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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兽文书-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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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是,赤、橙、黄、绿、蓝、紫、青、白,不过都是这个世界自然生成的色泽,本来就不该有所区分。正如同妖兽与人类,谁也不比谁高贵几分。谁能够在争斗中活下去,谁就是赢家。
  如今的小白,即使一身素色白袍站在大朝会上,也没有人胆敢对他轻视半分了。
  “哟,还专门回府换过衣服才来呢。”一看料子洁净的一尘不染,便能够断定是新换的。不过这又怎么样?衣服再如何崭新也挡不住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有些气息早已深入骨髓,哪怕沐浴焚香也于事无补。
  曦冉不满的撇了撇嘴角,“下次有换衣服的闲工夫,还不如早一点进宫。你真当我耐心那么好,不管你多晚来,我都会等着你?”
  小白没有回答后面那句话,只是淡淡解释道,“战甲脏了,你不会喜欢。”
  曦冉却抓住对方“迟到”的罪过,怎么也不肯轻易放过。还是与先前一样的动作,半阖半睁的眼眸中,目光复杂难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小白倒也没有隐瞒,“战局未定,我身为主帅的确走不开,原本是不打算来的。”
  曦冉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将不满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既然走不开,怎么又来了呢?你就不怕自己走了之后,局面变得一团混乱?”
  小白一边选了些口味清淡的菜肴夹到对方的碗碟中,一边慢条斯理的回答,“走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况且我明天一早就准备折返,时间不长出不了太大的乱子,你不用担心。”
  曦冉嫌弃的瞄了一眼碗中陡然冒出来的食物小山,半点儿都没有领情的意思,伸出两根手指往旁边推了推。
  他的酒杯之前被没收了,也不准备去抢回来,而是盯上了对方的杯子。小白一时不察,发现的时候,自己的酒杯已经被无形的气流送到了对面——说起来这的确无所防备,曦冉乃是掌天一族的王者,哪怕只是掠过衣袂的一缕微风,都受到他的控制。
  夺了酒杯还不算,曦冉偏偏还要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稍稍扬起下颌,笑的无比狡黠。对此小白只能选择认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越是表现的在意,对方就越是得意洋洋。
  新的一杯酒灌下喉咙,更是引得酒意蒸腾,曦冉享受着这份意识朦胧,因为他说话可以更加肆无忌惮,“我担心什么?如果你的军队真的出了大乱子,对我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你知道了!”
  小白的反应实在可以称得上无比迅速,曦冉的尾音都还没能完全散去,他的结论已经异常突兀的插了进去。他并非是在疑问或者质询,而是无比的笃定,斩钉截铁的几乎有了切冰断玉的力度。
  不管今日的小白已经如何位高权重,他毕竟只是一介白子,身为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空间的一员,揣摩妖兽主人的心思早已成了白子的本能,无时无刻不是活在战战兢兢的境地之中,这让他不得不时刻防备着身边一切哪怕最微末的变化。
  而皇帝曦冉,原本就是他防备的对象。
  不,比起其他妖兽,他对曦冉的防备、猜忌、抵抗,甚至还要多出无数倍。
  “我应该知道什么?”曦冉嗤笑一声,同时向着对面递出酒杯。
  被洞悉了全部秘密的小白,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响,全然手足无措。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将面前的空杯斟满,做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再让这个醉鬼沾一点酒的。可是还不等他弥补错误,曦冉已经一仰脖,以无比豪迈的姿势干了杯,将空空如也的杯底亮给他看。
  这一回曦冉终于没有在直视对方,而是抬头望着某个亭角上挂着的宫灯,明明没有一丝风,可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盏灯摇来晃去的,这下子怕是真的醉的不轻。
  “我应该知道什么?”曦冉又问了一遍,连字眼都没有更改。随即便开始自问自答——
  “你利用矿区自治权,私下克扣金属矿藏,暗中打造兵器;你不仅对人类现今的数量进行精确统计,而且还按照能力将其一一划分整编,尤其对于青壮年族群进行军事化管理,所有的训练都参照妖兽军队进行;你利用‘白将军’的身份,在执行各种任务的时候,想方设法排除异己;你不折手段拉拢妖兽权贵,暗中培植你的势力……”
  明明是醉的不轻的人,连一双金色的眼睛都迷蒙的浮起了一层水雾,可是他出口的每一句话依旧条理分明,字字如刀。
  小白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能死死盯着对面的妖兽皇帝。他藏在桌面下的双手早已攥成硬梆梆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若非如此,他一定忍不住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剑。
  仿佛先前的话只是为了自言自语,如今既然说完了,曦冉的视线一点一点的往下移,落在小白的眼睛上。小白惊了一下,被曦冉毫无征兆浮现出来的笑意惊的心慌意乱。
  “不,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曦冉自欺欺人。
  然而,在如今这个境况下,他既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小白尝试着松开了拳头,只是指尖的颤抖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经过任何考虑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此时的曦冉意识已经越来越迷糊,经过提醒,歪着头努力回想了一下。“谁说我没有杀你?我杀过的,你忘了?”
