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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风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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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双脚落地,眼前景物也开始慢慢凝聚成形,封师雨如释重负,定睛看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离开了林地草坡,出现在一处幽暗阴冷的山洞中。他知道定是旁边道家打扮的那四人搞的鬼,手不觉搭上腰间刀柄,皱眉问:“道长们为何将我摄来这里?”
年长的玄衣道士似乎做惯了这类勾当,也懒得搭腔,伸出一指点上他眉心红痕。
仿佛五雷轰顶,在封师雨脑中猛地炸开,瞬间便夺去了他的意识,使他像座硬邦邦的石雕,纹丝不动地杵在地面。
道士的指尖毫无阻力地进入他的前额,如同穿透水波,最后整只手都伸了进去。点点彩色微光在两人相连接处亮起,四下飘散如流萤,那是有生之物的精魄灵光,从前额被强行打开的缺口逸泄而出。
片刻后,玄衣老道微蹙的眉峰一舒,几乎抑制不住惊喜交加的神情,慢慢抽出手来,但见掌心一大三小的四个光团,散发着或柔和或炽烈的赤光、金光、白光、紫光。
“法器来!”他低喝一声,身边同伴立刻递上一面中央镶嵌圆镜的八角青玉环。他将掌心往环心镜一覆,镜面顿时光芒霍起,明亮如烈阳,逼得几人纷纷以手遮脸,抵挡炫目强光。
倏尔亮光隐去,再看环中镜,镜面下仿佛封存了一个小世界,三个小光团绕着一个大光团缓缓旋转,天上星耀运行一般奇妙而瑰丽。
封师雨的身躯枯木似的噗一声倒伏在地。
“成了!天可怜见,终于叫我们等到了这一天!”四名玄衣道士相视而笑,掩不住满面惊喜与激动。
“师叔,这人如何处理?”一名年轻道士问。
“他根骨粗劣,不是修道的材料。这肉身既然用不着,放任不管的话,最多两三时辰就生机尽丧,届时尸体被野兽啃食,有违我等修道之人的本心。”老道用淡淡悲悯的语气道,“挖个坑埋了吧。”
嗤——
山洞深处传出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像魔境中异兽的嘶鸣,又像幽泉下鬼怪的嚎叫,被石壁曲曲折折地回荡放大后,海潮般轰然拍打而来。
这嘲笑似的声音中,仿佛有着一股慑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四名玄衣道士心神为之一夺,被声浪拍得身体后仰,衣发皆乱。
“……是妖物!”老道士嗅到空气中浓郁的冷腥味,脸色一变,“好强的妖力!”他招呼三名同门道:“事既已成,不必节外生枝,退。”
四人纷纷抖出一张神风遁行符,在骤然卷起的旋风中消失了身影。
山洞顷刻间恢复寂静,若非地上还躺着一具僵硬的躯体,阴冷荒蛮得仿佛从未有人涉足。
嘶嘶轻响随即由远而近,自洞穴极深处而来,一颗粗如水缸的青黑色蛇头探出黑暗,身上海碗大小的鳞片幽光隐隐——竟是一条庞大无比的青蟒。光是露出的小半截就几乎填满了这间穴室,还有不知多长的蛇身隐没在暗中。
滑到寂然不动的封师雨身边,它用无睑的琥珀色眼睛俯视,人的身躯在它嘴边仿佛一根细小的瓠瓜,随便一吸便落入口腹。
“——小子,这下你死定了。”青蟒口吐人言,“我倒要看看,那头狐狸救不救你!”
想到之后发生的有趣戏码,它放弃了吞食的本能念头,将逐渐缩小的身躯盘起,开始耐心等待。
封师雨家的供桌上,简陋的家仙牌位前插着的三根线香突然齐齐断裂,落在桌面贡品上。
胡长庆从墙壁红纸上探出头,掀着尖鼻子吸了吸,狐疑道:“怎么有股很不好的味道……”他以人形跃出,在屋中院落四下一望,“封师雨呢?人去了哪里,也不给我换贡品,馒头都硬了!”
