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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鸿-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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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且虽然看上去是个被人称颂的贤主,可也保不准哪天不经意时踩死个把蚂蚁,而这蚂蚁虽然不过是只虫子,却说不定恰恰就是那少年相依为命多年的唯一亲友。无论如何,这少年要杀孟且,自然有他的原因,毕竟这四海八荒众多自诩正义凛然之士悍不畏死、舍生取义之时,每一个都相信自己信奉的才是正理,而所杀之人也必定是罪该万死。
小二拿了钱已经离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窗外。采鸟原本也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只好不满地扯扯嘴角,从人群中收回视线侧头看我,顿了顿问道:“主上,您讲这么一长串话,有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我于是干脆利落道:“此事,我要管上一管。”
采鸟呼吸一滞,猛然睁大眼睛,看着我时表情就像是我的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对角:“您这么冷酷无情、残忍暴虐、无血无泪的人,居然有想多管闲事的一天?”
……以这举世无双的口才,采鸟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真是一件让人思之不得的怪事。
我沉默片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一个卖人情的机会,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若救了孟且,他当然应该答应我的一些条件,比如寻找玄嚣。利用举国之力,总比你无头苍蝇一般在穷桑城里乱转要好。”
且不仅如此,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少年,恐怕与我要找之人有什么关联。
既然这样,我自当跟着此人,反正左右也无事,完全有闲暇没事找事。采鸟毕竟是我下属,虽将不满挂在嘴上,却还是垂头丧气地乖乖跟着我去看这一场热闹。
人族没有内丹,不能修炼而力量低微,寿命又极其短暂,自来便被神族和妖族小觑。而父神在位之时,更是搬来了广野山横于原本的察明山外侧。东陆通向中陆的狭长陆路于是被阻断,人族自此彻底困于一隅,随时间流逝,甚至到了不知其他二族存在的地步,只将上古传下的记忆当做荒谬绝伦的故事。
因此四海八荒的妖族和神族都将人族当成一个笑话,可羸弱的人族却也在这一片弹丸之地生根发芽,创造出了自己的繁华盛世。
东陆此时正值初春,天空清澈,桐花与柳絮一起在穷桑城中回旋飘飞,大瑶宫在熏然的日光中像是罩了一层虚幻缥缈的纱帘,重重亭台楼阁掩映在点点绿意之中,如离愁一般悠远。云和国的风景确同它的名字一样柔软,气韵如同雨后的浅云。
然而今日,印着车辙的石板路上却挤满了人群,大街上像是突然多出了十倍不止的人,百姓蜂拥而出,互相推搡着紧紧跟在少年们的队伍后面,迫不及待地挤向宫门前的广场,只为看一眼许久未曾出现在宫外的贤明国主。
人声喧嚣,仿佛有狂热的醉意流动在空气中,众人悄声议论着孟且及他侄儿孟从军的轶事,海潮般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身着甲胄的健壮兵士尽忠职守地将激动的民众拦回到广场边缘,牢牢守卫着秩序,几百个侍女们列成长队,纱衣在微风中无声轻飏。
场面如此宏大,但这些加起来,都没有一件事物令我惊讶。
广场中央,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凭空树立在半空之中,薄的仿佛薄脆的纸片,其中散发着剔透黄色柔光的繁复花纹正如水一般流淌。
那像是玄嚣的手法。如果这还不能作为证据,那么当五个少年依次切开自己的手腕,由着侍女取足一小碗血放在法阵之下时,法阵所发出的神息便已让我百分之百地确认了此事。
我此前一直藏身在察明山中养伤,加上今日,在云和国也总共只待了三天,不想借此机会,简单地就从百姓们窸窸窣窣的议论中获得了诸多信息,而如今,更是连玄嚣的下落都有了线索。
只是我不明白,玄嚣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一介人间帝王产生联系,甚至花大力气布下这个阵法,只为找到那个行踪不明的孟家血脉?