  小白没有忘记。他怎么可能忘记?曦冉的爪子锋利尖锐,穿透胸膛,掏出了心脏——只不过那不是他的心脏罢了。
  “当天若不是阿岭,我的确已经死在你的手上。但你之后为什么不再动手了?就算我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扑出来当了挡箭牌,又能阻挡你几回?你要杀我,实在太容易了。其实就是现在,你要取我的性命,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妖兽的爪子,一缕风……已然足够。”
  仿佛是为了证实小白所言一般,空气中的确生成了一缕风,无色无味无形无状,莫说人类了,便是妖兽也无法看见此等隐秘的凶器。
  但尽管如此,小白还是感受到了。闯过无数生死危机才磨砺出来的敏锐感知,即使视觉和听觉都起不了半分作用,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薄如锋刀的一缕风与自己不过仅剩下咫尺距离。
  小白忍住了没有动。
  他同时也庆幸于方才经历的极致紧张,当曦冉将他苦心隐瞒的秘密一一揭穿的时候,他不仅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连带着全身都陷入了战栗的麻痹之中。而此刻这种感觉还没能全然消退,因此他的反应速度也降低了不少。这才让他能够凭借意志力来对抗妖兽皇帝的神秘力量,才能够维持不动如山。
  他不应该躲避这一击——小白并不清楚这算不算是自暴自弃,但他真切的认为自己确实不应该躲避。既然是他挑衅曦冉出手的,不管前方有怎样的结果等着他,都只能选择欣然接受。
  裂帛的声响绝非笔墨能够形容,丝绸粉身碎骨,带来某种惊心动魄的凄艳结局。其实,当躯体的血肉与骨骼被撕裂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响声。从这个角度来看,杀一个人,与撕毁一块上好的丝绸并无太大的区别。
  过程很快,小白几乎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只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胸膛被夜风吹的有些凉。
  特意更换的白色长袍,自衣领到腹部被硬生生的扯成了两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疤痕。有些看起来十分浅淡,似乎只要在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彻底痊愈消散;而有些则绝非如此轻巧,翻卷的皮肉即使再一次长在一块,也再也无法恢复成平滑的状态。
  这些致命的伤能够痊愈,或许小白本身的体质算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只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够好,命不该绝罢了。
  而最严重的一处看起来竟然像是洞穿伤,位置恰恰就在左胸。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此刻便按在这道伤疤上,酒精似乎已经传递到了曦冉的指尖,让这只手在皙白之间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同时还有难以言喻的热度。小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差一点从石凳上弹起来。
  不知曦冉什么时候绕过石桌到了面前,他此刻深深的低着头,红色的长发遮住了面孔,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这让小白看不见半点儿他的表情,只能凭空揣测——但这实在太困难了,任凭小白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如今的曦冉是怎样的一张面容。
  曦冉的指甲在伤疤上轻缓的刮了一下,他没有用什么力气,所以对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痒。“当时若非阿岭的阻挡让我的手偏了半寸,我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刺穿你的心脏。但是这样的事,这一辈子我只能说服自己做这么一回。”
  掌心下方传来小白稳健的心跳,他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吧?从心脏跳动的节奏中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出来。
  曦冉明白,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完全掌握了对方的性命。
  然而,掌握与摧毁之间相隔的又岂是天堑鸿沟?
