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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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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客各个反倒胃口,争先恐后地起身离座。摊主不依,几步跑来啐着这要饭似的算卦人。
  “赶紧麻溜的滚!”摊主抽着毛巾,“来这儿撒什么野?谁这档里没留神,尿出你这等碍眼的阿物儿!”
  算卦的脚下灵巧一晃,让摊主次次抽了个空。他抄手回拈,对着摊主吹了吹指间的金珠,摇在眼前显摆。
  “见着了?”他说,“爷爷是个下三滥的阿物儿,你这儿孙子又算什么东西。别杵着当柱,滚一边去候着。爷爷要跟这公子哥玩儿。”
  说罢算褂的便踩着一只脚坐净霖对面,挠着虱子说:“连口面都不给,你这小气鬼!”
  净霖推了没动的那碗给他,他用筷沿着碗边敲得叮当乱响,吵道:“不要!谁稀罕一碗面,要的是你吃的那碗!”
  净霖说:“算卦的还稀罕剩饭。”
  “那得看是谁的。”算卦的撑着瞎眼,探手去捉净霖的手,“见你生得好,便只稀罕你的。”
  净霖顺势一退,抬脚点在他屁股底下的板凳。算卦的板凳猛退后一步,接着方桌在净霖翻手间倏地一转,那只剩汤底的碗便正对着算卦的面前,再看净霖,已经几口将没动过的面吃完了。
  净霖铜珠一拍,起身就走。背后风声一疾,那算卦的深不可测,拍臂向净霖。净霖晃身,两人虚影刹那重叠,又如似鬼魅般的分错开来。净霖一掸衫摆,提步前行,岂料算卦的突然耍赖,一把将他从后抱在臂间,直接抱抬起来。
  “跑不掉了吧!”
  算卦的话音未落,怀中人便“砰”地变作一只石头小人,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冲他做着鬼脸。再看净霖,哪还有影!
  算卦的冷笑,一脚踢在石头小人屁股上,说:“跑得还真快!”
  他几步入了人群,竟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净霖闭目似睡,夜间窗口突地被叩响。他推开窗一看,见着一个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倚着窗,对着他未语泪先流。
  “冤家逃哪里去了。”美人拭着香帕,嘤声软语,“将人家丢在桥底下,好生害怕。唤你你也不去,可真是个薄情人儿。你我好歹一夜夫妻,竟连这点情面也不给!”
  净霖意觉自己做了梦,又疑心是遇着邪魔来乱神,便欲合窗。这美人一臂探进来,照他胸口轻轻一点,在月下梨花带雨,柔弱地问:“你怎板着个脸?可是不想见我?我知你与那贵人千金好,便要弃了我不成?九郎……”她嘤咛着,“好狠的心肠。”
  净霖说:“我不曾弃你,也不曾与你好过。”
  “你这般说!”美人跺脚,“休说我,就是我腹中的骨肉也是不依的!”
  净霖说:“你身无孕气,并无孩子。”
  这美人无法,竟欲攀窗爬进来。见她裙子一掀,细长的腿就往窗上搬。净霖见外边皓月高悬,院明如昼,便突然说:“我明白了。”
  美人一时捉摸不定:“啊?”
  净霖顿了顿,说:“你怕寻错了窗,找错了人。”
  他窗设灵线,若是邪魔,必定跨不进来。若是妖怪,净霖却看不见她本相与灵海,这女子通身都透露着凡人气息,连爬窗都会硌红腿呢!
  美人闻言一笑,说:“你与我春风一宿,我岂会忘了你的脸!叫我摸一摸,便知认错没认错。”
  净霖斩妖除魔皆可当机立断,却不能没由来的杀个凡人。他不禁捉襟见肘,后退几步,见这大胆女子就要爬进来。她裙子已掀至膝上,那雪白的腿就晃在夜色里,净霖非礼勿视,转过眸扯起被,将她照面一堵,硬是从窗户推了出去。
  低窗软草本不痛的,可这美人跌得不雅,便抱着被扯了衣,哭哭啼啼地喊起来。
  她这一喊,整个司站都亮了灯火。大家皆是修行之人,讲究耳目灵敏,本就在暗中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一齐探出头来,交头接耳地嘀咕指点。
  女子拢着被,哭缠道:“这薄情人翻脸不认人,昨个儿还拢一个被窝里心肝儿宝贝儿的叫着,今天便要与别人好!连门也不许我入!”
