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会梦见太阳吗-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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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斯生活过的土地，他怎么会不喜欢。
　　他今天度过的短短一日，只不过是路易斯生命中的一隅。一想到路易斯在这里成长、学习、以及工作，钟子阳就想要在这儿再多待几天，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可他没有时间了，为了避免他的病情恶化，马斯特只给他们留了三天的时间。
　　这一天下来，钟子阳总是忍不住想，假如自己不是仿生人，只是一个在圆满的家庭出生、成长的普通人类，他会不会也能像路易斯一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全城最顶尖的学院，在宏伟漂亮的建筑里工作，为热爱的领域做出贡献，于历史上留下专属于他的姓名。
　　假如他不是阿波罗一号，那该多好。
　　钟子阳也清楚这个念头有多不切实际，便没再多想，十指扣紧路易斯的手：“我们接下来去哪？”
　　路易斯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回家，好不好？”
　　钟子阳笑了笑：“好。”
　　他们本打算第二天再到别的地方逛逛，可惜天公不作美，从凌晨开始便是狂风暴雨，直到早上仍是阴雨连绵。
　　路易斯一大早起来接了个电话，钟子阳当时还很困，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约摸是跟兰斯有关。路易斯回来时脸色十分糟糕，跟钟子阳交代了一句，便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钟子阳被折腾了一晚上，累得要命，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尼娅替他准备了午饭，兴许怕他无聊，把电视也开好了，放的恰好是午间新闻。
　　钟子阳瞥了一眼，说的是A区今早在郊区发生的一起火灾，火势极大，一整栋别墅都给烧没了，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火灾起因仍待查明，初步怀疑是和AI管家的失控有关，”女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稿子，“另外，消防人员还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很多未损毁的设备和仪器，大部分都是用于仿生人实验，这里有可能是一个非法地下实验室，目前此事件已移交NHPD……”
　　钟子阳咬着勺子问：“尼娅，原来你们还会失控啊？”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病毒入侵，”尼娅回答，“不过像我这种型号还是很安全的，不用担心。”
　　“说起来，我好像没在市场上见过你的型号啊？”
　　“当然，”尼娅自豪道，“我由路易斯亲手设计，型号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哦，”钟子阳的反应十分淡漠，“我也是啊。”
　　尼娅：“……”
　　这话没法聊了。
　　钟子阳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整天，路易斯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说是晚一些再回来，他语气严肃，听起来很忙，没来得及说上几句便挂了。
　　他们浪费了一天，钟子阳既委屈又生气，时不时就要抱怨几句，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他，然而道最后却还是抱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等某个人回家。
　　路易斯是踏着十二点的钟声回到家的，钟子阳那会儿早就睡着了，被叫醒时还有些茫然。路易斯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轻声道：“生日快乐，阳阳。”
　　钟子阳早把自己的生日给忘光了，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路易斯身旁已经度过了整整一年。
　　“你把我丢在家里整整一天！”钟子阳没忘记控诉他，气鼓鼓地道。
　　“抱歉，下次不会了。”路易斯又亲了他一下。
　　“我的生日礼物呢？”
　　钟子阳朝他摊开手，一副给了礼物才原谅你的模样。路易斯失笑，从口袋中摸出一个手环，小心翼翼地戴到钟子阳的右手上。
　　钟子阳有些傻眼，这是……大号戒指吗？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我愿意”？
　　路易斯解释道：“这是A区的手环，相当于通行证。”
　　“噢……”钟子阳有点儿失望，结果看见路易斯在开关键上轻轻一按，投射在半空中的屏幕赫然出现一份文件，印着他的照片和姓名。
