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劫无名-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看着看着,心里又生出了奇怪的感想,不知世间,是否有意趣相投之人,也能沉醉于山水之美?
    转念再想,山水万古如此,人却是逝海之微波,转瞬不存于世,可见山水虽美,却不及人情可贵,一味陶醉于山水,未免一厢情愿了。
    想罢,回过身,百无聊赖,见窗边的长桌上,放着笔墨朱砂等物,还有几幅绣花的花样,也就铺了一张纸,擢起未干的笔,画了片刻,有人唤了声:“公子。”
    庄少功举头望去,只见那梳着垂鬟、颈侧编着一绺辫子的俏丽少女,正立在楼梯间,探头探脑,似乎想要进来。便放下笔,不尴不尬地问道:“姑娘有事?”
    那少女这才走进来,到桌前,瞥见那未干的画,就是一震——
    方才她看见庄少功背对她作画,不过片刻工夫,以为只是信手涂了几笔,走近了才发现,这张宣纸未裁剪,画好的大半落在地上,仅桌案上的,就已有半壁江山的气象,画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一辆马车。驾车谈笑的车夫,坐在旁边的公子,帘缝里少年郎的侧影,俱是纤毫毕现。
    “……公子大才。”少女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我家马大哥,”庄少功望着画中的车夫,不由自主又红了眼圈,“他过身了。”
    少女不知这马大哥是何许人也,安慰道:“公子节哀,我有一事相求,万请公子应允。”
    原来,这垂鬟少女名为蓝湘钰,本是辰州大户人家的千金,幼时让蛊邪滕宝掳来,送给乩邪符灵做哭灵,全家人都遭了难。似她这般遭遇的哭灵,神调门里还有数十个。
    眼下,蛊邪滕宝和乩邪符灵,死在了无名和无敌手中。只剩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
    她们这些哭灵,不知何去何从。
    庄少功听到此处,不假思索地说:“我和马伯伯讲,让他放你们离开此地。”
    名为蓝湘钰的垂鬟少女,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千万不可如此!”
    庄少功不明所以:“马伯伯不肯放你们走么?”
    “倒也不是,公子有所不知,我等自幼让恶人掳来,终日以泪洗面,闺阁中的本事,诸如针指女工,一窍不通。如今无家可归,无依无靠,许多哭灵……纵使还能嫁出去,也不过是做小伏低的。共患难长大的姊妹们,思来想去,心中害怕,都不愿各自去谋前程。”
    庄少功没料到,哭灵还有这样的难处,闷头想了一会,最终问:“你有什么打算呢?”
    蓝湘钰道:“我想和姊妹们,留在神调门。神调门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要是我们能争得一席之地,不教神调门再去祸害世间的女子,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安慰的。”
    “……”庄少功怔了一怔,这少女竟有这等抱负——
    这些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要在这江湖门派内争权夺利,即便他没什么阅历,也知道难于登天。
    忽而又想,古人说得好,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她既然有此奇志,他也不好阻拦,生了出手相助的心思,便道:“若是真能让神调门改邪归正,保一方平安,自是再好不过了,马伯伯和家父有几分交情,你不要走,且随我敬他一杯酒。”
    蓝湘钰欢喜无限,满口答应,留下来与庄少功一起用饭。
    马明王更衣出来,见他二人正帮着自家妻女摆碗筷,心里惊异,又见女儿秀兰画刺绣花样的桌案上,无端多了一幅图画,知道是庄少功画的,只觉这年轻人天真烂漫,有些可爱之处,还十分勤快,向妻子感慨:“我这位贤侄不一般!”
