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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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8
　　不在于他认同了我叫我“青渠”、不在于他这样珍重的嘱咐，不在于他到这时还一心念着鸾族。
　　919
　　而是他这一去，便是无期。
　　他会死。
　　920
　　这个曾为一族人的平安喜乐而耗尽心血、失去亲人、失去自我的男人，他游戏人间，享荣华、恋女色，无非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身居高位，他身不由己，喜乐皆不能随心。
　　可叹的是最终不能带着一身功勋离开这个世界，还要承受着万千痛苦，为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疏忽、失职、被逼迫着犯下的罪孽，独自一人赎罪，在众人唾弃的目光中死去。
　　921
　　喉咙处十分干涩。
　　922
　　良久，我握住他苍老的充满褶皱的手，发誓般地郑重允诺他：“我会为鸾族战到最后一刻。”
　　923
　　从那以后，世间再无此人。
　　924
　　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在一次偶然间，知道了鸾君的名字。
　　对，他不是生来就是鸾君，他也有是名字的。
　　只是在众人的追捧和拥戴中，他的名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人们需要的，不过是心灵支柱、精神寄托，“鸾君”足以。
　　925
　　青岑。
　　926
　　青岑可浪，碧海可尘。①
　　他年轻时也定是个充满朝气和善意的人。
　　我能想象出一青衣少年，迎着风站在山巅，开怀朗笑的模样。
　　927
　　鸾君被押走没多久，大概两月的功夫，一片愁云惨淡的鸾族终于迎来了一丝喜气。
　　——添了新丁了。
　　928
　　葭凝姐姐的孩儿出生了。
　　是个粉琢玉雕的小姑娘。
　　二哥给她取名“杏留”，也意味“幸留”。
　　望她的降临能给鸾族带来和平安宁，带来好运。
　　929
　　多亏了杏留的降临，减轻了我、二哥、葭凝姐姐的痛苦。
　　她是二哥的孩子，生来就带有灵气，再加上二哥又给她输了些灵力，便有了孩童的模样。
　　我们三人时常在午后悠闲对坐，将刚会爬的小杏留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挥动着肉乎乎手和脚在上面乱爬，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桌上，将她走过的地方浸湿。
　　我们很少交谈，光看着她，就能打发掉一下午的时光。
　　930
　　我时常将她与云昇小时候放在一起比较，总觉的这个小姑娘太邋遢。
　　云昇儿时可没有过眼泪鼻涕口水糊一脸的时候。
　　这样一比，他们俩像是错了性别。
　　或许云昇该是个小姑娘，眼前这个一件衣服穿不住半天就像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杏留倒像个闹心的臭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山峰可以变成大海；海洋也可以变成尘土。形容爱得坚定不移。一会儿见~

　　☆、再逢

　　931
　　这边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忽觉头皮一痛，忍不住“啊”地叹了声。
　　杏留不知何时爬到我这边，伸手就攥住我的头发向她那边拉去。
　　她眼中的光十分灵动，眼睛水汪汪的，脸颊粉嫩，小小的唇边挂着顽皮的笑。
　　932
　　她这会儿还不说话，只会对着认识的人哼哼。
　　“哼……哼……”
　　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
　　“唉，”葭凝姐姐叫了一声，凑过来轻轻打了下她的手，“留儿莫要胡闹，快松开。”
　　933
　　我笑了笑，“不碍事。”
　　顺着杏留的力道往她那凑过去。
　　二哥在边上看着，也笑了起来。
　　934
　　小孩子是这世上最宝贵的礼物。
　　935
　　“小姑娘，”我一手拽住自己的头发，歪着头对她笑，“你会叫三叔了么？”
　　杏留不知听见没有，胡乱地哼了几声。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云昇。
　　他不会说话时就“机机”地叫，杏留这会儿就“哼哼”。
　　莫不是小孩都这样？
　　936
　　没过几日，这小姑娘不知是怎么回事，开始一天一个样，出生不到半月，就已经会躲过奶娘和一众侍从，从二哥的住所跑到我的小院了。
　　明明像个小萝卜头，个子刚到我大腿，却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聪明和机警。
　　不过有一点却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除了会叫“爹”，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二哥听到她叫“爹”时，高兴得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
　　可有一次听到杏留以为这样能得到我的喜爱也仰着脸叫我“爹”的时候，脸就比锅底还黑了。
　　原来这小姑娘不是认出他是爹，而是喜欢向想讨好的人叫爹。
　　937　
　　我像往常一样从放杂物的屋里挑出个新鲜玩意儿塞到杏留手中，听着她高兴地喊我一句“爹”，然后扭头跑了。