　　他有些愕然：“这，这又是什么？”
　　路易斯认真地看着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诺亚城的永久合法居民。”
　　它意味着钟子阳可以受到诺亚城的法律保护，享受一切权利，能够在这座城市里上学、工作，以及拥有一个家。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只属于人类的身份证明。
　　只要钟子阳愿意，从今往后，阿波罗一号将会成为历史，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通通成为了现实。
　　钟子阳的手开始颤抖，他语无伦次地道：“我……不是，你……怎么……”
　　“我听到了，”路易斯握住他的手，“你在飞船上说的那句话。”
　　钟子阳愣愣地看着他。
　　“等你好起来，可以试试去考诺亚学院，读你喜欢的专业，找一份想要做的工作，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呢？”
　　钟子阳急匆匆地问，路易斯沉默了一瞬，淡笑着指了指屏幕：“当然是陪着你，我还等着你醒来以后，加入我家的户口本。”
　　钟子阳瞪大眼睛，耳根唰地红了。路易斯故意凑近他，低声问道：“你愿意吗？”
　　“愿，愿意。”钟子阳闭了闭眼，突然伸手搂住路易斯的肩，声如蚊蚋，“路易斯，我们做吧？”
　　他像是怕路易斯不答应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做。”
　　路易斯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是个傻子。
　　钟子阳也没料到，自己的第一个生日竟然是在床上度过的。
　　大雨依旧没停，他们便在家里呆了一天。两人仿佛要把昨天的份补回来一般，除了吃饭就是**，累了就抱在一起睡觉，直到傍晚才踏出离开卧室的第一步。
　　尼娅给他们做了一顿烛光晚餐，牛扒红酒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蛋糕，上头插着一根蜡烛。
　　“难以置信，我今年才一岁。”钟子阳托着下巴，看着路易斯点蜡烛。
　　“按道理来说，你现在还是个宝宝，”尼娅道，“而路易斯是你的爸爸。”
　　钟子阳笑趴在桌子上：“爸爸哈哈哈哈哈……路易斯，要我这么叫你吗？”
　　“我不介意你在某些时候这么叫，”路易斯将蛋糕推到他面前，“好了，阳宝宝，来许愿吧。”
　　钟子阳吐了吐舌头，闭起双眼，认真地许了一个愿望，将蜡烛吹灭。
　　“生日快乐，宝宝。”路易斯侧过头，和他接吻。
　　气氛再度往少儿不宜的方向滑去，尼娅适时开口：“路易斯，我不建议在饭后做激烈运动……”
　　她话音未落，就被路易斯关掉了总开关。
　　“想吃蛋糕吗？”
　　“吃……”
　　路易斯把钟子阳抱起来，放到饭桌上。钟子阳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呻吟：“路易斯……”
　　路易斯停下来，扬起眉：“嗯？”
　　钟子阳双颊通红，视线飘到别处，僵持半晌，败下阵来，凑到路易斯耳边低低叫了一声。
　　“嘶……疼，疼……别那么用力，唔！”
　　两人最后不仅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净，连红酒也没被放过。钟子阳洗完澡以后，便瘫在路易斯怀里，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路易斯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侧颈，突然道：“阳阳，给我起个名字吧。”
　　钟子阳掀起眼皮：“什么名字？”
　　“随你喜欢，除了路易斯。”
　　“你要改名？”钟子阳的脑袋开始缓慢思考，“因为兰斯？”
　　“嗯。”路易斯淡淡地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要路易斯死了，最好是死无全尸，他找不到你的资料和数据，自然查不到你身上，你就是安全的。”
　　“那你……”
　　“我有办法，别担心。”路易斯轻声道，“你只要给我想个名字就好。”
　　钟子阳一时也想不出来，他困得不行，小声嘟囔：“要不明天再起吧？”
　　路易斯一反常态地坚持：“不行，你明天又该忘了，起完就睡，好不好？”
　　“唔……”他半眯着眼睛，又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在路易斯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这个怎么样？”
　　路易斯怔愣片刻，把钟子阳写的字握在手心：“很好，我很喜欢。”
　　“那就好啦，”钟子阳笑了笑，“对了，姓呢？”
　　“萧，我母亲姓萧。”
　　“萧乐，萧乐……”钟子阳连说话都有些含糊，“好听……”
　　像他许下的生日愿望一样，希望路易斯余后半生，平安喜乐。
　　钟子阳在半睡半醒间，好像听见路易斯对自己一字一句地道：“阳阳……别把我忘了。”
　　他听见自己信誓旦旦地回答：“不会的。”