  净霖不曾与女人打过交道,哪里见得过这般阵势。他当下冷眉紧皱,几欲要认定这是南下新出来的诓钱法子。
  果然听得那女子便边拭泪边说:“你说你走生意,要得六十颗金珠。老天爷,那可都是我熬心熬眼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血汗,交于你,你便这般待我!你若执意离开便也罢了,但须将钱还我!”
  休说她能不能绣出六十金珠,单是将眼下的净霖倒干净了,他也只有十颗。
  净霖捏着钱袋,说:“要钱便罢了,话不可以乱讲。我与你素不相识,既没有过什么露水情缘,也不曾借过你一分一珠。”
  这女子陡然露出泼辣来,掐腰说:“好啊!你不仅薄情,你还这般冷酷!竟要与我划得干干净净。欠债还钱,六十颗一颗不能少!否则我便去那什么九天门里,叫人都看看你们养的什么败类!”
  司站间凑热闹的立刻扬声说道:“姑娘休要忙,他既然是九天门的弟子,便是最最有钱的!尽管问他要,今夜我们一众替你看着,谅他也不敢动手!”
  “九天门便能仗势欺人?你且还人家姑娘钱来!”
  “负心汉,薄情郎!”
  净霖丝毫不为之所动,他只专注于掌间,见自己已剩这么些,再多给也是没有的。便倒出金珠,正欲递出去。
  半途中忽然挡下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金珠好说。”这人侧对着净霖,肩背宽阔,“得寸进尺却是不成的。”
  “话说得好没由头。”这女子抬声说,“我已这般可怜,哪还敢‘得寸进尺’,分明是哭声哀求。”
  “我见小娘子你伶牙俐齿,说得我兄弟哑口无言。”苍霁抛去一袋金珠,说,“得了钱,劝你做些正经营生。似他这么傻的,可不多见。今夜已叫你尝了个甜头,还不走么?”
  女子见他面色不虞,虽然貌不惊人,却另有威势,便见好就收,拉开袋瞧着是真的金珠,立刻起身抚鬓,欢天喜地地去了。
  苍霁回首,对净霖道:“几日不见,不记得我了么?”
  净霖脑中闪电一晃,隐约记得这张脸。只是当时热得太昏沉,已忆不起太多,便道:“多谢。”
  苍霁站了会儿,突地问后边立着的伙计:“站中可还有房间?”
  净霖才见他仍牵着马,风尘仆仆的样子。
  伙计赶忙说:“对不住,今晚还真没了!”
  苍霁略带遗憾的对净霖抬抬手,说:“好不容易遇着了,却又该说告辞。既然站中客已满,那我便去别处罢。”
  伙计哈着腰愧疚道:“劳您白跑一趟!只是这会儿皆已歇业,多半都满啦!”
  苍霁便说:“这般么……”
  净霖适才受了他的仗义,这会儿就该还了。于是他对已经抬步的苍霁说:“两回皆要多谢你,如不嫌弃,便一道住吧。”
  苍霁回首,颇显为难:“那岂不是叨扰了?”
  净霖看着他:“无妨。”
  苍霁便扔了缰绳给伙计,里边自有人准备热水和吃食。他掀袍进门时对净霖一笑,说:“你可真是个好人。”
  那边走了的女子揣着金袋钻入门内,与她男人连声道:“发财了!”
  她男人守着油灯咬了咬金珠,女人说:“这人都是什么怪脾气!原以为他要整治那白面小子,谁知竟是给咱们送钱的!”
  “他既叫你去,给了你钱,你便顺着他给的词儿念不就得了。”她男人酸道。
  女人抱着这一袋钱,犹自不解:“你说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第75章 九郎
  屋中新添了床榻,并靠在窗边,使得里间颇显拥挤。苍霁见天已三更,便潦草地吃了些东西,漱口之后滚身上榻。
  净霖睡意全无,他不曾与人同室而眠,故而侧身望着床沿,心里只将百种咒术念来默去。月色如水淌于席上,净霖浸在这水泊里,逐渐忘了背后还有人,全心都陷在精进二字上。
  他的灵海生于本相之后,绕着咽泉形如风雾。一眼望去,难以见底,只能瞧见咽泉寒芒萧杀,屹立在他胸口间不曾倒斜。
  苍霁自后瞧着净霖,见净霖颈后光洁,白皙爽净,只无声一笑。他在九天门鸣金台上窥视净霖数日,已将咽泉形貌了然于心,除了那什么降魔剑道,他待净霖更有意思。这样胸藏利剑的人,谁能料得他抱起来是软的?
