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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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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林嬷嬷紧张地抓住竹篮的把手,退后一步软下语气道:“德妃娘娘要吃的。”
那人皱眉,便听林嬷嬷身边的老太监道:“苍学大人见谅,不是奴才们冒犯,实在是德妃娘娘有些洁癖,她要吃的果子,别人碰一下,她就再不想动了。这是好不容易从南方取来的荔枝,您看……”
这德妃大概确实受宠,苍学稍稍犹豫片刻,还是收起刀剑,面色不虞地挥挥手让他们过去。
林嬷嬷松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向内间,水汽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等房中景象映入眼帘,我已然知道他们想杀的人是谁。
……流赤国主慕容成。
☆、第 40 章
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林嬷嬷将我放在案几上,同时偷偷打开了竹篮边上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暗门。我照着他们的意思,悄无声息地顺着桌脚爬下。瓷砖透出凉意,稍远处是上好的白玉砌成的浴池,白雾随着水波浮动,聚散间透出隐约的人影。
在各类话本中,这样的情形通常容易令人兽性大发,可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此刻我迫不及待地进入水里,主要还是为了洗洗眼睛。
这实在是因为慕容成长得太过伤眼,虽说身为流赤国主自然应是保养得宜,但事实却证明,长得丑不丑,有时和年纪大否委实没有多少关系,真相往往比较残酷。
他此时大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里,似在闭目养神。林嬷嬷和老太监放下东西,便都躬身倒退着走了出去。整个房间没有其他人留下,只除了另一边坐着的一个身着纱衣的美貌女子,想来便是德妃。
例外常常代表着特权,而她也确实当得起这份独一无二的恩。水光曳曳,光影交织间,那头及地的长发仿佛墨色的瀑布流泻,德妃漫不经心地捧着一个茶盏斟满了水,衣袖下滑,露出一段皓腕如凝霜雪,单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便让人不由惊艳,更何况还要加上那张千娇百媚的脸。
她将茶杯递给慕容成,笑容娇媚,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斜睨着我。
能确保所有人都离开这里,让这场行刺顺利进行的人唯有她一人。看来想杀慕容成的人确实便是德妃,而慕容成身上那股进来便能闻到、可以吸引蛇的异香,大概也是由她所为。
只是我明白德妃要做什么,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夫妻之间常有许多分歧误会,有时你以为对方是想你想得吃不下饭,其实她却是一想到你就吃不下饭。到了这种时候,寻常人家尚且可以和离,在王侯之家除了选择弑夫,却当真是毫无办法。我相信古往今来,后宫中定然有许多女人曾这么想过,但无论如何,付诸行动的毕竟不多。只因这世上除了情感之外,尚且需要考虑许多东西;而只考虑感情的人,则往往活不到能轮到她犯蠢的时候。
在我看来,杀慕容成风险太大,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德妃这样处心积虑,想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人心难测,我的想法未必就能代表所有人的想法。比如我就不能理解玄契一天吃五顿,除了变得更胖外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却认为能幸福愉快地长肉,这本身就是吃夜宵的意义。
思维一发散,我想得就有些太久。见我浮在水面上没有半点动作,德妃显然是有些急了。她吸了口气,索性轻挽墨发,婀娜地站起身来迈入池中,池水抚过她羊脂凝成一样的肌肤,慕容成单手支着下颌,微微睁开一点眼睛。
德妃含笑看着他,侧身挡住我,上前攀住慕容成的肩膀,咬着他的耳朵娇嗔道:“你在想些什么,竟都不理会我?”
慕容成揽住她,回答道:“我在想幸儿,唉,空雨不见之后,他便私自出宫,到如今也没有一点音信。”
德妃低下头,掩饰住微暗的眼神,手却慢慢伸向我的位置,一边开口道:“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向来是很好的。”
慕容成冷笑:“空雨自然是很讨人喜欢的。举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继位呢。”
德妃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他毕竟是太子,他失踪了,您当真不打算派人去找上一找?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呢。”
慕容成皱眉,视线刀子一般划过德妃的脸:“幸儿才是你的儿子,你管好他就够了!”
