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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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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葱葱的树荫小道上,张永见左右无人,忽然朝秦堪扑通跪下,泣道:“秦公爷,陛下若驾崩,我等阉人大祸临头,求公爷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长叹。

“张公公,时局纷乱,天威难测,连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爷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给陛下延命十日,初时杂家还觉得十日之期大有可为,于是遍索北直隶名医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却仍旧昏迷不醒,杂家这心里越来越绝望,公爷啊,咱们怕是没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赏新罚故,天下之大何处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爷,正所谓唇亡齿寒,杂家的性命固然危险,公爷您……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求公爷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张永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堪抿紧的嘴唇,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戾色。

※※※

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的坏消息接二连三传到京师。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三方于文华殿召见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正式询问朱厚照病情,面对满殿重臣的连声质问,刘文泰神情黯然,流着泪默默摇头。

众臣终于心若死灰。

文华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个时辰没人说一句话。

每个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决断,决断一件小则影响一人荣辱,大则影响国运气数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后,殿内忽然一声清脆而突兀的炸响,内阁首辅杨廷和摔碎了一只茶盏儿,众人愕然望去,却见杨廷和老泪纵横,身躯剧颤,失去血色的唇缝里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乱即至,不能等了!召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及京中各勋贵齐赴太庙,祭拜列祖列宗……”杨廷和的身躯抖动得愈发厉害,眼睛一闭,两行浑浊的老泪顺腮而下,语气却无比的坚定,决然。

“……议定即位新君人选!”

杨廷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便不由自主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和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还在花费时间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足足半炷香没人说话。

哐当再次巨响,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从椅子上顺势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似的,满殿顿时炸了锅,无数悲泣嚎啕声此起彼伏,殿内一个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们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诸位,肃静……肃静!”杨廷和一边哭一边重重拍着桌案,泪眼环视殿内众臣,哽咽道:“国不可无君,我等绝非逆臣,但只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稳,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问心无愧!将来若陛下醒转,此责便由老夫一力承担!”

殿内哭声稍顿,接着众臣纷纷道:“怎可让杨首辅一人担之,我愿与首辅大人同进退。”

“国君病危,藩王不稳,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愿与杨大学士共祸福!”

“此乃廷议,社稷传承之大事,岂由一人而决?今日之祸福,我等皆担之。”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在殿内悠悠回荡,杨廷和的身躯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挥了挥手,竟似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调,就此定下,殿内众臣很快进入了讨论。

※※※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宗人府的族谱上将朱家的近支远支记载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并无子嗣,所以皇位传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这一支里选择,简单的说,若朱厚照驾崩的话,弘治先帝这一支算是断绝了,别说皇位承继,就连香火都只能到此为止。

朝臣们只得再上溯一代,从弘治先帝之父,宪宗皇帝的后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当中寻找皇位继承人,论血缘的话,这几支无疑是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人选其实没有任何争议,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新君的人选便已确定,果然不出杨廷和所料,无论宗人府的宗令大人,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察院诸御史或六部尚书侍郎,对新君人选皆无异议。

——就藩于湖广安陆州的兴王,朱厚熜。

第726章 尘埃落定

文华殿众臣的决议通过,杨廷和颤抖的手在金黄的名册上写下朱厚熜的名字和族支,司礼监掌印张永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亲自将名册送进慈宁宫,请张太后和夏皇后御准。

一件决定国运气数的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内宫一片愁云惨雾,张太后和夏皇后抱头痛哭,两位可怜的女人哭晕了好几次,张永一动不动跪在殿门外,不停磕着头,哭着请太后和皇后御准。

慈宁宫内,能砸的东西全让两个女人砸得稀烂,满腔的怒气和不甘只能在一件件碎裂的贡品精瓷里发泄,满地的碎瓷片仍无法挽回大局,天家无子,断了香火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姓江山却必须延续下去,从族亲近支里选出一个人继承皇位已是唯一的选择。

