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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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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那样落寞孤寂的场景,冷佩玖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因,他在台下瞧见了一人。
  贺琛稳稳当当地坐在台下正中央,一如二人初遇时的场景。冷佩玖与琴师在烟雨朦胧中一对眼,这戏就开了。
  他道是——
  志在山高洋洋水绕,
  伯牙曲托意深摇。
  世人闻知者,真叫好,呼声高,
  偏生无人解其妙!
  冷佩玖一把嗓子惊破天,如挣出串串血泪来。下边的将士猛然一惊,忍不住正襟危坐,痴痴入戏。贺琛看着冷佩玖,伯牙琴技高超,冷佩玖不也是嗓音极妙。可更妙的是冷佩玖唱的那些东西,那些背后的意思。
  贺琛忽觉浑身发热,那种因戏入魂的颤栗感又席卷上来。这是冷佩玖,他的小玖啊。世间无人出其左右的掌中宝,他曾想要爱护一生的人。
  冷老板,合该是这样子。风风光光地站在戏台之上,唱给天下听。他一生痴迷为戏,从不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
  他的小玖,好不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捞出的一颗明珠——
  万里江河兵戈闹,
  这方戏台也喧嚣。
  我执琴来问一问,可有人,辄穷其趣!
  你且,道一道!
  一载春秋的相伴,一戏定情的无悔。元宵深雪允终身,谁人可知情无边。战争即临也好,国破家亡也罢。人生仅此一次的知音相聚,哪能让人舍弃了罢!
  贺琛瞧着冷佩玖又唱又跳,真真是极好。冷佩玖往下看一眼,居然再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军长,他的故乡,他的家国梦啊,他的功业千秋——
  知音何找,大梦难晓。
  忽转身,
  只闻子期高声道,
  同为孤枕寂寥人!
  这戏里,佳人欢笑郎也俏,
  却是功名二字催人老。
  冷佩玖唱着,大雨下着。亦有愈来愈猛的兆头,贺宇撑了伞立在贺琛身边,被军长一把推开。将士都痴了,这哪里唱的是知音难觅,分明还有家仇国恨在里边啊。
  冷佩玖依然绽放着令人热血又心悸的耀眼光芒,他用前生积淀出的魅力与感召力,有着力透纸背与时代的力量。
  他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有着那样的魔力。本应活跃在更广大的舞台,此时却只能委身在这方军营里。他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努力着,奋力着,只为他的爱人而唱。
  贺琛眼里结起一层水壳,热气氤氲。他也不知是为何,只是心脏被人用大手狠狠揪住。是撕裂一般的疼——
  山娥峨,水汤汤,
  生死交契魂同调。
  七条弦上五音寒,
  此艺知音自古难!
  寻便天下终得还——
  冷佩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贺琛,原本喧嚣的戏台一下子静谧如夜。所有人伸了脖子,被他卡住一口气。
  贺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断捏紧,他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青色筋脉。
  冷佩玖像是忽然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哭了出来——
  子期逝,
  泪满面!
  摔破琴,
  终不弹!
  冷佩玖挣着嗓子,唱完这最后乍破一句,天地间徒留余音袅袅。所有人都觉得嗓子疼极了,好像在台上疯唱的不是冷佩玖,而是他们自个儿!
  冷佩玖的妆面全花了,浓稠的色彩混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丑陋可怖。
  而落在贺琛眼里,这才是世间真绝色。
  知音啊——我哪里去寻!一转千年幻化间,广和楼前只一眼。烽火纷飞,情谊阑珊。你可要记得回家的路啊——
  将军呐——
  战争结束。
  我在——
  等你回家。
  这堪称冷佩玖的绝唱,是他人生与艺术的顶峰之时。在此情此景之下,得以达成。所有人都愣了,没有掌声,没有叫好。四处静悄悄的,雨滴坠落的声音,破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冷佩玖站在台上,忽然直直地朝贺琛跪下!
  “咚”的一声,宛如雷鸣。
  “军长,佩玖不要您做那罪人。一生的骂名我来担,一世的恶果我来尝。将军啊——忘了我吧!”
