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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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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崩裂,殊冉被撞得头破血流。他双臂发颤,面容抵在碎石块间,擦得到处都是血。
“帝、帝君……”殊冉声若蚊虫,战栗道,“……饶我……饶我一命!”
苍霁不言不语,将他的头提起来,再次掼撞下去!
第82章 佛莲
殊冉已如板上鱼肉,任由宰割。苍霁提起他的后颈,那臂膀的力道爆发可怖,使得殊冉满面是血,只能勉强睁开一只眼。他看见苍霁,浑身一颤,涩声道:“帝君、帝君!”
苍霁眸中阴郁,稍偏头,对后边人说:“滚后三丈。”
殊冉打了个激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苍霁并非是跟他讲话,而是对背后奔涌来的九天门弟子。弟子们不识得苍霁,但见他适才一击就拿下了殊冉,只当他是门中高人,听得他的喝声,一时间皆不敢再动。
净霖定身静止,浑然不知身前的震天动响。他五感封闭,灵海如搅风云,直灌向胸口的渡境之“门”,那轰然冲开的剧痛贯穿全身,本相在灵气潮涌中寒湛如水,渐沉入灵海浸泡中,旋动着消散,紧接着灵气缭绕,锋刃倏地寸寸重显雪亮,缓慢地再次诞出,犹如重新锻造一般磨砸着。
臻境近在眼前,净霖触手可及。这等紧要关头,谁也不能碰他。况且咽泉早已脱手,钉在净霖身侧,划出半丈的圆,守着净霖不许人靠近。
弟子放轻脚步,堪称蹑手蹑脚地后退,小声问:“前辈,血海已至,眼下便着手引人奔逃吗?”
苍霁见头顶阴云遮蔽,月已隐淡,唯有红雾如同梦魇一般伴随着潮浪声涌近。他道:“不必跑,叫人关好门窗。”
弟子垂手领命,转身嘱咐百姓关好门窗,不可再次外出。
殊冉见白袍们走远,方才试着再唤苍霁。他曾蜷于梵坛莲池中,每次受得苍霁龙息震慑,对苍龙怕到了骨子里。他不过能够吞引百水,苍霁却能吞了他。
“不知帝君在此。”殊冉撑着身,囫囵地吞咽着血沫,说,“否、否则我岂敢冲撞帝君尊驾!我不、不是冲着帝君……”
苍霁漫不经心,只说:“那你适才想咬谁。”
殊冉眼珠转动,滑向净霖。他舌尖被浸得涩钝,足足缓了片刻,才磕绊道:“我不敢……”
话音未落,额头又一次陷进碎石乱板中,这一回震得他脑中一闷,几欲昏厥。
他听见苍霁站起身,拖着他的手臂变得如铁坚硬,便立刻腿软,连忙半跪在地,抱着苍霁的手臂,哭喊道:“帝君!帝君饶我一回!咽泉剑在前,我若不以命相搏,如何逃得掉!帝君!我已在此地被镇了许多年,怕、怕得很!”他化成人的样子形容半百,跪在地上哽咽道,“我尚不想死!帝君!我情愿做牛做马、马!求你高抬贵手!”
苍霁看了眼已经坍塌的凌天塔,面沉如水:“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还待什么?”
弟子回来时,便见原地只剩苍霁。他左右不见殊冉,不禁心下大骇,以为殊冉已经逃了。血雾已使得十步之外看不清晰,屋舍尽掩于湿腥潮气里,弟子不得不掩面而行。
“前辈!”他急声说,“七少入定渡境在即,留在此处太危险了!血海已将覆涌城内,我等该如何抵抗?”
“阿弥陀佛。”苍霁却突然笑起来,显得分外平易近人,与方才徒手砸妖的煞神样迥然不同。他说,“真佛慈悲,殊冉受得梵音沐浴,虽曾失去慈心,却到底良心未泯。他已被净霖劝服归顺,自去城前抵拦邪魔了。墙壁有净霖的灵符加持,血海也漫不进,来你且带人守好城门便是。”
弟子大喜过望,赶忙双手合十,对这净霖拜了几拜,说:“临松君大能!我这便去驻守城门。不过七少渡境不易,前辈可知他何时能醒?”