    马夫人道:“你不要妄想了,人家是去金陵见夜家千金的。”
    马明王就坐,笑道:“唉,都怪我没出息,挑女婿,也要挑夜盟主挑剩下的。”
    两人说话也不避嫌,庄少功听得面上一红,那名为秀兰的丫头恼得跑了出去。蓝湘钰见了,替庄少功将马夫人夸赞一番,又说秀兰那刺绣花样画得好,说得马夫人喜笑颜开。
    庄少功坐在马明王身边,低声道:“马伯伯,无敌弄坏了那些僵尸,还毁了牛伯伯的铜铎,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承蒙马伯伯照顾,我这里有一茶之敬,还望马伯伯收下。”
    马明王低头一看,庄少功自桌下递来一只小巧的锦囊,心想大概是几两银子,推辞一番,也就收下了。待接过来,才觉得不对,挑开来看,宝光璀璨——竟是一颗颗洁白圆润的珍珠。
    庄少功道:“马伯伯兴许听说过,史上有两个关于珠宝的典故,一是完璧归赵,一是珠还合浦。依据《后汉书》的记载,合浦郡的珍珠,乃是稀世之宝。当地的贪官污吏,采求无度,以致珠蚌渐绝。直至孟尝君上任,革易前弊,百姓安居乐业,迁徙至别处的珠蚌才回到了辖内。”
    马明王知道这珍珠价值不菲,听他说来,似乎又有一番不同的体会。
    “——在愚侄心目中,神调门好比出珍珠的合浦。蛊邪滕宝和乩邪符灵,就是那采求无度的污吏。而马伯伯和牛伯伯为人正直,不与他二人同流合污,又怜悯孤苦的哭灵,恰是孟尝君般的人物。如今,神调门有两位伯伯操持,旧日蒙尘的珍珠,定能重放异彩。”
    马明王的心事让他说中,这珍珠的寓意十分贴切,知道决非提前预备给自己的,却能如此慷慨大方,又能出口成章,强行说出这番吉言,一连道了几个好字,推心置腹道:“贤侄,你费了这番心思,我是不收下也不行。说实话,我和你牛伯伯,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昨夜在死尸客店,我二人并未打伤无名那小子,只是做了一场戏,那些僵尸看似凶狠,其实么,只是虚张声势。”
    庄少功一愣,听马明王讲来,才知道无名传音和马明王串通好了,一起对付蛊邪和乩邪。
    这件事于马明王的好处,就是让神调门的大权,重新回到尸邪手中。
    无名根本没有身负重伤,他却信以为真,只当无名是盲目听从他的话,才不还手。
    他蒙在鼓里,白白地担惊受怕,事后,无名还一声不吭地窝在无敌怀里,看他流眼泪说傻话……
    ——这少年郎,实在是太可恨了。
    
    第14章 互诉衷肠
    
    庄少功心道一声“无名可恨”,却未忘记赠珠的缘由,看向蓝湘钰,举杯道:“马伯伯,这位蓝姑娘,与小侄一见投缘,又在客店里挺身相护,小侄愿与她结为异姓兄妹,奈何事出仓促,高堂不在身边,也没有关公像可拜,不知能否劳烦马伯伯和伯母做个见证?”
    蓝湘钰一听,也端起酒杯来:“往日多蒙伯父伯母照顾,这杯酒,湘钰是一定要敬的。”
    马明王和马夫人相视一眼,心想,我夫妻二人哪曾照顾过她,她却随劫门少主叫起了伯父伯母,这小姑娘如此不见外,只怕是心机深沉之人,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与她。
    马明王道:“贤侄与蓝姑娘萍水相逢,便要义结金兰,这是天大的好事一件。择日不如撞日,江湖中人不讲那繁缛礼节,你兄妹二人就当着我俩的面,赌咒发誓便可。”
    庄少功和蓝湘钰听了,敬了马氏夫妇一杯酒,说了一番愿同生共死休戚之相关的话。
    马明王又道:“贤侄,你身为‘劫门’少主,树大招风,认了这个兰妹,就要好好保护她。湘钰,你这位契兄不一般,你若仗他的势,做出对不住他的事,只怕是引火烧身。”
    蓝湘钰乖巧道:“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有好多事要请教伯父伯母和契兄,哪里敢?”