　　这已经成了例行公事。
　　她每隔几天便偷跑到我这来，向我讨一些玩具，再心满意足地从侍从眼皮子底下溜回去。
　　我将她打发走，便随手抽了话本，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看了起来。
　　938
　　侍从推开院门进来的时候，我正看到重要的地方。
　　女子和她的如意郎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已经要洞房时，门外便传来喊杀声。
　　怎么了？还洞房吗？
　　939
　　我压下心中猫抓似的好奇，抬眼朝那侍从看去。
　　侍从先向我行了个礼，然后恭敬道：“鸾君邀殿下至正厅一聚。”
　　940
　　我昨日才去过二哥的住所，按说应该过几日再去看他，怎的今天忽然叫我过去？
　　我已经被无数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弄得精神紧绷了，怕真的再发生什么事，便匆匆向二哥的住所赶去。
　　941
　　到了正厅，我还未进门，便看到二哥高高坐在主位上，一侧是葭凝姐姐，另一侧的阶下分别坐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正与二哥说话，另一个则端着茶杯，低着头抿着茶水。
　　似是有感一般，那男人注意到我的视线，转头向我望过来。
　　942
　　他定是看到我脸上的呆愣，才忽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对我做了个口型，仔细一分辨，他说的是“你来了”。
　　943
　　怔愣了一会儿，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恰好这时二哥已经看到了我，对我招了招手，温和道：“鸾儿这样慢，还不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944
　　正座一侧坐着的两个男人，不就是云昇和他的好友瑛霖么？
　　945
　　实不相瞒，此时我甚至想停下脚步，直接转身回去。
　　946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云昇。
　　947
　　此时云昇已经放下茶杯，脸上没了笑意，凉凉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听他缓缓开口道：“阿青。”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可被云昇叫出来，只感觉意思都变了。
　　948
　　我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冲着也将视线落在我身上的瑛霖点了点头，算作问好。
　　瑛霖默然地移开视线。
　　949
　　真没礼数。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厌烦我。
　　950
　　我又将目光落在云昇身上，低声道：“今日怎么忽然想起回来了？”
　　我用的是“回来”，而不是“来”。
　　多出一个字，意思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意味“回家”——云昇本是鸾族人，此次只是回来看望我们。
　　后者就生硬了些，不论云昇从哪儿“来”，鸾族从不是他的避风港、落脚处。这相当于将云昇排除在外，与鸾族无关了。
　　951
　　云昇好像听出了我的意思，神色舒展了些，淡淡道：“听闻鸾族多了个小殿下，我今日来送贺礼。”
　　

　　☆、长生缕

　　952
　　云昇的贺礼是一把长生缕。
　　是用纯金打造的一把古锁，通体成半圆形，上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正面刻着“长命百岁”，翻过来反面写着“福寿安康”。锁身由一根同样纯金制成的链子穿过锁扣，中间放了个碧色宝石，将二者衔接在一起。
　　953
　　他将长生缕递给听闻有人来看她便急忙偷跑过来的杏留时，我往那锁上看了一眼，发现它不仅由佛祖开了光，上面还封了数层诸神的祝福。
　　云昇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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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留一看见长生缕就喜欢得不得了，举着它着急忙慌地哼哼起来，让葭凝姐姐给她戴到颈上。
　　从此以后竟再未摘过。
　　我心中也十分欣慰，盼望着这珍贵的长生缕真的能给杏留带来安逸平稳的生活，祛除邪祟污秽的侵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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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为自己女儿祈福的人，二哥难得的对云昇有了好脸色，能与云昇正常交谈了。
　　只是二哥单方面地对云昇积怨已久，不过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就再说不出旁的话了。
　　倒是瑛霖，看起来与二哥相谈甚欢。
　　956
　　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听着堂中众人的对话，不期然被点到了名字。
　　“阿青，我就不留你了，”二哥指指坐在我对面的云昇，“你与这小子许久未见，应当好好说说话才是。”