我混在人群之中,垂眸掩藏了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
而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周围人都一齐发出了惊呼声,仅有一个碗中的血如烟气一般扶摇而上,慢慢融入了法阵之中,人选已经产生,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结果已定,请崇军大人上前。”
其余四个少年脸色煞白,面如死灰。那个身藏利刃的少年抿着唇,脸色却比他们还要苍白,目光轻晃,看了咫尺之外的大瑶宫一眼,才深吸一口气,平稳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竟然真的是孟且失散许久的侄儿,那么玄嚣……
我一愣之下心思微转,立刻朝采鸟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推开身前的甲士,悠悠然地上前,刻意地抬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语调淡淡道:“且慢,就这么定了不嫌太过轻率么。这个孟从军可是个骗子。”
事情猝然而至,使得四周瞬间沉寂下来。想来阻拦我的一干人全都愣在了原地。崇军张了张嘴,额头渗出冷汗,失声喊道:“你是什么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理会他,只环视众人,将各异的神态尽皆收入眼底,随即才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自然就是真真正正的孟从军。”
虽说旁观者清,我却更习惯置身于风暴之中,想要找出玄嚣,扰乱这个他明显分外重视的仪式自然是最方便的做法。
当然这方便大概只对于我而言,崇军胡乱被泼了一盆脏水,原本便紧绷的精神瞬间如拉得太紧的细线一般乍然断裂,他转身不顾仪态地扯住大太监的衣襟,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我已通过了测试,自然是真的,快把这犯上作乱的人给我赶下去!”
那太监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我将其看在眼里,轻笑着撺掇道:“姑且让我一试,于你本来也没什么损害,你又何必这般慌张,除非……”
见我将视线投向他的衣袖,崇军身体重重一颤。终于意识到我发现了什么,他动作缓慢地闭上嘴放开太监,下唇不住地颤动着,那单薄的身躯似乎转眼便能融化在逆光之中。浓重的悲哀像是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仿佛他一辈子的努力,全部都将断送在我这一句未完的话里,如此无奈,又如此不甘。
大太监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服,看了眼崇军的表现,脸上满是狐疑。我毫不闪避地迎上他透出冷意的眼睛,伸手用指甲轻轻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血从白痕之中慢慢渗出,顺着我的手指滑落在地。毫不在乎地舔了一口,我几步从旁边桌上取过一个做祭器的陶罐,将鲜血滴了进去,等差不多了,才半是强迫地把东西塞给了呆立的侍女。
侍女反应过来,求助地看向面色冷冷的大太监。对方颌首,随后看向我,眼中出乎意料地带着一点同情的意味:“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微笑,一字一顿回答:“孟鸿。”
事情至此,除了我要花大力气想个假名字外,一切都很顺利。区区法阵自然难不住我,毕竟我也与喧嚣厮混多年,他的把戏,我自然清楚。之前已经仔细看过,相信只需改动一处符文,便能造出我是孟家后代的假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有人捣乱。当陶罐中的血被法阵吸收之时,崇军一脸震惊我能理解,面色惨白我也能够理解,可他忽然孤注一掷持刀向我冲来,那就实在有些不对了。可见现在的年轻人的确缺乏历练,不如我当年临危不乱、思虑周全。
采鸟不会出手,他还没到暴露的时候。况且在崇军口中喊着“孟鸿纳命来”一边朝我这边扑时,我自有数十种方法可以轻松闪躲过去。
谁知正当我在考虑用哪一种能不落痕迹之时,一道黑色箭影带着几乎化为实体的杀气毫无征兆地破风而来,如同曳着火光的流星一般坠于地面,碎石像是被暴风卷起的雪片一般飞向天空,剧烈的震动从中心开始向外周播散。我拉住崇军入怀险险救了他一命,独自立于东倒西歪的人群之中,无形的疾风将我的袍袖和长发都倒吹着翻卷起来。
一个蓝衣的青年收起弓箭自藏身之处出来,看也不看被震动波及的百姓,径直到我面前单膝跪地,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喜怒:“我乃共工旧部浮游,奉命前来投入帝鸿大人的麾下。”顿了顿,他忽然抬头直直看向崇军,面无表情道:“对帝鸿大人动手的人,全都该死。”
我:……
浮游的声音掷地有声,余音在广场中不断回响。
崇军立刻就有了反应,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叫孟鸿吗?”
太监艰难地从碎石之中爬起来,指着我恶狠狠骂道:“竟敢袭击大瑶宫,你果然心怀不轨!”