  连告别的话,都像是戏词。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击打在贺琛的帽檐上。他眼前一片模糊,究竟为什么,他竟有些看不清冷佩玖的脸。
  冷佩玖说完,从衣内拿出几支锋利的簪子来。这是他从首饰盒内偷偷留下的,曾因过于尖锐而不佩戴,不想此时竟有了用处。
  簪子并在一起似有铁光,宛若一把削铁如泥的刀,钻入冷佩玖薄薄的胸膛里。
  一路无碍。
  贺琛蓦地睁大眼,他来不及阻止,来不及怒吼,甚至没来得及起身!冷佩玖镇静地在自己胸前破出一朵血色玫瑰来。
  很快,雨水将血水稀释。流淌到台下时,已经闻不着丝丝血腥。
  世界消音。那戏剧的一瞬,贺琛什么也听不见。冷佩玖这人,因戏出名,他的一生都围绕着戏曲,最后也理因用戏一样的方式退场。
  退得轰轰烈烈,肝肠寸断。
  雨声太大了,视线更加模糊。很久很久之后,贺琛才明白,那是他的眼泪啊,阔别多年的眼泪。
  冷佩玖向后栽倒,他最后的视线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是否一切就此结束,对啊,理应如此。
  琴师尖叫,将士混乱。此情此景中却唯有二人一动不动。
  一是台上生命垂危的冷佩玖,一是台下万念俱灰的贺琛。
  这个世界太喧嚣,如果干净一点,纯粹一点,该有多好。
  江山碎在肩头,爱恨破成时光。人间世事成灰,一场冬又凉。他冷佩玖与贺琛,若没有这些世俗枷锁该多好。两三句戏词,五六个捧场。大梦方觉生死荒唐,你方唱罢我登场。
  觅知音,只为酣畅淋漓,豪情万丈。可如今,《觅知音》唱罢,尘归尘,土归土。
  将军啊——
  谁不曾是红尘滚滚中的孤胆英雄。
  冷佩玖彻底失去意识前,还曾想,若一切还能重来。
  他会带着贺琛回北平,到他的院落中坐坐,看那树曾开到荼蘼的海棠花。他们的感情,也合该如此鲜红,绝美得不参一丝杂质。
  如果,有来生便好了。来生我不唱戏,你不做将军。没有烽火硝烟,没有家国重任。我做书生,你是同窗之友。当我念错“知否知否”这样简单的句子,你会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
  如果,有来生便好了。我啊,再也不会骗你。骗你之人没有戏听,这可是要了我的命。你一定会得意,姑且,就让你在我的生命中放肆好了。
  如果,有来生,该多好。
  我冷佩玖,还是愿与你贺琛,再恋一场。
  北平的海棠,来年会再开。故都的新雪,不久便会落下。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从此以往,但愿人长安,浮世拚悠悠。
  将军啊——
  一代名伶冷佩玖,身亡他乡,后一夜消失。据说,贺军长将上海掘地三尺,也未见其尸。
  贺琛差点疯了。
  很快,错乱的十一月过去。双十二事变爆发,国共两党将再次合作的风声传来,一切为大义所向。只是这个消息于贺琛与那人来说,来得太晚了一些。
  破裂多年的两双手将再次紧握,贺琛却不见了。他留下一封信:战事告急,自然归队。
  一九三六年底,北平。天降大雪,暗有梅香。
  胡同里传说冷宅有人回来了,那人一身军装,将帽檐压得很低。有人说,冷老板尸骨未寒,一夜消失,莫不是做了冤魂,总要回来报应。
  然,无论是谁走谁留,这世道永远都在前行。战争一天天吃紧,梨园行里的新人也层出不穷。很快,冷佩玖只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念想。每当戏迷坐在台下,看着台上迷离人眼的伶人时,也会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这句话,倒不知该说给谁好。
  无人知的是,冷佩玖自杀,贺琛急送医院。当夜冷佩玖被推出手术室,转入重症监护。
  凌晨,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与冷佩玖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形。他双眼通红,蓦地跪在冷佩玖的病床前。
  他哀嚎,这一声却来得太迟。
  “哥——我错了!”
  然,这时认错,又有何用?
