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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龙算命的日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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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真…不祥征兆
这场雪一共下了三天。花珏本以为只是偶尔一场短暂的寒潮; 却没想到这阵雪反而愈演愈烈; 将整个江陵全城变为了雪城。江边凭空涌出一大片死鱼尸体,越过江岸好几丈远,有人称望见了群鱼被寒风卷起; 活生生摔在江岸上; 是河神发怒。又有人说江陵的几段河道转为了深红,看样子即将有山崩水发。
玄龙则道:“不会; 自睚眦来了江陵之后; 这片水域的小龙便已经离开; 现在我又在这里; 更不可能回来。换言之,江陵的水道是我在控制和平衡; 没什么河神了。”
花珏不知这些异象是怎么回事,算也算不出个结果,只只晓得大概方位在正北; 事因在极远的地方。
无眉跟他算的结果一样; 对近来的事情十分感兴趣,时时刻刻端了罗盘要出去寻觅,企图找出一些天动的线索; 然而紧跟着; 谢然颁布了城主令; 宣布江陵从此进入为期一月的宵禁,巡查森严。花珏家正在城主府对门,无眉刚迈只脚便被客客气气地架了回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 花珏也不敢再去对面叨扰,每天老老实实出摊算命,按时回家。无眉有时跟着他去,有时不去,而玄龙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江陵众人似乎听说了什么,家家户户都在议论,只是谁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有的几个推测,比如将要打仗了,或是圣驾微服私访等等,甚而还有人记着二十年前紫阳王的旧例,猜是谢家要被抄家了;均已被城主府上的人出面辟谣,发了告示说只是平常兵粮物资交接,州府演武。议论的人这才慢慢少下去,生活逐日恢复正轨。剩下的人或许还要为五月霜雪感到奇怪,然而几天之后也就习惯了,也不过是出门多穿些。
花珏这几天被玄龙裹得像一个绒球,连带着举止都有些困难起来,一张脸裹在厚实的狐裘中,几乎要瞧不见。玄龙似乎很喜欢看他这样子,花珏每次抱怨行动不便时,便上去将他抱来抱去,摸摸亲亲,找足了机会揩油吃豆腐,好似身份反了过来,花珏变成了一样毛茸茸的小动物,要他宠着惯着。
花珏迟钝,并没有发现玄龙心态上的转变,只当这条黏人龙变得更黏了一些,心下欢喜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他坐在小棚里给人算命,玄龙给他倒茶添火,帮他卷卦图喂猫,平稳和谐,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这天,一整天了都没什么生意。花珏窝在火炉边,把两只手都交给玄龙握着暖和,拿下巴去蹭桌前的书页,好翻页,翻不过来的时候小凤凰便过来帮他叼着书页,十分惬意。小棚子虽然单薄,但十分聚暖,连无眉也溜过来烤火,难得不多话,只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一家人凑齐了,打瞌睡也比一个人时睡得深些,晓得没有任何一方会被丢下。一屋子凡人妖精一只待到天黑尽了才出去,出去了还恋恋不舍,不舍得里面煤炭热气似的。
花珏被裹得更紧了一些,花大宝不记仇,在几个站着的人当中选择了无眉,爬到他颈间当活体围脖,小凤凰则趴在了玄龙头顶。
花珏搓着手,呵了口气:“太冷了。小无眉,如今鬼市还开着吗?”
无眉礼貌性地拍了拍花大宝的头,声音也有点懒散:“不开了,芒种过,鹿角解,蜩始鸣,众鬼畏惧日光,半夏之后会越来越少。”
花珏有点遗憾:“这样吗……我还在想,若是能再去鬼市问一番,兴许就知道这次变天是怎么回事了。”
玄龙瞥他:“不怕了?”