    庄少功道:“马伯伯,小侄此去金陵,带上湘钰妹妹,有许多不便,她和她的姊妹们,又不愿离开神调门,只好托与马伯伯和伯母照顾,她自幼为恶人所误,如若做错事,还请严加管教。”
    马明王顿时觉得,手中这一包合浦珍珠有些烫手,庄少功此举,无异于安插了劫门的眼线在神调门里,但珍珠收了,见证也做了,只能答应下来。他这时再看庄少功,这公子哥面上仍是一派的天真烂漫,正义凛然,仿佛并不知道,此举如同蚕食神调门。
    四人一团和气用罢饭,庄少功端了饭菜,去找无名。见无名缩在火塘边的被窝里,连靴子都懒得脱,便气不打一处出,坐到他身边,按捺道:“无名,你伤得很重么?”
    无名睡饱了觉,闻见饭菜香味,便回答道:“昨夜伤得不重。”
    庄少功见他还算诚实,气消了一些:“我当真以为你听了我的话,让马伯伯打得咳出血来。”
    无名慢腾腾地,伸出割伤的右手给庄少功看。庄少功这才知道他并未咯血,心里暗暗为他高兴,总算他平安无事,又想,他或许是一时情急,施了苦肉计,又来不及解释,才骗了自己。便把饭菜一递:“既然不要紧,就快起来用饭罢。”
    无名施施然坐起身,接过碗筷,一言不发地扒饭。
    庄少功盯着他的脸,忍不住问:“……为何你的脸上有一只王八?”
    无名说:“辟邪。”
    “……”庄少功气全消了,见他的脸庞脏如小花猫,还一本正经说话,不禁噗嗤笑出声。
    无名瞥了庄少功一眼。庄少功想起了出门须代无心伺候他的诺言,打来一盆水,要与他洗脸。无名舔了舔嘴唇,难得说了番体己话:“我的血,有毒,包袱里有解药,你服下,再与我包扎伤口。”
    庄少功依言行事,取解药服了,再动手拧干帕子,替他擦洗脸,包扎了右手,又替他把散乱的头发束了一遍,忽地摸到他左肩有些湿潮,入手一片嫣红,问道:“你这儿受伤了么?”
    无名“嗯”了一声,大抵是洗了脸十分舒服,只是懒洋洋地拥被坐着,看起来温顺了许多。
    庄少功心中怜意大起,坐到他身后,想要替他处理这肩头的伤势,环住他的腰,就要挑开衣结,又担心解开他的衣服冒犯了他,一时踌躇,心跳也不觉加快了几分,面红耳赤地道:“我……这……”
    无名扭头看庄少功,一脸不解,目光中却渐渐有了一层冗杂的意味。
    庄少功连忙松开手,口中念念有词:“《孟子》有云,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什么意思?”无名似乎没能意会,慢条斯理地问。
    庄少功涨红了脸,低头,老实道:“昨日傍晚,在车内,我觉得,你的手,很好看。”
    无名听罢,手指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慢腾腾地捏成了拳,又问:“你,什么意思?”
    “……我……无名,我怕是……动了断袖的邪念……看待你……也不能再如兄弟朋友之间那般,就好像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见过断袖?”
    “少时在族塾里见过,一个是我堂兄,一个是我那堂兄的远房亲戚……”
    “呵,你见了之后,”无名冷笑一声,“很喜欢?”
    庄少功连忙摇头,他那时只觉不堪入目犹如禽兽之举,无名自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无名看得费劲,索性转过身,有所思地盯着他,问道:“那你,是喜欢我?”
    “不……”庄少功正摇着头,一时停不住,又不假思索地点头,继而回过味来,赶紧再次摇头,语无伦次地答道,“是,不……不是,不敢!我不是有意侮辱你,只是……觉得你很好……”
    无名似乎来了兴致,点点头:“我很好,你喜欢我,我也不会不高兴。”
    庄少功只觉在应对考功课的先生,每答一句都是胆战心惊,待听清无名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局促地对上无名的视线,也不敢细看那神情,重复道:“不会不高兴……当真?”