飘到庭下,胡长庆叉着腰大喝一声:“封师雨!七爷饿了,要吃油炸麻雀!”
这一声振聋发聩,不相干者听不见,供奉他的人却是如雷贯耳。
依然没有回应。
非要爷祭出搜神大法?胡长庆挑起细长秀气的眉毛,有模有样地掐着指,嘴里叽哩咕噜不时念叨几句,半晌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竟然一点踪迹都没有?不对呀,只要身在方圆百里内,我的法术肯定对他的魂魄有反应……莫非他出了远门?”
山洞内,等到不耐烦化为人身的莽天龙切冰为镜,遥望着村舍中发生的一切,忍不住皱眉骂:“二货!胡家法术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还要四爷上赶着告诉你这小子已经失魂落魄,一脚踏进鬼门关了?”
胡长庆正掐着指头在院子里转悠,背后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胡仙。”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桑老爹,颇有些意外:“哎,老爹你能看见我呀?莫不是瞎了肉眼,便开了天眼?”
桑老爹摇头,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满是忧心凝重之色,“先不说这个,老朽大致知道犬子身处的方位,但行动不便,劳烦胡仙携我一程。”
“好说!”胡长庆大喜,放出一道妖气十足的“仙风”,卷着桑老爹腾空而起,朝他指点的方向掠去。
片刻后法收风散,胡长庆站在陡峰四下张望,喃喃:“这地界儿我怎么瞅着眼熟……”目光扫过岩缝间一个巨大黝黑的山洞,他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那长虫的老窝!”
登时也顾不上桑老爹了,他化为一缕白烟飘进洞口,赫然见封师雨直挺挺躺在地上,摸上去通体冰冷,鼻端几乎没有了生气,而莽天龙好整以暇地袖手站在一旁,面有得色。
胡长庆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脸的死长虫!杀千刀的贼淫棍!有本事跟爷单打独斗,祸害一个凡人算什么好汉!你要是把他弄死了,七爷这辈子跟你杠上,不把你搅得鸡犬不宁生不如死,爷就不当这个仙儿!”
莽天龙此刻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他的毒骂,皮笑肉不笑答道:“要真是四爷下的手,你这番来还看得到尸首?早被我连皮带骨吞了。他还没死透,你探探他的魂魄——”
胡长庆一怔,疑恨交加地瞪他,却忍不住蹲下身一探,惊道:“他少了一魂三魄!怎么回事,他明明还有一口气,魂魄却先散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他连连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都变了:“除非——是被人强行以法术抽取了生魂!”
“命魂、天冲魄、灵慧魄、中枢魄,三魂七魄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夺走,他活不了多久了。”莽天龙雪上加霜地补充道:“魂魄不齐,就入不了轮回,只能做个无意识的孤魂野鬼,两下半就在天地间彻底烟消云散。”
胡长庆知他所言非虚,脸色越发难看,“瞧你这副得瑟样,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快说,七爷要去拧断那混蛋的脖子,把他的魂魄取回来!”
莽天龙见他分明心神紊乱,犹自不肯示软,心底颇有些不爽,冷笑道:“就凭你这半桶水的法力?别说斗不过那些人,就连我,你也不是对手。再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那就再来打一场!别以为你修为高,七爷那是留有余地!”
“好啊,那我们不妨赌一把,看是你先打赢我,还是这小子先魂飞魄散?”
胡长庆一张青白的俊俏脸蛋顿时拉得老长,强忍怒火,极力做出一副温声和气、语重心长的模样:“——老四,你不要这样胡搅蛮缠。你看,咱俩当了这么多年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日里玩笑归玩笑,关键时刻还是得互相帮一手的不是?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助臂,只要你告诉我取他魂魄的是什么人,咱俩之前的那些个烂帐就一笔勾销,此后友好共处,怎样?”