花珏嘿嘿笑着,特意拍他的马屁:“有嘲风哥哥你在,当然不怕啦。”
玄龙很受用,小凤凰等一干人都知道花珏在哄他,也都不理这条龙。一行人出了花珏的算命小棚,为探个究竟,还是往前些天去的地方看了一圈儿。
鬼市果然已经不见了。夜里寒气尤其逼人,花珏半眯着眼睛往记忆中的地点看去,只望见一角残楼,还是前朝战时修筑的哨楼,已经坍塌了许多,砖瓦几乎被虫蚁蛀空,半分光彩都没有。黑暗中,一行人举灯走近,望见这本应由幻术与妖法构建出来的神仙楼下,竟然还有几个影子。
只不过他们抬脚往那边走,刚在雪地里踏出微末的声响时,那几个影子便飞快地不见了。仿佛野地里被惊走的猫儿们。花珏尽力想捕捉一些痕迹,却见它们犹如烈日下泼在地上的浅水,飞快地蒸发离去。哨楼底下只剩下一抹红色,飘飘荡荡,停留在此。
隐约见得是个人的模样。
那身红衣薄如蝉翼,凑近了看,应当能瞧见莹白温润的肌肤,和眼角的微红一样无端勾人,直勾得人心底欲念顿生。
花珏走过去一些,想要看清了问:“是你吗?”
他回忆着前些天听到的名字:“姚非梦?”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花珏走到近处,那一抹红也倏忽消失不见了,抬头只能望见漠漠茫茫的大雪。玄龙将他往身边带了带:“小心一些,别靠的太近。”花珏再去看时,却发现这地方的确一片空无,什么都没有了。
鬼市中找寻无果,无眉用罗盘搜寻一圈后也没发现踪迹,几人回家晚了,险些被巡查的值守人抓回去,好在那人是城主府上人,认得他们,这便再三告诫:“花公子你们切不可再这样了,城主同桑大人一向都公私分明,严厉得很,如今正值宵禁,该罚也是要罚的,即便是您也不例外。”
花珏晓得对面怕是误会了自己有恃无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连保证再也不会犯,便带着身后一干人等进了屋,再谢过那个侍卫。
小凤凰跳去了它自己的鸟爬架上啄毛,花大宝围着无眉转了几圈,企图把他藏在袖中的糖拨出来,无眉正在跟这只猫斗智斗勇。
玄龙和花珏还留在院中。
雪还在飘,花珏摸了摸玄龙撑了一路伞的手,凉的像冰,便抓过来呵气揉搓。玄龙收了伞,环住他的肩膀,垂眼看他认认真真为自己按着手上的穴位,不一会儿便热气顿生,双手通红。
“进屋罢?”玄龙问。
花珏嘿嘿笑着:“等小凤凰他们帮忙生了火,屋里热过后再进去,左右里外都一样凉,外面透彻爽快些。”
里面小凤凰听到了,喳喳叫了几遍:“臭花珏!”而后慢吞吞跳去炉子边喷火了。
玄龙和花珏相视一笑,接着呆在院中看雪。江陵深在内陆腹地,位偏东南,今冬暖和没下雪,却让他们在五月天气见到了一副冷冬景象,房屋街道,带着他们院中结了薄冰的小池塘,都被霜侵染,美而通透,像是什么仙人长而绞缠的睫毛,轻微的动作便可让其簌簌颤动起来。
后面的小肥鸟喊:“臭花珏,火生好啦!”
花珏玩心上来,回头喊了声:“我不进来,出来打雪仗罢!”