张太后和夏皇后在慈宁宫里大哭大闹,状若癫狂。

闹够了,哭够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浑然全失一国母仪的仪态,背靠着背瘫坐在猩红的地毯上,泪已流干,心中却仿佛仍被一柄柄尖刀狠狠剜着血肉,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永跪在慈宁宫外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见她们终于发泄完了怒气,不得不壮着胆子请太后和皇后用印。

人世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

张太后和夏皇后无神对视一眼,已有宦官双手捧着二人的印玺默然跪在一边,二人咬了咬牙,各自取过印玺,狠狠地在金册盖了下去,盖完之后,张太后扔掉印玺,抬头望向殿内房梁,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仰天喷出一口黑血,软软倒地。

慈宁宫内的宦官和宫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宣太医入宫,另有宦官捧着金册,脚步匆匆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内,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以及礼部尚书毛澄等人核准印玺无误,纷纷在金册后面签署各自的官衔和名字,金册发付通政司,并派遣八百里快马奔赴湖广安陆州,请兴王朱厚熜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

迎立新君一事,终于尘埃落定,正式确立了。

※※※

通政司的快马还没离开京师,丁顺已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北镇抚司秦堪办公的屋子。

“公爷,大事不妙,廷议下来了,众臣决议迎立安陆州兴王朱厚熜为新君,通政司八百里快马已上路,请兴王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丁顺眼眶通红,神情惶急大吼。

秦堪正在批阅公文,闻言右手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公文上,迅速浸染,扩大。

“公爷,接下来如何行止,请公爷速速定夺!”丁顺跺脚急道。

秦堪紧紧抿着唇,目光如剑锋般盯着面前的公文,仍不发一语,微微发颤的身躯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公爷!”丁顺急得朝他跪下:“快想想法子吧!”

屋内沉寂片刻,秦堪仍旧保持着写字的姿势,动作凝固了许久,又云淡风轻地继续批阅公文,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每个字仍写得很稳,仿佛老僧入定,波澜不惊。

“陛下昏迷不醒,各地藩王人心思动,为安天下士子臣民之心,断绝藩王们不该有的野心,迎立新君正是应有之义,既然朝中各位大人已做了决定,我等只需恭候新君进京,日后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便是,丁顺,你急什么?”秦堪一边写着字,嘴里淡淡地道。

“公爷,老丁是个粗鄙武夫都觉着这事没那么单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堪迅速截断了他接下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仍是天子,臣依然是臣,没什么区别,丁顺,你那张臭嘴最好找个把门儿的,不然我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帮你把嘴缝上。”

“是是是……”丁顺终于冷静了一点,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试探问道:“公爷……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秦堪慢悠悠地批完一份公文,优雅地将狼毫湖笔搁在玉笔架上,活动了一下略显麻木的手腕后,才缓缓地道:“拿我的名帖,请杨廷和,杨一清,严嵩,牟斌这几位大人夜间入府一叙。”

“是!”

※※※

东城内街的豪宅内院。

唐子禾披着一件秦堪常穿的儒衫,里面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儿,充满成熟风韵的美妙胴体在长衫摆动间若隐若现,连贴身丫鬟香薷都瞧得口干舌燥,脸蛋通红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再多看。

唐子禾浑然不顾此刻的自己多么性感撩人,却紧锁黛眉站起身,沉声道:“朝中大臣已决意迎立新君了?消息确实么?”

香薷点点头,道:“婢子刚才经过外大街,街上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听说连团营也调了三营兵马入城戒备了,厂卫的人马更是处处密布,但见着形迹可疑之人便二话不说锁拿下狱,通政司恭请兴王入京登基的快马已出了城,三五日内安陆州大抵可得到消息了……”

唐子禾怔忪半晌,忧心忡忡叹道:“藩王们太急了,大臣也太快了,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吗?”

香薷稚嫩的俏脸上也泛起了几许轻愁,跟在唐子禾身边耳闻目染,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

“夫人,新君若进京登基,咱家老爷的前程……婢子常听京师市井里有人说,咱家老爷权柄太大,日后换了个人当皇帝,他……能容得下老爷么?”