莽天龙嗤笑一声,“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你几时见我做过?”
胡长庆恨得牙痒,很想变回妖身,与他狠斗一场,无奈封师雨已气若游丝、几近魂灭,实在不值得将时间浪费在与这条长虫纠缠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僵硬如死的青年,想到以后再没人知道他的真身后还敢与他吃酒聊天;没人在他肚子饿时要早餐就煮早餐、要宵夜就炖宵夜;以及好不容易找到个蹲起来很舒服的专座转眼又丢了,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我可是保家仙呢,要是连供奉的人家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在圈子里混!胡七爷悲愤地想,便朝老对头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你要什么好处?反正我能给的都给你就是了!但你得帮我把他的魂魄取回来,否则他身死魂灭,咱们就拼尽全力来打一场,不死一个决不罢休!”
莽天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笑道:“我早说你得为了他来求我,看吧。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恶劣的求人态度,但别忘了你今日的承诺。”
胡长庆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脸嫌恶道:“行了,大不了听你几年使唤,别再婆婆妈妈了,快说,取他魂魄的是什么人?”
“我虽听见他们说话,但还没露脸这伙胆小鬼就逃之夭夭了。”眼见胡长庆脸色作变,莽天龙立刻接着道:“但他们身上染了我的小龙涎香,用我豢养的猫隼就能追踪到。”
什么小龙涎香,直接说是你的毒口水好了。胡长庆暗自腹诽,同时催促道:“那还不快点动身?”他急巴巴地往洞外走了两步,又猛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地上封师雨的身躯,“他顶多只能再撑两三个时辰,万一我们来不及赶回来怎么办?不行,你得想个法子,先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至少也得拖十天半个月。”
莽天龙摊手道:“这我可就帮不上忙了,阎王要他三更死,谁能留他到五更。”
合着之前的话都白瞎了是吧?胡长庆正要勃然大怒地跳起来跟他开打,洞口外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个身影,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有法子保他几日性命,你们去吧。”
“桑老爹?”胡长庆吃惊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不,这个不打紧,问题是你一介凡人,又没修习任何法术,能有什么法子?”
“一介凡人?”桑老爹呵呵地干笑两声,泛白如珍珠的一双眼睛上下转了转,粗糙褶皱的面皮顿时由苍老中透出了遒劲,“看来我家主人的封印术精妙无双,连两位都瞒过去了。”他指了指双眼,道:“人人都以为我这是青盲眼,其实这双眼睛便是关窍所在,主人以我的本命内丹与一颗九转天心珠为阵眼,在我体内布下凝神敛气的阵法,使妖气毫不外泄,看起来与普通人一模一样。如今为了雨子,该是我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话音未落,桑老爹曲指成钩,硬生生抠下了两只纯白眼珠,眼眶中并不淌血,黑洞洞的犹如两眼深井。他握着散发出柔和光芒的一对珠子,边往封师雨的眉心送去,边道:“用这九转天心珠与我八百年修为的内丹,可以暂时代替他丢失的一魂三魄,维持他的生机至少七日。这七日内你们必须找回魂魄,否则丹力用尽,他难免一死。”
“可你失了内丹,不就——”胡长庆失声道。同为妖类,他自然清楚内丹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失去内丹,也就差不多等于散尽妖力,打回原形了。
桑老爹吃力地起身,步履蹒跚地朝洞外走去,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别说是为了主人的嘱托,便是这养了十九年的好孩子,我也是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的……等他醒后,你们别告诉他真相。如果他能逃过这一劫,日后问起我来,就说我寿终正寝、入土为安了,然后随便弄个幻术糊弄他一下吧。”
他每说一句,脚腿便僵硬一分,踏在地面簌簌生尘,身上皮肤也开始干枯皲裂。几步之后刚好走出洞口,他的腿脚已如根茎陷入黄土,彻底化作一棵虬枝劲结、冠叶枯黄的巨大桑树,高达十丈的树身气势惊人,却生机黯然,任谁都能看出,这棵大树很快就要彻底枯萎了。
胡长庆愣愣看着洞外遮天蔽日的大桑树,神情既怅然又费解,“桑老爹,竟然为了一个凡人做到这份地步……就算养十几年有了感情,顶多舍出三成,不,一半修为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为什么要以命换命?这么做值得吗?”