“看他如何重塑本相了。”苍霁说,“劳驾预备一间独院,无须人来侍奉,保持清水通畅即可。”
弟子即刻应了,又道:“可是此刻咽泉不容我等靠近半步,这该如何是好?”
“离他远点便是了。”
苍霁说罢越过弟子,只见他跨进刀痕圈内,咽泉顿时鸣声大作。苍霁屈指轻弹了剑柄,使得咽泉晃了几晃,竟就消声静音了。他沉身抱起净霖,弟子见状也欲上前,谁知咽泉霎时划刃削风,插在他足前,不许他靠近。
弟子目瞪口呆,苍霁抱着人,对他说:“你只需将院子指给我,我自去。”
苍霁端着净霖,这已是第二回抱在怀里了,却摸着比上回要硬得多。净霖体内正在风起云涌,身陷在苍霁臂弯里,若不是耳力了得,连他呼吸声都要捕捉不到。
咽泉滑身归鞘,对苍霁毫不抗拒。因为净霖身躯之内蕴藏着股炽热龙息,正是出自于苍霁。他俩人阴差阳错之下春梦一宿,又因为药物而使得两者灵气水乳交融,眼下别说苍霁抱着他,就是当真再做点什么,咽泉也不会出鞘相阻。
苍霁入内,几步便绕去内室。他将净霖置于床铺上,触摸了掌心,皆是冰凉一片。又见净霖眉间紧锁,鬓边已然浸的都是冷汗。
苍霁抄了椅子,坐在一侧,稳身不动了。净霖的汗水津津,逐渐连身下被褥也浸湿,好似寒冰融化一般。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最终竟似如停止。
渡境如闯鬼门关,成与不成,全在自身。净霖多年修道,以往渡境皆顺理成章,具是因为他心如止泓,剑意灌身,故而屡战屡胜,能够势如破竹。但所谓臻境便是要归塑本相、摒弃杂念,净霖如今南下急切,所持的“心如止水”四个字也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
净霖不觉危机,他的神识游于灵海虚境之内,见那“门”已大开,他却入的艰难,是他此刻道义不纯,还是他如今剑意消减?
净霖自省许久也不得要领,他绕门而行,身体被灵气鼓动地阵阵作疼,好似绷于弦上,却又飞掷不出。灵海已经满溢而出,却又生生被卡住了通往更为浩瀚的渠道,使得他仍旧不能踏入臻境。
净霖的身躯凉至冰手,城中血雾未褪,秋夜湿寒,他身下潮湿的被褥竟渐渐覆霜结冰,连发稍都被霜染成斑驳白色。
净霖的神识虽不知寒冷,却开始变得思虑迟钝,难以集中精神。他盘腿而坐于灵海之间,极力寻找着那一点契机。
城外殊冉原本化兽吞吐,将血海湿雾含于齿间再纳舒向别处。他原身巨大,一口吞吸下来能吃进贪相邪魔,可他不比苍霁,转头依然是要吐干净才行。
玄阳城城门紧闭,九天门弟子飞身其上,将先前的尸体处理干净,以免再生邪祟。领头的这位眺望血海,因这夜色深深,所以只能望见贪相与凶相的轮廓,它们起伏在血雾深处,不知为何寂静无声。
弟子睁眼酸胀,他不禁揉了揉,再度望去。这一次见得血海间凌起一影,硕大无朋,竟远超殊冉。弟子眼见那巨影随浪跋涉,晃动着跨向玄阳城。
“好生古怪。”弟子倾身细观,“这是何物?不似贪相,也不似凶相……”
他声音才出,便见那巨影骤然扑身,化作盖天腥臭的海浪,一瞬间便砸至眼前。
“布阵阻——”弟子扭头呼声一滞,整个人身倒凌而出,被血浪裹缠淹没,只听见几下嚼碎骨头的“咯嘣”声,便也融于血海之中。
殊冉霎时张口,却吸风不得。那巨浪已经拍打下来,将殊冉砸了个劈头盖脸。巨兽引天长啸,浑身立即爬满贪相,眨眼间被撕咬得退身而倒,翻撞在墙壁,使得整个墙面灵符抖动。
殊冉背上被撕开皮肉,他吃痛回撤,拽下的贪相化风纠缠而来。他跌滚在墙头,已被咬得奄奄一息,接着腥水漫涌而上,他被迫吞咽了几口,随着血水一齐被冲翻下去。那城门登时被邪魔挤爆飞掷,整个墙面“砰”声坍塌。
殊冉喘息几声,化成人形避魔,扒住墙头嘶声而喊:“帝君——!”