  “小白,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要杀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错了,这并不容易。杀人对我而言易如反掌,但是杀你,却真的很难。”


第123章 第123章—今夕何夕
  “够了!”小白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曦冉的那只手。
  事实上曦冉也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只是按住了那一道贯穿的伤疤,几乎不曾用上半分力气。只是他的掌心太烫了,小白觉得如果再持续片刻,他的胸口上变会被烙下一块永不磨灭的痕迹,甚至比致命的伤痕还要深刻。
  被制止了行动,曦冉依然不打算如何,对方要攥着他的手,他也没有抽回的意思。如此一来,难题却转移到了小白的这一边,继续下去不是,可若就此放开,却又……舍不得。
  小白找不到话题,至少找不到一个温软柔和的话题,过多的争斗与血腥充斥在他的胸口,他早已冷硬如铁。是了,让对方难过的话题,小白倒是能找出不少来。“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八角亭里喝酒,你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还记得。”
  多少有些意外,曦冉忍不住抬头看着对方,然而只是一眼,曦冉就已经转不开眼睛——小白眼中的那一点红芒,便是让妖兽见了也依然觉得无比震撼。宫灯中散发出来的光芒是如此温暖,可依旧无法融化这个人的眼睛,而与之相应,他身上的血腥味仿佛也更加浓烈了。
  小白装作看不懂对方的震惊,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告诉过我,妖兽气数已尽。如此严峻的秘密你不曾告诉妖兽权贵,却独独让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希望我能够拯救妖兽的命运,是不是?”
  小白能够猜出来其实并不奇怪,尽管没有彻底言明,但曦冉曾经的的托付之意还是表达的足够清楚。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却从来没有答复过你。”他们两人如今的距离已经够近了,曦冉的一只手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越是接近小白就越是不能满足,他的行动甚至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曦冉的下颌,让他们两人的视线更加紧密的胶着在一起。
  无形的网同时禁锢了两个人,谁也逃过不得。
  “现在我就给你答复。曦冉,你想听吗?不,应该这样问才对——你敢听吗?”
  接下来的两个字是随着叹息一道呼出来的,倘若不是小白足够专注,肯定会错过。曦冉轻轻的说,“我听。”
  “我不会拯救妖兽!你们一族的死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我还是人类,妖兽的灭绝只会是我心心念念期盼的结果。我不仅不会出手相助,而且我会竭尽全力促成那一天早日到来!”小白说的很快,没有经过任何思量,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中途他甚至不敢稍作停顿,他怕自己一旦慢下来,有些话或许就说不出口了。
  曦冉却是平静,眉目、鼻梁、嘴唇……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不像是活生生的血肉,而不过是一块永远不会被外界所打动的玉石。恰恰正是这种凝固,让他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妖兽天生容貌非凡,而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是直到这一刻,曦冉与生俱来的美貌才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小白的眼前。
  小白心慌了。他惊诧于对方的姿容,也惊诧于对方的平静,太多值得他惊诧的理由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差一点就要落荒而逃。
  小白甚至忍不住怨天尤人,他痛恨为何自己生来不是妖兽?假如他的身上流淌着与曦冉同样的血液,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辅佐他,也……亲近他。
  妖兽气数将尽的秘密,曦冉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如果他也是妖兽中的一员,能得到皇帝如此信赖倚重,将是何等的光辉荣耀。
  只可惜,他只是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白子。
  “你以为我听了你的答复后,会惊诧会后悔会难过吗?”曦冉回望对方,目光澄澈如同一面镜子。小白从他的眼中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五官形态纤毫毕现,甚至就连他此刻的惊慌也一点不落的倒映在对方的眼中。
  此刻的曦冉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王者,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但同时又不乏独特的包容与悲悯。“你一出生便决定了你的立场,我从来没有指望你放弃人类的身份。”
  “那你还将这一切托付给我?”小白是真的迷惑了,或许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会明白,但此刻则远远没有达到理解的境界。
  “我问你一个问题——当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会将所有的妖兽赶尽杀绝吗?”
