气不一定够用。”
耶格尔脸色凝重,背着他上了安全绳,一点点往悬崖下降去。
下面是一个极深的水潭,他们潜入潭底,找到另一个洞穴,继续潜水而行。一刻钟后,萧肃终于看到了最后的岔路口,操纵推进器往左一拐,滑了进去。
一条扁平的石缝,萧肃小心翼翼绕过参差的石柱,看到一丝微弱的光,循着那光潜行数米,水位再次下降,他的目的地到了。
这儿是一个宽敞的石厅,足有一百多个平方,穹顶高五六米,顶部有很多石缝,最大的能有拳头大小,外面的天光通过这些石缝透进来,将内部照得隐隐绰绰。
水流从脚下淌过,成为一条地下河,沿着石厅另一面的通道流走,因此厅里有一小半地方是陆地,堆积着大块的岩石。
萧肃潜游太久,已经有些虚脱,被耶格尔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短暂地昏厥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弄醒了。
耶格尔将他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打开潜水服的领口令他呼吸顺畅。萧肃浑身无力,眼前时明时暗,感觉自己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唯一庆幸的,是目的地到了。
“我不行了。”他弱声说着,“已经不远了,往前有一段最难走的路,非常耗体力,我必须多休息一会儿。”
耶格尔知道他没有说谎,其实他能坚持到这儿已经算奇迹了,于是点了点头,掏出水瓶和能量棒递给他。
萧肃没力气吃东西,摇了摇头,闭目小憩片刻,道:“待会儿我们要从另一侧的地下通道离开这里,那个通道非常狭窄,估计水流会变得极为湍急,如果你有余力,可以先下去探一探。”
耶格尔有些犹豫,萧肃顿了下,又道:“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害你,否则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回不去。”
耶格尔被他说服了,点头道:“好,我一个人下去看看,你在这儿休息,最好吃点东西。”
“我尽量。”
耶格尔穿戴好设备,跳入地下河,慢慢往水底的岩洞潜去。萧肃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挣扎着爬起来,将自己的氧气罐阀门开到最大,彻底放掉了所有余气。
几分钟后,估摸着耶格尔快回来了,萧肃关好气阀,爬到他刚刚下水的岸边,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坐着。
“水流很急,洞很狭窄,不过单人通过没什么问题。”耶格尔从水里钻出来,气喘吁吁地说着,脱下气罐和装备,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得尽快穿过去,外面雨可能下大了,水在变大,再等下去会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歇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萧肃给他一条能量棒,耶格尔确实饿了,接过去打开密封袋吃了起来。
萧肃将水瓶递给他,探身往他刚刚进入的地下洞看:“里面这么暗,看来那边再没有和地面相通的气孔了……”一边说着,一边借着阴影的掩护,将他刚拆下来的氧气瓶用力搬起来,轻轻放进水里,推向水流湍急的地下通道。
氧气瓶很轻,被疾奔的水流一卷,打了个旋儿便失去了踪影。萧肃不动声色地吁了口气,坐起身来,等它冲得更远,更远。
耶格尔吃完能量棒,打了个嗝儿,似乎恢复了体力,道:“我们走吧。”
萧肃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他一笑:“去哪儿?”
耶格尔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反应不过来,道:“去找原始生物。”
萧肃又是一笑:“哦,那你怕是去不了了。”
耶格尔一愣,继而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到潜水器旁边,失声叫道:“氧气罐呢?”
萧肃指了指地下河:“它等不了你,先走了……走了五分钟,我想你应该赶不上它了。”
耶格尔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顾不得找他麻烦,又转身向他的潜水器跑去,看见氧气罐还在,大大出了口气。
谁知萧肃幽幽道:“别高兴得太早,先看看气表。”
零。
耶格尔绝望地转头:“为什么……你他妈疯了?”