德妃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他,豁出去了一般道:“可你能这样对太子,难道哪一天就不会这样对幸儿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他失踪,你敢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你,你大胆!”慕容成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电光火石间,德妃一手抓住我的七寸就扔向了慕容成的面门。
这时机不可谓不准确,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慕容成盛怒之下,连飞过来是什么也没有去看,探手就去格挡。
他的手臂挥来,我条件反射便是一口。
瞬时一片寂静。德妃抹去脸上的水珠,后退一步,指着慕容成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去死吧,这是剧毒的蛇,不过半刻钟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死寂中,这笑声格外刺耳,仿佛丧钟。
慕容成捂住伤口,脸色铁青地望向德妃:“为何?我自认待你不薄。”
“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幸儿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托人传信,求我救救他,他受了那么多苦!”
“无知妇人,欲成大道必然要有所牺牲。”慕容成靠在水池边缘,咬牙切齿道:“何况那根本就不是幸儿!”
德妃顿时一噎:“你说什么?那确实是他的字迹……”她立刻警惕起来:“事到如今,你不要狡辩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还是死心吧,这种蛇毒没有解药。”
“你这个毒妇!”慕容成挣扎着站起来,扯住德妃的头发,按着她的脑袋便要往水里压。
德妃不甘示弱,用锋利的指甲去戳慕容成的眼睛。他们如街头泼妇一般打成一团,真是好不热闹,混战中,德妃尖叫着哭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慕容成的动作忽然顿住。
“是啊,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还是什么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德妃愣愣地看了他一会,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我。
被忽略了许久,我早已经施施然地爬上了岸。盘在大理石的方砖上,我万分坦然地接受他们二人目光的洗礼,同时无比淡定地回望过去。
虽说原身是龙,但我此时确实、毫无疑问、千真万确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无毒蛇……可惜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未曾注意,这又怪得了谁呢?
“怎么可能……”眼中一瞬间闪过惊恐,德妃跌倒在水中,一张脸上尽皆失了血色,嘴角还有一些淤青,看上去无比狼狈:“分明该是黑王蛇的!”
她的计划原本并不周密,却胜在一处,仅此一处,就能弥补所有的错漏。德妃是慕容成最宠爱的妃子,慕容成一死,把持内宫的就是她,到时推出个把替死鬼,此事便算是了了,毕竟如今灾民围城、天灾不断,这样的非常时刻,旁人很难有余裕去仔细调查慕容成的死因。
但这些是建立在慕容成必死的基础上的,现在无端半路杀出个我,她苦心积虑的筹谋便算是废了,这场颇有意思的好戏也只能落幕。
慕容成唇边带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即便你久居深宫,未曾见过这些畜生,难道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么?看来有人不想我死,却希望你死无葬身之地。”
德妃低头沉默片刻,眼神却忽然凶狠起来,像是一只拼了命也要护住幼崽的母兽。她转身迈上石阶,一把扫掉茶几上的东西。茶壶掉落在地,碎片四溅,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红色的荔枝弹跳几下,落入碧色池水中,像是一抹刺目的血痕,缓缓沉到水底。
慕容成的脸上被瓷片划出一道红线,他摸了一把,望着手上的那点血色,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你疯了吗?”
“从前不明白皇后为什么厌恶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德妃颓然笑了一声:“不错,我是疯了,从知道你抓了幸儿关进密室,砍掉他三根手指的时候我就疯了。”
慕容成脸色一紧,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什么?”
德妃却放弃了一般不再理会他,只兀自走到墙边,绕着屋子在墙壁上寻找什么东西似地一点一点摸过去,一边不管不顾地高声喊起来:“幸儿,我的幸儿,你在哪里?母妃在这里,我来救你了。你若听到,便应我一声!”
屋外终于有人发现不对,苍学的声音传来:“主上,德妃娘娘?里面可有什么不妥?”
“无事,没我传唤不要进来。”慕容成一脸阴霾地说完这句话,便出水给自己披上一件外套,随后怒斥道:“不要闹了,究竟是谁说我抓了幸儿的?”