苍霁一掌贴在净霖后心,浑厚之力如同热潮流窜,烘得净霖发梢滴水,冰霜消退。他灵气探入,谨慎地绕着净霖灵海而察,不能唐突介入,反倒易生变故。
净霖的灵海犹如寒冰腊月天,连团腾飘逸的灵雾都如冰凝结,灵海呈现出涌向“门”的静滞之状。
苍霁的龙息团聚于净霖的灵海之下,稳固着他不会外泄。本相的位置已不见咽泉剑身,而是浮转着净霖掌心那朵佛莲。莲瞬生瞬谢,花瓣凋尽又立刻重生,好似生死缩影,将命途归于刹那之间。它每生一次,便蕴含净霖一悟,生生不息,又象征净霖所悟甚少,永无尽头。
莲心现出襁褓,苍霁目不转睛,见襁褓间的婴孩儿掌心含莲,便知此乃净霖。净霖渐长起来,挂着兜肚,扎着冲天小辫坐在莲中,手持拨浪鼓闻声而笑。接着形貌又变,稍拔了个头,成了五六岁的小孩儿。只见他衣不蔽体,撑坐莲中满目严肃,掌中蝈蝈声声叫唤,净霖握拳犹豫,摊掌放了。蝈蝈一蹦,化作青光萦绕,净霖便在青光之中,成了身着褐色纳衣双手合掌的小和尚。小和尚眉间稚气未脱,口颂念着经文,目光却追着轻盈扑过的蝴蝶而动。蝴蝶散融成光点,小和尚站起身,一转身便成了身着宽大白袍的少年郎。少年郎银冠束发,从此刻起便不再见其笑颜,他呆立原地,脚边滚出一只石头小人。石头小人学人甩膀跨步,滚在地上捧腹大笑,净霖便只垂眸看着,已将许多东西藏得干干净净。
这些皆是净霖的“悟”,莲中人已长成苍霁遇见他的样貌,莲花开始再次凋零。
苍霁疑心大起,他沉眉上前一步,搞不明白才生到此刻,怎么就会凋零了呢?
他一跨近,便见这莲瓣纷飞而起,其中的净霖不知望向何处,竟似如碎裂一般“啪”地要随瓣而散。苍霁猛然难分真假,劈手捉住净霖一臂。
“净霖……”
苍霁唤声才出,便听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他顿时清醒,睁眼已回到椅上。床上的净霖尚不见醒色,外边却血味喷溅,刺得苍霁杀意溢现。
他一把扯开房门,见整个玄阳城已然成了红色。
“帝君!”殊冉撞门入院,“今夜血海古怪,我挡不住了!”
城中百姓尚未离开,血水已淌到阶下。苍霁轻轻合上门,将屋内与外边隔成两界。
“你守这扇门。”苍霁舔了下齿尖,对殊冉轻啐一声,“里边躺着我的心肝,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劳你看紧门——我说看紧,你明白吗?”
殊冉负伤累累,在他阴郁的眼神中双膝弯曲,半撑于阶面,竟连苍霁的眼也不敢看,埋头心惊胆战地答道:“明、明白……它破我亡……”
第83章 血雾
苍霁掀袍落地,几步后便看见了殊冉口中的“古怪”。他在北方跟血海打了无数次交道,今夜却是初次见得这样的阿物儿。
那红浪翻滚间波涛迸溅,又在席卷时化风成雾,大到掩住天地,已然将玄阳城庇于其阴影之下。高墙崩塌的缺口成为其探身的通道,巨身碾在其余三面墙壁,蠕动时将城中屋舍挤得粉碎。它浪卷之处,人惊嚎奔逃,它便化出双掌,将人拢于一道,扑下来狼吞虎咽。
苍霁脚下一轻,已凌身而上。他足踩着这物像是后颈的地方,定睛一看,脚下有无数双红眼,正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瞧。苍霁闲庭信步,负手而观。他脚底所过之处,皆会印下漆黑烫痕,痛得这物停下吞咽,不用回头,眼睛们只跟着苍霁转。苍霁踢了踢脚,发觉它形如水浪,却坚硬异常。
苍霁竖起手指,对它道:“识数么?”