  当小白听清了问题的那一刻,一个“会”字只差毫厘便要冲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噎的他呼吸困难。
  将所有的妖兽的赶尽杀绝?也包括眼前的曦冉吗?
  “你犹豫了。”曦冉的洞察力一针见血。
  他旋即又道,“同样的问题若是换一个立场询问妖兽,我完全可以肯定会得到怎样的答案——若是杀光人类便可以让妖兽长久的生存下去,我的族人,没有任何人会心存片刻犹豫。”
  天道最不能容忍的,只怕就是这种目下无尘的傲慢与残酷。
  妖兽在这世界上生存繁衍的太久,力量强大的甚至足以干预和控制自然界。在妖兽不断膨胀的自大面前,即便是所谓的“敬畏”也不过只是虚幻的存在。祭祀照常举行,但又有几只妖兽真正将虚幻的神灵放在心上?衡量世间万物的天道,妖兽只怕也是不相信的吧?
  所以不能怪天道舍弃了妖兽,倘若妖兽与人类之中只能让其中之一繁衍生存下去,无论怎么看,弱小的人类都是更好的选择。
  天道怒火的降临突如其来,同时却又无以转圜,除了独自承担压力的皇帝之外,旁人依旧一无所知。
  就连小白在内,虽然早已知晓浩劫将至,却并不晓得浩劫的征兆早已悄然降临。而正是眼前这个醉眼朦胧的男人,独自抗下了所有来自天道的怒意。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究竟那一刻这一道脊梁便会彻底折断。
  对于真相了解不深的小白,只因为表象而恼怒,“就算我不忍心又能怎样?那只是一时的。”说他嘴硬也无所谓,他总觉得此时若不说些什么,便会落了下风一般。“你将全族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曦冉并不打算反驳,只是静静的注视对方,还是那一张仿若玉雕的面孔。只是在某一时刻仿佛掠过了一丝悲恸,然而这一瞬间过去的太快,即使近在咫尺的小白都不能确定自己当真看见了。
  也不知曦冉究竟从对面这个年轻的人类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他只是别有深意的勾唇笑了一下。“你说的也不尽然,与其说草率,还不如说我是在赌博。此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两条路,其中之一必死无疑。而另外一条究竟会通往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准,或许便是九死一生吧,唯一的一线生机恰恰就建立在你的‘不忍’之上。这份希望很脆弱吗?当然。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曦冉就这么在他面前说了长长的一番话,然而无论是将其串联在一起,还是将每个字单独掰碎了解析,小白依旧什么都没能听明白。一直以来他便痛恨这位皇帝陛下的故弄玄虚,而这一刻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
  “火炼大人,火炼大人——”
  连续不断的呼唤传入耳中,但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遥远,如此缥缈,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
  他们呼唤的火炼大人是谁?是我吗?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两名守卫喊了半天也没能叫醒陷入沉睡中的火炼,然而时间不等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位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两人相互对视,彼此用眼神交换了意见。
  两人齐齐道了一声“得罪”,同时伸出手去,在火炼的两侧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举动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冒险,甚至都算得上是找死了。
  寒光乍现,由于速度实在太快,光芒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而这无比炫目的影子也就此烙在了两名守卫的视网膜上。如果要等到看清之后才采取躲避的动作,那么他们两人方才伸出的胳膊只怕已经被这寒光绞了下来。
  到底是守护妖兽乐园重地之一的守卫,常年的训练让他们具备了相当敏锐的感知能力,而且方才他们两人也只是为了推醒火炼,手掌只是在他身上一触即收。总之,种种侥幸的条件汇集在一起,好歹让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手臂。
  密密实实的山洞里竟然毫无道理的起了一阵旋风,规模不大,却以火炼为中心波及到了周围。
  两名守卫衣衫被撕扯的稀烂,这还不算,其中头发略长的那一位,鬓边的一缕长发竟然被齐齐的切断的一截——若是再偏上分毫,被切断的就是他的脖子。
  两名守卫惊魂难定,可也不敢再采取任何动作,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战战兢兢的僵在原地,生怕再招来什么新的危机,此时此刻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块岩石。