  鸣金台并不是苍霁头一回见净霖。
  一年之前,净霖曾斩西北大妖虎头枭。此枭位居北地偏西的沼泽荒地,本是苍帝座下置西抵抗血海的一员大将,却因些至今未明的糊涂事,掠杀了北地三城的百姓。净霖负剑孤身前往,将虎头枭斩于血海之前,引出邪魔惊天涛浪。苍帝到时,只见那白袍一剑封海,无数巨浪迎面而止,咽泉剑前无魔僭越。
  苍帝问左右:“此人是谁?”
  小妖便缩颈回话:“帝君不识他,他便是那九天门纵行中渡剑无敌手的净霖!”
  数月之后,苍帝又得梵坛邀约,前往至南古刹听议清谈。他与佛同座相并,粗茶饮就间瞥见一只石头小人盘腿坐在莲池旁,持筷垂钓,在诵经声中昏昏欲睡,点头不止。
  苍帝心下一动,余光见它又坐片刻,忽地弃筷跳起来,伏在池边抄杯捞鱼。池中不过几只手指长短的红鲤,初萌梵音才通心性,一个个围着石头的小杯打转,反而逗得它越探越深,最终一个“咕嘟”栽进池中,顶着莲叶晃了一头的水。
  苍帝忽问真佛:“一点生机,顽石亦能脱胎成人?”
  真佛笑而不答,只道:“胸中藏剑,道里隐真。”
  “何处寻道?”
  “道自在神明,道自在天地。凡目所及,凡耳所闻,皆可称道。”真佛抿茶笑语。
  苍帝后靠冷笑,说:“天下修道,我道何处?”
  “破后方立。”真佛说道。
  苍帝反问:“如此说来,我的劫数将至?”
  “帝君已洞察秋毫,心存思量。”真佛颔首。
  苍帝眸中杀机一现:“是谁。”
  真佛却抚掌大笑,将一颗佛珠抛丢入池中,说:“南禅八百莲池水,缘定其中不可探。帝君想弄明白,不如踱步自寻。”
  苍帝霍然起身,却听真佛正色一劝。
  “劫数良缘具不能料,帝君心思百转莫测,与其寻出来,不如放任自流。”
  “他既是我的劫,便是我的命。”苍帝身隐雾间,“天地之间能称帝者唯我而已。这命我给不了,只能先杀了他以却后事。”
  苍帝沿池而去,在袅袅梵音中,见那佛珠沉沦水面,顺流南去。莲池最南处,万花之间停一小舟。舟上对坐两人,一为持经解道的老僧,一为披着天青宽衫的男人。
  老僧呶呶不休,枯燥无味。男人散发入定,端坐静听。那天青的袖淌进池中,剪出一方天色,沾了一袭莲香。净霖侧容冷情,既不见不耐,也不见困倦。池面如境,波映苍穹,刹那望去,竟有种他端坐于净空云间之感。
  咽泉既是净霖,净霖亦是咽泉。至纯之性铸这天地第一剑,至净之雨融这天地第一色。他心无外物,故而色不流俗。
  苍帝拨雾眺望,竟痴了。
  池间突然攀上石头小人,它端坐在老僧背后,学着老僧的模样摇头晃脑。
  老僧愈念愈慢,忍不住迟咳一声,对净霖说:“可是腻了?”