搜寻无果,德妃蓦然回头冷笑道:“是幸儿自己!他将一张纸片偷偷夹带在了你的身上,我替你更衣之时才发现了,否则至今仍然蒙在鼓里。我便觉得奇怪,为何你极少让人进这个房间,原来就是为了藏着我的幸儿,方便随意拷打他。”
“你……我倒没有想到,你竟然蠢成这个样子。”慕容成气极反笑:“我怎么可能对幸儿动手?好,既然如此,我就索性让你看个明白。”
他快步走到池边,抓住一个石雕的莲花瓣重重一扭,中间的莲蓬顿时升高,慕容成在莲子上按了数下,他们的对面就有一道门随之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股诡异的凉意顺着脊骨窜了上来,过于强烈的光线让我眯了下眼睛。再抬头望去,一盏青铜人俑灯立在门旁,灯火辉煌,浓重的黑暗却在密室深处徘徊不去,光与暗分隔的地方,巨大的琉璃瓶带着莹莹幽光显露出来,有一张苍白枯槁的脸凭空悬浮在其中,缓缓侧转过来,在那瞬间一切仿佛氤氲成模糊的色块,黑色的烟雾拔地而起,无数的冤魂膨胀蠕动着冲向门外,铺天盖地地撞在无形的屏障上,污泥一般滴落飞溅。
在德妃刺耳的惊呼声和恶鬼无穷无尽的叫嚣声中,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个幽深而空洞的笑容。
他望向我们的方向,温和而妖异地笑着,轻声缓缓开口道:“你没能杀了他,真是没用啊,母妃。”
☆、第41章
浓稠粘腻的黑烟绝望地顺着门框攀爬而上,几乎要触到两人的衣摆,慕容成却像是已千百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般淡然,只面色不动在门口拍上一张符箓,那一瞬,房内忽然涌起强劲的大风,纷乱的烟雾刹那间从各处身不由己地脱离开来,翻卷着消散在气流形成的漩涡中。
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房间中央的人,那或者不能被称之为人,他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踪影,残存的躯体就这么浸泡在巨大的琉璃瓶中,浓密的头发散开,海藻一般在清澈的水中飘荡。
德妃捂着嘴,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的右手,恐惧地吸了一口气:“少了三根手指……可你,你是……”
瓶中的人不为所动地笑着,慕容成冷哼一声,代替他回答道:“不错,这是空雨,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幸儿。虽千面大人曾叮嘱我,他不在时不要进入这个房间,但我今日便破个例,索性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德妃后退一步,猛然摇着头,全身都开始颤抖:“怎么会,他不也是你的儿子吗?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慕容成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来过凤若宫的仙人?他其实一直留在这里,不过是隐藏了行迹,专心致志帮我炼药罢了。他传授给我长生之法,然而其中有一味药却必须以我的亲生骨血做花泥培育。”
德妃打断他的话头,颤声问道:“亲生骨肉?那幸儿呢,他是知道了此事才逃了,还是也……”
慕容成不耐烦地皱眉:“我没将他如何。要做这养料尚有条件,那人开始时心中不能有一点阴霾,这样才能在血莲生长的过程中,以怨恨绝望一点点侵蚀他的内心,而当他化身成魔的时候,他的后背就会开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以此花做引,我的药才算是成了。”
顿了顿,他目光扫过慕容空雨,唇角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这是一个极难达到的条件,偏偏空雨素有仁德之名,恰好能够符合。正是因为如此,千面大人才会说我与修仙一途有缘。”
德妃僵在原地,半晌才道:“你原来当真信了那老道的话,可你至今未能得偿所愿,不是说明他的话不足为信么?且国将不国,那老道可曾帮你,他现在又在哪里?”
慕容成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这都是空雨这孽子的错……你懂什么,只要我能飞升,一群凡人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千面大人不过出去办点小事,只要等他回来,所有的逆臣贼子都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段话,慕容空雨却忽然笑出声来,悠悠然道:“父王,你这话说得我真想拍手叫好。就是因为你时常像这般过来给我逗乐子,我才成不了魔的。”
德妃闻言一愣,忽然偏头看向他,嘴唇微微翕动,却是欲言又止。慕容成立刻警告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才对慕容空雨道:“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连你的手臂也一并砍去。”
慕容空雨不以为然地回答:“你杀母后的时候,我都是笑着的,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东西再能触动我么?”