　　钟子阳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在不停地往下坠，头疼欲裂，几近窒息。他睁开双眸，入眼一片雪白，空气弥漫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查房的护士走进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他没回答，一脸茫然地望向床头的标签，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和年龄。
　　钟子阳，20岁。
　　护士仍在喋喋不休：“你可真幸运，那样的火灾都能活下来……”
　　不对，不对……不是火灾……
　　钟子阳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他想不起来。他蹙起眉头，双手把头发抓得一团糟，焦急得想哭，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护士的声音开始变调，眼前的一切逐渐扭曲，病床裂开两半，将他摔进漆黑的深渊。
　　钟子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脸上一片冰凉，满是泪水。
　　谁能想到，最后他食言了，路易斯也食言了。
　　手术台缓慢移动，钟子阳条件反射地眯起双眼，再睁开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萧乐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最好放开他，兰斯。”


第四十六章　
　　“……唔唔！”
　　钟子阳嘴上的胶带粘得死紧，他挣扎着叫了几声，肩膀便被死死按住，莉莉把手指扣在扳机上，警告道：“安静。”
　　钟子阳被吓得立刻噤声，他刚才听见她拉保险了。
　　萧乐冷着脸，冰冷的枪口抵在兰斯的额头上，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兰斯倒是颇为镇定，扬眉轻笑：“别这么紧张，我的老朋友，嗯……我应该叫你萧乐，还是路易斯？”他眯起双眼，“这两年看我白费力气，耍我耍得还开心吗？”
　　“你想多了，进入博茨是阳阳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招惹你的打算。”萧乐垂眸看他，“你不该把研究交给他。”
　　萧乐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研究有多危险，钟子阳是玩不过兰斯的，他迟早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所以他才会把计划提前，将钟子阳接回来，他已经尽可能避免和兰斯产生冲突，然而到最后一步，却还是出了一点差错。
　　“这不能怪我，你把资料都藏起来了，我需要有人帮我把研究继续下去，子阳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兰斯耸了耸肩，“可惜，聪明是聪明，就是不太谨慎……折腾半天，最后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乐，试图从后者脸上找到几分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的不甘和痛苦，然而却是一无所获。萧乐侧过头，目光落在钟子阳身上：“还没到最后，兰斯。”
　　“这里是我的实验室，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把他带出去吗？”兰斯大笑不止，指尖在扶手轻轻一滑，雪白墙壁上出现了几个小窗，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萧乐。他用左手握住漆黑的枪管，纤细的手指滑动，拇指从另一边扣住扳机，带着萧乐的手指要往下按：“要不要试试谁的枪更快？”
　　萧乐一言不发，反倒勾了勾嘴角。兰斯一愣，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莉莉抽搐着倒在地上，藏在她身后的人影逐渐露出真容，口罩挡住她的脸，但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不敢去看兰斯，上前打开钟子阳的手铐，撕下他嘴上的胶带。钟子阳一脸诧异地望着她，有些不确定地道：“陆……”
　　“陆念！”
　　兰斯怎么也没想到，背叛自己的会是这个一向乖巧的仿生人。他气得笑了，满心怒火，也不顾会不会伤及躺在地上的莉莉，想将墙上枪口对准手术台旁的两人，不料它们却不听他的使唤了。
　　兰斯拧起眉头，指尖在扶手上点了几下，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整个实验室的控制。他死死盯着萧乐，哑声道：“你做了什么？！”
　　“放了一点病毒。”
　　萧乐说着，手腕一歪，干脆利落地朝两旁的轮椅扶手各开一枪，碎片爆裂飞溅，将兰斯的手划出道道血口。
　　兰斯猛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捂住鲜血淋漓的手：“你……”
　　他常年待在轮椅上，为了方便，轮椅自然是改装过的，后期更是对它格外依赖，把各种各样的功能都塞到轮椅扶手的控制面板里，还特地找特殊材料做了一道保护层，那时萧乐还提了不少建议。
　　如今竟被他两枪给毁了。