唐子禾愈发焦躁,披着长衫在屋子里踱步两圈后,贝齿狠狠一咬:“香薷,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国公府见大夫人,请她找个由头离家几日,亲自往北出关而去,代老爷迎辽东总督叶近泉,……叙一叙师门叔侄之情,还有,让塔娜那个蛮女子也跟着出关,去塞北找朵颜部首领花当,关内有人要害他的女儿,还有无尽的好处可得,我倒要看看花当怎生选择。”

香薷点头,随即有些犹豫,吃吃地道:“夫人……您如此安排,老爷还蒙在鼓里呢……”

唐子禾凤目含煞,此时此刻,她终于恢复了当年叱咤北地三省风云女元帅的赫赫威风。

“老爷舍不下故友,硬不起心肠,秦家的主,我来替他做了!”

第727章 豹房惊变

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决然。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经手握十万兵马的经历,造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性格,特别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容不得她像个女人般优柔寡断。

所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她比秦堪更坚定,更迅速。

她这一生做人做事干脆利落,唯一只对秦堪的感情拖泥带水。

唐子禾是巾帼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自从被买来当了丫鬟后,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给秦老爷当通房丫头,家主与主母行房时当一个光荣替补队员,承受老爷的恩泽雨露,将来运气好或许生个一男半女,自己的后半生便可脱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话却如同一道霹雳降下,香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话里的意思虽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普通女子,也听出这番话里反意昭然若揭。

俏脸煞白的香薷一阵短暂失神之后,看着唐子禾那张平静的脸,香薷抿了抿唇,渐渐镇定下来。

既已被买入府中,从此老爷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们要做什么便陪着吧。

主仆二人静静坐在内院的厢房内各怀心思,久久的沉默却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一名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

“夫人,宫中内库总管高凤高公公来了。”

※※※

高凤。曾经的八虎之一,刘瑾伏诛后,朱厚照撤换了当时的内库总管马永成,新的内库总管由八虎之一的高凤担任,这个总管一当便是十年。

威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内库总管,今日竟登了宁国公养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门,实在是诡异之极。

高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神情憔悴了许多,静静坐在前堂内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齐,盈盈款款从屏风处转出来。高凤浑身一颤,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她躬身为礼。

“杂家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权贵大臣们对唐子禾的称呼,盖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宁国公秦堪的第四个女人,京师皆以“四夫人”相称。

唐子禾显然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四夫人”的名号从此传开了。

走进前堂,唐子禾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见对内库总管有丝毫敬畏,反倒有些对待下属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盏儿轻啜了一口,这才目注高凤笑道:“宫中见客不便,只好叫人将高公公请来,失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罪。”

高凤连道不敢,神情却颇带几分惶恐,显然在他眼里,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么简单。

唐子禾接着道:“请公公亲自屈尊过来,自有大事商议,事态紧急,我便不与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语,正合杂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渐渐敛起,凤目渐渐眯成两条缝,寒光毕露地盯着高凤。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凤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是。”

“我曾与张永说过,十日是皇帝的最后期限,十日一过,必无幸理,当初张永请我入豹房瞧病,我给皇帝喂下的药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应该消失于豹房,高公公觉得呢?”

高凤浑身剧震,白净的老脸愈发惨白,汗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裳。

高凤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垂下眼睑,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议已有结果,新君即位已无可更易,抛开你落在我手里的把柄一事不提,新君上位之后,你们这些被皇帝极度信宠的八虎还能继续隆受圣眷么?此时已是钢刀悬颈,若再不为自己的性命搏一搏,难道你果真甘心等死吗?”