我:………………
这事情的发展,实在是不给正努力进行阴谋诡计的我以一点起码的尊重。
浮游号称我的属下,竟出现得这样突然,这样恰到好处,可见表面百般逢迎的人不会是忠心耿耿的手下,而那些看似面冷话少、不听调遣,想出手时就出手的……才是认认真真想捅我刀的人。
帝鸿的名字想来很快便会传到常羲耳中,云和国已不能久待。我冷淡地瞥了浮游一眼,正准备推开崇军离开,却忽然有个小太监扶着帽子急匆匆地向这里跑来,高声冲我们的方向呼喊道:“三位大人留步,陛下有请!”
☆、第 13 章
浮游的突然出现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但除此之外,事情的发展总归还算是顺利,倒不如说——太过顺利了。
孟且并未出现,却而代之坐悠悠然在客厅正中的,却正是我要找的玄嚣。明丽的日光被窗柩分割成小块,在地面上投下点点金光,玄嚣坐在那里,仿若一个能被光线轻易穿透的淡青色薄影,他一向如此,有礼却疏离,就像是寂寂的午后时光,让人觉得舒服,但是也空洞无比。
“帝晨不在了,帝鸿几月前据传也死了。”
他将一杯茶推向对面的空位,弯起嘴角,目光温润,淡淡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你来此有何事,但旧友到访,无论如何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不愧是玄嚣,他看出了我的身份,也猜出我想隐瞒身份……
我没有去接茶杯,而是在距茶几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定定地看了玄嚣一会,挑眉笑道:“我原本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玄嚣温和回答:“我有我的事,就像你也有你的事。”
飘零的白色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孔,他微笑着,我却不能从中感受到任何的情绪。玄嚣从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虽说是所谓的旧友,但不论是帝晨还是我的死,恐怕都不能让他的内心起半点波澜。
因为无情,所以从无弱点。可如今玄嚣既然会主动将自己困在云和国的狭小皇城之内,便说明有什么事情已经悄然不同了。
我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试探道:“玄嚣,你不愿意帮我,我却或许可以帮你。”
“你就是玄嚣!”
闻言,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崇军却突然惊呼出声,他之前不知为何一直打着颤默默缩在门口,像是在无意识地惧怕着应该从未见过面的玄嚣。等听到那个名字,崇军眼中的恐惧忽然转成了一片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涩声道:“你就是杀了我全家的那个妖孽!”
“你就是孟且的侄儿……”玄嚣将视线转向崇军,仔细地观察他的眉眼和乌发,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少年一双黝黑的眼睛上,顿了顿,苍白俊美的脸上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嗓音却是我从未听过的喑哑和暧昧:“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他一样,这很好。”
玄嚣的样子有些不同寻常,我皱眉,正想拦住要不顾一切冲过去的崇军,那发了狠的少年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浮游一愣,眼中顷刻间闪过冷色,毫不犹豫地拔刀挡在了我的身前。
情势并不危急,他却如此紧张。我微微诧异之后,颇有些受宠若惊、哭笑不得。
这种时候若换成采鸟,不嬉皮笑脸地躲到我的身后便算好的了。哪怕是蠢,浮游这次也蠢得忠肝义胆,深得我心。果然这世上,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老婆,以及别人家的下属从来便最是让人羡慕。
真是可惜了……
我拍了拍浮游的肩膀,示意他将武器收起来,随后直直望向玄嚣道:“孟且在哪里?”
满室茶香,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玄嚣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淡然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我说道:“我有一件宝物,珍而重之地放在手里,却不小心打碎了。孟鸿,我带你去看看罢。”
他既然这般说,照情况来看,我以为自己会看到被囚禁的孟且,或者索性就是一具尸体,一块牌位,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块橙黄色的水晶。
这巨大的晶体仿若凝聚成实体的月光,占据了幽暗房间中的大半空间,莹光的波纹微微地漾动着,勾勒出其中一个模糊的人形。
火光明灭,我眯眼,发现那是一个身材颀长、全身赤。裸的男人。视线逐渐上移,我与水晶中的人忽然毫无准备地四目相对,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背上窜起——他原本该有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空洞,吞噬着一切投射而入的光明,像是一对正痛苦张大、无声哭喊的嘴巴。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厉鬼,索自己的命,也索别人的命。
我敛去唇边的笑意,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是孟且?”