  那小人登时“嘭”地变回石子,手里捏着的佛珠滴溜溜地滚到净霖手边。净霖面色如常,对老僧俯身以示歉意。
  老僧道:“贫僧知经书无味,却也是无法为之。公子心修剑道,最忌浮躁,归去后,亦要日日念念才好。”
  净霖指拈佛珠,说:“看来我佛缘不浅,大师不必担心。”
  老僧说:“公子凡俗不近,修为虽长,此心却孤。这世间最叫人断魂的不是邪魔,而是‘情’字。心修剑道,看似超脱万物,实则如履薄冰。错一分,断一念,毁一心,便是万劫不复,神魔难论。”
  净霖说:“父子心,兄弟义,皆是情。”
  “就是这般。”老僧看着净霖,“方说公子尚不解世。”
  净霖懵懂,却说:“若‘情’字为劫,自斩了它便可。”
  老僧长叹一声,不再应声,对净霖抬手作礼,转身上岸而去。
  净霖犹自枯坐,指间拢着的佛珠已干,他忽然生出股凉意。石头“啪”地复原,与净霖并坐。
  苍帝看了半晌,无声退了。
  苍霁收回思绪,见净霖已转回身,正望着他。他顺势露出歉色,说:“吵着你了吗?”
  净霖默默地盯着他。
  苍霁一头雾水,心道自己既没露形,也没显鳞,却仍在净霖的目光里系上了扣,说:“那日别过,还不曾问过你名字。”
  净霖说:“净霖。”
  “久旱逢甘露。”苍霁一本正经地说,“难怪遇着你,我身心都畅快舒坦。”
  净霖说:“那夜我……”
  “你与人吃酒丢了钱,我拾金不昧还给了你。”那金珠还硌在腰侧,苍霁连眼睛都不眨,“随后带你歇了一夜,你自回去了。”
  净霖皱眉:“我怎一点也想不起来。”
  “与人吃酒就是这样。”苍霁说,“你酒量浅,日后除了亲近之人,还是不要轻易饮酒。”
  净霖问:“敢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鄙姓曹,单字仓。半路出家,在北边学了点咒术,修为不精,未筑灵海,更不曾化出本相。因为天赋不够,便绝了修道的念头。如今走些灵石灵草的买卖,混口饭吃。”苍霁臂枕脑后,娓娓道来。
  “曹兄弟。”净霖唤道。
  苍霁险些笑出声,他在暗中维持正色,稳声说:“我痴长你几岁,不如叫声哥哥?”
  净霖心道自己修为已成,活了许多年了,叫他哥哥岂不是乱了?
  苍霁却心道老子苍龙诞世,连你爹都能把我叫爹,让你叫声哥哥那是长辈分。
  苍霁叹气,翻过身去,背对着净霖说:“不过我修为浅,让你叫声哥哥倒是委屈了。不必客气,你我姓名相称便也行的。”
  净霖屡次得他援手,听出他的闷闷不乐,不由张了张口。
  苍霁却说:“明日一早,我便寻个住处。若是你也南下,倒是能……”
  “哥哥。”净霖低声,念完顿了顿。他连家中兄弟也不曾这样叫过,一时间喉中竟像被捏住似的有些吞吐。净霖埋头进被中,闷声说,“一道住着不碍事,睡罢。”
  苍霁在这声“哥哥”里意犹未尽,他一边觉得这小子果真里外迥然,一边心想自己怎么没早点教他喊哥哥。
  那水花里的人被撞得含糊哼声,唇里若是再念着这两个字,尽管是抄在怀里臂间,苍霁也能顶得他发抖发软。
  可惜,可惜。
  翌日天蒙蒙亮,净霖便在喂马。他这马也非寻常马,顶着青骢外皮,却能踏水凌云,在凡马之间拘了一宿,这会儿正踱着步,绕着净霖小跑。
  苍霁抄了一笼热乎乎的薄皮包子,净霖洗了手,与他站在青松盆栽边共用。苍霁见他吮着热汁儿,薄唇被烫得油亮泛红,又想起点不正经的事情。
  净霖见苍霁盯着自己,不由地望回去。他进食无声,即便吮着热汁儿也能不发一声,又安静又快速。
  苍霁佯装平静,将这知心大哥的模样维持地滴水不漏。他拣了只包子,送进口中细嚼慢咽,待吃完了,方说:“昨夜不曾与贤弟你细说,我带了批草药南下。那南边的槐树城前些日子遭了邪魔作乱,死伤无数,正是急需灵草灵药的时候。我此行便是为此而去,不知你将去何处?”
  净霖拭着手,道:“我与哥哥同路。”
  苍霁便说:“你也去槐树城?”