    无名不答,体贴入微地道:“你对我动了‘邪念’,想必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庄少功简直觉得无名是个知己,他这一刻的确是心乱如麻,几乎要把头点到地上去。
    无名看他可怜,出主意道:“你这苦恼,既然说破了,那么总是要解决的,你有三种对策。”
    “哪三种?”庄少功连忙问。
    “第一种,你与我断袖,不再去金陵见夜盟主的千金,回家禀明父母。”
    庄少功听见要禀明父母,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真与无名做了夫妻,无名却不能为他生一男半女,父母断然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一家人都会不和睦。
    “第二种,你与我断袖,去金陵见夜盟主的千金,回家不禀明父母。”
    庄少功听了,惊讶地望着无名,无名面不改色,依旧是病恹恹地,眼中似有些讥嘲之意。他忽地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恼怒起来:“无名,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欺负你么?”
    无名“呵”地笑了一声,仿佛觉得欺负这个词,用得十分有趣。
    “第三种——”无名轻巧地看着庄少功。庄少功全神贯注,屏息听第三种对策。
    无名道:“上完药,滚出去,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庄少功听无名说了这番话,知道对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心上,绮丽的念头霎时一扫而空,只觉自己方才是吃得太饱,让猪油蒙了心窍,对这没心没肺的少年郎说了一通丢脸的痴话。
    他有些难过,有些好笑,渐渐释然了,也就道:“那就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之所以告诉你,我这份心意,是因为……我想活得光明磊落些,古人说得好,‘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如今,我明白了你的心意,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再有暗昧的念头。”
    说罢,他解开无名的夜行衣,果然是心无杂念,也不去看这少年郎身体如何,清洗了那肩头琴弦穿出的细小伤口,敷药包扎完毕,又替无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无名这下子浑身舒畅了许多,整个人放松下来,连庄少功的话,也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叫住准备端水离去的庄少功:“少家主,我相信你的为人。”
    庄少功一怔,不是滋味地喃喃道:“原来你是相信我的……你不讨厌我就好。”
    无名自顾自地道:“其实,我有心上人,我死之后,还要托少家主照顾。”
    庄少功又是一怔,心里酸涩难当,勉强问道:“是谁?”
    无名飞快地笑了一笑:“我死之后,自有人转交书信给少家主,少家主一看便知。”
    庄少功心痛难忍,不知是因为这少年郎将死字挂在嘴边,还是因为这满面病容的少年郎也有了心上人。这些青年才俊,诸如应捕头、无名之流,都自称有了心上人,唯独他没有心上人。
    他一时心绪激荡,暗想——
    自己比起这两人,犹如瓦砾之于精金美玉,因此才未有情投意合之人么。
    如此作想,更觉得自己糟蹋了韶光,亏得在家中锦衣玉食无所求,不出门哪里知道自己处处不如人,功利心一发强烈起来,便暗暗起誓,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无名哪里知道,他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激得庄少功热血沸腾。
    “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少家主可答应?”
    庄少功这才回过神,勉强笑道:“我答应你,你若过身,‘汝妻子,我当养之’。”
    无名听了,还不忘夸一句:“少家主,你真是一个好人。”
    身为好人的庄少功,无话可说,端起一盆污水,走到门边,忽地停住了脚步:“无名……我知道,我这少家主的阅历,不如你这死士,你聪明,有主见,不听我的话,我不能责怪你,相反,还要向你请教。但我,期望你不要再欺瞒我,如你所言,你杀人算在我头上。你受伤也当算在我头上。我并非独断专行之人,连洗脸水都可以为你端,有何事不能与我商量?”