“就我看来是半点不值。”莽天龙不屑地冷笑,“不过这年头,各族各类混居得久了,傻妖也就跟傻人一样多。只是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谁,竟能驱使八百年的老树精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这等人物,哪怕是个凡人,也算是道行高深。”
胡长庆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端详濒死的封师雨,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悲伤:桑老爹不惜牺牲本源内丹来救他,也只换来他七日生机,万一七日内取不回魂魄呢?万一桑老爹的法术失效,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他越想越难过,不禁蹲下身,用手拍打封师雨冰凉的脸颊,唤道:“醒过来!快点醒过来!你还没给我换贡品、立神龛,还没给我盖胡仙庙呢!你这混蛋,不准再睡了,快点起来!”他不断拍打着封师雨的脸,摇晃他的肩膀,呼唤声中带了点哽咽的鼻音:“顶多……我不要黄杨木牌位,不要黄铜香炉,也不要大肥鸡了,这下你高兴了吧,听见没有,你给我马上醒过来……”
面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封师雨,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愤怒冲击着心口,胡长庆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拉起半个身子,运足中气在他耳畔大吼一声:“七、爷、要、吃、油、炸、麻、雀——”
封师雨的身躯电击般猛地一震,霍然睁开双眼,见胡长庆一张俊俏的尖脸儿几乎贴在他鼻子上,不禁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答:“成,我马上去捉。”
胡长庆定定看他,忽然眯着眼睛,勾起嘴角一笑,颜色灿灿宛如一树桃花,“不用马上,过几天也行……就七天后吧,你炸的麻雀可比烧鸡还好吃。”
为什么要过七天后?封师雨茫茫然地起身,拍去身上灰尘,觉得浑身僵痛不已,仿佛在硬石板上胡乱睡了一宿似的。“这是哪儿?我怎么跑这儿来了?唔,好像之前看见几个穿黑衣的道士,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道士偷了你的东西就跑了,我们得去追回来。”胡长庆轻飘飘地说。
“偷了我什么东西?”封师雨在身上一阵掏摸,连散碎铜板都摸出来了,没发现少了什么。
“不是钱啦,是魂魄。”
“魂魄?”封师雨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人身上真有那玩意儿?长什么样?拿来干嘛用?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我是说真的,你被他们取走了一半儿魂魄,要不是七爷法力高强、及时赶到,与那些恶道士大战三百回合,搞不好你连另一半都保不住,直接呜呼哀哉了,哪里还能醒过来!”胡长庆连比带划地向他宣扬自己的功绩,一脸邀功地说道:“怎么样,庆幸自己供了七爷当保家仙吧?为了增加七爷的法力,更好地保你平安,你得给七爷准备红漆神龛、黄杨木牌位、黄铜香炉,还有每天一只——不,两只大肥鸡……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莽天龙冷脸站在一旁:这么只奸馋懒滑的狐狸、无药可救的二货,究竟怎么修行到今日的?长处的话……估计也就是皮相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封师雨不理会唧唧歪歪抗议的胡长庆,走到洞口,被遮天蔽日的大桑树震撼了心神,上前摸了摸满是裂纹的粗糙树皮,以及上面虫蛀似的两个凹深圆洞,感叹道:“好大的树啊,可惜就快要枯死了。”遗憾中,一丝痛楚与悲伤模模糊糊地从心底升起,仿佛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摇了摇头,撇开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步履坚劲地离开了树下。
胡长庆一愣,追上去道:“哎,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快跟我们一起去取回你的魂魄啊!”