　　兰斯心中一阵咬牙切齿，他现在连自己行动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乐一个箭步走到手术台旁，把钟子阳抱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
　　钟子阳缩在萧乐怀里，还有些茫然：“和陆念……怎么回事？”
　　萧乐顺着他的目光，往身旁默然的陆念看了一眼：“她帮我们离开，作为交换，我帮她戒掉药瘾。”
　　钟子阳仰起头：“你都想起来了？”
　　“嗯。”
　　“对不起，我……”
　　记忆中的画面犹在眼前，钟子阳鼻子微酸，不知说什么才好，有些无措地抓住萧乐胸前的一点布料。
　　萧乐抱着他踏入电梯，温柔地在他的发顶亲了一下：“没关系，我们出去再说。”
　　兰斯的实验室只有一个出口，位于一层大厅的密码门后，一道楼梯直通地面，格外简单直白。这地方藏得极深，再加上兰斯对自己设置的密码过分自信，大厅不仅不见守卫，连监控都没装，所以才会让萧乐轻而易举地闯进来。
　　兰斯显然吸取了教训，电梯门打开时，大厅内已经守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布莱克满面怒容地盯着陆念，吼道：“你背叛了先生！”
　　钟子阳之前被关在地底下，全权交给陆念负责，昏迷间连人都认不清，这会儿见到布莱克还有些惊讶。他依稀记得这人几周前还把兰斯当作仇人，现在竟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之意，看样子早把当初说得信誓旦旦的目标忘得一干二净
　　“他也被喂了药吗？”
　　陆念点点头，垂下眼眸，布莱克吃下去的每一颗药都是她亲手喂的，是她一点点擦去了他的记忆，将他从意气风发的首领，变成了一条对仇敌忠诚的狗。
　　假如布莱克恢复记忆，恐怕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暗自叹了口气，从腰后抽出一把长刀，朝门口轻扬下巴，随即冲上去，与布莱克缠斗在一起。
　　萧乐走到大门旁边，将钟子阳放下，在墙上的密码锁按了几下，眉头微皱：“算法换了。”
　　钟子阳扶墙站稳：“你不是放了那个什么病毒？”
　　“手动改的。”
　　“兰斯动作还挺快……”
　　萧乐回头看了一眼，电梯正在下降。他从口袋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铁盒，从中取出一枚银色纽扣贴在锁上，屏幕上的绿灯熄灭，第一个空格竟开始自动填充数字。
　　钟子阳一阵咋舌，萧乐解释道：“贺曼给的。”
　　警方的高科技果真非同凡响，他们才等了一会儿，最末一个空位也闪烁起来。眼看最后一位密码即将定格，两人身后竟接连出现两道枪响，萧乐闷哼一声，身上布料迅速洇开大片深色痕迹。
　　“萧乐！”钟子阳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听见耳后一阵风声，他下意识扑向萧乐，抱着对方倒向地面，紧接而至的匕首砍在密码锁上，留下一道深痕。
　　他害怕压到萧乐的伤口，艰难地想把身体撑起来，一只铁钳似的手猝不及防地把他揪住，往后一拖。慌乱之间，钟子阳摸到了一样从萧乐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
　　莉莉的力气很大，手脚无力的钟子**本不是她的对手；她把他拖到大厅的另一个角落，将锋利刀刃贴上他的皮肤，抬头道：“好了，先生。”
　　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钟子阳听见几声隐忍的痛呼，他尽力地转过头，陆念半跪在不远处，项链从领口滑了出来，石头坠子沾上了些许蓝色，血液从她的指缝渗出，滴落在瓷白地砖上。
　　兰斯将膝上的手枪扔到布莱克面前，吩咐道：“杀了她。”
　　布莱克擦去嘴角的血迹，有些犹豫地望着地上的手枪。他抬手轻按自己的口袋，里面放着陆念送给他的手帕。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相似的场景，一个和陆念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血液从贯穿的伤口涌出来，将身下的砂石染上深沉的蓝色。
　　他对她称不上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可他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让一群人把她带回去，寻个地方埋葬起来。
　　至于回去哪儿，他竟想不起来了。
　　“布莱克，”兰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也要背叛我，是吗？”
　　“不，不是的……”
　　布莱克摇头，神情依旧有些茫然，他抿紧双唇，缓缓拿起手枪，指向陆念。
　　陆念扭过脸看着他，小鹿似的眼眸闪烁着光，掺着那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不能杀她！
　　有人在他的大脑里大吼，和兰斯的声音不停拉锯。
　　布莱克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指尖颤抖。众人看着他痛苦地倒在地面上，半晌过去，他眼中闪过几分清明，随后硬生生地扭过手腕，把枪口对准兰斯。