玄嚣在我身旁叹息般地轻声回答:“不错……一年前,他在我面前生生剜掉了自己的眼睛,又在自己的脸上划了数十刀。”顿了顿,他继续道:“脸上的伤好治,可失去的眼睛却没有办法。”
我道:“所以你找崇军,是为了要他的眼睛?”
“当初将孟家灭门,孟且知道后很不高兴,所以后来得知有一个三岁孩子逃脱,我就没有赶尽杀绝。如今看来,阿且果然是对的。”玄嚣眼中满是温柔,理所当然地说道:“要给阿且的,自然该选最合适的。有了亲族的眼睛,他定然能早日恢复。”
果然如此,没有人天生没有感情,玄嚣既然有了软肋,便省了我许多手脚,至此已然不足为惧。
我于是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开口,落下了第一颗棋子。
“孟且那日,原本其实是想要自尽的,是不是?”
空气一滞,玄嚣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地刺向我。
“你将孟且困在这里,是因为他恨你,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死。”我不为所动地回望他,坦然地淡笑道:“玄嚣,不要摆出这副表情,你明明很害怕……不如让我试一试,我能劝服他。若我成功了,你便替我做一件事吧。”
玄嚣拢起眉头,目光沉沉:“若将此事当成一个玩笑,就算是你,也会死无全尸。”
顿了顿,他挥手解开禁制,道:“好。”
水晶倏忽碎裂,孟且轻轻落在床上,立刻摸索着翻身跌下床,侧耳听着我们这边的动静。玄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看来我的信用还算不错。
看着玄嚣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无声地笑了笑,随后扶起孟且,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并非劝解,而是约定。
我在孟且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压低了声音淡淡说道:“迎合玄嚣获取信任,我一月之后救你出去。”
一个人毅然求死,心里却不一定想死,只是不想这么活着罢了。被囚禁十年之久,无论是怎样虚无缥缈的希望,孟且都会伸手抓住,他答应我,并非因为相信我,只是因为他已太过绝望。
玄嚣爱上了孟且,这是我的幸事,却让孟且自此跌落了深渊。别的不说,没有衣服穿,没有美食吃,这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忍受。
这主要是因为玄嚣认为,衣服太过粗糙,会磨破孟且的皮肤,食物太过粗粝,会伤害孟且的肠胃。因此他将孟且赤身裸。体地放在水晶之中,强行令他辟谷,只用法力维持孟且的生命。
孟且宁死不屈,我完全可以理解。但在我看来,他们其实原本不必相互折磨。虽然结果堪忧,但玄嚣委实是尽其所能在对孟且好,只要是孟且的要求,不管有意无意,他都会去尽力做到。可偏偏孟且性格刚烈,所有的不快与恨意都憋在心底,从来不会简简单单就说出口来……
可见不管夫妻还是夫夫,及时沟通都应该非常重要。我相信,若非总是冷脸对冷脸,宫门口大街上那家馄饨店的老板,就不会用老板娘的洗脚布擦了大半年的脸了。
“主上,您要我查的我都查出来了。”采鸟抱胸翻了个白眼:“我倒是辛苦,您却成天里在穷桑城里游来荡去,不务正业。能不能把计划告诉我,也让属下心里也能有个底?”
夜色正浓,抽穗中的野草漫不经心地铺满了整个荒野,在春风中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涛。那日之后又过了两天,我与采鸟在城外相约见面。
“原来如此。”我没有理会采鸟的抱怨,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当年杀害孟家老小的并非楚夏邑,而是玄嚣。然后他又借此讨伐国君,以孟且的名号登上帝位。”
采鸟撇了撇嘴,继续道:“此事有几个朝臣是知道的,可不知为何他们都保持了沉默。想来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性命牺牲了楚夏邑和孟且吧。”他眼珠一转,开口问道:“主上,您当真要救孟且,不如借他人之口说出真相,煽动民众打进大瑶宫,怎么样?”
我笑了笑:“真是天真,你以为普通百姓会为了这种事豁出性命么?”
谁篡权,谁夺位,阴谋诡计,王朝兴衰,百姓们其实从来不在乎。只有活不下去时,他们才会拿起兵器保护自己,但这并非因为这些民众有多么愚昧,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要求太低,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足够他们欢欣鼓舞。与高高在上的皇族不同,对百姓来说,往往活着就已竭尽全力,哪有闲暇去关注其他?