封师雨头也不回道:“好啦,你就别闹了,大不了回去给你做个神龛。”
胡长庆恼羞成怒地叫:“你这是什么口气!七爷是说真的!真的!才不是借故自抬身价,你也把七爷看得太扁了!”
莽天龙忍无可忍地从袖口中飞出一道幽光,扫晕了封师雨,咬牙道:“带上他直接走!你这只蠢狐狸。”
☆、《保家仙》三
三空山月,韩真子
一团旋动的阴风从天而降,落在山麓的松林里,尘埃落定后莽天龙与胡长庆现了形,后者的肋下还夹着个昏睡的封师雨。他们尾随猫隼向西南方向飞了三千多里后,在这座山峰下失去了玄衣道士的踪迹。
“这是什么山,又高又陡!”胡长庆手搭凉棚仰望,咋舌道,“看起来荒无人烟,连条上山的小路都没有,那些人钻进山洞里去了吗?”
封师雨晕乎乎地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在千里之外。头脑渐次清明,他依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这才意识到关于魂魄被夺的说辞并非说笑,只是眼下自觉身体无恙,加上性格坚毅,也就不怎么担忧害怕。他想了想,道:“那四名黑袍道士像是有法力的,能带人腾云驾雾,莫不是飞上山顶去了。”
“飞上去也有痕迹留下呀,你看长虫养的鸟儿,分明是一点味道也嗅不出来了。”胡长庆指了指头顶盲目盘旋、嘎吱乱叫的猫隼。“哎,你的毒口水不会失效了吧?”他转头问莽天龙。
莽天龙死死盯着面前笔架似的陡峰,眼中闪动复杂至极的幽光,脸色阴沉得像要下刀子。“升月峰……天心派!”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像是不堪回首的缅怀,或是旧意难平的恨恼。
“怎么,你以前来过?跟他们有仇?”胡长庆好奇地问。
莽天龙不答话,自顾自默默出神,直到胡长庆不耐烦地想踹他,方才冷着脸道:“这是天心派的洞天所在,他们自诩是玄门正统,一心求仙问道,不稀罕跟凡俗往来,因此用法阵隐蔽了整座山峰,寻常人被幻术所惑,根本看不见入口。”
胡长庆听了,将妖力运行双目,定睛看去,峰顶之上隐隐放出浑圆的一团毫光,如银如水,仿佛一轮极大的毛月亮,永不坠落地悬挂在山巅。可未及看清,那朦胧光晕倏尔即灭,他顿觉眼中酸痛,险些泛出泪花,忙不迭地揉眼睛。
莽天龙见他几乎揉出了一对兔子眼,衬着小尖下巴,分外楚楚可怜似的,不由出言提醒:“那便是天心派的洞天‘空山月’。那些毫光是由他们祖师亲自加持的法阵与禁制,不是你这点道行可以窥视的,当心把眼睛看瞎掉。”
胡长庆眨着水光潋滟的红眼睛,不服气道:“我道行低,你高!就比我多吃了三两百年饭,你能高到哪儿去?有本事你带我们穿过那什么法阵,进到洞天里去找那几个臭道士!”