  连鸣站在病房外,苏穆煜仰脸看着天花板。
  泪水肆意。


第49章 盗红绡
  冷峰,冷佩玖同胞兄弟。
  六岁被父母卖出做童工,与最要好的哥哥、同被卖入梨园的冷佩玖,分别数十年。十岁逃出工厂,四处流浪。十五岁因特殊缘由,被中‘共地下党代号为麻雀的情报员收养。从此开始学习大量情报工作的相关知识,因其容貌姣好,易被关注,一直不得重用。十七岁与当红名伶冷佩玖相认,恰逢春风得意的贺琛途经北平。
  因唯一可能让贺琛停下脚步的只有戏,所以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冷佩玖与冷峰这对兄弟身上。
  组织下达任务:要冷峰尽量通过搭载冷佩玖这根线,从贺琛处获取情报,若有可能,将其策反。若无可能,拉其下马。
  阔别已久的冷峰找上门来,一心沉浸在兄弟重逢喜悦中的冷佩玖,不想冷峰竟提出希望他能借戏接近贺琛的请求。
  自家弟弟长大成人,有了崇高的理想,有了追求的目标。冷佩玖本该感到高兴,可他明白,这样做于大义可行,但从他心里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同冷佩玖一样,沉浸在建功立业中的冷峰,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而组织下达的任务,在人性上来说又是多么的不合适。
  冷佩玖拒绝了两次,冷峰从没放弃。对他来说,这次机会丢失,便很难再接近贺琛。他们身高、身形、连这张脸都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要冷佩玖能留在贺琛身边,冷峰就有办法获取情报。
  前提是,冷佩玖同意这样做,且心甘情愿配合自己。
  冷佩玖第三次拒绝了冷峰。
  “要革命,要参与地下工作,我不阻拦你。小峰,过去十几年的空缺是哥哥、父母对不起你。但并不代表我能去害别人。”
  冷佩玖讲不来大道理,师父的祖训教会他要无愧于心。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坦荡一生。
  冷峰道:“哥!革命的事,怎么能说是害人呢?!”
  “那你告诉我,要我设法接近贺琛,那个什么我不认识的军长。要我去演一往情深,这不是骗是什么?”
  “哥!这是为了国家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了等将来结束战争时,我们有一个安稳的家!”
  冷佩玖背过身去,很显然家这个字眼戳中了他。他叹息一声:“小峰,我们要有一个家,我们需要光明的未来。但不代表,哥哥就愿意踩着别人的血肉来换取自己的幸福。”
  冷峰急了:“你这是太仁慈、软弱的一种想法!如果这些事情我不做,你不做,那谁来做。总要有人去背负,如今这个现实需要烈士。哥,我跨出来了。我也不知自己这样做还有没有明天,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一点,哥,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用接近他,获取情报的任务我来完成。”
  冷佩玖道:“你来完成?你如何完成?你这不仅是在作贱自己的性命,连我也不顾了吗?!”
  “哥!”冷峰情绪激动起来,“你摸着心口说一说,没有我还有你吗?!”
  冷佩玖当头喝棒,说不出话来。这话没错,尽管听起来十分刺耳难堪,冷佩玖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当时的冷峰,他也活不到现在。
  冷佩玖与冷峰重逢,是在一个极其屈辱的情况下完成的。众所周知,将将大红的冷佩玖被人垂涎,其中不乏手段卑鄙下流者,一如后来的洪厅长。若不是冷峰出现,甘愿替他承下一次肉体上的强‘暴,被下了药的冷佩玖,说不定早已成为泥中败柳。
  冷佩玖深深记得那一夜自己惨遭毒手,浑身无力的他被冷峰关在柜子里。一条小小的缝隙外,冷峰咬着牙被人侮辱。他不敢将视线移到柜子处,只得闭上眼任人宰割。
  下流的叫骂声,粗重的喘息声,隐约的呜咽。冷佩玖将这一帧帧画面,刻在心底。他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是他的弟弟啊,本该由他保护的人,却倔强地张开了稚嫩的双翼,为他挡住黑暗。
  那之后,冷峰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出现时,脸上又是青春的笑颜。他一身长衫,眼镜之下是与冷佩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区别是,冷佩玖多了些久经风尘的沧桑,而冷峰身上带着蓬勃向上的朝气。
  那是名为革命的力量。
  冷佩玖越发想要补偿冷峰,不仅仅是前十几年空缺的人生,还有那屈辱的一夜。
  人性是复杂的,哪怕是极亲之人在利益出现碰撞时,也会口不择言。
  冷峰说得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讲,我为你牺牲过,那你迁就我一次又如何。更何况,我们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为了人民的前途。
  冷佩玖听得诛心,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失去这个亲人。冷峰的日子比他苦,走过的路,经过的离别也不比他少。他想要疼爱这个弟弟,说得再绝对一点,为冷峰去死又如何?
  要不是冷峰,自己早已死过一次。
  而道德的枷锁摆在这里,天平不断左右摇摆,最终还是冷峰这头占了上风。
  “哥,你要觉得做不了,不想与我们交接情报。还有个方法,只需要你留在他身边就行!”