采鸟叹了口气:“那您说怎么办?我是不会因为一个人族,便去和雷神玄嚣硬碰硬的。”
我挑眉:“我并不准备救出孟且。”
采鸟瞪大眼睛,张目结舌道:“那十天之后怎么办,孟且发现自己被忽悠了,肯定要吹枕头风,到时候……”
“不错。”我淡淡地说道:“所以我要杀了孟且。”
孟且不死,玄嚣就绝无可能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
局已经布好。此前我一直在穷桑城里闲逛,却将浮游留在了那里。所有的安排全通过浮游去做,届时再将所有污水都泼到他的身上,告诉玄嚣,浮游其实是常羲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刺客,祸水东引,既能不费吹灰之力除掉来历不明的浮游,又能顺便促成玄嚣与我的结盟,正是一举两得。
采鸟不能置信地看了我一会,随即疑惑道:“万一浮游告密,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得知他的动向。”我似笑非笑地回答:“何况他只以为我要救孟且,知道我真实目的的人,此时只有你一个。”
采鸟笑得勉强:“承蒙主上厚爱,所以我得多干活是吧。”他认命地摆了摆手:“那您自己小心,我再去看看有什么其他的消息没有,过几日再来与您碰头。”
我颌首,看采鸟踏着大片柔软的青草离开。
帝晨想做一些好事,偏偏却是个好人,所以死了。既然此路不通,我便只有用自己的办法。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如此选择。实在是有些人,有些事,看清了,也就看轻了。
春草萋萋,月上中天。
我松开紧握的左手,那里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刚刚从采鸟身上取下,如今已经变得漆黑。
这种纸片,我在浮游身上放了一片,在采鸟身上也放了一片,一旦他们违背我事先设下的某个条件,纸片就会变色。
这只是一个出于谨慎而长久养成的习惯,原本以为,唯有采鸟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我的,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
吾行太远,孑然失其侣。
天上地下,只剩我自己一人可信。
☆、第 14 章
很多人只听传闻,便觉得我心思歹毒,工于心计,毫无人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专门干些草菅人命、惨绝人寰的恶事。
传闻不可尽信,因而我在此必须澄清一句:他们的想法——其实都是对的。
因我自己就将背信弃义、阴谋诡计当成吃饭喝水一般理所当然的事,对于别人的背叛,感触就十分有限。花了半天时间整理思绪,我已决定要利用一下这件事。
采鸟与常羲的人见过面,并且隐瞒了这件事。他们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既然还未有大军杀到,便说明采鸟暂时没有说出我的下落。若事情到此为止,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如果采鸟还有进一步的行动,那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四月春末,花晴帘影红。
我丢开酒壶,站起身来,看阁楼外蔷薇花海,深深浅浅的红色肆无忌惮地遮断了我的视线。浮游随意地倚在一根柱子旁坐着,懒懒地看着天空浮云飘过,像是只无聊地趴在阳光下,不时甩着尾巴的矫健豹子。
这些天,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都会面无表情、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说话他就静静地听着,我吩咐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做,只是永远顶着一张十分碍眼的死人脸。
虽然这人看上去着实没有什么意思,但独自在大白天喝闷酒便更加没有意思。
我侧头看了他一会,随手将桌上的酒壶丢给他。浮游眼睛也不抬地伸手接住,白开水似得一连饮了几大口,抹去嘴边的酒沫子,惜字如金道:“谢孟鸿大人。”
我重新拍开一坛子竹叶香,灌了一口坐到他的身边,笑道:“你的酒量很好。”
浮游抬头看我,黑沉沉的一双眼睛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我喝多少不会醉,因为我已经死了。”
确有过浮游已死,魂魄作恶的流言,可若当真如此,这青天白日之下的青年又是什么?
我轻笑一声,手指拂过酒坛外凹凸不平的纹路,语气不明道:“哦?”