它木着眼神,将口中的血肉嚼尽,似是忌惮苍霁,不欲与他玩,突兀地爬着身,伸出浪去卷人吃。
空中猛地呼起大风,看不见的尾陡然抽在它伸出的浪上,打得它一臂立断,如同流血一般淌出几只贪相。它嘶声退后,臂融进浪里,眼睛齐盯住苍霁,愤怒咆哮,血雾喷涌。
苍霁说:“识数么?”
它万口齐张,冲苍霁呲牙而啸,滚身成浪,拍向墙壁,欲撞下苍霁。谁知它浪头还未卷起,便又叫那看不见的巨尾劈头抽下来,这一次打得它从中二分,霍然裂开,又紧跟着哀鸣瑟瑟。
苍霁爱惜尾巴,抽的时候连鳞片都要顺着,以免划坏了,来日求亲的时候便不好看了。他俯身拾起一只断臂,偏身就着隐约的光分辨伤口。
“我问人话素来是要人回答的。”苍霁转着断处,“你既然身含贪相,想必听得懂。认得我是谁么?在北边你们唤爷爷唤得亲热,怎么转了个向,便成了不肖子孙。”
它聚身成团,贪相们相互吞食,结成诡异的形状,绕着苍霁竖起滔天巨浪。
苍霁说:“这不像是贪相的口活儿。”
他话才出口,那巨浪狂袭下来,顷刻间将他的身体淹没。无数口齿撕咬,只消片刻,已将人身吃得连渣也不剩。血雾覆盖,下一瞬浪花爆溅,只见一只龙爪破浪而出,接着苍龙甩尾腾身,撕下邪魔半身,扔出数里。
血海登时沸腾,苍龙扑身入雾,犹如狼陷羊圈。谁看不真切,只听恶浪腥涌,邪魔们嘶叫哀求,血雾迅速向南回撤。然而苍龙凶性已起,怎么能放过?
墙壁再次遭遇撞击,龙甩首吞食,与那古怪之物共碰墙壁。灵符承受不住,“砰”地破开。它与苍龙纠缠着袭向荒芜的南边,被苍龙咬食尽半,它融化一般淌成血雾,数万贪相邪魔嚎声撤离。苍龙穷追不舍,两者卷进血海中,倏地就涌向迷雾。
苍龙身陷血海,见魔便咬,远比邪魔更加凶残。他一直压到了七星镇,逼得腥风再聚,那怪物形容化作马,踏雾欲奔。苍龙一口衔住它后颈,猛地翻卷起惊涛,接着巨尾拍打,荡起大风直冲云霄。
怪物脱身不能,便伸颈回首,刹那变作与苍龙相似的模样,咬住苍龙一处。可那鳞片如同铁打,竟让那一排口齿全部崩掉。苍龙爪掏它身,钢一般的爪齿下它登时崩成无数邪魔,竟然彻底散开了。
苍龙张口鲸吞,吃得一点儿不剩。龙身盘绕而起,对血海残余泄出龙息。见血海在威压之下不断潮退,仍觉得不妥,回首一望,竟见血雾中顿爬起数道巨影,它们隆起来,一拥而上。
此时退路苍茫,苍霁竟一时辨不清方向!
净霖端坐垂思,他眼前所见是无尽莲池。露水凝在莲瓣,呈现出将落不落的模样。净霖枯坐许久,时间与灵海如同一起凝固,唯有他存活在这片死寂的天地中。净霖阖目,在静谧间陷入思绪。
道在何处?