※※※

炎夏的轻风吹拂在杜嫣脸上,在这石头仿佛都能晒化的天气里,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像是从火山底部喷薄而出的岩浆,热得令人窒息。

杜嫣满头大汗骑在马上,自京师安定门而出,单人单骑朝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对是错,她甚至有点恨自己的不争气,莫名其妙竟听信了那个唐子禾的话,一个妾室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害得她这个堂堂国公府正室大妇一品诰命夫人离家出走,奔向一个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驰,一路挣扎,好几次杜嫣甚至想拨转马头回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从唐子禾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骑马出关代相公迎辽东总督叶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时她却在做着一件站在朝廷对立面的事,将来若被相公知晓,他……会不会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对朝廷忠心不二的爹会不会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这里,杜嫣只觉得心肝儿都在颤动,可手中的鞭子仍旧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着马儿,马儿吃痛嘶鸣,不由加快了速度。

“你若不迎叶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绝无幸理!”

这是唐子禾托贴身侍女给她传的原话,因为这句话,杜嫣终于有了无比的勇气。

为了救相公,她敢与天下为敌,生死不悔。

这个念头也是一直支撑她单骑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对错她已顾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着,完完整整地活着,不仅仅是相公,还有她为秦家生下的两个儿子,他们更要活着。

杜嫣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长途奔驰极少停歇,马儿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儿,已是筋疲力尽了。

杜嫣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一座雄伟高耸的城墙,心中一喜。

居庸关,大明京师的北部屏障,出了关,叶近泉的辽东边军便不远了。

凭着从相公书房里偷出来的象牙令牌。杜嫣无惊无险地过了居庸关,在关内换了一匹骏马继续赶路。

一天后,辽阔的草原边缘,一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的军队出现在杜嫣的视线中,军队正在行路,漫天飘舞的黑底旌旗上,绣着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辽东都指挥使司,领建威将军总督辽东军务,叶”

杜嫣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那面威风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几下,珍珠般的眼泪刷刷而落。

大军离她尚距五里,远远疾驰而来数骑快马,显然是大军先锋斥候,见一名女子怔怔骑在马上不动,数名斥候分四面迅速朝她围拢而来,戒备之势十足。

“辽东都司边军开拔,闲人速速退避!”斥候大喝。

杜嫣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鬓,淡淡笑道:“烦请通报贵军叶近泉总督,师门晚辈在此等候,请叶总督拨冗一见。”

斥候们微微吃惊,面面相觑,正在犹豫时,杜嫣从怀里掏出一面制作精巧的象牙令牌隔空扔给一名斥候,道:“拿去给叶总督一看,他必会见我,快去。”

斥候接过令牌,留下数人监视杜嫣,其中一人拨转马头匆匆往中军奔去。

不到半炷香,浩浩荡荡的大军忽然传来一声洪亮威武的叱喝。

“停——”

数万人如一人,脚步整齐地发出“锵”的一声,大军顿时止住了步伐,如一棵棵劲松般原地站立不动。

看着这支令行禁止剽悍雄壮的大军,饶是不懂兵事的杜嫣也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赞叹。

果真是百战威武之师!

一匹白色的骏马迎着刺眼的阳光,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般飞驰到杜嫣面前,马上之人浑身披挂着黑色战甲,戴着黑色的头盔,腰间斜挂着一柄三尺重剑,饱经风霜的眼中透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沧桑,此刻却有些激动地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杜嫣。

“杜……嫣?”叶近泉试探着唤道。

杜嫣也激动,却努力忍着,俏脸冷凝而淡漠,仍骑在马上直视着叶近泉的眼睛。

“叶近泉,叶总督,你师出内家一门,如今你官居一品武官,独领边镇一军,麾下十万控弦之士,我只问你一句,可还认宁国公昔日情分,可还认你师门姐妹和师侄?”

叶近泉微惊,骑在马上的身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神情一片肃然。

“我出身宁国公府,曾是秦公爷府中家仆,秦公爷乃我旧主,我艺成内家一门张恩师,令堂亦是我师姐,大丈夫擢取富贵荣华若不认往昔情分,与禽兽何异?”

杜嫣定定注视着叶近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欲看透他的内心。

叶近泉毫无虚色,坦荡直视。

许久之后,杜嫣眼泪成串落下,硬装出来的淡漠表情迅速化作无尽的疲倦和惶然,骑在马上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欲坠。

叶近泉大惊,急忙翻身下马,在杜嫣即将摔下马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杜嫣,你怎么了?”