屋里窸窸窣窣几声,依稀听见几声半真半假的抱怨,里面的人果然慢吞吞地出来了。花珏低头搓了个小雪球,往小凤凰那边砸过去,小肥鸟体胖,反应却快得很,当即用翅膀把雪球拍碎了,而后洋洋得意地往旁边一跳,还没得意完,便被花大宝一爪子按住了,慢慢埋进了刨出的雪坑中,只留了个溜圆的脑袋在外面。
花珏险些笑岔气,小凤凰挣扎着出来之后,立即展开了和花大宝的激烈对战,愈挫愈勇,无眉也奔了出来,迎面没能躲开玄龙随手丢的雪球,当即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无眉滚在雪地里,满脸狼狈,还不忘给小凤凰和花大宝拍张符纸:“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化形符,化人形出来罢,这样才好玩。”
花珏便见到了今日的意外之喜:花大宝滚一圈儿,化成了同之前一样的银发绿眸的番邦少年人模样,只是似乎开口说不了话,只咧嘴对他笑了一笑。
小凤凰则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下。都晓得这小肥鸟前生是江陵头牌,容颜定然绝色,小凤凰的人形正是如同最热烈的花朵一样,不可方物,灼伤人眼。他一见众人都看得呆了,顺手便啪啪拍了四个雪球出来,一人一个,正中面颊,随后被所有人按在雪地里收拾了一顿,大笑出声。
每个人搓的雪球都松松软软的,并未捏紧实,砸在人身上也不同,一堆人还在后园挖了个战壕,形象全然也不顾了,花珏发带都歪了,玄龙的衣襟被扯得歪歪扭扭,里面堆满了碎雪;花大宝和小凤凰最惨,被雪埋了好几次,无眉企图置身事外,后来也不免气性上来,认认真真瞄准了,手里的雪球例不虚发,越玩越高兴。
最后停下来时,院中已经是一片狼藉。花珏被众人第一个推进去泡热水澡,玄龙跟着去了,仔细探他有没有发烧。
最后,他发现自己的花小先生很精神:眼光闪闪,眼神明亮,气脉也十分平稳。
玄龙若有所思:“以后还是要多带你出去玩的好。”
花珏歪头笑:“那你要记得呀。”
两人温柔地交换了一个吻,而后擦干起身,急忙去烧下一桶热水,好给无眉用。无眉身上其实根本没沾湿多少,坐在火边烤了一时半刻也就舒服了,嫌弃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泡泡好了。”
花大宝变回猫的模样,早就在火边卷成一团,惬意瞌睡起来。花珏一手给它按着脊背,另一手摸着小凤凰的头,将两个小家伙伺候得睡着了后,这才起身离开。玄龙站在他身后,驱使水流离散,使他的头发快速地蒸干了。引出的那点水流落入院中,化成细碎的白色粉末。
“回来睡觉啦,嘲风哥哥。”花珏糯着嗓子喊,“你抱我过去睡好不好?”
玄龙低笑一声,将他抱起来,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小口:“乖乖的。”
花珏果真很乖,除了那声亲昵的叫法,到了床上便规矩起来。玄龙晓得他今天玩累了,便放过他一马,把他堆在最里面,自己端着烛台去窗前熄灯。
他将窗户掩了一半,忽而瞧见灰黑的夜色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走过,停在对面门楼外,依稀见得是官府人马。
江陵宵禁,这时候来对面城主府上的人,会是谁呢?
玄龙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招花珏下来一起看,两个人瞅了半天后,方见到这队人马打起灯火,片刻后府门开启,穿戴整齐的谢然和桑意站出来迎客,随后匆忙走了回去。
“是外地过来的罢?”花珏推测,“应当是城主的客人了。”
玄龙夜视比他好得多,看了片刻后,忽而给花珏指:“能看清那马车上的官纹吗?红蛟,是皇城中过来的官,应当是外州赶来的。”
花珏仔细一看,果真如此。那车马附近还打了一张红黑色的幡,上书一个工工整整的“刑”字。
“是监司提刑官。”花珏惊道,“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到江陵来?”