道在天地,如贡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①。泉敲危石,蝉鸣暮风,日升苍际,凡眼所能及之地,凡耳所能闻之处,道既寄于其间,道也遥于其外。剑为己道时,化利刃却无杀心,存锋芒却泯贪欲,其心专注,融剑于天地。
天地为剑,剑即天地。
净霖霎时睁眼,醍醐灌顶。
但见那垂莲露水“滴答”落起涟漪,自净霖座下荡开万千波纹。灵海骤然涌动,在他身后如风如云,数万佛莲一并绽开,眨眼化涌成青光无数,飞速旋动着凝聚成形,咽泉剑身从青光与灵海中重塑而出。
血海已淹于床脚,鞘身开始嗡鸣。殊冉破门而入,眼前却雪光一闪,耳边只听“锵”地一声出鞘,继而屋内清风骤荡,推得殊冉抬袖遮眼。周遭倏忽一静,待他再睁眼时,只见脚下血海已成清水。
天已破晓,玄阳城雾气荡散。
若非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殊冉几乎要疑心适才是梦一场。他身侧白袍一晃,听到一声“多谢”。殊冉再回首,却只见那白影缥缈,一步数里,凌云驭风而去。
净霖袖风鼓动,在他踏出玄阳城时飞掷出几道灵符镇城,接着身投重重血雾,追着苍霁消失的地方而去。他在苍霁身上留下的灵气指引向南,净霖腾身一跃,便入了血海。
血海间雾气迷蒙,净霖飞快地追出百里,见所经之地尽数被碾压成平土,不禁跃得更快,唯恐苍霁已成黄土一抔。
七星镇早已荒废,如今连邪魔也看不见,断壁残垣在雾间沉眠,黄沙刮着袍角,使得净霖眼前更加朦胧。他方破臻境,投身入海仍觉得倍感不适,黏稠的腥臭几欲堵塞口鼻。
净霖在空无一人的城镇间行走,一路追至镇的边沿,见阔地数里,不知被什么荡成平地。他的灵气余散空中,料想苍霁就在此处。
净霖最终停在黄土之上,用手扒开松软的土,逐渐露出苍霁的脸来。净霖不必试探也知他仍活着,但仍被他面色吓到,不禁碰了碰苍霁的鼻息。
苍霁闷哼出声,咳了几下。净霖将他半身刨出来,苍霁气息奄奄地扶住净霖手臂,艰涩地说:“……净霖……我……咳咳!”
净霖掌抚在他背上,渡入一股纯净灵气,却见他仍然面色煞白,猜想他昨夜必是险象迭生,还不曾缓过劲来。又将苍霁身上摸了一圈,没寻到伤口才作罢。
“先不必开口。”净霖说着将他撑起来,“我且带你出去。”
苍霁乖巧顺从,十分配合。他适才吃了许多东西,这会儿腹中略胀,也不好表露,只能由着净霖带他向外走。谁知两人绕了一圈,又行回原地。
“邪祟作乱,血海深不可测,恐怕不那么容易出去。”苍霁气息凌乱,微微用力拽过净霖的手,说,“兄弟,哥哥怕是不能……不能行了……这血海茫茫……竟连累你也深陷绝境……”
净霖说:“此等诛心之言不必再说,是我修为浅薄,擅自拿大,方才促使玄阳城和你陷入此等境地。”
苍霁叹气:“可惜我年纪轻轻,连媳妇儿都给未曾讨到,便要葬身于此。”
净霖顿了一会儿,说:“哥……哥哥你身强力壮,只是受了些血海侵蚀,待我驱除之后便不要紧了。”
苍霁攥紧他,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宽慰我。”
净霖说:“我不……”
“其实我近来已经心有所属。”苍霁面露遗憾,“……但我做了错事,恐怕他必不会答应我。”
净霖见他神色凝重,那句“你不会死”在喉中上上下下,硬是没说出来,只得咽下去道:“做错事便要与其坦诚相待。”
苍霁说:“他若是听后一剑戳死我怎么办?”
净霖不假思索:“那便是大错。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哥哥你对别人做了何事?”
苍霁顿时无声凝噎,又握了握净霖的手,说:“……我此刻心如刀绞,改日再告诉你。”
净霖掸袖,使得他俩人周围余出方寸洁净。苍霁鼻子这才舒服些,他腹中隐约酸痛,席地而坐后盘腿定神,若非净霖在侧,定要在灵海中闹腾一番。
净霖说:“此地已被血海包围,我一路忧心。哥哥昨夜可遇着什么事?”