萧肃静静看着他,黑暗中双眸雪亮,冷冽如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耶格尔,我给过你机会,但凡你知足一点,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可惜,你太贪婪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耶格尔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出不去了,你想困死我,自己也会死在这里,啊?”
“我知道啊。”萧肃说,“我反正也活不长了,换你一条命,不亏。”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耶格尔将他掼在地上,“你和方卉泽都他妈疯了!我就不该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我真后悔……”
“你十二年前就该后悔了。”萧肃斜倚在岩石上,语气森然,“你掠夺了别人的东西,居然从来没有内心不安,直到今天要死了才觉得后悔?你扪心自问,谁才是疯子?”
“啊!”耶格尔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嚎叫,“我不信!我不信你会拿自己的命来赌我的命!一定还有别的出口!一定还有……”他扑过来,抓着萧肃的胳膊,“你起来,你快告诉我,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对不对?!”
“怎么可能?你看看这儿,多么适合作你最后的墓地。”萧肃指着暗河,说,“无论从哪头走,都要洞潜二十分钟以上,没有氧气瓶你只能淹死在里面。”
他抬头看向穹顶,伸手,接着石缝中坠落的雨线:“本来这儿有通气孔,你可以活久一点,可惜外面下雨了,等会儿河水暴涨,会慢慢淹没这个石厅……哦对了,到时候你记得脸朝上把自己浮起来,这样能死得慢一点,死之前说不定还能透过那些石缝,摸到外面的世界……”
“可惜,摸得着,出不去。”萧肃笑了一下,道,“中国话,管这种地方叫做‘洞天福地’,我看再适合你不过了,所以,祝你——死亡愉快!”
耶格尔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这地方真的没有第三个出口,唯二两个地下通道,都需要氧气瓶才能离开……
他被困在了这儿,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一点点接近,无计可施!
“啊——”他张大了嘴,窒息般发出嘶哑的嚎叫声,整个人因为绝望而缩成一团,蹲在岩石堆的阴影里。
萧肃有些悲悯地看着他,说:“等死的感觉怎么样?很痛苦吧?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我从十几岁就开始等死,我答应过我母亲,不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真苦啊……等死的感觉真苦啊,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听见好像有人在向我走来,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害怕,长大后明白了,那是死神的脚步。”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穿过潺潺水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石厅里:“我数着死神的脚步声长大,我放弃了爱好,放弃了理想,放弃了爱情……我知道不管我喜欢什么,追寻什么,最终只会痛苦地失去,所以我不敢让自己得到,我想这样就不会失去,也就不会痛了。”
耶格尔的嚎叫渐渐弱了下来。萧肃接着道:“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知道我活不长,知道我胆小如鼠,知道我排斥一切爱情,还是不顾一切地走到了我身边,陪伴我,保护我,温暖我……爱我。我本来是没有资格爱别人的,但他给了我资格,他让我知道,我和普通人一样,都可以拥有爱情。”
静了一会儿,他幽幽道:“人的生命,长不过百年,在松柏面前,就像一眨眼那么短。而山川河岳,亘古便存在着,松柏千年寿命,在它们眼中不过一息而已……人生,长短不重要,完整才最重要……这句话是我父亲生前给我说的,但直到和他在一起,我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耶格尔不知不觉被他的讲述吸引,慢慢抬起头来:“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萧肃吁了口气,道:“我的爱人,叫荣锐,十二年前,2017年七月,他的母亲参加了一个无国界组织,带着几名同事进入鲸湖西北的原始丛林,不幸遭遇布希娜叛军暴动,被杀害在鲸湖东岸的一处林间基地,一座石屋当中。”
耶格尔若有所悟,悚然瞪大双眼。
萧肃道:“她的名字,叫郑菲。”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耶格尔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耶格尔笑够了,喘息着停下来,脸上逐渐显出狰狞的恶意:“原来郑菲是荣锐的母亲,怪不得你认识那些密文,知道那个绘本的存在……萧肃,你的演技真的太好了,我竟然完全相信了你,一点也没有往别处想……你好,你很好!”