他瞧清楚了,那提点刑狱公事一身黑色官服,周正严肃,走一步必踏在身边人洒下的白纸钱上,这是传言中提刑大人处理重案血案的仪式之一,为的是告慰死者亡灵。走过后,破一杯酒在地上,这便能令仵作验尸。
花珏还在担忧会不会是城主府上死了人,又见那人并没有跟着城主他们进府,迷惑了起来。不多时,城主和桑先生都出来了,此时却换了装扮,皆着一身白。
玄龙道:“是要给逝者入殓了,先睡吧,明早我们去问。”他伸手揉了揉花珏的脑袋。
花珏有点累了,现下宵禁,城主同桑先生他们显然有重要的客人,他跑出去问也过于突兀了一点。想明白这点后,他便跟着玄龙睡了。
只是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兴许还是打雪仗时受了凉,花珏在朦胧中梦见一副惨白景象。
有雪,是扎眼的白色,踏上去才知晓是一模一样的白纸钱,这整条街都被白色覆盖。
花珏走在梦里的街上,忽而见到身边起风,风呜呜吹过空荡荡的树木枝丫,将天地上下、整个江陵的雪都震动了一下,江陵城仿佛凭空被人覆盖了一层白布,而后在风中稍稍飘起,随后又沉降了下去。
他陡然发现,不单这条街,整个江陵都没有雪了。水天一色,上下一白,覆盖了江陵的全是那样平整洁白的纸钱,盖成一块裹尸布,而周围几无人声。
如同在鬼市被玄龙捉弄时那样,他害怕地叫道:“嘲风?”不见回音。
“小凤凰?大宝?”不见回音。
“桑先生?城主?”
不见回音。
他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找,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很模糊,模糊却温暖,让他觉得安心了一些。
那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花珏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无比年轻,无比眼熟。
他的喉咙被哽住了,仿佛有一块冰在压迫那里:“……奶奶。”
花奶奶微笑着望着他:“阿囡,你在找什么呢?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在这一瞬间,花珏感到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剥离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我……在找什么?”
“是呀,找什么呢?”奶奶牵起他的手,慢慢往回走去。花珏被她牵着,发觉自己越走越低,慢慢回到了八九岁的样子,红绳扎着傻气的小发髻,和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无异。
奶奶将他带去了一片河岸上。
这处河岸独与周围的景色不同一些,像是分裂出来的另一方天地:整个江陵都是雪白的,唯独这里是深红的,花珏踩过去,发觉那是密集排在一起的花朵,深红的石蒜花。眼前的那条河,也不是他从小便熟悉的竟江,竟江河水奔流不息,波澜壮阔,眼前这条河缓缓流动,无比宁静,上面也漂浮着数不清的花朵。
这是哪里?
花珏手里一空,望见奶奶忽而也不见了;这里终于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恐惧慢慢浮上他心头,他想开口叫叫自己熟悉的那些名字,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他养过……一条龙,一只猫,一只凤凰。
遇见过……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城主,一个小孩子,还有数不清的面孔。
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却始终想不起来。但慢慢的,他想了起来这里是哪里。这里是阴司地府,是忘川河畔,往东走九百九十九步便是阴司兔儿神的太阴殿,往西走九百九十九步便是判官所在之地。没有南北,南是无尽忘川水,北是十方罗刹鬼地。
原来这里是阴间,他身边的人和事,整个江陵,都已经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北齐的城主官衔和宋代提刑官齐聚一堂,请大家无视吧……没文化的作者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名称。(捂脸)
第89章 真…二选一是三选一
花珏自梦中惊醒时; 发觉自己枕边洇湿一片; 玄龙不在身边。房内寂静,浅薄冷淡的日光透过窗棂透进来。
他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下床出去找人; 连鞋子踏错了一只都没发现。
走过饭堂、正厅; 踏入院中后,花珏方在庭院中发现了玄龙以及小凤凰一干人等。无眉不知去向; 想必又是端着罗盘出去四处搜寻了; 家里的这一群小动物在庭院中堆了个雪人出来; 用石子拼出眉眼口鼻; 插了几条枯树枝杈当做手臂,最后在那雪人头顶堆了些红色的线头。
小凤凰瞅见他来了; 拍了拍翅膀:“呀,花珏,你来了; 快过来看; 我们堆了一个你。”
花珏心神不宁,勉强笑了笑,又听小凤凰煞有介事地跟自己邀功:“石子是我叼回来的; 线头和树枝是花大宝仁兄找来的; 这两个大雪球是嘲风滚出来的; 你看看,好看吗?”