　　957
　　我茫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
　　“谢鸾君。”
　　云昇站起身，温文尔雅地对着主位上的二哥作了个揖，然后率先转身离去，出了正厅。
　　958
　　我呆愣片刻，见二哥已经转过头继续与瑛霖攀谈，不得不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走了出去。
　　等我刚出了二哥的住处，就看到门口的石狮上靠了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
　　云昇在这等我。
　　959
　　我将手虚握成拳，搭在唇边轻咳一声，正色道：“去那边的亭子坐会罢。”
　　云昇看了我一眼，神色不明：“为何不回你的小院？”
　　你的。
　　960
　　我想了想，良久妥协：“好。”
　　961
　　我们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地往回走。
　　刚一进了小院，云昇脚步一顿，语气就冷了下来：“竹椅呢？”
　　我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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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冬日太冷，我不常在院中休息，便收起来了。”沉默了很久，我开了口。
　　“为何不设个结界，你灵力充沛，还舍不得用么？”
　　我被云昇这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说得顿住，有些赧然。
　　莫非要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我一看到那竹椅便想起你，心中就不舒服地紧？
　　“我…忘记了。”
　　963
　　云昇回头看我。
　　他好像在观察我的神色，那冰冷的目光几乎能将我表面的平静穿透，直达心底。
　　额间那抹深红色的痕迹像是覆了层冰霜，看着不再火热灼人。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转了回去。
　　964
　　在石桌边坐定后，我将茶水用灵力煨热，为云昇斟了一杯。
　　“没有茶叶了么？”
　　我：“有。”
　　只是懒得去屋里拿，近来我一直都是沏一壶茶，就能喝两天。
　　凉了就热热，没水了就添些。
　　这才感受到云昇在时我多么轻松。
　　因为不论何时，茶都是新茶，水也是热的。
　　965
　　云昇眉间微蹙，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赞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端起茶杯喝了口。
　　之后就再也没动过那杯子。
　　966
　　我们又是一阵沉默，像是两个闹脾气的小孩，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我实在觉得无趣又幼稚，不得不找了话题。
　　“听闻你进了宣俞将军麾下的队伍？”
　　这是听二哥说的。
　　967
　　云昇点了点头。
　　他会进宣俞的军队，我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因为我一直以为云昇是个追求和平、寡淡清冷的性子。
　　军队向外作战，是血腥和杀戮最多的地方。
　　我送他去宣俞那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让他学些本事，将来能好好护着自己，可我没想到他不仅没好好护着自己，还将自己往火坑中送！
　　968
　　当时刚从二哥那听到这件事时，我整个都快气炸了。
　　我怒于这死小子不爱惜自己，还要让我也提心吊胆。
　　969
　　此时我不得不压住心中的火气，原本对云昇的歉意被冲淡许多，我的气焰就高了。
　　“为何要去？”
　　云昇神色淡然地反问我：“为何不去？阿青也关心起我了？”
　　我：“……我不该关心你？”
　　云昇沉默了会儿，如实道：“阿青许久都不关心我，甚至许久都不来见我。”
　　“阿青，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好好~

　　☆、厚障壁

　　970
　　“你怎会这样想？”我眉头一皱，过了会儿才继续说道：“虽。。。可在我心中，始终是记挂你的。”
　　平心而论，在这世间，二哥、葭凝姐姐、还有小杏留都是我无法抛弃的人，若是有人以他们为质要挟我，我二话不说，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
　　但与之不同的是云昇——他是我的心头肉。
　　他吞下我的心头血得以化成人形，从一个小萝卜头开始，在这漫长岁月中陪伴着我，我眼看着他长成现在俊秀挺拔的成年男人。
　　在冗长而又寂寞的漫漫时光里，他是我唯一的那抹光。
　　他是我的悲喜，我心中的牵挂。
　　若说我可以为了二哥他们去死，为了云昇，我可以陪他一起死。
　　971
　　“阿青总是这样，”云昇看了我好一会儿忽地笑了，有些自嘲，“每次你都说得那样好听，我每次都被你唬住。”
　　“不。。。”
　　云昇忽然抓住我的手，“别再说了，想方设法地哄我开心，很累吧。”
　　972
　　我从没那样想过。
　　973
　　“我们不说这个，”我抽回手，低着头不想看他，“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云昇眼神一暗，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好：“你这么不想看到我，想赶我走？”