苍霁便知他是在询问自己为何毫发无损,凭借“曹仓”如今的修为,跨进血海便该尸骨无存。此事不好蒙混过关,但苍霁早有准备。
“你救我一命。”苍霁从怀中拿出净霖的帕,摊开露出里边的佛珠,说,“昨夜邪魔入侵,殊冉良心未绝,英勇抵魔,使得后方千余百姓未遭劫难。我见你定身不动,便猜你沉于渡境之中,于是守了片刻,只是殊冉不敌,那血海破门而入,眼见你也将陷危机,咽泉自行出了鞘,我便将你背去藏了起来。”
净霖剑鞘寂静,他摸了摸,心中有些狐疑,却到底没有询问出声。
苍霁见净霖的神色,虽未表现出来,却也能猜到这席话太过勉强,不能使人信服。然而他现下确实不大舒服,此地方圆百里的邪魔被吃得一只不剩,全在他肚子里,不能入定,便只能硬磨。
于是他只掩着腹部说:“而后血海翻覆,邪魔拖住我,全凭这帕中佛珠显灵,方使我陷身却没死。但事到如今,不好再欺瞒你,净霖——”他忽然呛出残血,对净霖沉声说,“我……”
净霖突地一掌贴在苍霁腹间,说,“哥哥,你积食了吗?”
苍霁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顿时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觉得那手掌在腹间揉动稍许,揉得他神魂颠倒。
“黎嵘曾道。”净霖说,“积食揉一揉,便可化了。”
第84章 独处
净霖的手称不上“软若无骨”,因为他持剑多年,所以握起来时,只会觉得修长漂亮,蕴含力道。然而他此刻掌心捂着苍霁的要害,不曾使力,轻轻揉动间推得苍霁一股热流猛蹿而起,别说装作病弱的模样,就是那一点不舒服也顿时烟消云散,心都被净霖揉成云面了。
净霖觉得掌下的部位逐渐收紧发硬,结实的触感隔着布料也能传递过来,他便对苍霁说:“不必紧张,我稍渡些灵化掉邪气。”
苍霁夺了他作乱的手,拉到胸口,说:“昨夜吃多了,又赶着奔逃,这会儿确实有些消化不下,积在肚中实在不舒服。但是,”苍霁喉结滑动,“……还是不要揉了。”
净霖亦觉得哪里不对,稍收了收手,说:“我不擅长此道。”
苍霁温吞地应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净霖揉上来时,他心猿意马。可净霖真收回去了,他又觉得不是滋味。于是他索性牵了净霖的手,摁在胸口,嘴里义正言辞地说:“你我是兄弟,何必这样生分?此地邪乎,不留神便尸骨无存,所以你我必须时刻都挨在一起。”
净霖便说:“那我背着你,这般不容易丢。”
苍霁伸了伸腿,道:“你背我,地上还拖一半。不到出去时,两个人先累死了。放心牵着,你既然说我身强力壮,我必定死不了,又有这佛珠在身,撑个一时半会儿不成问题。”
净霖颔首听了,苍霁这才有了闲暇,能够好好端详他。臻境一遭,犹如黄泉界边逛一趟,净霖却似乎没有变化,容还是那个容,色也仍是那个色。但苍霁偷瞧了他的灵海,目睹了他的生长,当下只觉得他哪儿都让人爱惜。
净霖受着苍霁“慈父”般的注视,满心疑问,反问道:“我变样了吗?”
“没有。”
“我长高了吗?”
“也没有。”
“……那为何盯着我。”净霖疑惑道。
苍霁深吸一口气,说:“你生得美,还不许人看?”
净霖无防备,不料苍霁这样说。他倏地抬臂挡住脸,只用一双眼看着苍霁。
苍霁摁下他的手臂,反倒俯首来看,口中说:“说你生得美,还立刻藏起来不给我看。那我好吃亏啊。”
净霖说:“吃亏?”
苍霁说:“你天天看着我,我可从没藏起来过。”
净霖鼓足气,说:“我不曾捉弄过你,也不曾哄骗过你。”
苍霁哈哈几声,逗着他说:“这么说我就是捉弄你、哄骗你咯?”
净霖说:“我长得要人命。”
苍霁敛了嬉笑,说:“此乃实话,我日日看着你,命已经丢了一半,还剩一半勉强挂在这里,你怎么没摸出来呢?”
净霖的手被他按在他的胸口,那里边心跳有力,哪里像将死之人。净霖不曾听过人讲这样的浑话,当下舌尖含混,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苍霁爱死了他这幅懵懵懂懂还佯装镇定的模样,说:“常言道美色误人,殊不知美色杀人。我夸你尚且来不及,哪里会用这种话糟蹋你?莫非我是个坏人?”