  净霖不疑有他,说:“槐树城原设于南边凤凰管辖,近日凤凰东迁,南边已势如冰炭,正是要九天门出力之时。”
  苍霁当即笑开,说:“这倒巧了,你我一起南下,左右也是个照应。”
  净霖见苍霁眸中一片赤诚,行事也不孟浪,而且言辞稳重,心系正道,比起黎嵘更见“兄长”之色,不禁缓了容色,颔首说:“是。”
  苍霁牵马时,净霖从袖中递出瓷瓶。苍霁接过时小指扫过净霖的掌心,不待净霖回神,他反而光明磊落地将瓷瓶轻嗅了嗅。
  “此乃何物?”
  “家里的丹药。”净霖说,“哥哥既然要南下赠药,平白在昨晚丢了六十金珠,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丹药虽不及情谊,却能换些东西。如遇凡人,起死回生也是能的。”
  “好生珍贵。”苍霁挑了塞,只在鼻下晃了晃,笑道,“一股豆腐味,灵气充沛,看来是仙家宝贝。这般送了我,岂不是太过浪费?”
  净霖翻身上马,说:“值当。”
  苍霁正笑着,倏地嗅出什么。他五感远超常人,寻常妖怪也比不得。这药确实仙灵盈溢,凑近了细辨,却模糊地捉出一星点血味。
  但是苍霁不显颜色,本欲客气的手送回袖中。他笑意不减,上了马,对净霖说:“你这般待我,怎叫我不感动?既然成了兄弟,便没什么能隐瞒的。我家住北边,家中无父无母亦无妻儿亲眷,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贤弟——”他轻啧,“这么叫反而生分了,不如叫你九郎?”


第76章 凶相
  九郎这个称呼,往硬里喊,便是兄弟,往软里念,就是爱怜。然而“九”这一字,除了同门兄弟,外人如何知晓?
  净霖欲打马的手缓了一分,他轻轻拍在马颈侧,刹那间已心下百转。他停滞片刻,说:“还是直称大名吧。”
  苍霁几欲咬舌,道:“那便罢了。只是九郎不是你的乳名吗?我记得昨夜那女子便是这么唤的。”
  净霖转眸盯着苍霁,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七。”
  苍霁适当地露出了然:“江湖不易行,净霖,往后且须更加谨慎。”
  “你家居北边。”净霖的马跑起来,他说,“北边形势如何?”
  苍霁知他已起了疑,便回答的天衣无缝:“我离时血海已漫妖塔下,苍龙召八方之水以抵血浪,我故处已成一片汪洋。如今北边全由苍龙把控,凡人不便滞留其中,我就策马南行,先到了九天门寻求庇护,正遇着贵门鸣金台。”
  净霖年前北行,知道的与苍霁所言一般无二。实际眼下局势更加危急,苍帝独力扛北,纵然修为吞天纳海,却也迟早会陷入四方围夹之中。
  苍霁就势转开话锋,道:“北地已成一片泽国,苍龙却迟迟不肯与贵门缔盟。此妖为害一方,何时能除?”
  “苍龙万不可除。”净霖见苍霁似有不解,便稍作思索,说,“……哥哥居地被淹,因此浪迹江湖,讨厌他是情理之中。况且正因为苍龙引就八方之水,致使北边数万百姓不得不徒步向南。九天门与苍龙交界之处已有万人流离失所。”
  “正是如此。”苍霁说,“难道还不可恶么?”
  “可恶。”净霖不假思索,“但功将抵过。”
  苍霁一笑:“这我便听不懂了。”
  “居北者不明南事,处南者不详北情。”净霖说,“我未曾北行之前,家中兄弟屡次面见苍龙,以求缔盟,皆遭冷遇。我便于年前自行往北走了一趟。”
  净霖说着抬指,清风袭叶,在空中卷画成图。他手指引着溪水窜流其中,说:“哥哥且看。苍龙数年布设北端,筑成万丈妖塔鼎立北地,以此为心攀建数道高墙,将其置成齐齐下倾的万道巨口,由它们相互咬衔,形成似如迷城的古怪之地。常人以为他欲设界架城,坐享‘帝君’之称,实则不然。因这些巨墙设置巧妙,在我看来,他不是在建‘墙’,他是在修‘渠’。”
  苍霁座下之马突然仰蹄,他勒缰正身,笑意稍淡:“他不随人除魔,修渠做什么?”