杜嫣看着叶近泉,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心中的委屈,疲倦和恐惧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嘴角一瘪,哇地大哭出声。

“叶师叔,相公有难,求你速去救他!”

※※※

朱厚照昏迷第九日,督请新君即位的诏书离京第三日。正当朝臣们各怀心思等待新君入京,并且一应礼仪用度准备妥当之时,豹房爆发了一件大事。

“爆发”二字,足可见此事之惊骇。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躺在豹房主殿床榻上生死不知的朱厚照竟然失踪了!!

戒备森严如铁桶般的豹房禁宫内,主殿周围密密麻麻散布着无数待令的宦官宫女和太医,按说如此森严的戒备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豹房主殿,然而,朱厚照却还是神奇地失去了踪迹,连根头发丝儿都找不着了。

中元前夜,这个被佛教称为“盂兰盆节”,世人祭奠先祖,也是百鬼夜行的日子,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当今皇帝竟然无故失踪了!这无疑是一件非常离奇且惊悚的大事。

随同朱厚照一起失踪的,还有八虎之一,内库总管高凤。

天还未亮,便有小宦官跌跌撞撞如丧考妣般冲进了钟鼓楼,平日里除了朝会和皇帝驾崩外,轻易不得敲响的大钟在深夜发出急促不规则的撞击声,声震京师。

无数住在宫外内街的大臣们从睡梦中惊醒,听到钟声大惊失色,以为朱厚照驾崩,匆忙穿戴好朝服哭嚎着往宫里赶去,结果听到的却是皇上无故失踪的消息。

朝野震惊!京师哗然!

……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以及朝堂各方大佬的内心写照。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的时候,好好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旧君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新君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满朝迎立新君的大臣们究竟是忠臣还是逆臣,恐怕连史官都无法下定论。

皇宫文华殿内,争吵声,叫骂声,甚至肉搏声,声声入耳,殿内侍候的小宦官们芳容失色,捂着脑袋连滚带爬跑出殿外,扒着门框惊恐地看着殿内大臣和太监们打成一团,不时从斗殴人群里传来几声惨叫,也不知是外廷占了上风还是内廷更高一筹。

大明文官喜欢聚众斗殴的不良习气再次在文华殿上演,这次打群架声势可谓浩大,不仅内阁,都察院和六部官员参战,连司礼监的太监也共襄盛举,委实是不可多见的壮观场面。

你来我往连抓带挠,伴随着阵阵粗鄙不堪的骂娘声,小半个时辰后,大战终于落幕。

十余名伤势过于严重的官员和太监被惊恐万状的禁宫武士抬出殿外直奔太医院,他们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剩下还有几十位大臣和太监则喘着粗气瘫坐在地板上,浑身带伤却不甘示弱地互相瞪视着。

伤情最严重者莫过于张永,张永虽生得高大魁梧,颇具武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今日外廷大臣们的打击目标几乎全冲着他去的,一团乱战中也不知挨了多少黑手黑脚,身上的暗黄蟒袍早已被撕得片片褴褛,瞧不出颜色了。

中场休息时间,一脸委屈的张永眼眶含泪,气愤地瞪着周围的大臣们。

“你们这些文官,嘴里孔曰孟云,满口仁义道德,下手可真够黑的,一个个专朝杂家下三路招呼,杂家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尽是要人命的招数,缺不缺德啊你们!”

杨廷和满脸带伤,腮边不知被谁的手指甲挠了四道长长的血痕,一张口疼得直哆嗦。

“呸!狗阉奴,老夫忍你很多年了!你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第一人,陛下好好一个大活人躺在豹房却莫名其妙不见踪影,这事不怪你怪谁?”

张永大怒:“杨廷和,你年纪大了眼瞎吗?昨夜陛下失踪之时,杂家在皇宫司礼监里批阅奏疏,离豹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陛下不见踪影与杂家何干?”