净霖摇头,他对苍霁适才的解释只信一半,但笃定苍霁不是坏人。因为这一路皆是下手的机会,若是想要自己的命,岂会留到现在?
可是净霖哪里晓得,苍霁本就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而是冲着他的心,他的魂,他这个人。
“你这么急着摇头,倒也不对。”苍霁说,“我确实是个坏人。”
净霖说:“邪魔往南,不曾祸害玄阳城中的百姓,想必是托了你的福。能以身试险,解救他人之难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即便你有难言之隐,也只是你我私交中的时机不到。我想来日,你对我终有坦诚而言的一天。”
苍霁不禁一愣,方才咽下去的话登时如鲠在喉,噎得他好想一吐为快。
净霖却已收回手,将咽泉缚于背上,说:“血海无人深入过,我们占了头一回。我原先猜测血雾食人,不能进入是修为不够,如今看来这不是关键。”
苍霁沉默片刻,说:“你不曾在血海中游荡,故而现在才明白异处。净霖,你且侧耳细听,此地已无邪魔,还有什么声音?”
净霖侧耳,风沙刮动,一片萧瑟之声。他沉心再听,在风涌中,逐渐听见似如呼吸一般的声音。净霖皱眉,越听越清晰,越听越心惊。
苍霁说:“血海形色似雾似水,既能化作浪涛,又能变作血雾。邪魔孕育其中,反反复复生生不息。一直以来,人人都当它是天闸破损,倒倾而下的邪祟之海,却不曾想过,它兴许是个‘他’。槐树城那场劫难你我了解甚详,血海不仅先阻了烽火台,彻底断绝援兵,还施以声东击西之策,将七星镇也纳入囊中。一只邪魔有此等神智不稀奇,但奇在它们如听军令,群拥而来,却丝毫不乱。”
“血海之中藏着祸乱天下的秘密。”净霖听后顿了片刻,说,“若邪魔皆听凭一人调遣,那么此人就是天下祸源。”
“除此之外,另一种猜测便是‘血海’不是海,而是人。”苍霁娓娓而谈,“你曾道苍帝在北方修建渠道欲意吞海,若血海真的是个‘人’,那么他此举便不算异想天开。因为吞食万顷浪涛不容易,让他吞掉一个人却轻而易举。”
净霖眉头紧锁,说:“可血海若是个人,那么东君该算什么?他本身为血海邪魔,如今心向正道,脱离血海,已不算邪道。”
“这便是血海的奇怪之处。”苍霁吹掉袍上的黄沙,说,“我心觉他是个人,只是形貌不同于常人,以身体为海,孕育着这万千邪魔。”
“如是这般,那么我们此刻就在‘他’的身体里。”净霖心思转得很快,他在苍霁音落时便设想诸多,说,“此物如雾又如海,不能捕捉,无法消除,又孕育邪魔万千,我待他束手无策。”
“法子总归会有的,何况眼下只是猜测。”苍霁捏着佛珠,面上沉思少顷,说,“我有一事不能瞒你。”
“尽可拣你想说的说。”净霖说道。
苍霁叹道:“这么说你早察觉到我瞒了你许多事情?”
净霖立刻说:“看来哥哥你果真瞒了我许多事情。”
苍霁不由地捂住腹部,痛苦道:“……这套下得妙,倒是我一头钻了个准儿,你竟也学会在谈话上下功夫。”
“所见所闻皆成所学。”净霖说,“学海无涯,跟着你方知此话不假。”
苍霁微俯着半身,说:“我便知你聪明。”
净霖无端被夸了又夸,小指在沙间划了又划,抬头时已一片冷静,说:“要与我讲什么?”
苍霁便说:“你的丹药有问题。”
净霖显然没料得是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摸向袖中,又想起那瓶丹药给了苍霁,便说:“有何问题?”
苍霁抛出瓷瓶给他,说:“你们门中弟子,皆食此物吗?”
“别的院子我不知晓。”净霖拔开盖嗅了嗅,说,“但是诸位兄弟皆食此药,自入门起便按月发放,待灵海成形,方才减少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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