  冷佩玖动摇:“……什么方法?”
  “狸猫,换太子。”
  冷峰说完,冷佩玖一惊!这是何等铤而走险的做法,稍不慎两人都会有性命危险,这孩子真当贺琛那边是闹着玩儿的?!
  “哥,你放心。我们有组织,有接应,有应对方式,会将危险降到最低。哥,我们需要你。”
  冷峰握住冷佩玖的手,这一次,他彻底摧毁了冷佩玖的心防。
  哪里是什么组织需要冷佩玖,明明是冷峰需要他。
  只有这个弟弟,需要他的哥哥。
  于他人眼中,冷佩玖算得了什么,革命之事又与他何关?
  千算万算,冷佩玖将毕生的演技都快用上了。他没算到的是,还有一种感情能左右人心——爱情。甚至很久以后,每每冷佩玖再回想起来,他甚至无法说清,初次相见那天说的话,到底是真心多一点,还是假意胜一筹。
  人一旦动了情,事情就会偏离轨迹。起初冷佩玖还能淡定地与冷峰交接,无论是当时在静安路的跟车也好,在俱乐部里借口上厕所,与冷峰交换身份也好。冷佩玖都不曾在情感上受到折磨,他只是于道义上过不去,所以越发想对贺琛好,越发温顺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感情加深。两人灵魂因戏共鸣、生情。冷佩玖内心的天平逐渐偏往贺琛,他与冷峰交换身份的时机开始减少。冷佩玖眼里所包含的爱意,冷峰表达不出来。
  自贺琛邀请王老爷听堂会,那天下午本是冷佩玖与冷峰最后一次交换身份。苏穆煜来了,他找上冷峰说新戏时便发现,此冷老板非彼冷老板。
  这人眼里没有对戏曲的热爱与激情,他是个“假的”!
  冷峰只得与冷佩玖约在冷宅见面,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增多。情感不和,三观相异,包括因十几年空缺而造成的隔阂,也渐渐显露出来。
  冷峰觉得这不是当年那个爱他的大哥了,不再是那个偷偷藏了食物分给他的哥哥。而冷佩玖则认为虽然年龄相同,但冷峰的思想并不稳重成熟,这般下去定会出事。
  他们需要及时止损。
  当时,梁振、龚力安等人连续抓捕在上海的情报员,线上线下暴露不少人。组织要求冷峰撤退,但一心固执的他认为时机成熟,能从贺琛处截获更多情报。他的预感没错,冷佩玖与贺琛的感情的确越来越深。再加上湖心亭吃茶一事,解除了贺琛等人的怀疑,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工作。
  可千虑一失,必有遗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包住火的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胆的对面是极大的风险,冷峰一意孤行要代替冷佩玖去参加日本密谈。
  于公,他是功臣。于私,他深深伤害了冷佩玖。
  年少的冷峰认为,这都是牺牲。为了家国为了党,是要牺牲个人利益。况且冷佩玖是他的哥哥,这次任务结束后,再好好与他认个错。冷佩玖会原谅他的。
  冷峰不知道,其实冷佩玖从未怪罪过他。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爱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谁?唯剩自己。
  冷峰的冲动,造成了一系列后果。不仅让梁振等人抓住把柄,更让贺琛、冷佩玖陷入危险境地。任务的成功远没有带给他喜悦,当他得知冷佩玖入狱时,才深觉自己荒唐。
  冷峰要去救他哥,组织有了新动作——将其关入禁闭室,直到冷佩玖被处决。如果冷峰现身,会引起情报网里更大的动荡。这一对兄弟,原本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无敌,没用好害己。
  现在就是紧要关头,容不得冷峰再继续胡来。他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党应有的素质。到底还是太年轻,冷峰的养父对他很是失望。
  没想到的是,冷峰出逃,冷佩玖自杀。弟弟再次晚来一步,好像从他们相遇开始,哥哥就是来还债的。
  冷峰跪在病床前,痛哭流涕。虽然曾料想过会如此,但该死的是他,不是冷佩玖!他的哥哥做错了什么?只因弟弟任性,一言不发地扛下了所有罪名。
  冷峰还没来得及忏悔,只觉眼前一黑。第二天醒来时,自己是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一名男子坐在床边,面容俊美却十分冷漠。
  “这里……是?”