　　陆念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废物，”兰斯叹了口气，“莉莉，你来吧。”
　　“好的。”
　　钟子阳瞳孔一缩，伸手去扯莉莉的衣袖，可她动作太过利索，钟子阳压根拦不住她。
　　枪声在耳边轰鸣，陆念倒在布莱克身上。她的口罩掉下来了，丑陋的疤痕暴露在空气里。
　　走马灯般的回忆是死亡赠予她的礼物。她想起繁华的A区，也想起藏在F区地下的村落。
　　陆念终于记起自己曾在阴暗的实验室里经历的一切，他们夺走了她的容貌，她的声音，还有她的记忆，她所珍藏的一切，让她成为他们手上最锋利的武器。
　　她害死了陆想，又将布莱克拖进同样的深渊。
　　假如能选择，陆念绝不会再到那个村庄，即便那里比任何一处都像她的家。
　　陆念露出一个极淡的笑，费力地张了张嘴。布莱克怔怔地看着她，他看懂了。
　　她说，我爱你。
　　陆念闭上眼睛，靠在布莱克肩上，像往日那样。
　　兰斯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点手中的笔记本。
　　“兰斯你这个疯子！”钟子阳咬着牙骂道，莉莉冷着脸，用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我不介意让你看点更疯的，”兰斯瞥了他一眼，轻笑两声，朝前方轻扬下巴。
　　萧乐仍站在那儿，一手捂住腰上的伤口，脸色有些苍白。七八个小机器人围在他身边，憨态可掬，却让钟子阳浑身一抖，背脊发凉。
　　他认得它们，他身上还有它们留下的疤痕。
　　钟子阳深吸一口冷气，握紧手中的军刀，却恰好撞上萧乐的视线。
　　后者朝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犹豫了一下，将军刀藏回身后。
　　兰斯并未留意他们的小动作，弯着嘴角，仿佛之前的狼狈从未存在过：“萧乐，这回可是来真的，你得好好想想遗言。”
　　“兰斯，”萧乐抬眸看他，“你知道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了什么吗？”
　　兰斯脸色微微一变：“你怎么知道……”
　　西里尔的日记本里，最后一页被人撕了下来，只留下纸张的痕迹。
　　“你想知道西里尔为什么要躲着你吗？”
　　因为他的病。
　　兰斯本以为该是如此，但看萧乐的模样，似乎没那么简单。他蹙着眉，死死地盯着萧乐。
　　萧乐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材质和笔记本里的一样：“答案在这里。”
　　兰斯朝他伸出手，萧乐却将它攥回掌心，望向钟子阳：“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放开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兰斯冷笑一声。
　　“就算我骗了你，你也可以马上将它们引爆。”萧乐指着地上的小机器人们，淡淡道，“再说，你的手下快把他勒死了。”
　　兰斯别过头看了一眼，钟子阳确实有些奄奄一息，脖子上的血痕看着有些可怖。钟子阳对他还有别的用处，暂时不能死，兰斯想了想，手一挥：“莉莉，放开他的脖子吧。”
　　他说放开钟子阳的脖子，没说要完全放开他。莉莉依言松手，转而压住他的肩，钟子阳依旧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被稳稳制在原处。
　　萧乐早预料到兰斯不可能完全让步，也没再坚持，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纸扔到兰斯身上。
　　兰斯将它打开，一整页写得满满的，确实是西里尔的笔迹。
　　他看了两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萧乐见他低头的一瞬，便抬手按下了密码锁的确认键。几乎同时，钟子阳弹出手中的军刀，用尽全身力气在莉莉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不忘充满报复性地在她腰上补了一刀，踉跄着往门外冲去。
　　兰斯竟全程毫无反应，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日记本出神，直到钟子阳和萧乐踏上楼梯，才隐约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状似疯癫的笑声，带着哭腔。
　　钟子阳被吓得不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没事吧？”
　　萧乐叹了口气：“快走。”
　　楼梯尽头的铁门半掩着，贺曼一直守在外面，被浑身浴血的两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萧乐扶往不远处的飞船。
　　没过多久，铁门再度打开，布莱克抱着陆念也冲了出来，他歇斯底里地朝路过的人们吼道：“快走！他疯了！”
　　几乎同时，楼梯下倏地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地面都震动起来，叫骂和哭喊吵闹不已，处处混作一团。
　　钟子阳愕然转头，实验室上方的建筑物轰然倒塌，诺亚城最密集狭窄、暗无天日的下城区当中，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道缝隙。