  “血海倒倾,中渡陷乱。世间能以修为抗魔者少之又少,故而九天门纵横天下,以求缔盟。然而血海翻覆犹如天河倒灌,淹没之处无一收复。因为血海生魔,即便修为至臻,也不敢妄入其中。如此一来,所谓的局势稍缓皆是假慰之词。”净霖指尖一划,见得空中的地图霎时间红色弥漫,他喃喃道,“人救得了,却也活不成。将凤凰调往东部,是因为东边陷入绝粮困境,已经饿殍遍野了。想要救中渡芸生脱离苦海,斩妖除魔不过小成,真正的不世之功,是驱退血海。可是血海无涯,天闸已破,堵不及,退无法。天诞苍龙于数百年前,赐他吞天纳海之能,兴许便是要他来日成就这天地间第一功德。”
  风散图化,净霖眼中似有光芒。
  “引天地血海奔涌北地,凭一人之力吞魔净世。这等滔天之功,非苍龙莫属。”
  苍霁喉间咽动,呛出一声笑,他说:“你即明白,九天门便不明白?”
  净霖不答,心中许多话不曾与任何人谈过。
  他能明白,父亲便不明白?苍龙迟迟不肯结缔,是不欲将北地交托于九天门,甚至他麾下大妖所涉之城,一概不许九天门插手。两者勉力维系共同抗魔的情分,却在九天门号令群雄之后越发勉强。东南西三地归属门下,北方却仍然犹如铁壁铜墙,父亲与众兄弟对此势在必得,苍龙已然成为九天门成就大业的绊脚石。
  净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曾屡次进言,父亲全数退回。黎嵘为盟北之事火烧眉毛,东边已起了苍龙暗结邪魔的流言,况且苍龙为修渠道驱人南行,已使得百姓怨声鼎沸,骂声道载。
  苍霁见他略显低沉,便说:“罢了,此等恶事便交由大人恼去。听你言谈,很仰慕苍龙咯?”
  净霖倏地转来目光,硬邦邦地说:“不仰慕。听闻他妻妾成群,猖狂成性,狡诈善谈,最爱拿人下酒菜。”
  苍霁:“……”
  两人并驾齐驱,此时已至夏末,南边烈日尤存,万顷荷花却凋零枯竭。许多溪流已经堵塞,碧波难寻,浑浊遍地。沿着开辟而出的马道跑三日,便会陷入崩土裂口,必须绕道才能到达槐树城。
  净霖与苍霁勒马驻于裂口,从高处俯瞰,昏茫天色已与血海混沌纠缠不清。此处城镇荒芜,寸草不生,枯骨塞流,即便他二人停于高处,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海腥风的汹汹恶臭。
  “此处邪魔已死,却无人手驻扎,不待半月,还会再生邪魔。”苍霁口中虽感慨万分,眼中却无怜悯之色。他打量此地,说,“九天门驻守此地的人退回了吗?”