杨廷和冷笑:“与你无关?张永,你摸着良心再说一句试试?老夫已问过值守豹房的大汉将军,昨夜子时三刻,内库总管高凤出现在主殿外,手中拿着你司礼监盖印的条子,还有御马监掌印苗逵的调兵虎符,将主殿内外所有值守的武士,宦官和宫女全数遣走,言称由腾骧四卫接管豹房防务,主殿方圆不准一人驻足停留,宦官和大汉将军远离豹房主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腾骧四卫开拔进宫,这才发觉出了事,壮着胆子回到主殿,陛下已不见踪影,张永,你敢说你与此事无关?劫持当今皇上是何等大罪,用不着老夫提醒你吧?还不速速交代陛下的下落!”

张永闻言扑通跪倒在殿内,带着哭腔嘶声吼道:“我张永对天发毒誓,若陛下失踪之事与我有关,愿生生世世入畜道,永世不得超生!高凤手里的司礼监条子绝非我所出,姓高的老王八,你可害苦我了啊!”

一旁的礼部尚书毛澄也是浑身带伤,左边脸颊高高肿起,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闻言一边冷笑一边疼得直吸凉气。

“发毒誓有用的话,我等何必打这一架?陛下性命垂危,新君登基在即,我等外臣事君唯忠无愧于心,你们内宦可说不定了,眼看你司礼监的位置坐不稳,所以你将陛下藏了起来,以为来日挟持君臣之筹码,老夫说错否?”

张永勃然大怒,指着毛澄骂道:“老匹夫安敢污蔑杂家!杂家今日也不辩解了,先揍了你再说,老匹夫看打!”

说完张永跳了起来,挥舞着爪子朝毛澄脸上挠去。

文华殿内,第二局肉搏鸣锣开打。

第728章 辽东密使

这一战可谓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大明朝堂的斗殴事件一直未曾停过,大臣们个个都是炮仗脾气,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自从当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文官活活打死,而代宗皇帝因法不责众并未加罪后,文官们似乎试探到了皇帝的底线,显然,当庭打死佞臣远远没有触及到皇帝的底线,既然打人无罪,有事没事不练几下拳脚博一个清名更待何时?

不过打架这种事也要看对象,官职越高的大臣越要脸面,不管不顾大打出手固然快意恩仇,但打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未免太过失仪,所以这些年来朝堂已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事件了,无他,大家不太想干这种太丢脸的事而已。

像今日这般,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各方大佬和六部尚书打成一团,如此壮观的场面至少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打架当然也要看双方的士气,参战人数以及开打前双方骂架时言辞的犀利程度。

今日文华殿内,司礼监只有张永和戴义,余者皆为外廷大臣,所以张永纵然神勇无敌,也敌不过外廷大臣人多势众,愤怒到极致于是恶向胆边伸的杨廷和带头,一帮糟老头合起伙来三两下便将张永和戴义揍趴下了,有那不解气的某部尚书还落井下石,意犹未尽地朝奄奄一息的张永屁股上狠踹了几脚。

满足了斯文外表下的暴戾欲望后,人群散开,张永趴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儿,位高权重的大明内相此刻却像一个被绿帽男抓住的奸夫,一群文官这回真是把他往死里揍了。

张永当了多年司礼监掌印,此刻倒也硬气,一声都没呻吟,像只虾米般蜷缩在地上,狠狠呸出几口血水后,反倒桀桀大笑起来。

“你们将杂家活活揍死有何用?陛下失踪究竟是不是与杂家有关,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都是朝堂砥柱,都是大明重器,你们眼瞎难道心也盲吗?杨廷和,杂家先问你,你只消拍着胸口说一句陛下失踪是我张永所为,杂家这百多斤就交代给你,至死无怨!杨廷和,你敢拍着胸脯说吗?”

杨廷和脸色顿时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永没说错,虽然各种证据指向司礼监,但一个最明显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若陛下失踪真是张永安排,他怎么可能仍留在原地等大家来揍他?再说陛下失踪这事干得处处漏洞,将陛下藏匿起来的人显然根本没想过掩藏痕迹,用民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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