  “别问我是谁,别管这里是哪。”苏穆煜说,“害死你哥开心不?革命任务达成了?你救中国于水火了?!你特光荣,特能干是吧!”
  “阿煜!”
  连鸣从外面进来,一把拉住情绪逐渐激动的苏穆煜。
  “冷静!”
  苏穆煜盯着冷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已见到你哥的最后一面,夙愿可完成了?”
  冷峰愣了许久,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原来是……”
  苏穆煜垂下肩,连鸣撇开头。
  ——是啊,这不是冷佩玖的梦,也不是贺琛的梦。
  ——这是冷峰的执着与悔恨啊。
  冷峰漂亮的眼睛有些空洞,他抬手捂了捂眼睛,露出一只玉镯来。
  他眨眨眼,一行热液滑到下巴上:“……我想,亲自与贺琛见一面……我得告诉他,我哥没有亏欠他。”
  其实,在爱情里又谈得上谁亏欠谁?或许贺琛本人从未觉得冷佩玖欠他什么。
  兵荒马乱的一九三六年过去了,随着冷佩玖消失,冷峰也不再出现在情报战场上。如今的他,组织不信任,丧失资格没了价值。一如多年前被父母卖入工厂,除开冷佩玖谁还记得他?如今,冷佩玖也没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终于降临。“玩忽职守”的贺琛终于归队,带了人马征战开始。
  冷峰提出要参军,组织上却是不允许。一怕他再次干出出格之事,二是他曾为重要的情报员,万不得落入敌手。
  冷峰被要求滞留上海,时间过得很快。十一月十二日,上海沦陷。中国军队撤离上海,一列列火车急速奔驰而走。其中被要求离开的还有冷峰等情报员在内。
  贺琛带着军队回了上海,之后也得战略性转移。梁振等人早就离开,贺琛作为最后一批军队还滞留在火车站。
  天上时不时有敌军轰炸,人民流离失所,血肉横飞。地狱在人间,便是这副摸样。
  贺琛紧锁眉头,很快这辆火车也要离开。钟声响起,贺琛扔了手上的烟头正准备踏上火车。
  “贺琛!”
  遽然身后一声呐喊。
  贺琛回过头时,只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来者一身雍容华贵的戏服,满头点翠珠花。未上油彩的俊脸依然漂亮,那人远远站在一片烽火硝烟中,胸膛起伏。
  贺琛差点热泪决堤,他甚至不敢眨眼,怕这是一出幻想。很快,那人奔过来。从尸体废墟中一路狂奔,浑身流苏飞扬。
  贺琛就要张开怀抱,去接住这只脆弱的蝴蝶。
  不对,眼神不对。
  来者的眼里没有爱意,他停在两步之外,蓦地朝贺琛跪下:“冷佩玖之弟,冷峰。前共‘党情报员,所有罪名的始作俑者,前来请罪!”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车站之上,贺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地说:“你,再说一次?”
  “军长,还用说什么?看看这张脸,一切都是我。”
  冷峰慢慢闭上眼,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贺琛深深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列车长不断催促:“军长!赶快吧,时间不等人了!”
  冷峰笔直地跪在原地,不愿挪动半分。贺琛忽然弯腰,轻轻将他拉起来:“你们俩啊,还真是兄弟。一个二个,都爱给我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读的什么书。”
  他说:“这事儿,也赖我。明明我曾怀疑过,为什么一向不善言辞的小玖,每次到军政要员面前,就变得口齿伶俐八面玲珑。原来,还真不是他,是你。”
  冷峰反手抓住贺琛,道:“我哥没有亏欠你!他没有!真的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每一次情报都由我传出!他没有!”