听得他这样说,花珏心下的躁动被抚慰了一番; 笑了:“好看,可我哪有这么胖?”
小凤凰瞅瞅他:“就是要胖才好呢!你看花大宝仁兄多有活力,你要像他才好。”
地上的狸花猫骄傲地昂了昂脑袋,又扭了扭屁股。
他们都以为花珏是还没睡醒,所以气色差,却是玄龙首先发现了异常,不动声色地将他揽去了房中,用手轻轻抚过他眼角,询问道:“怎么了?”
花珏想了想,不知如何描述,只告诉他:“我做了个噩梦。”
玄龙微有诧异:“噩梦?”
花珏自幼多梦,也是体弱的缘故,容易被潜藏在空气中的食梦貘偷得空子,这种精怪无害,却惹人烦,经常招致噩梦与浅眠。自从玄龙睡在他身边以后,花珏的睡眠状况一日比一日好,噩梦与惊厥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
“我梦见你们都走了,谁也没留下,就剩我一个人。”花珏想起那梦境中空茫失措的感觉便难过起来,声音也低低的。
玄龙将他抱进怀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是不是我们昨天玩得太疯,你受了凉,又累到了,这才做了噩梦?”
花珏嘀咕:“……可能是吧。”
玄龙捧起他的脸,认真注视了他一会儿:“那你会担心我们有一天分离吗?我看那些凡人间的诗词小传,常有脆弱之人咏叹好物不长久,美好时光容易逝去,起初我觉得你不太像这样的人,花珏,你认真告诉我,你会这样想吗?”
花珏摇摇头:“不会。”
“那便好。”玄龙似乎松了口气,继而摇了摇他,“如此你便要相信,噩梦也没什么。是我今天起得太早了,没有等你,没能让你睡个好觉。”
花珏小声道:“谁怪你了……谁要你认错了,你这蠢龙。”
“我愿意。”玄龙笑,“你这么聪明,不也喜欢我这条蠢龙吗?还骂我,便把你也塞进面粉袋里。”
花珏被他逗笑了:“你不讲道理,我这么大个人,你要怎么将我塞进面粉袋?”
玄龙仍抱着他:“我不管。”
花珏醒来片刻,梦里那种感觉慢慢离他远去了,像是在逐渐在梦醒与现实中隔起一面看不见的墙。听了玄龙一番话,花珏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慌,只是心头还有一点压不下的隐忧。
他甚少梦见雪,也甚少在梦里感到昨夜那样的寒凉。唯有两次,一次是他七八岁时,梦见漫天鹅毛大雪,醒来后发了一场高烧;第二次,便是在奶奶去世之前夜,他梦见自己在雪山中踽踽行走,迟迟找不到下山的路。
后来知道十几年前兴州发大水的事,花珏也慢慢想了过来,七八岁那天,大约正是自己的长辈们逝去的一个预兆。他不在他们身边长大,却还能透过血缘感知到彼此的消长和衰亡。
那么,昨夜的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花珏不敢深想,他只能慢慢宽慰自己,昨夜梦中他梦到的不过是纸钱与红花,并不是雪,与死亡并无关系。
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花珏在院中扫雪,清理昨天弄出的一摊乱。扫到一半,他听见对门有声响,见到是城主同桑先生他们回来了,形色匆匆,面容疲惫的样子。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昨晚那个提刑官。
花珏想了想,思及之前的梦境,同样有点放心不下那两人,便将手里的笤帚交给了玄龙,自己奔去对面瞧了瞧。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去,而是先问了门房:“桑先生和城主有空吗?”