慕容成怒斥:“放屁,你可当真是个无血无泪的小畜生!”
……这事情的发展可真是有趣,能亲眼看到流赤国主骂脏话,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慕容成大概没意识到这句话将自己也骂了进去,慕容空雨是小畜生,他就是不折不扣的中老年畜生,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他会破口大骂,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事到如此,慕容父子之间本也再没有什么好说,若连脏话也不能骂,真是只能相顾无言,沉默以对,那就未免太过尴尬。
“父王不必气成这样,要是气出个好歹,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慕容空雨却无所谓地笑笑,回答道:“你又联系不上千面老道,没有他护着,不等成仙你就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成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忽然转身拂袖就走。德妃深深地看了慕容空雨一眼,便拢起襟口跟了上去。
沉吟片刻,我从角落里游了出来,扬起头缓缓开口道:“慢着。”
慕容成:……
德妃:……
两人的脚步立时停下,慕容成惊疑不定地望向这里,视线在各处扫了几遍,终于犹犹豫豫地投在了我的身上。
“你……刚才是你说的话?”
何必如此惊讶,他既然能接受一个会长生之术的老道士,那接受一条会讲话的蛇又有什么区别?
我于是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我叫住你,是有事需要吩咐。”
慕容成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您是……”
“我受千面之托而来。”我冷笑道:“不然你真以为会有这样的巧事,德妃准备的黑王蛇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一条无毒蛇,恰好叫你逃过死劫?”
从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千面应当是颛顼的化名,他给慕容成这么个方子,大概是因为此人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活了这么久,我还当真未曾听说过什么方法,竟能将普通的人族转化为妖族或者神族。东路流传的戏剧话本中,从来只有柳树槐树、牡丹梅花这些植物能够成精,却从来没有白菜萝卜能够化形的,可见人族多少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像一个萝卜若是想要修炼,清晨刚刚发愿,下午没准就被炖了汤喝……寿数太短,就连尝试的机会也不会有,这确实是无法可想的一件事。
由此看来,颛顼应当是对慕容成说了谎。
此时既然他不在,那我不妨就借用一下他的名头。慕容成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受上天眷顾与众不同,而一个人若是觉得自己特别,那往往就会特别好骗。左右都是被人骗,那倒不如索性由我来骗。
刚才的话出口,慕容成脸上果然逐渐浮出喜色:“我早知道千面大人不会弃我于不顾,上仙有何事请尽管吩咐,我自去办妥。”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血莲的状况不好,这几日你可有好好照料?”
慕容成愣了一下,急急道:“我都是依照千面大人所说,每隔一日用一对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浇灌的啊!难道苍学瞒着我偷偷动了什么手脚?”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房中会有这般的怨气死气。
不知颛顼在这里到底想做些什么,他既然放心引我来此,便是不在乎我伺机破坏,但无论如何,我都应当略微试上一试。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失职。”想到这里,我索性对着慕容成道:“无论如何,血莲已被污染。”
“是哪里出了问题?”慕容成大惊失色道:“苍学竟敢这样疏忽,我这就去撤了他的职务,将他凌迟处死!”
慕容成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有可能节外生枝。
“不急,他也未必是故意的。”我吐了吐信子,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你拿来浇灌血莲的人中,有些已经不是童子之身了。现今首要之务,便是先解决这个问题,免得血莲当真枯死。”
“怎会如此?我选的可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慕容成张目结舌片刻,愤愤然咬牙切齿道:“小小年纪就这样,简直不知廉耻!”
慕容空雨忍不住轻笑着插嘴道:“父王,我可听人说,你十一岁的时候就去逛过青楼,还为哪个姑娘一掷千金?”
慕容成话头顿住,脸色忽白忽青。
慕容空雨却转向我道:你也不必吊着父王的胃口了,他反正左右都不可能如愿的。”
很少有人到了他这个地步,还能保持本心、与人自如地谈笑的。我对他颇有几分兴趣,便开口接话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怎么怨恨慕容成?”