　　在尘土飞扬间，人们看见了明亮夺目的太阳。


第四十七章　尾声
　　兰斯被发现的时候，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因为有另一人帮他挡着，意外没有受到爆炸太大的波及。他的身体蜷缩着，怀里紧紧抱着西里尔的日记本。没人能把它从他怀里取出来，最后只能让他带着它一起下葬。
　　钟子阳和萧乐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毕竟兰斯假如看到他们，恐怕会更生气。他们只是托贺曼把那支白玫瑰带过去，放到他的墓前。
　　作为一份礼物，它可谓从头到尾都在迟到。
　　钟子阳问萧乐，日记的最后一页究竟写的是什么，萧乐沉默半晌，才道：“我爱你。”
　　钟子阳当即傻了眼：“他，他们……”
　　萧乐在他的发顶揉了一把：“就是你想的那样。”
　　兰斯一直觉得是自己导致西里尔患上那样奇怪的辐射病。他亲爱的弟弟，他喜欢的人，本应拥有光明坦荡的前途，却被他毁于一旦。
　　他骄傲一世，唯独在这件事愧疚自责了大半辈子，甚至在博茨总部的一楼，以他的名义挂上了西里尔的照片。
　　西里尔虽然不怪他，但是却一直拒绝兰斯到下城区来，说是害怕自己的病伤到他。兰斯知道西里尔在故意躲着自己，也不再强求，乖乖地在A区等西里尔治好病回来。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最终等来了一道死讯。
　　兰斯坚持认为，只要把病治好，西里尔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他将主意打到仿生人身上，然后找来路易斯，请他陪自己完成那个疯狂的计划。
　　十余年过去，他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句从未奢望过的告白。
　　所有躲避疏离压根和辐射病毫无关系，它们原来从一开始就源于那些隐忍背德的感情。西里尔把它们藏在日记的字里行间，藏在装载着白玫瑰的玻璃瓶底，藏在地下实验室的文档里，从未流露分毫。
　　兰斯？博茨的前半生被懦弱折磨，后半生在偏执中独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才发现，他这一辈子都是一个笑话。
　　“那西里尔留下的文件呢？”钟子阳躺在萧乐大腿上，抬头问他。
　　“我销毁了。”萧乐说。
　　手环滴滴作响，钟子阳点开瞄了一眼：“宁启问我们要不要去参加伯顿家的舞会。”
　　兰斯死后，博茨家族一落千丈，伯顿借机将它吞并，如今所有关于仿生人的产业都落在了亚伦手里。杜宁启刚从研究中心辞了职，结果转头就被亚伦聘为老板助理，成日出双入对，羡煞旁人。亚伦的父母早就忘了当初要把杜宁启收作弟弟的念头，天天催着他俩办婚礼，比当事人还要急。
　　那两人自然不会放着钟子阳和萧乐两尊大佛不管。亚伦从上任第一天起就想要把他们聘回A区，结果钟子阳和萧乐说什么也不愿意，躲在提洛斯逍遥自在。
　　“不去，”萧乐把钟子阳抱起来，“我们在家也能开舞会。”
　　钟子阳被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跳过了，要不出去跳一会吧？”
　　萧乐扬起眉：“真要跳？”
　　“真的真的！”钟子阳说走就走，跳下沙发，牵着萧乐的手往外拉。
　　萧乐有些无奈地弯起嘴角，跟着钟子阳走出屋外。一个身影恰好沿着小路走上来，他看见两人，笑着举起手中的篮子：“刚出炉的南瓜饼，给你们送点。”
　　“哇，谢谢！”钟子阳接过来，南瓜的香甜味儿隔着油布都能闻得到，他笑嘻嘻地道，“我先把它放回厨房。”
　　布莱克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萧乐，后者摇摇头：“戒了。”
　　“戒了也好。”他笑了笑，把烟塞到自己嘴里点上，吐出一串烟圈，“我明天就回去了。”
　　布莱克将陆念和陆想葬在了同一个地方。他在萧乐的帮助下把药瘾戒掉以后，偶尔便会上提洛斯来待上几天，可从不常住。
　　这里确实是个很好的村庄，但在布莱克看来，有陆念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一路顺风。”萧乐对他道。
　　“好。”
　　钟子阳回来时，布莱克恰好抽完了一根烟。他将烟头捻灭，拿出一条被洗得发白的手帕，把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重新放回口袋里：“那我先回去了啊，饼记得趁热吃。”
　　“好嘞！”
　　钟子阳朝他挥挥手，待看不见人影了，飞快地拉着萧乐走到屋前的空地上：“快来。”
　　萧乐上前搂住他的腰身：“要不要让尼娅放点音乐？”
　　“当然要呀。”钟子阳扭头朝屋内喊，“尼娅，能来首曲子吗？”
　　尼娅自从上次被放置在车里一个多月没人理以后，跟钟子阳闹了好久的脾气，至今没能哄回来。就比如现在，她不声不响地放了首动次打次的迪斯科。
　　钟子阳语气讨好：“尼娅姐姐，有没有舒缓……一点的？”
　　音乐随即换成了安眠曲。
　　钟子阳：“……”
　　“别逗他了，尼娅。”萧乐弯着嘴角，及时救场，“放首三拍子吧。”
　　尼娅这回终于乖巧地放了一首三拍子。
　　钟子阳顿时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家的食物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