门房是个老大爷,早认得他了:“这几天忙呢,花小公子,你不肯进去,我替您通报一声罢?”
花珏点了点头,便等在门房处,低头去瞧自己的鞋尖。过了一会儿,他忽而想到什么,又奔回街对面一把抓住扫雪的玄龙:“无眉呢?”
玄龙想了想:“小屁孩儿打早便出去了,怎么了?”
“我一会儿找桑先生和城主,过后要是我还没回来,而他来了的话,你告给他,让他来城主府上找我,我们去城主那边,再把上回商议国师的事讲一讲。”
玄龙应了,仔细叮嘱道:“早点回来。”
花珏踮脚往他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而后一溜烟又跑了回去。他一来,正好碰见门房往回走:“桑先生要您直接过去呢,说不妨事,您以后有事都直接来。我也是说,这么多年了,您客套个什么劲儿呢。”
花珏道了谢,再留了话,说过会儿可能会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过来找,门房应了:“行,十一二岁,看着有点欠打?一来就放人,我记着。”
花珏缓步往里面走,四下看了几圈儿,见城主府上与平常确实没什么不同;至少府上人的确是没有出事的了,这便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顺着一贯的路线,从后园绕过去奔往书房,料想桑先生他们想必在那里的时候,半路却被一个人截住了。花珏被一个人轻轻握住了手臂,往后拉了拉,抬眼一看,桑意抿着一点笑意,眉眼淡静,示意他不要出声。
花珏乖乖跟着他走。
他偏头瞥了瞥这位账房先生:桑意昨天熬了夜,眼下浮出一点淡青色,人看着有一点憔悴,气色却和往常一样,一点异常都没有。
“嘘,先别进去……小花儿,你跟我在这里听一听。”桑意推着他在书房前停住了,四下打量一圈儿,似乎起了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温热的汤婆子,递到他手中。
花珏小声问:“桑先生,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过会儿借你名号一用,你不必担心,此事过后我们会同你解释一番,只要现在能把那个人赶走便好。”桑意轻轻扒开一条门缝,让花珏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
房内燃着香,谢然背对房门坐,故而花珏看不清楚。但门后能清楚看见,谢然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个长了一张阎王脸的提刑官,另一个是一个熟人。
花珏睁大眼睛,望见了那人须发雪白,手执一根拂尘,正是不久前被弹劾下去的青宫道长。如意道人。
“他为什么会……”花珏刚要出生,却被桑意捂住了嘴。
“听罢,小花儿。”桑意道,“近日江陵出了事,此人想借此事趁机恢复国师位,我们定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花珏便仔细听。
里面传来谢然低沉的声音:“此事不妥,这案子如要相师道人协助,也绝不该由如意道长来。典刑司的案子不能由庶民插手,这是规矩,若是要道长去了,也要算作逼着陛下朝令夕改,不合身份。”
如意的手在桌下狠狠攥了一下,面上却笑吟吟地道:“城主自然觉得贫道不合适,因为贫道便是被您弹下来的,然而就此事而言,全国上下的道士那么多,却未必比贫道一个人有用。人命关天的事,城主便要如此草率了之吗?”
那提刑官面色板正,虽然带了这么个老道来,却没有一点要和稀泥的样子:“他说得对,我此次自长安来江陵,听闻了案情后,肯跟着过来、一直带到现在的道人也只得如意一个。城主若是有其他人选,不妨早些推出来,我们也好快些着手做事。”
听到这里,花珏感到桑意动了动,俯身又问了他一遍:“小花儿,为我们当个拖,如何?”
花珏已经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点点头答应了。桑意便敲了敲门,等到谢然说了声“进来罢”后,便带着他走了过去。
虽然不知是哪里,但江陵想必出了人命案子,情节还十分严重。花珏知道,如今举国奉道,提刑官这类官职在办事时,少不了找些道人术士开路,就如同昨日在府门口踏着纸钱走过一回一样。
只是是发生了多可怕的事情,才会让两个正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为了一个道士的人选而争执起来呢?