  火炼总算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像是抬头看了看岩壁上昏暗的火把,尽管同为照明工具,但其简陋程度实在无法与梦中的红纱宫灯相提并论。
  他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与此同时,在洞里肆虐的旋风悄无声息的停了。
  两名守卫决定泰山压顶般的威慑力终于消散,试探着开口,“火炼大人,你醒了吗?”不过问虽然问了,但还有着相当明显的犹豫与不确定,方才确实被吓得不轻。
  “这里……”毕竟是靠着山壁睡着的,姿态憋屈,地上又不断泛着湿冷的气息,这么被硬生生的吵醒,火炼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酸疼的。想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连动一动脖子都极为困难。
  悬崖上的八角亭,山腹中的秘密洞穴;熟悉亲密的对饮之人,面目陌生的山洞守卫;截然不同的场面在火炼眼前轮番上演,他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火炼大人,你是来见凌纹大人的,他已经醒了,正在房间等你。”也并非这两名护卫擅于察言观色——成日里守着这么一座人烟罕至的洞窟,实在不可能有什么机会让他们锻炼体察人心的本事。之所以一眼就看出火炼所需,他们不过是私心作祟,只想着赶紧将这位火炼大人打发走了,免得不知道怎么枉送性命。
  说起来这并非火炼大人头一回来此,上一次在未希小姐的引荐下前来借乐园令,当初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咋咋呼呼的话唠,何曾如此可怖?
  经过对方的提醒,火炼终于想起来了,他与未希兵分两路各自为明天的到来做准备。他来面见凌纹,是希望得到此人帮助。只是时间不凑巧,凌纹还陷在昏睡之中。
  关于这一点,火炼认为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只怕极端不容易。凌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数日之前每天还有两个小时让他处理各种事务,如今竟然连这个都不能保证了,而且清醒的时间段也不再有任何规律可循,只能是什么时候赶上了什么时候谈论正事,一切全凭运气。
  当凌纹昏睡之中,绝无将其唤醒的可能。
  所以之前火炼才别无选择只能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待,至于是何时睡着的,他着实没有半点儿印象——莫非这山洞遭到了睡神的诅咒?再不然他就是被凌纹传染了,以后也要一天睡上二十多个小时?
  火炼一路往凌纹的房间走去,走过那一排沿着山壁挖掘出来的囚室时,他下意识的顿住脚步。曾经被他忽略的一个细节陡然浮现眼前——
  上一次他们一行人从这里通过的时候,白昕玥忽然变的极度紧张,甚至连身体都陷入异常的紧绷的状态。
  在数千年前,妖兽还极为鼎盛的时代中,这些囚室正是用来暂时关押被选作祭品的白子。若是从这一点来考虑,白昕玥当时莫名其妙的紧张倒也不是不能解释。


第124章 第124章—生死之间
  近来让人迷惑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似乎就连那些寻常的小事之中都潜藏了古早之前遗留的影响。
  倘若真的是些深不见底的谜题倒也罢了,对于那些无迹可寻的无解之谜,最轻松的解决办法就是视而不见,反正也没有任何线索,何苦白费那份力气。
  但偏偏围绕在火炼周围的谜题并非这一种,他深切的觉得这些谜题都有答案,而事实上他也已经逐渐接近真相。最后剩下的距离,似乎只有一层薄纱,火炼明知自己要的东西就在那里,可偏偏瞧的不真切。
  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火炼也不能半途而废。然而他越是拼命,结果就越是事与愿违。
  放不下又得不到,久而久之,火炼总是难免焦躁起来。
  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告知凌纹,火炼将自己的行为断定为“病急乱投医”,但他的确想要知道这个男人的看法。至于他来此的本意,都被他暂时押后了。所以,他的错误还要再加上一条——本末倒置。
  凌纹还是病恹恹的靠在床头,背后全靠叠放的三个枕头支撑,他本人的力量似乎已经不足以让他坐起来了。露出外面的面庞也好,手掌也好,血肉的部分已经被抽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层灰白的皮肤覆在骨骼上面。腰部以下的位置盖在被子下面,若是以一个成年人的正常体型来推测,被子凸出来的部分应该相当明显才是,可是看起来却是平平坦坦的,让人怀疑那下面盖着的只是一副纤细的腿骨罢了。
  枯瘦的面孔之上眼窝的形状却是十分明显,只可惜没什么神采,眼皮子重重的耷拉下来,遮住了绝无仅有的一线残光。
  火炼焦虑的等待着答复,然而却不敢随便打扰对方的沉思——凌纹不会已经死了吧?他简直比那些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还要更像是一具死尸。
  “听了火炼大人的讲诉,我倒是有一个解释,只是不能确定是否正确……”凌纹忽然开了口,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并不比他的呼吸声沉多少。