    他回过头,定定地望向无名,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无名,你不是孤身作战,我也不是。我不想害你,也不想误会你,请你别再骗我。”
    
    第15章 出自淤泥
    
    庄少功一行人,在浯溪渡口耽搁了三日。
    这三日,庄少功做了很多事——
    第一日,遣死劫无敌,一力帮衬神调门,肃清蛊邪乩邪余党。
    无敌之前栽了跟斗,落在无名手中,吃了哑巴亏,此时犹如猛虎出笼,得了少主的令,“不许打死人”,逮住不服的,提拳就将人打得生不如死。遇见跪求一死的,还语重心长地道:“想死?少主说了,蝼蚁尚且贪生,杀人不好。”
    蛊邪余党里有一位,称蛊门门主定会为蛊邪报仇。无敌听了,一把擢住他的脑袋,将他捶进墙壁里。唬得庄少功急赤白脸:“教你不要杀人,怎地不听?”
    无敌自有一番道理:“少主怕是看错了,属下杀的这个不是人,是禽兽。”
    第二日,庄少功召集神调门众弟子,开坛讲义,作诱善之劝。
    神调门弟子听得哈欠连天,不知所云,奈何无敌煞星似地掠阵,也只有打起精神喝彩。又在庄少功的鼓舞下,振臂高呼,齐齐喊了一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最后一日,天气和煦,庄少功打算去摩崖上拓颜真卿所刻的文章。无名对此毫不感兴趣,只管蒙头睡大觉,他只好与无敌结伴去了。
    无名又睡了小半日,略一运功,自觉元气稍济,终于钻出被窝,舀水沐浴。完事,解开无敌的行囊,取一条干净的亵裤换上,披了外衣,掇一把藤摇椅,憩坐在曲廊处晒太阳。
    这环绕吊脚楼的曲廊,朝着波光粼粼的碧水,四下无人,甚是清静。
    他以手枕头,伸直双腿,将赤呈的两只脚搭在栏杆的雕花处,任凭熏风窜进衣袍,掀开半敞的衣襟,拂去未干的水珠。正当惬意之时,眯起眼睛要打个盹儿,就听见一名少女轻声道:“庄公子在么?”
    无名慢悠悠地扭头望去,是一名梳垂鬟的少女,听庄少功讲,这少女叫做蓝湘钰,是庄少功的义妹,便不以为意,把头一摇。
    蓝湘钰又问:“不知庄公子去哪里了?”
    无名一指远处的山。
    “原来是游玩去了,”蓝湘钰好奇道,“少侠,你好些了么,怎不去散散心?”
    无名不再作答,静静地欣赏远山近水,藤摇椅一摇一摇,神情似有些寂寥。
    蓝湘钰自幼住在苗家,于男女之防不甚上心,见这少年郎形影相吊,生了亲近之意,便跑去泡了两碗虫茶,端了一盘瓜果,放在小桌上,又自己拎了竹凳来坐。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蓝湘钰剥了一碟龙眼,把予无名吃。
    他俩一般的年纪,俱是眉目清秀,无名又不似庄少功那般身世显赫,在蓝湘钰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比起和庄少功相处,倒是轻松许多,不由得出声道:“我真是羡慕你。”
    无名仰在藤摇椅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病容,微微偏过头,斜了她一眼。
    “庄公子是好人,非但救了我们这些哭灵,还将珍珠送给马明王,做个人情照顾我们。那些珍珠乃稀世之宝,怕是送给夜盟主的千金的?我本想托他说项,在神调门内给哭灵留一席之地,没想到他将我认作义妹。我若是身家清白的女子,以身相许,追随左右也无妨了,可惜……”
    蓝湘钰说着说着,苦笑一声:“可惜命不好,遇见那杀千刀的蛊邪,我这一辈子已经毁了。”
    无名好似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把脚一收,稳住滕摇椅。
    蓝湘钰又道:“这世上总有好命的女子,夜家千金生来便有武功盖世的父亲疼爱,不论她相貌如何,才情如何,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天下才俊都要去任她挑选。我若是她,一定挑庄公子为夫婿,可惜我不是。我没钱没势,不清不白,这一辈子,也不会有男子真心相待。”
    “你这女人,”无名端起碗,吹开茶雾,啜饮一口,“不干不净,就像一摊淤泥。”
    蓝湘钰说到伤心处,本想向这孤寂的少年郎寻求安慰,岂料无名恶言相向。她心中一寒,恍然想起那夜里,无名原本是想杀了哭灵。她这才醒悟过来,这少年郎不近人情,瞧不起她。
    “……不错,我就是不干不净的淤泥。这并非我所愿,命该如此,就合该让人笑话么。”
    无名道:“莲花与蚊蝇皆出自淤泥。前者出而不染,后者却嘤嘤嗡嗡,令人生厌。”
    蓝湘钰一呆,好半天才理会过来:“你说我是蚊蝇?”