“我乃地龙之身,修成正果后飞天有望,你一只不学无术的狐狸,能比吗?”莽天龙语带倨傲地回答,袍袖拂起一阵青风,将气得跳脚的胡长庆,与奋力眺望却一无所见的封师雨一同卷起,化作一道流光绕山半圈,投入山峰后侧的悬崖。
耳畔疾风呼啸,眼见就要撞上岩壁、粉身碎骨,封师雨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迸出来,瞑目待死。手心却忽然被人握住,他猛一睁眼,见胡长庆笑眯眯地说:“放心,那悬崖是幻术。”
说话间,面前岩壁光影扭曲,如褪色的水墨画般迅速淡去,显出由一道道赤光组成的纹路奇异的巨大图案,仿佛顶天立地的一张朱砂符箓。他们就从赤色纹路交织的某个空隙间飞掠而入。
在一片漆黑中飞掠了不知多久,眼前乍现一点亮光,离那光越近,越觉得湿寒水气扑面而来。莽天龙道:“闭气。我们要从湖底出去。”
胡长庆忙给自己和封师雨施了个避水诀,下一瞬间便一头撞入水中,四面八方濛濛茫茫全是迷离波光。
水极清澈,虽处湖底深处,依稀可见天光云影,在向上浮游的过程中,荡漾的波光仿佛水晶镜面的碎片,在他们身侧飘摇旋动。渐渐地,封师雨觉得目眩神迷,似乎有许多清晰画面,在那一块块动荡的透明碎片上显现,如同身临其境……
有些碎片上映出的是自己的身影,幼年的、现今的,劳作的、休憩的……像是一截截被抽取出的人生片段。有些则映出不少前所未见的地方、光怪陆离的精怪,其中一只白毛狐狸颇为眼熟,仔细看去,分明是胡长庆的原形,如何年幼失怙、艰难捕食、死里逃生;再大些后,如何被一对看似耋耄老人的成精老狐收养,授以法术,开始修炼之途;直至灵智顿开、化出人形,而后被逐出洞府,浪迹四方……
还有一些透明碎片上,映出了莽天龙的身影。封师雨一时好奇,伸手轻触最近的一小片波光影像,顿时脑际如烟花蓬开、火星乱落,数段影像涌入心底,在眼前栩栩如生地铺展开来——
夜深,雷静风息,流萤跌落满地,点点幽绿光芒忽明忽暗,十分寥落凄美。一双竹叶编织的芒鞋从萤火上走过,清风托举足下,竟没有踩踏到一只小虫。
芒鞋走进一大片冒着青烟的焦黑地面,停伫下来。鞋的主人,一个身穿白色粗麻长袍、头戴竹冠的年轻道人,弯腰从余焰未熄的树干边,拾起一条小臂粗细的焦炭。
年轻道人衣饰朴拙至极,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容貌却俊美无俦,肌肤玉琢般泛着温润柔光,神情澹泊恬静,有一种大道至简、天人合一的飘逸出尘。
“还剩一点元灵未灭……能从天劫雷火中挣出一线生机,也算你造化不凡。”他对手中的长炭条轻声道,“既然被我遇见,说明冥冥中自有缘分,我会救你一命,而后你去留随意罢。”道人指尖微风一绕,带动一股乙木生发荣茂之气,瞬间治愈了雷击后的伤势,显出焦炭的本来面目,原来是一条青黑色花纹的蟒蛇。
这蟒蛇琥珀色眼睛中精光闪动,似乎颇有灵性,被道人放在地面后,望着他的背影略一犹豫,开口作人声:“你法力高强,我要跟着你。”
道人无可无不可地继续往前走。
蟒蛇沉默地游动着尾随,片刻后又问:“你是谁?”
“天心派,韩真子。”
“你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我也要一个名字。”
韩真子朝远处山峰间的巨大明月走去,整个人也像溶进了银光里,夜风中传来他的回音:“你以蟒蛇之身开了灵智,此后可以悟道修行,倘若修成正果,未必不能乘风化龙,就叫你‘莽天龙’吧。”
一座林间精舍的庭院里,韩真子正躺在竹下一块平坦巨石上,像是闭目养神,又像在参悟冥想。
青黑色的蟒蛇从竹林中钻出,轻而易举地攀上巨石。它如今已有酒坛子粗细,三四丈长,却仍像以前一样游向韩真子,缠绕在他身上,偌大的蛇头贴在他胸口。
“我快修成人形了,”蟒蛇道,“你想我化成什么模样?”
韩真子在似睡非睡中轻拍了一下它颈侧的鳞片:“随便。”
“什么叫‘随便’?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以后的样子?”蟒蛇吐着信子舔他,语气中略带不满,“你总不想天天看一张不顺眼的脸吧?”