萧肃语调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犀利:“所以你懂了,我为什么宁可同归于尽,也要带你进入这个石厅,我早就知道是你害了郑菲,我就是要让你给她偿命!我要你比她痛苦一千倍,一万倍地死去,永世不得超生!”
他忽然轻笑了一下,说:“所以所谓的真相,对我其实完全不重要,我早就想好要弄死你为她报仇。如果她的死不幸和你无关,那你也只能认倒霉了,为了我最爱的人,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耶格尔喘气如牛,听到最后终于彻底暴怒,大声道:“不!就是我杀的她!我要告诉你,萧肃,她死得惨极了!”
萧肃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但表情依旧冷漠,纹丝不动。耶格尔一心想让他痛苦,歇斯底里地道:“那个女人简直蠢透了,叛乱爆发的时候,她本来可以第一时间撤退,可是为了科研,她生生多留了三天……三天,要不是她运气好,一直没遇上叛军,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真相在他颠三倒四的咒骂中慢慢显现出来:十二年前,郑菲在始源之海发现了原始生物的存在,为了得到稳定的病毒,不惜冒着被叛军抓获的风险,在石屋基地里待了三天。
耶格尔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他所在的科研小队早早就遇上了叛军,除了他,所有人全部遇难。他在丛林中没头没脑地跑了两天,差点被野兽咬死,幸而遇上了郑菲和她的同事,把他救了下来。
几人准备结伴撤往鲸湖南面的安全区,为了给耶格尔治伤,郑菲不得不多留了一天,也正是那一天,让耶格尔无意中发现了她的科研成果。
耶格尔一直在从事类似方向的科研,但苦于导师没什么名气,既没有经费,也没有好项目,所以他要求进入郑菲的小队。但郑菲这个项目是涉密的,级别还非常高,所以她拒绝了耶格尔的请求。
那一天,耶格尔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择,最终,野心战胜了人性,他决定利用叛军的力量杀死郑菲,占有她的科研成果。
夜晚,出去探路的同事回来,说在附近发现了叛军的行迹。安全起见,郑菲决定连夜撤走,但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装车的时候,耶格尔偷偷地溜了出去,在石屋后面的空地上,放了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一升天,耶格尔就躲进了丛林里。郑菲看到信号弹,又找不到他,立刻便知道自己被出卖了。因为来不及逃走,她情急之下将重要的东西藏在了石屋南面的一个乱石坑里。
几分钟后,布希娜的叛军便找到了他们。
“她死得好惨啊!”石厅内,耶格尔咬牙切齿地说,“我听见叛军闯进了石屋,把他们几个人全部绑了起来,吊在西面的树林里。他们说这个女人一定是女巫,于是捉了一只鸡来,砍掉鸡头往她身上丢,然后他们就欢呼起来,用乱枪打死了她。”
恐惧和仇恨交替折磨着他,耶格尔控制不住地流着口水,口齿不清地道:“所以你猜得没错,信号弹是我放的,叛军是我引来的,郑菲是我亲手送进那些人手里,虐待致死!哈哈哈哈!后来我从石坑里挖出了她留下的样品,还有绘本和一些实验数据,它们全部属于我了!中国政府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寻找的东西在我的手上!”
他跳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萧肃走来:“你以为你赢了吗?我是要死了,可你也活不成!没有原始样本,那些病毒都是废物,即使中国人找到了皮卡车,拿到上面的东西也没有用!”
他从怀里掏出绘本,狞笑着拍了拍:“绘本在我手里,它会和我一起长眠在这个地穴里,没有人知道郑菲的发现在哪儿,甚至都没人知道她有多么伟大的发现!”