慕容空雨挑起眉梢,抬起胳膊给我看了看他光秃秃的手:“我的手指被砍断了。空雨的琴艺原本极好,昼夜手不释弦,一曲过后,正是瓠巴鱼自跃,群鹤舞于丘,可如果没有手指,又怎么能弹得了琴?他这般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恨?可我心里只要多一分这样的情绪,血莲便会在我体内长大一分……”
说到这里,他没有几分真心地叹了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太恨,所以才不能去恨。”
慕容成瞪大了眼睛,额上爆出青筋,指着慕容空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大骂一句“逆子”作罢。慕容空雨不痛不痒地闭上眼睛,并不理会于他。
慕容成倒吸了口气,冷笑一声,方才对我一拜道:“孽子张狂,让上仙见笑了。血莲是否还有什么办法补救,但请上仙赐教。”
自慕容空雨身上收回视线,我淡淡道:“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杀了瓶中之人,以他的血,再辅以秘术,促使血莲快速长大。这样做虽说血莲品质会有所下降,但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得多。”
慕容成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半眯起眼睛,侧头看了慕容空雨一眼,问道:“上仙有几分把握?”
我回答:“九分。”
慕容成点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让苍学进来。”
我阻止道:“此事必须由你来做,效果才会好,你杀了他之后,立刻在水中滴入三滴指尖血,血莲立刻就会随之盛放。”
“我来做?”慕容成微微张大了嘴,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我连鸡都未曾亲手杀过……”
“我来!”一直被默默无语的德妃忽然开口,她发出低沉的笑声,整了整衣服,蓦然抬头直直地望向我,冷冷道:“他不想做,就由我来吧,想必空雨也不想让他这种人送上最后一程。”
慕容成连连点头:“反正只是效果不好,也没什么的。就让她去做好了,就当是将功赎罪!”
德妃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兀自从旁边的刑架上取了一把铁锤。那铁锤原本是用来一点点敲碎犯人的腿骨的,慕容空雨抬头看向曾经落在自己身上的凶器,一如既往沉静地笑着,轻声道:“母妃,不要哭,砸得准一些便是。”
他的声音虚幻得仿若一声叹息。刹那间那些黑影纷拥而起,呼啸着扑向德妃,扬起她如瀑的长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斑驳脱落,异样的波动从中间无声地铺展开来,像是要将所有人推开。唯有德妃在狂岚中步步向前,眼中有着燧火般的凛凛光芒。
一切如同漆黑的混乱梦境,这样的声势让慕容成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他连忙连滚带爬地躲到我的身后,可惜我此时蛇形的身体根本遮不住他,他只好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恐惧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无视了他,我只顾看着德妃慢慢接近琉璃瓶,苍翠的光点像小灯一样燃起,缭绕在她的身边,又随着她举起铁锤的动作散去,就像从指尖倾泻而下的沙砾,瓶子瞬间炸裂,碎片和水滴如星屑一般投入沉沉的暗幕之中,幽艳而绮丽。
从之前开始便有的违和感,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愈发清晰,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我留在原地,视线穿过飞溅的苍色水流,那里慕容空雨露出一个微微讶异的表情,直直地跌入了德妃张开的怀抱。
黑暗潮水一般退去,橙黄的灯光突然沸腾起来,空气中的温度随之升高,慕容空雨目光闪了闪,忽然动作粗暴地推开了她的手,可下一刻,他却又像是舍不得一般,忍不住依恋地拉住了德妃的衣摆。
德妃毫不犹豫地回抱过去,像是抱着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泪水从两颊划下。
狂暴的气流终于全部安静下来。慕容成此时才气急败坏地直起身体,破口大骂道:“我叫你上前是去杀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曾发现吗?”德妃回过头,脸上仍有泪痕,却冷冷地笑起来,开口一字一顿道:“这样的神态举止,他不是空雨,他是幸儿啊!”
☆、第42章
这桩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慕容幸根本没有理由隐瞒身份出现在这里。如果事情当真是这样,那他笃定慕容成不能如愿便有了解释。只是若瓶中的人一直是他,那慕容空雨又去了哪里?