    “你不是么,”无名呵地笑了一声,“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只吸血的蚊蝇,我之所以不拍死你,任由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也不过是因为少家主扫地不伤蝼蚁命。”
    蓝湘钰忽然觉得,这少年郎的面目,十分可憎:“你未免太小看人了,什么吸血的蚊蝇,我并非知恩不知报,只是现下没钱没势,庄公子的恩情,肯定是要还的!我之前说羡慕你,也是因为你是男子,可以侍奉庄公子而不惹怒夜家千金,却没料到,你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
    无名放下茶碗,轻声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人。”
    话音落,蓝湘钰就觉得眼前一花,胸口一窒,双脚离地,一股极阴狠的力道将她攫起。转瞬间,她整个人,竟已悬在雕花栏杆外。无名倚着栏杆,拎住她的衣襟,把手一晃荡,裂帛声响,眼看她就要跌进水里。
    她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抱住无名的手,之前的自怨自艾,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传你一套欢喜教笑功心法,一旬之后,若未练成,我必将你的姐妹卖到风月场,至于你,”无名说到此处,眼中一暗,就着手,略一用力,将一股精纯的内力打过去,嘴角漫起一丝笑意,“你中我的七情六欲散,不好好练功,得不到解药,真的会变作臭不可闻的淤泥。”
    蓝湘钰听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待领会了七情六欲散的意味,恼羞成怒地瞪着无名——
    这少年郎目光挑达,衣衫半敞,身姿清廋,却骨劲气猛,好似披着一张柔弱的人皮,却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她实在不明白,庄公子神仙般的人物,身边如何会有这一个无恶不作的妖怪。
    无名道:“会泅水么?”
    蓝湘钰回过神:“会。”
    无名登时把手一松,俯瞰那朵水花:“上来,我教你武功。”
    庄少功游玩归来,走到曲廊处,看见蓝湘钰和无名。无名躺在藤摇椅里,随手掷出一枚龙眼,轻轻地打中蓝湘钰的小腹。蓝湘钰非但不恼,还将手覆在小腹上,好似回味无穷。
    他一看之下,只觉撞见了男女之间不可告人的勾当,抹头就走——
    他思慕无名,向无名剖陈心迹,无名只叫他滚出去。那神女门的扇舞却可以偎在无名身旁,就连他这神调门相识不过数日的义妹,也可以和无名眉目传情。无名对待这些少女,似乎总是毫无嫌隙。这些少女也似乎喜欢和无名亲近。
    由此可见,无名恐怕是好女色的。
    无敌看见蓝湘钰摆出抱元守一的架势,知道无名是在传授运气的法门,那架势他识得,是前朝蜀中欢喜教的一门以声慑人的功夫,配合铃铛才好用,却也不如何出奇。论起来,那心法秘籍,还是他取回来把玩的,就这般让无名做了顺水人情。
    他看得无趣,索性随庄少功去堂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启程。
    庄少功闷闷不乐,忍不住问道:“无敌……无名好女色么?”