“所以还是我赢了!”耶格尔唾沫四溅,嘶吼道,“十二年前我弄死了郑菲,十二年后我又弄死了你,萧肃,我值了!你才是失败者,你的爱人保护不了你,你此刻知道的秘密也无法告诉他,你们两个才是大悲剧!大悲剧!”
他疯狂笑着,笑着,然后发现萧肃竟然也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耶格尔不敢笑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笑你输了,自己还不知道。”萧肃看着他,眼中滚下一滴大大的泪珠,“有我在,怎么可能真的让你赢?”
话音未落,耶格尔忽然感觉身后一凉,回身,一个矫健的黑影从暗河中一跃而起,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后颈。
“咯——”耶格尔瞬间僵硬,喉咙里发出奇怪的气声,直直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萧肃那个笑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身后的人。
黑影踢了一脚耶格尔,确定他昏死过去,才摘下潜水镜,甩掉身上的器具,大步跑向萧肃,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萧肃忽然间哽住了,胸中千般坚强,万般硬气,瞬间如烟一般散去,抱着怀里的人,只想大哭一场。
“荣、荣锐……”他哽咽着喊出他的名字,心中便像开了闸,无数心酸奔涌而至,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里滚出来,滚出来,炽热地奔流在他们紧贴的脸上。
“哥!”荣锐声音沙哑,双臂用力抱着他,像是要把他嵌入身体,“哥!”
暗河潺潺流动,鸽灰色的天光从穹顶投下来,照在他们相拥的身上,雨线宛如珠帘,穿过石缝洒落在他们周围。
良久,萧肃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擦掉他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
“对不起。”荣锐哽咽不能成言,像个孩子一样卸下所有的冷静与坚毅,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我拖了这么久,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对不起!”
“都过去了。”萧肃抚摸他的脸,像从前一样顺他的头发,忽然感觉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小锐。”萧肃哭着微笑,对他说,“你每一天都陪在我身边,不管清晨还是深夜,只要想到还有你,我就觉得一切都有希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会像一年前那个夜晚,在真正的危险到来之前,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的面前!”
荣锐浑身颤抖,一言不发地抱着他,久久没有松手。
雨下大了,暗河的水流越来越急,水面越来越高,不知不觉漫过了他们的小腿。萧肃拍了拍荣锐的背:“我们得离开这里。”
荣锐醒悟过来,依依不舍地放开他,道:“氧气罐只有一个,但里面气是够的,哥你相信我,我会带着你游出去,我们共用一个气嘴,交换呼吸。”
萧肃点头应了,荣锐用一根绳索将他们俩连在一起,抱着他下河,慢慢潜入水中。
临走前,萧肃问他:“耶格尔死了吗?”
“没有。”荣锐冷声道,“十分钟内会醒来。”
萧肃与他对视,意味深长地道:“那就好。”
水流比来的时候湍急很多,但荣锐水性很好,带着他反而比之前潜得更快。萧肃心肺功能很差,荣锐几乎一直让他戴着气嘴,只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换过去吸一口。
很快,他们便回到了横洞的洞口,耶格尔留下的滑轮和绳索都还在,荣锐丢了所有装备,背着萧肃迅捷无比地爬上石缝,全程只用了三分之二不到的时间。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在地上奔流汇聚,变成小溪一样的水流灌入石缝,再有几个小时,连横洞的洞口都会被淹没。
一辆越野车停在崖边,荣锐抱着萧肃过去,在车里给他换了干燥的衣服,开大暖气。
外面大雨如注,车内温暖如春,两人劫后余生,视线纠缠,忽然相视一笑,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
萧肃气短,一会儿荣锐便松开了他,说:“叛军在搜山,我们先去安全区,这儿的东西稍后会有人来交接。”
只要和他在一起,萧肃便心中喜乐,别无他求,点点头:“听你的。”
越野车往南疾驰而去,萧肃坐在温暖的车厢里,看着车窗外雨雾迷蒙的世界,忽然感觉过去的这段时光有些不真实,像一场梦似的。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
“停一下。”一处石坡,萧肃让荣锐把车停下来,指着十米外一块乱石参差的平地,“去看看吧。”
一个眼神,荣锐瞬间便懂了他的意思,披了件雨衣下车,往他指的地方走去。