  火炼忽然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凌纹时,他那种沉重的好似破风箱一般的呼吸。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深受病痛折磨吧?所以每一口呼出或者吸进的空气都在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但火炼此刻想起来,却认为疼痛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至少与现在比起来,那时的凌纹还多了几分生气。如今的他,大概连痛楚都已经快要感受不到了。
  按捺住等待答复的焦急,火炼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是多多保重吧。”
  无论是探病还是看伤,似乎都少不了这么一声问候,不痛不痒,也对病患的状况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凌纹的身子却明显的震了一下,也不知这简单的一句话勾起了他的什么会议,眼睛似乎都跟着亮了几分。
  但不过这份变化也只在眨眼功夫。他的身体已经败坏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欣喜都无法多停留片刻,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一丝生气了。
  仿佛这段插曲从来不曾发生一般,凌纹又开始继续之前的答复,“简言之,未希小姐的情况就像是记忆混乱一般。”
  是了,火炼在方才的讲述中,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竟然只把未希当成例子。而对于他自己的一切,居然只字不提,包括不久之前才做的那个梦。
  “她记忆有问题,这一点我也发现了。”这并非是什么新鲜的结论,对此火炼难掩失望。
  “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凌纹艰难的摇了摇头,如今的他本该竭力避免不必要的举动,摇头的动作对他而言着实极为艰难,由此可见他是真的焦急。“火炼大人,你可曾思考过,未希小姐记忆混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这什么?意味着什么?!
  火炼不是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只是从来没有得出解答而已。
  不,应该说他他害怕得出答案。
  凌纹没有继续等下去,他忽然添上一句,“记忆混乱的人,其实还有火炼大人你吧。”
  火炼一慌,任何人被当面揭穿秘密都会禁不住慌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隐瞒都是多此一举。这样的手段,哪怕是面对楼澈那只狐狸精,只要他足够镇静,应该都会发挥效用。然而凌纹却有着将死之人独特的明察秋毫。
  凌纹叹了口气,多愁善感也是这个时段才会生出的毛病。他的声音放的更轻,“记忆出现问题,一种情况当然是因为自身出了毛病。”
  “你的意思是,我们故意忘了?”反正已经被揭穿了,火炼承认的倒也坦然。说到底也是他主动前来寻求解答,之前的支支吾吾是他不对,接下来应该不会了。“未希是什么状态我并不清楚,但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能够想起一起。”
  为此他也采取了不少手段,从各方寻求而来的碎片已经大致串联出了一个概况,可他依旧缺失不少细节。
  火炼认为,缺失的部分才是最关键的。
  凌纹继续讲解自己的观点,“倘若不是自身因素,那么便是外在的干扰了。”
  火炼皱起了眉,这一点恰恰是他百思而不愿做出的解答,如今被凌纹不加掩饰的道明,他似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如果我回忆起了所有东西,对于那个所谓的‘外在’,应该极为不利吧。”
  对此,凌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有些结论,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做出才行,旁人哪怕有前种理由万种证据,也不足以取信于他。所以凌纹明明可以三言两语指明这一切,但他方才只是在引导罢了。而且,他的引导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火炼大人,以你和未希小姐的天赋血统,别人要篡改你们的记忆将会万分不易。要么就是此人的力量远超于你——”说到此处,凌纹附上了一抹苦笑,“然而,这几乎绝无可能。”
  火炼没有应声。
  凌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而另一种可能,则是长久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此人无需具备无比强悍的力量,他只要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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