　　“不是。”我回答他。
　　我想你得紧。
　　心中像是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令我十分难受。
　　我不知为何云昇总能从我的话中找出错处，似乎我只要说些什么，他就能咄咄逼人地将我问得哑口无言。
　　很累。
　　974
　　“听闻宣俞驭下严格，手底下的兵若是犯了错，稍有不慎便会被罚去半条命，你在他那。。。。。。”
　　“我好得很。”云昇不知第几次打断我的话，我抿紧了唇，沉默下来。
　　“严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不必多操心。”
　　975
　　云昇顿了顿，一直盯着我的目光不知为何柔软下来，语气也不那么凌厉了：“我将将够格入伍，如今四海安稳，少有精怪作乱，没什么出战的机会。”
　　“那便好。”我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叮嘱他：“出门在外，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受了伤，也千万不要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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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手虚握成拳放在桌上，面上又恢复了冷淡，再不见往日的温和模样。
　　977
　　我看着他，感觉他离我这样近，只是抬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却又那样远。
　　我们二人间像是隔了层可悲的厚障壁，再找不出往日的亲昵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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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有点堵，喉咙也有些涩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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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我独自哀叹着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时，忽听云昇又说了话。
　　“我去储物室寻些东西，明日一并带走。”
　　一时间我的注意力全在“云昇明日就走”这一项上，竟没听清他前一句说的是什么，迷茫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自便。
　　直到我看见他往储物室里去时，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980
　　那里面除了放着很多杂物，还放着云昇为了保存那些小玩意儿而做的木架。
　　他应该是要将一些儿时的新奇玩意儿带走吧。
　　如此一来，他更没有什么理由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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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口下的那团一直跳动着的血肉莫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不然为何近些天它总要疼一疼、抽一抽？
　　若不是留着它还有用处，我定要挖出来丢掉。
　　我这人金贵的很，可不能总委屈自己。
　　982
　　我正自己陪着自己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就见着刚进去没多久的云昇推门走了出来。
　　他面色有些古怪，藏在袖中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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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应到我的目光后，他立马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手再翻出来时空无一物，虚虚地贴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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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当是看错了，冲他温和地笑笑，看着他慢慢地走了过来。
　　像是试探着开口问我：“听闻鸾君到了天界，全身已经没了灵力？”
　　“是。”我没必要瞒他。
　　“为何？”
　　“散了。”
　　985
　　云昇一愣，十分不解：“为何散了？”
　　因为若是不散，待魔气将他原本的神智完全吞噬，他就真真是个魔了。
　　我抿了抿唇，言不由衷道：“犯了错，自己惩罚自己罢了。”
　　云昇怀疑地看我好一会儿，低声道：“他是魔吗？”
　　我猛地瞪大眼：“你听谁说的？”