韩真子无奈地睁眼。他本是个沉静寡言的人,面对这条捡回来的蛇时却不得不多费唇舌:“皮相只是虚幻,我看你时,所见的是你本身,模样好坏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已是我天心派护山灵兽,举止却仍改不了一派妖气,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我才不想当什么护山灵兽,”蟒蛇嘀咕道,“护着你一个就够了,其他的谁稀罕!前两天你的一个白痴弟子拎着头鹿精来讨好我,差点让我连人带鹿全吞了,你若是不想清理门户,就叫徒子徒孙们离我远点。”
“……孽畜。”韩真子用指节在蛇头上敲了一记,半是嗔怒半是笑骂。
蟒蛇无所谓地在他前襟上蹭了蹭脑袋,似乎颇为享受。
“为什么?”化为人形的莽天龙低喝道,面色铁青,目中满是狂热与怒气,“你嫌我是妖类,配不上你?还是这外貌不合你的心意?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变成什么样,只要你点个头,我也可以变作绝色美女……”
“——荒唐!”韩真子打断道。他被身材魁梧的莽天龙钳制在石壁上,却于对方的阴影与压迫中,散发出凌然而冷静的气势。“是妖是人,是男是女,在我眼中都是过眼云烟。大道无情,既要修仙,就该断绝世俗欲念,你为何还不悟?”
“四百年了,从我们初遇起已整整四百年!能悟我早就悟了,何必苦恋至今……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道这么久的相处,你竟对我一丝情分也没有?”
“一切情爱,皆是长生路上的阻碍,谁想以此束缚我,我必斩之!你不要逼我出手。”
如同兜头一盆冰雪,莽天龙绝望地看着韩真子,仿佛此时此刻才彻底觉悟,藏在他俊秀飘逸的面容与云淡风轻的神情下的,却是一颗斩钉截铁、冷漠无情的心。对他而言,证道长生才是毕生所求,为此他可以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包括相伴数百年的自己……
“你可以现在就下山,我不拦你,若还想留下,此类话题休要再提。”韩真子淡淡地说完,推开莽天龙拂袖而去。
莽天龙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在愤怒、痛楚、栈恋与失望中变幻不定,最终从阴沉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暴戾的妖气。
耳边哗啦一声水响,封师雨猛然惊醒,发现正被胡长庆提着腰带冲破湖面,落在湖畔林地上。方才见到的一幕幕影像碎片,如初雪融化般从脑海中迅速消退,他不禁望向旁边的莽天龙,心底胡乱揣测:那是幻境吗?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这大青蟒曾是天心教的护山灵兽?又怎么做了山林乡闾间的野仙?那个韩真子看起来道行颇高,也不知他们纠缠到最终怎么收场……
莽天龙自见到升月峰起,就没有半点好脸色,转头一瞪封师雨:“看什么看?再看就吃了你!”
胡长庆针锋相对地回瞪他:“你敢!”
封师雨犹豫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问:“我刚才在湖水里,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有我自己,有白狐狸,还有些山精野怪的……那是什么?”
“哎呀,你也看见了?”胡长庆叫起来,顿时忘了正在跟老对头争峙,一脸不耻下问地朝莽天龙道:“这湖水有古怪,我看到了一些以前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莽天龙没理他,盯着封师雨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封师雨才不会傻到说出来,万一哪句触了对方霉头,非要活吞了他,恐怕那只外强中干的狐狸也拦不住,摇头道:“画面晃得太快,看不清楚。”
莽天龙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撇开,转身要走,胡长庆不依不饶地捉住他的袖子:“别走哇,你还没告诉我,这湖水是怎么回事呢!你要不肯说,我就再跳下去看个清楚。”
莽天龙扯了两下袖子,没扯开,只好回答:“这座湖名‘溯光’,是后崖幻阵通往内山的唯一通道,湖水因沾染了数千年沧海桑田的光阴之力,便生出些许异能,会折射出入水者的零碎往事,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快点走,若是被巡山弟子发现,又要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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