    无敌只觉这问题十分奇怪:“少主何出此言,大哥不好女色,难道好男色?”
    庄少功沉默半晌:“那也不该如此轻浮,两情相悦,应当发乎情而止乎礼,所谓乐而不淫,以修身养性为本,何况,见了女子就喜欢,与禽兽又有何异?”
    无敌怔了一怔,想了片刻,才明白这书呆子少主是误会了无名,却又不想说破。他摸了摸灼痛难忍的下巴,无名给他下了一味叫做“厚颜”的毒。这几日运功逼毒,好歹保住了容貌,奈何下巴处始终肿胀,就连那一道让无名夸作“美人沟”的凹痕,也肿得看不见了。
    这一切,都是拜无名所赐。想罢,他嘿嘿一笑:“少主有所不知,大哥他向来将女子视作玩物,谈不上两心相悦。只不过许多女子就是喜欢他薄情寡义的模样。愿打愿挨,也没奈何。”
    “……真的么?”庄少功眉头一皱,在他看来,无名于人情世故不甚在意,却不是薄情寡义。
    无敌沉痛点头:“大哥他就是如此,精血内耗,掏空了身子,才落下痨病。”
    庄少功听得面色也沉重起来,这痨病,多是婴孺喂养不当、少年病后失养,或者青年嗜欲无节所致。发病之时,救治得当,调养一番也就好了。依据书中记载——‘治之于早则易,若到肌肉消铄,沉困着床,则难为矣’。想至此处,他心中一凛,莫非无名整日赖在床上,是自知病入膏肓,故而在拒绝他之后,才有那一番要他代为照顾心上人的说辞?
    无敌只当庄少功还在恼无名为人轻浮,添油加醋地道:“说来好笑,大哥他好女色,未将女子放在心上,却又喜欢横刀夺爱,少主你看,属下这下巴,就是大哥毁了的。”
    庄少功心不在焉地想,这和你的下巴有何干系。他安慰了无敌几句,冷不丁地道:“无敌,我且问你,你与无名相识,想必也有些年月了,可知道无名的心上人是谁?”
    “大哥会有心上人?”无敌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片刻后发觉自己失了恭敬,才沉稳地道,“大哥若是有心上人,属下不会不知道。”
    他与这位少主,说了这许多儿女情长的事,心里十分烦躁。说的是女子还则罢了,偏偏说的是五劫的老大,他的大哥,病劫无名。这位少主还旁敲侧击,问无名好女色,还是好男色。
    他十六岁时,便和无名、无策在无心的房中看了不少春画。
    他看得热血沸腾,无策从指缝里偷看,无心边看边评头论足,无名是最没羞没臊的一个,无论画的是男是女,一眼扫过便翻一页,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要问无名好男色还是好女色,就和问兵器好男色还是好女色如出一辙。
    庄少功听他说得如此笃定,知道无名所托的转交遗书的人不是他,也就无话可说地住了嘴。
    
    第16章 同舟共济
    
    翌日用罢午饭,庄少功决心启程,三人出了神调门的水寨,尸邪马明王等人早已候在此处,叙了几句离别的话,马明王道:“贤侄,那蛊邪滕宝,乃是蛊门门主滕蛇之侄。乩邪符灵也与山岳盟有些瓜葛。我和你牛伯伯出手伤了无名这小子,技不如人,倒也好推脱,只是贤侄要多加小心了。”
    庄少功听得心乱如麻,他自离开家门就未顺心过,先是遇见山匪,尔后进了黑店,惹上神调门,麻烦源源不断。此行不过是去金陵参加比武招亲,见那夜姑娘一面,真不知哪来的艰难险阻。
    他看向身边病恹恹的少年郎:“无名,金陵还有多远?”
    无名望一眼泊船的渡口:“由此走水路,岳州换船,再往东就是。”
    “江湖如此险恶,”庄少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