  净霖面色微沉:“没有父亲调令,退不得。”
  既然没有退回,那便是凶多吉少。
  “槐树城恐怕也已沦陷。”苍霁见得血海翻浪中有庞然魅影晃动,“此地再生的邪魔不可小觑,如不能赶上,往南七镇双城也将被血海淹没。九天门既然不知道,那这些城镇中的凡人便都未经转移。”
  话音间,苍茫中陡然立起一物。两人座下的马齐声嘶鸣,霎时奔出,沿着断口疾策向前,势必要在邪魔到达前赶赴城镇。净霖颠簸中见邪魔的形貌若隐若现,猩红独眼遍及浑身,他突然道:“是恶相。”
  邪魔如风化雾,便是“贪相”,往往随着血海蔓延城镇,极其依赖鲜血鲜肉,并且会越食越贪,能够撑得腹肚皆裂再由血肉化回原貌,继续不知疲倦地进食。邪魔如铁生眼,便是“恶相”,有疾奔迅猛的能耐,刀剑难伤,通身的眼能摄震魂识,休说凡人,就是修道者也往往不敢轻易相迎,东君便属此类。
  “哥哥。”净霖抬臂扣住苍霁肩头,“换马。”
  苍霁“修为不精”,只能与他凌身交错,落于青骢马背。净霖骑上凡马,这马已经四蹄颤颤,难直起身。正时突然地动山摇,见那邪魔眼珠转动,嗅得净霖一身灵气,转奔而来。
  净霖勒马调头,对苍霁指向山道:“此马非同寻常,八百里也不过眨眼之间。我见混沌之中仍存剑气,七镇双城中必有修道者尚在支撑。你且先行,我稍后便至。”
  苍霁看那邪魔挟浪扑至,惊天威势震得裂口扩张不止。他坐于马上,说:“既然稍后就至,我便在此看着你。”
  净霖发已经风而起,他见苍霁留意已决,便驱马前行。天地已然色变,上方苍穹乌云压低,下边尘土飞扬龟裂爆出。净霖猛策而奔,与邪魔相冲直去。马已经经不住邪魔威压,奔至裂口时立刻软膝瘫倒。邪魔掌心红眼迫至崖前,在马嘶之中腥风大盛。
  净霖凌空而起,他的身形比于邪魔不过一指长短而已。苍霁面前狂风倒灌,吹得他衣发翻飞,就是这一刻,他终于近在咫尺的见到了名震天下的咽泉。
  邪魔挥臂俯吼,巨口森然的张在净霖面前。马匹被狂风吹袭翻撞向后,万般草木逆飞而去,扑打在净霖身侧。无望血海随着邪魔的吼声掀起巨浪,铺天盖地地扑砸向净霖。
  电光石火间,灰蒙中倏然显出一线青芒,紧接着“嗡声”大震,咽泉滑口出鞘,剑身寒芒乍现白光。净霖抬指握剑,下一瞬破声大作。只见巨剑之芒随臂而下,破势如竹无物可挡!
  邪魔巨口未合,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继而见邪魔头颅滚下地面。浑身红眼立刻争先恐后地发出哀嚎,血沫残块自断颈处喷溅而涌,犹如瓢泼血雨。净霖轻轻甩掉剑刃血珠,眉间冰凉。邪魔捂颈后退,骤然奔逃,却见剑光霎时笼罩,割裂声、哀叫声、悲恸声一齐剖于天地间,飞沙走石如浪更迭!
  血雨未停,净霖已落地。他青绦常服袂飘风间,连鞋面都干干净净不沾血迹。咽泉剑身如雪,“锵”地归于剑鞘。净霖长身玉立,对苍霁缓声。
  “走罢。”
  他背后的血海轰然掀起波澜,邪魔碎身坠入其中,血雨一并歇止。天地沉于入夜寂静,顷刻间连风声也听不到了。
  苍霁颈间发麻,他指间紧攥着缰绳,又一瞬松开,对净霖露出苍白的笑。
  “吓坏我了。”
  陶致登马下山,他到了山脚不急走,反倒催着兄长们设宴送行。黎嵘依他开了一桌,酒菜俱佳。他又挨个撒娇耍赖,得了好些哥哥们的打赏。待他酒足饭饱出门时,却被一赖头和尚拦了下来。
  “八公子。”赖头和尚搓着光头,赖兮兮道,“可叫小的好找!”
  陶致一见是他,倒也不忙,与他勾肩搭背到檐下,问:“如何?得手了?”
  “酒喝了,药也下了。”赖头和尚啧声,“但人却给跑了。”
  陶致闻言欲发作,又一想,说:“不对啊!这药可是我千辛万苦弄到手的,即便他与人成了事,也会欲冲灵海,耽于淫色,修为尽崩!可我瞧着他,根本不似用过药的样子。你这泼皮,作弄爷爷么?!”
  赖头和尚却大骇道:“这般厉害的药!你原先可只说叫他开开荤罢了!如是那夜整废了他,九天君查下来,你且不提,我等皆难逃一死!”
  “你怕什么!”陶致冷笑,“这不是无事么。你亲眼见着他用了?”
  “那一杯都是我亲手灌下去的,瞧着人离开时已经不大对劲了。”赖头和尚悔不当初,又说,“怪就怪在这里,见他入了巷,便再也找不到了。”
  “他倒走运。”陶致低声切齿,“只是他用下去了,必不可能毫发无损!许是那日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强撑无恙,我竟没瞧出来。你且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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