花珏没有时间接着想了。他踏入这房中的第一瞬,如意道人便慌忙站了起来,紧紧盯住了他:“你——怎么是你?”
那口吻虽然强压下去,却仍然如同见到了怪物一般,想必是让他忆及了十分难堪的过往。
花珏对着他点了点头。桑意在旁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的江陵第一神算,花珏。我们推举的便是这位少年,提刑大人觉得如何?”
提刑官仍然板板整整地坐着,滴水不漏地道:“我仍然坚持如意道长是适合的人选,但如果二位有什么理由,证明这位年轻人有更加过人之处的话,我也会听从二位的说法。”
桑意一笑:“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如意道长上回来江陵养药人小鬼,正是被这位年轻人发现的。城主上奏表明后,陛下还曾点名夸赞他,为术为法便要心术端正,您以为呢?这位花小先生,心术是再端正不过了。”
如意道人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道:“桑大人,此事贫道也解释过,是贫道教养弟子无方,养出几个狼虎心的废物,我自请罪,辞去了紫薇台掌事一位,陛下几番挽留,但我心意已决,这才开始云游四海。”
桑意笑眯眯的,不动声色。
提刑官道:“心术一事不予置评。单论勘天测阴阳的本事,二位可一较高下?我看道长年长,经验想必要比这个年轻人丰富。”
谢然道:“这个年轻人却也有不少作为,前些天鹤脊山神作乱,断我江陵八方水道,正是他亲自前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此事解决了,造福一方水土。再一个月前……”
花珏听城主滔滔不绝地说着,有些傻眼:谢然口中的事,有些是他做过的,但不免有夸大之嫌;有些事他根本没有做过,听着却像哪些武侠小传中斩妖除魔的传说,威风凛凛,四海无敌。
估计为了替他吹牛皮,城主把这些年看闲书的功底全拿出来了。
花珏自惭,只能乖乖不说话,配合着桑先生与城主。这些事,他心知是假,如意道人是行内人,自然也知道是假的,不好直接驳谢然面子,亦冷笑了几声,开始找花珏的缺点:“据我说知,花小先生年纪轻轻便有神算之称,更是自学成才,其心可嘉。但我们要说,南有诛邪、白虎、存异等名门道派,北有我青宫,皆是正道。花小先生这么年轻,野心看着却不小的样子,能这么早参透我们数十年研究的东西,不知走的是什么道呢?”
花珏一听他这话,险些气笑了:这明摆着是在他没有师门一事上摆谱,明里暗里说他走的不是正道。没有派系渊源,没有派系,一身清正,反而成了把柄。
如意道人继续道:“且据我所知,花小先生是偏阴命,一生只能作女子打扮,身体柔弱不说,单是这一点便不能登大雅之堂。”
他侧身给提刑官指了指。提刑官面无表情地望过来,见花珏一身红衣,长发披散,长的也是一副清秀模样,也有些迟疑。
花珏这次是真被气到了:“我是什么命,偏阴命也好,正阴命也罢,我怎么过怎么打扮,不劳旁人置喙。”
如意道人甩一甩拂尘,淡声道:“性情躁动不安,同样需要修习。年轻人,行事切莫急躁。”
桑意把花珏往身后挡了挡,微笑道:“比不得老人垂暮,死气沉沉,年轻人活泼些,自有他的好处。”
如意仍是微笑:“看来桑大人对贫道误解很深。贫道如今也把话放在这儿:照我看,花小先生一是出身无门,二是面相与气度不好,没有福相,若要换人,单凭这两点,贫道是不服气的。”
“那你看换成我,服不服气?”
一道清冽的声音忽而从门外传来。
门内,踏入一个矮小的少年,目光如刀。他一来,这室内却像是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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