浮游冷着一张脸,波澜不惊地解释,似乎口中谈论的是别人的事。
“我因一点执念,神思未散。当日共工大人自觉天命已至,便索性以一身修为助我收拢魂魄,让我能以此形态存在,不至灰飞烟灭。我前来侍奉你,也是因为共工大人最后的命令。”
我慢悠悠道:“共工当真大义。”
心里却想,不管浮游说得是真是假,都已没有什么意义。
我在一月前传他以控魂之术,命他操纵大太监黄亮接近崇军。
因为孟且的请求,崇军的眼睛得以在眼眶之中多保留了几日。他被关在大瑶宫西侧,饭食全由黄亮负责,至今仍然被瞒在鼓中,以为孟且已死,成天叫嚣要报仇雪恨。
但虽崇军自觉身世悲惨,苦大仇深,可全家被屠一事,对周围这个世界的影响,比对他自己的影响要小得多。人们头一回听到他的故事,时常会在背后摇头晃脑地感慨几声,可时间久了,便只觉得日日听崇军鬼哭狼嚎委实困苦不堪,脾气差的有时还会忍不住刺他几句。
这时太监黄亮的存在就显得难能可贵。
崇军若说,我已没有一个家人;黄亮就道,我也生不出来儿子。
崇军若说,我卧薪尝胆已十年;黄亮就道,我翘首以盼等您来。
崇军若说,我心存死志誓要报仇;黄亮就道,我鞍前马后伴你左右。
真是处境相似,和谐无比,相处愉快。很快处世未深的崇军便相信了“朝中大臣对玄嚣一个妖孽把持朝政不满,因此派了黄亮来和他联系,密谋杀死玄嚣”的这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等到充分获取信任,黄亮便将孟且尚在人世这件事告诉了崇军。而今晚子时,便是按照约定,崇军逃出牢笼,前去救孟且的时候。
千语阁是囚禁孟且的地方,我让浮游去支开守卫,布下法阵,子时一到,便破坏那里的结界。从孟且获得自由到玄嚣做出反应,经我计算,大抵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这点时间里孟且不可能跑出大瑶宫,但对我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样做,便等于将浮游推到了台前。玄嚣的怒气需要宣泄的出口,浮游作为替罪羊,到时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虽说没什么人性,但既然只剩下这么些时候相处,或许应该试着对浮游好一点。
紫檀木的圆桌上摆了一些糕点,想起他似乎嗜好甜食,我便把一盘子绿茶糕拉到眼前,自己先取了一块,然后将剩下的给他:“光喝酒伤身,此物茶香浓厚,回味悠长,你可尝尝。”
浮游不言不语地拿起一块扔到嘴里,面无表情地嚼了几口咽下去。
衣袖因为他的动作滑下,我发现浮游的手腕上有些图样,像是几片用墨笔细心勾勒上去的青色鱼鳞,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浮游这时正动手拿下一块,闻言瞥了我一眼,一脸严肃地开口:“八万余年前,我出生于赤水之中……”
“是么?”我想这应该这些图样大概有着极深的寓意,因为离子时还远,便给自己倒了杯酒,含笑等着听一个很长的故事。
“所以”,浮游咬了一口糕点,慢吞吞地接着道:“我的原身是一条鲤鱼,有鱼鳞。”
我:“……就这样?”
浮游点头:“就这样。”
……这种以为自己娶到了一个美人,结果掀开盖头却发现原来自己娶的是美人他妈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浮游却毫无所觉,说完了话便径直把空盘子递还给我,用眼神表达着浓浓的诉求:“还有吗?”
“……”我无言以对半晌,只好道:“有。”
这一个下午,浮游足足吃完了十二盘绿茶糕才停下来,餍足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大猫。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一口酒水,看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忽然就有些感慨,便随口说道:“茶水味苦,可若他选择不做茶而成为一块糕点,味道便会截然相反,可见世上的路从来不止一条,再不济,上天也会为你留一扇跳楼的窗。人们并非看不到其中的可能,只是固执地选择一个方向不愿回头,走得越远,摔得便越狠,付出得愈多,便越发地不肯放手,一如帝晨,如司幽,如陆丞。”
浮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些绿茶糕的味道其实与绿茶并无太大区别。”
他的意思,是选什么,结果其实都不会改变么?
我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反映,却不想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随后笑笑,开口应道:“你说的不错。”
被喂饱了,如今又被夸奖,浮游似乎难得有些高兴,顶着张死人脸点点头,补充道:“可惜了这些糕点,御厨手艺不好,糖放少了。”
……所以他之前那句话,是单纯地在嫌弃绿茶糕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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