萧肃打开车窗,雨丝纷纷飘落进来,他目送荣锐走进乱石堆,看着地面上那些凌乱的石缝。滂沱的雨水在地面汇集,不断从裂缝中灌入地底,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石腹当中嘶吼、嚎叫,宛如被野兽撕扯吞噬的猎物,发出临死前绝望的呐喊。
渐渐地,那声音模糊了,消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地底的空间似乎被灌满了,雨水从石缝中溢出来,汩汩在地面奔流。
荣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石缝,拉了拉雨衣的兜帽,往越野车走来。
萧肃掏出那本防水膜包裹的绘本,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控制台上。
十二年前,他失去了母亲,这份痛绵延了他整个童年、少年……像一根刺,扎在他和父亲中间,折磨着他们,每一天,每一秒。
今天,这根刺终于消失了。
萧肃微闭双目,在心中默默祈祷:愿你再不用承担这种痛苦,愿你一生喜乐,飞扬跳脱,人生肆意。
睁开眼,他看见荣锐在雨雾中大步往自己走来,脚步轻快,身形矫健,一如一年前那个明朗的夜,月色下俊美无双的青春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稍后会有尾声和番外。
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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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尾声(上)
桑瓦咖战地医院。
暮色四合; 西方的天空绵延着大片鱼鳞状的云彩; 在夕阳的映照下红得像火。
雨刚刚停;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 风尘仆仆的车队送来前线撤下的伤员; 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大步往院区内走去。
他一身戎装,黑巾遮面,背负狙击枪,左臂戴着UN部队的蓝色徽标,显然刚刚执行完一线任务。
迎面涌来一大群接收伤员的医护人员,男人拦住一名护士,用当地话询问了几句; 之后低声道谢,快步离开。
住院楼顶层; 橙红的晚霞从一侧的窗户透进来; 水泥走廊仿佛泼了水一样闪闪发亮,男人放慢脚步,走到尽头的病房,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静谧无声; 窗帘半掩; 高高大大的男孩坐在窗前的椅子里,有一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独特英气。
一本书摊开在他的膝头,上面花花绿绿画着些卡通人物; 似乎是一本绘本。他低头看得入神,直到听到脚步声才蓦地惊醒,抬头,叫了声:“爸。”
荣思寰抹下面巾,示意他小声点:“阿肃怎么样?”
荣锐小心地放下绘本,道:“睡了,在发高烧,医生给他配了药,已经快打完了。”
荣思寰走到床前,轻轻摸了把萧肃的额头,青年沉沉睡着,脸色雪白,比白被单还要清冷两分,因为没有戴眼镜,显得眼线很长,睫毛很密,鼻尖微微翘着,薄唇微嘟,浑没有平时温雅稳重的样子,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距离上次在靖川喝酒,才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他却已经瘦得脱了形,薄薄的被子下面身体几乎看不出起伏,一只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腕内侧扎着留置针,青色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辨,仿佛血肉都干枯了似的。
荣思寰心疼得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问儿子:“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体力透支,加上着了凉,用了药就会退烧了。”荣锐回答,“其他的……等回国再看吧,他情况特殊,他的主治医生更清楚一些。”
“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回国?”荣思寰关心地问,“叛军这次很疯狂,渡玛的机场恐怕运营不了多久了。”
“民用机场下午已经停了,不过明早有直升机过来桑瓦咖,送我们去军用机场。”荣锐回答,“局里的专机明天下午会接我们回国。”
荣思寰松了口气:“那就好。”
荣锐看着父亲风尘仆仆的脸,明明正当壮年,两鬓的头发却已经染了点霜色,心里一下子有些难受,将窗前的椅子端过来,说:“爸,你坐。”
荣思寰有十几年没受过这种待遇了,心里挺受用的,卸了枪坐下,说:“一会儿就得走,午夜还有任务……爸爸明天就不送你们了,保护好阿肃,回去替我给你们桑局带个好。”
荣锐坐在床沿上,点点头。
荣思寰又道:“你自己也要保重,好几天没休息了,趁着现在也不睡一会儿,看什么书呢?”