　　“天君儿子寿辰那天，在场的所有仙家都看到他身上的魔气了，还能有假不成？”云昇说。
　　986
　　“他不是，”我说，“我鸾族受魔气侵蚀，千百年来不得不居住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界，身上是有些魔气不假，但我们无一人成魔——是仙。”
　　鸾君青岑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仙。
　　这件事可能只有我知道。

　　☆、接任

　　988
　　“是么？”云昇似乎轻哼了一声，“据我所知，鸾君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样温和谦逊、爱民如子，反而冷血无情——光是对你们两兄弟，我从未见过他来看望你。”
　　是。
　　云昇在鸾族待了将近三百年，别说他了，就连我见鸾君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但。
　　“你是听谁的胡言乱语？”自从知道了鸾君的顾虑、悲哀后，我格外能理解他，那句苍老而又坚定的“定要护好鸾族”就时刻在我耳边响起，夜夜的午夜梦回时，我想着鸾君，想着这句话，就能睁眼到天明。
　　因此我现在十分不耐。
　　“不论是谁说的，云昇，你不要听，也不要信。”
　　989
　　似是被我忽然正式起来的语气惊到，云昇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看到我脸上的严肃，竟歪着头笑了。
　　我：“？”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990
　　“好好好，”云昇在笑的间隙中说道，语气里嘲笑的意味很浓，“鸾族是清正高洁，不存龌龊的，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比不上。”
　　他说完还又叹了一句：“比不上啊。。。。。。”
　　991
　　我猛地站起来，怒了。
　　倒不是因为他不信我的话亦或是对鸾族的嘲笑而恼羞成怒，而是怒他轻佻不屑的举动，对他玩世不恭的模样感到恨铁不成钢。
　　我抬手指向门口，眼睛却依旧盯着他：“你走。”
　　992
　　其实我有点想说的是“滚”，但终究没这么说。
　　面对的是云昇，我根本不可能说出这么绝情又冷血的字眼。
　　993
　　云昇的笑声蓦地停住。
　　有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
　　似乎没想到我真的会赶他。
　　994
　　我又重复了一遍，抬着的指尖都不住抖起来。
　　“你走，”
　　但凡你再小个几十岁，我就要上手揍你了。
　　我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像个无人生养的地痞流氓，这样无礼？
　　995
　　云昇脸颊的线条绷得很紧，眼神里似乎伸出了两条钩子，直直戳进我的身体，令我浑身难受。
　　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身上爬，任凭我如何动作都抖落不掉。
　　我强撑着不适，回瞪他。
　　996
　　不知过了多久，云昇怒意上涨，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我听着门扉撞上时发出的“嘭”一声巨响，整个人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愣愣地坐在了石凳上。
　　无力感顺着脊背爬升，将我整个人淹没。
　　997
　　这与我一开始设想的不同。
　　我原以为我能与云昇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再坏些也不过他拿着我那还未见面就死在家门口的新娘嘲笑我，却没想到光是坐在一起喝杯茶也这样难。
　　这俨然不是那个我熟悉的云昇了。
　　更不是我记忆中的善良热情的昇儿了。
　　998
　　到底是错在了哪儿？
　　错在云昇对我有意，还是错在一开始我救下他？
　　还是错在——我是只鸾，但鸾族在这悲苦的世间寸步难行，连云昇也要舍了我？
　　999
　　或许当时我死活不跟二哥回来，踏实做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雀儿也未尝不可。
　　最起码要比今日自在。
　　1000
　　云昇此一去，我便百年不曾见他。
　　可从众人的口中，我却听到了不少有关他的事迹。
　　听闻他磨了锏，为它开刃，然后用它杀遍四方。
　　在天界的第五十年，他在宣俞军队中被选□□参与剿灭鲛人的任务，没想到鲛人狡猾，从中使诈，导致天界被包围，眼看就要覆灭时，云昇凭借自己的谋略与高深的法力取下叛军首领首级，将原本危险的局面扭转反败为胜，将原本要败北且全军覆没的天界兵将全部带回。
　　在天界的第一百二十年，云昇已经被提拔成副将，与同样出色的瑛霖成为战神宣俞的左右手，强到能够单独带兵上阵，仅凭一把擎天锏便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敌人无不闻风丧胆，比宣俞年轻时有过而无不及。
　　在天界的第二百年，宣俞将军领命平复西海水患，原本这等小事由云昇带兵去就好，不知为何偏偏是宣俞去了，并在那次任务中突遭手下叛变，带领残存的鲛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宣俞随行没带几个人，于是一时不查，遭逢变故，还在那次战斗中失了条胳膊。之后没多久，他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卸下了职务，连带着战神的称号也抹去，竟是不愿再为天界效力了。后将位置传给云昇，独自逍遥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险些笑出来，心想这倒是符合宣俞那风流的性子。