此刻我尚且只是疑惑,慕容成却是瞬间脸色惨败。他不能置信地指着那对母子,颤声说道:“怎么可能?空雨和幸儿长得根本就不一样!”
慕容幸扬起头,脸上满是讽刺:“事到如今,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是因为幻术,与千面做了交易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
慕容成恼羞成怒道:“放肆,你的眼里还有我吗?”
“你算什么东西。”慕容幸嗤笑:“你心里可有一日放下过别人?老东西,今日我已经不打算活着离开,不如告诉你实话吧,你好色惜命,自私自利,简直让我恶心。”
“还丑。”德妃毫不留情地补充。
“还蠢。”慕容幸意犹未尽地补充。
“除了吃睡,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无能,每次都不到半刻钟!”
慕容成:……
我:……
句句狠辣,慕容成被戳地像个筛子一样,无力地后退了一步。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比起长生药,其实他更需要其他某些东西吧……
打击过后,慕容成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便要向门口喊人,慕容幸和德妃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并不阻止他,我却甩了下尾巴施了个简单的法术,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慕容成张嘴啊啊了几声便发现了异常,一脸惊恐地看向我。我在他吃惊的目光中拉长了身形,重新化为了人身。
德妃立刻扑到慕容幸身上,无比戒备地盯着我。慕容幸对她摇了摇头,对我道:“阁下不是千面的人吧,你想要什么,不如直言。”
我弯起唇角,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千面让慕容成不得私自入内,是否因为他不在的时候,你无法维持慕容空雨的样貌?”
慕容幸皱起眉头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回答:“你猜得不错。”
我道:“既然是这样,想必他现在已经到了。”
慕容成眼中透出喜色,慕容幸却弯了眼角,不置可否地淡淡道:“他到不到与我已经没有关系。王兄已经被我平安送出宫去,又被消除了记忆,想来总能放下那些重担,好好地过这一辈子。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德妃抓着他衣服的手骤然收紧:“你胡说什么?我是盼着你能活下去的啊!”
慕容幸微微笑着道:“没手没脚,我已经残废了,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德妃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期望你能像空雨那般厉害,给你起名一个幸字,是希望你此生平安喜乐。”
“我这辈子过得很好啊。”慕容幸道:“你看我身上的伤口,那么多,那么狠。一想到这些伤害没有落到王兄那里,而是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就觉得很高兴。老东西一刀一刀剐下皇后的肉、强迫我吃下去的时候,我想,要是换成了王兄,他一定要疯了,想到这里,我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保护了他,是我保护了王兄。母妃,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很憧憬王兄,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现在我终于能碰触到他了。”
德妃愣愣地望着他,开口道:“那我呢,你可曾想过我……”
“我当然是想着您的。”慕容幸抓着她的手摸上了铁锤的把柄,蛊惑一般地说道:“去吧,母妃,为了我杀了慕容成那个老东西。”
德妃抿唇望向缩在墙角的慕容成,垂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慕容成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转身想要逃开,却腿一软跌倒在地。我冷眼旁观,待德妃一步步走到慕容成跟前、目光呆滞地举起了铁锤,方才施施然道:“颛顼,你再不出来,慕容成可就死了。”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了也罢。”话音刚落,房间中央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烟气逐渐凝聚成形,苍色的波纹荡开朦胧的虚影,一个年迈的道士拢着衣袖淡然微笑,开口道:“帝鸿,几天未见,我甚是想念啊。”
他换脸就如换衣服一般,我挑眉笑道:“你这次挑选的样貌可不怎么样,颛顼。”
慕容成的血漫过他的鞋底,颛顼却连看也未曾看上一眼,只对我叹了口气道:“杀气太重……契瑶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妖族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我原本以为他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却不想他竟拼死保留了一点神魂。但废物就是废物,这归根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大用,你现在还是落到我的手中了。”
“你这般胜券在握。”我道:“可你要凭什么杀我?”
颛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回答:“慕容空雨换成了慕容幸,你是不是以为血莲绝不可能开花,自己已经胜了?”
我半眯起眼,片刻后猛然警醒,抬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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