  “……我知道,他没有。”贺琛说,“你哥是这世上最纯粹之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必定是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才会这般。”
  冷峰说不出话来,激动地嘴唇、喉结不住颤抖。他还想说什么,贺琛却推开他的手:“我不信你哥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老子也不准你哭,哭是给死人的!日本人来了,你若还是个血性男儿,就给老子上战场。今天我不动你,全看在这身戏服上。你走吧,找到你的组织,去往属于你的战场。别在这儿碍眼。”
  贺琛说完,正正军帽,大步迈上火车。他也愤怒,他也痛恨,但他一看到那张脸,便说不出一句重话来。贺琛哪里是在看冷峰,分明是透过一切,去看他的小玖。
  冷峰站在原地,他直直看着列车拖出一线长烟,疾驰而去。
  他们的旧生活,这算是真正落下帷幕。再往后,血染山河的战争,来了。
  冷峰慢慢捂住自己的心口,阳光从车站顶上的破洞中照入。一注金光洒在冷峰身上,他忽然做了一个谢座儿的动作,慢慢弯曲膝盖,满头珠花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他仿佛真正化身成了冷佩玖,为他的军长,为他的爱情送别。
  这一去,便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冷峰低着头,大梦过去,泪水才泉涌而出。
  作为一缕魂,他终于死了。
  ——
  苏穆煜睁眼之时,满脸颓然的哀伤。
  连鸣看着他,看了很久。
  窗外云城,天又小雨。这次冷得更刺骨,更绝对。
  冬天,就要来了啊。
  苏穆煜轻声说:“冷峰这傻孩子啊……明明……”
  明明冷佩玖没有死,是白荣鹤这个真正潜伏在贺琛身边的共‘党情报员,在病房带走了冷佩玖,远渡美国。
  冷峰不知,带着悔恨上了战场。梦里他告知贺琛真相,无非是一场臆想。现实之中,冷峰年纪轻轻殒命战场。直到死,他都带着对贺琛与冷佩玖的愧疚。
  真正痛苦了一生。
  战争结束,白荣鹤才告知贺琛有关冷佩玖之事,说出了冷峰未曾讲出的真相。
  贺琛毫不犹豫,一张机票,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在这场大梦中,是谁一直等待,又是谁一生追寻。是谁的错,又是谁的罪过。哪里还讲得清,人性背后,正因错综复杂,才有血有肉。贺琛教会冷佩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冷峰又做了那为党为国斩情丝的红绡。
  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轰轰烈烈的爱与恨,最后又入了谁的诗眼。
  苏穆煜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留声机下面的柜子中翻出唱片。一阵丝丝空白后,破空一音荡出恢弘的音乐来。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背离了冥冥中的所有,离乱中日月依旧。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吹落山风,叹千秋梦。
  苏穆煜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目光看得很远。远到时空之外,远到光阴之里。
  他似乎还在1937年上海那个拥挤而嘈杂的车站里,战争已经打响,逃命的人哭喊。
  名伶穿了戏服为军官唱一出别离,水袖一抛,眼波流转。
  然后,他们在时代的镰刀下,匆匆奔向各自人生。
  ——那去了的,断了的,碎了的,何止是一段儿女情。
  连鸣站到苏穆煜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肩。
  连鸣声音低哑,亦不知从何安慰起。
  “阿煜,怎么了。”
  苏穆煜抬手捂了下眼睛,轻声说——
  “没什么。”
  “我只是太难过了。”
  ——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
  ——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 。
  第二卷《锁红盗》 完。 


第50章 名利场
  上帝是个无耻的老赌徒。
  人性的确如此,既轻信又爱怀疑,说它软弱它又很顽固。
  ——
  自民国回来,苏老板脆弱的身子骨,到底是病了。
  当天早上,他睁眼之时浑身无力,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可以烤鱼。
  原本计划接拆迁队回家,瞧瞧外面阴冷的天,苏老板果断决定当一次棒槌——给连鸣打电话。
  “哟,连少啊——”
  不同于上次连鸣的主动,苏穆煜开口不怎么热络,但这意思听起来就有点求人办事的自觉。
  连鸣清楚苏穆煜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麻烦别人,准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可能,大概,应该是……发烧了,一到冬天就容易感冒。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去接拆迁队回家?就是那只巨肥的阿拉斯加。”
  连鸣:“先别管狗,看医生没,家里有没有药。”
  “嗯,实际上我还没起床。应该睡一觉会好得多,我给你说宠物店地址,我怕它在宠物中心呆久了得失心疯。”
  ……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连鸣扶额,“等我,马上过来,你先睡一会儿。家里密码告诉我一下,我会带医生来。”
  苏穆煜脑袋昏沉沉的,只觉连鸣怎么如此啰嗦。他眼皮直打架,十分想睡觉:“密码……大概六个一,反正你试试。别带医生来……”
  连鸣直接挂电话,应该不是普通感冒,这得是烧糊涂了。当他带医生赶到清云轩时,苏穆煜果然还在睡。
  “阿煜,醒醒。”连鸣坐在床边,伸手把苏穆煜推醒。
  苏老板一脸迷茫,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连鸣没管他:“李医生你来看看,这是不是烧傻了。”
  李医生扑哧一笑,苏穆煜半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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