　　只是不知我的昇儿接下这个担子后，又有多苦闷劳累。
　　那时他该找谁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三更了哈。

　　☆、战神

　　1001
　　云昇犹豫了很久，终是接下了这个重担。
　　无奈他虽然战功赫赫，但在众多与之同样出色的将领中，无异于是空降——不过是个黄毛小子，拿来做孙子都看不上。
　　因此军队里便有了很多呛声，不服管教的人比比皆是。
　　云昇忍了几日忍无可忍，一日将听从战神令的所有兵将全部集中在操练场，将擎天锏往地上狠狠一插，让所有不服他的人上场单挑——或是群攻，但凡他有持兵器与之对抗的，都算他输，从此后战神居谁爱住谁住，他再不会多嘴。
　　但若是他赢了——全都闭嘴。
　　1002
　　就这样，云昇坐稳了将军的位置。
　　1003
　　可将军始终是将军，永远称不上“战神”。
　　当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时，云昇又有了大动作。
　　听闻他独自去挑了五湖四海的凡是能称得上“战神”的人，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
　　成功了，便去寻下一个。
　　失败了，待身上的伤痊愈，继续磨练功法和灵力，再去战。
　　1004
　　他挑完所有的“战神”时，已经过了两百年。
　　两百年，光是擎天锏上染过的鲜血都要将刃泡断。
　　他已经被塑成一个真真正正的战神了。
　　所有人见了他，无一不被他堪比冰刃的眼神射个对穿，然后哆嗦着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战神”。
　　1005
　　我如今七百岁，已四百年未见过云昇。
　　或许再也见不到他。
　　或许马上就能见到他。
　　1006
　　因为鸾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1007
　　我原以为宣俞卸下了天界的职务便来到鸾族常住只是巧合。
　　我原以为常带着许多信件来找宣俞请他批复的瑛霖不过是公事所需。
　　我原以为二哥与宣俞是知己、是好友。
　　1008
　　我原以为只是我原以为。
　　1009
　　当我看到懒懒散散的宣俞一改往日的慵懒模样，手里攥着一堆所谓的象征着“青渠与魔族残存旧部勾结”的密信眉目凌厉地站在我身前时，我才知道错了。
　　1010
　　错了，一切都错了。
　　1011
　　二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愣愣地回看他，哑口无言。
　　他是认得我的笔记的，那密信上的笔记，与我的如出一辙。
　　一早就在外面准备好的天兵天将悉数涌入我的小院，将原本空旷的院子挤得宛如身边池塘里紧挨的荷叶。
　　1012
　　余光看到葭凝姐姐和已经有她腰那么高的出落得十分水灵的杏留正站在门边，无言地看着我。
　　“不是我。。。。。。”
　　假的。
　　我闭了嘴。
　　因为意识到，此时无论我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中，证据确凿下，我什么都辩驳不了。
　　1013
　　与身着金色甲胄的士兵一同进来的，还有许多无名的仙家。
　　听说他们都是那日我从大狱中救出来的。
　　他们指认我与老鸾君勾结，囚禁诸仙，提升魔气修为。
　　在事情败露后，还用一把大火销毁痕迹。
　　1014
　　不知为什么，此时我更关心的是我明明为他们消除了记忆，却为何忽然失效了？
　　1015
　　正当我与众人对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自我身前围着的兵将中向两边分开，空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我日夜挂念的人忽然出现在视野中，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额间一抹红。。。。。。没有了。
　　“应该是用什么法术掩去了罢。。。。。。”我直直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
　　没人听见我在说什么。
　　1016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来人的身上。
　　1017
　　云昇身着一件云锦织的战袍，绣着金纹的领口处紧紧贴着脖子，腰封上缠着一圈纽扣大小的暗色宝石，将他精瘦的身材衬得更加挺拔。
　　他身上还有硝烟的味道，像是刚从战场中下来，还来不及修复好脸上自眉骨处蔓延至耳前的血痕，就匆匆跑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日并不知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正像往常一样与手下的士兵切磋，一时感应到变动，发现是鸾族出了事，竟连凝神都忘了，直直撞上了士兵的长刀，这才有了这道让我看了十分难受的痕迹。
　　1018
　　宣俞原本也将视线移了过去，看清来人后，又勾着嘴角笑了。
　　他神色玩味，对云昇说道：“哟，反应很快嘛。”
　　云昇凉凉看他一眼，不答话。
　　他并未将视线落到我身上，依次看过二哥、周围的兵将、园中的石桌。
　　看他眼神，该是已然知道发生什么了。
　　1019
　　我心中安慰了点。
　　因为云昇是知道我的。
　　我不会做出卖鸾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