荣锐抿了抿唇,将绘本递给他。荣思寰随手打开,目光一窒,微笑在嘴角倏然凝固,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这、这是……”
“妈妈留下的,在耶格尔手里藏了十二年。”
荣思寰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图画,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妻子温婉柔美的脸,记得十二年前他们分开前的那一夜,她坐在书房的灯下,为儿子画完最后一页猫咪日志,小女孩般对着自己笑:“荣思寰,我是不是大画家?”
他怎么回答的?
“你是学术圈第一大触,行了吧?”
“哎,可惜只有你们两个读者,屈才啊屈才……要么咱们再生个女儿吧?物尽其用嘛。”
“行啊,再生十个也行!单数姓荣,双数姓郑,长大了整好组俩篮球队打对抗!”
“那不是多一个人?你是猪啊,会不会算数!”
“不,我是猪才怪。”
他们大笑着滚在一起,趴在地毯上看新出炉的家族绘本,像无数平凡夫妻一样絮絮叨叨地,畅想着未来一大家子人甜蜜的生活……
可惜,再也没有未来了。
一滴水珠掉在绘本上,荣思寰赶紧擦了把脸,用面巾纸小心翼翼吸干水分,合上绘本递给儿子。
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他觉得这辈子恐怕自己都不敢再看它一眼!
“拿走吧,带回去。”荣思寰气息不稳,捂着眼睛,颤声说,“和上一本放在一起,这是妈妈留给你的,要好好保存。”
荣锐接过绘本,也红了眼圈:“爸,是耶格尔害了妈妈,十二年前,林间营地那个石屋,是他发的信号弹,引来叛军杀害了妈妈……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是妈妈运气不好,其实……其实是耶格尔为了攫取她的科研成果,故意借刀杀人。”
荣思寰抹了把脸,握着膝头的狙击枪,用力之大,手背青筋暴跳,连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荣锐低声道:“可惜他已经死了……今天上午,他胁迫萧肃带他去始源之海,寻找妈妈当初发现原始样本的地方,结果被萧肃带进了死胡同,后来大雨倒灌,他被活活淹死了。”
荣思寰闭了闭眼,点头。
荣锐轻声道:“我亲眼看着他咽的气。”
荣思寰一怔,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荣锐静了静,又道:“鲸湖边的那艘船上,方卉泽身下压着的地图,是萧肃按照绘本密文绘制的,我当时急着救他,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那是通往原始样本所在地的迷宫地图!爸,妈妈当初为了和我们分享她科考探险的经历,把它们画在了绘本里,十二年后,我哥竟然找到绘本,把它描摹了出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他忍不住哭了,一半是因为难过,一半是因为庆幸:“妈妈……妈妈十二年前找到了可以救他的病毒,十二年后的今天,他用自己的命把它从耶格尔手里夺了回来……爸,你说,这是不是命?”
荣锐气息哽咽,哭着笑着,泪流满面。
荣思寰看着妻子留下的唯一的骨血,看着他与妻子酷似的,稚嫩而又坚毅的面孔,心里山崩地裂,痛彻心扉。
他屏住呼吸,握着儿子的后颈,将他搂进怀里,沙哑地道:“小锐,对不起,爸爸没能把妈妈给你带回来……爸爸心里也很痛,可是爸爸没有办法。”
荣锐在他怀里低声哽咽,摇头,再摇头:“是、是我不对,爸,对不起,我不该记恨你这么多年……我错了。”
“……”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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