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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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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能对一只妖仁慈而待?
  净霖是有意的。
  皆是净霖的错。
  “铜铃是真的吗?”苍霁指腹顺着净霖的腕骨一寸寸下滑,“还是从离山之前,你便对我说了假话。”
  “我所言非虚。”净霖感受到利齿的森然,然而这并非他畏惧之处,他忌惮的是这样滚烫的苍霁。
  “也罢。”苍霁陡然松开他,滑身靠在他的一边,“……权当消遣。”
  “醉山僧道你有吞天纳神之能,你便信了。”净霖泛红的手腕隐进衣袖,“稚儿好哄。”
  “我时常觉得自己有异。”苍霁眼睛随着净霖移动,“你养我时,我便是条锦鲤么?”
  净霖静了半晌,说:“我不记得了。”
  净霖眺望夜穹,思绪万千。他实话实说,他不记得了。他仍记得杀父的那一日,却全然不记得如何隐居深山。仿佛他醒来,苍霁便在缸中,他们已这般度过了许多日,将探究消磨得一干二净。
  苍霁看着净霖,净霖沉思时轮廓清晰,窗外灯笼半投朦胧,他便隐在这里,像是离开自己的遮挡便会无处可逃。那副极具魅力的皮囊在苍霁看来皆不如他的一双眼睛,它让苍霁血液奔腾,又让苍霁杀意不减。变为人好生复杂,苍霁还是条鱼的时候便只想吃了他,如今却觉得这念头既像甘糖又像砒霜,苍霁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皆是净霖的错!
  苍霁烦躁地想。
  皆是他,皆是他……
  净霖霎时侧过脸来,苍霁不知不觉靠近了许多。他们此刻都滑坐在地,在窗下凑得很近。苍霁目光无处安放,他太贪婪了,既想盯着净霖的眼,也放不下净霖的唇。
  那张唇色泽莹润,在光影间平添颜色。苍霁看见它微张,更加灵巧的舌尖一闪而过。他被欺骗了……净霖仿佛牵着他,他觉得头昏脑涨,已经贴到了咫尺。不久之前也是这样,净霖贴在他身后,用手指滑抚在他的手臂,带着他正面迎敌,那么近,那么……
  苍霁直直地撞入净霖怀中,他靠着净霖的肩膀,泄气地握紧净霖的手臂,才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疼痛无比。
  “你……”
  “嗯?”
  苍霁眼皮沉重,糊里糊涂地说:“不准看我……”
  净霖被苍霁压得背靠墙壁,颈后正咯着窗沿。妖怪沉甸甸地盖了他半身,将脸也一并埋入他侧颈,收紧了手臂,以一种不容置喙地姿势困着他,将他堵在角落。
  净霖的手指灵巧地钻进苍霁发间,如同抚慰一般的揉了揉。他仰头望星,在无人觉察的地方为苍霁的滚烫而畏缩,又被苍霁的灼热所诱惑。
  石头小人坐在窗沿,晃了晃腿,和净霖一起看星辰。
  净霖低语:“好暖和。”
  石头收回腿,摸了摸净霖的额,顺着窗沿滑到苍霁肩膀,见缝插针般的钻进两人唯剩的一角空隙,静静地蜷缩起来。
  苍霁似乎抱着一团棉花,他霸占着整只,睡意浓重地等待着灵海修复。然而他神思恍惚,听得铜铃细碎响声。他拨开厚重烟云,疑心是铃铛来叫他看顾深。
  不出所料,苍霁抬了头,便看见一稚儿蹲在对面。稚儿见了他,立刻起身挥手,喊着:“娘!”
  “娘个鬼。”苍霁脱口而出。
  稚儿已经向他冲来,赤脚飞奔,乳燕投林一般。苍霁晃身躲避,稚儿便与他擦身而过,扑进女人的怀抱。
  女人粗壮结实的臂膀抱起稚儿,扯下汗巾拭汗,说:“娘在路上替人磨豆腐,耽搁了时辰。”
  “我蒸了饭。”稚儿嘿嘿一笑。
  “走,家去尝尝。”女人经过苍霁身边,脚步有些蹒跚。
  稚儿踩着凳给娘舀饭,说是饭,实际是掺了苞谷面的水汤。女人坐在篱笆院里,脱了鞋,看脚底磨出的水泡。她腰酸背疼,撑着额歇了会儿。稚儿端着碗给她,她加着两个粗面馒头吃了。
  “爹今日好。”稚儿蹲在她跟前,说,“早饭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教我认字。”
  “认的什么字。”女人擦抹嘴。
  “川。”稚儿在地上给她画,“川——”
  娘俩头对头学字,不过须臾,女人听见室内一阵巨响。她忙踏上鞋,急匆匆地入内。见男人趴在地上,撑着臂往榻上爬。
  “出去。”男人青白的面上仓促羞愤,“我自个来。”
  女人挽袖掺他,他奋力挣扎:“我自个来,我自个……”
  女人拖抱着他上了榻,男人看见稚儿贴在门边看,突然愤怒起来。他推搡着女人,喊道:“你出去……你出去!”
  女人摸进被子底下,男人面如死灰。他不堪耻辱地抱头蜷缩,一遍遍地说:“何不让我死,死了多好。”
  “川子。”女人背身对稚儿,说,“烧盆热水来。”
  稚儿点着头后退,内室里男人仍在重复。女人手脚麻利地掀了被,褪了男人的衣裤,将污秽弄脏的地方一并卷收拿掉。她拨拉着男人湿漉漉的发,温柔道:“大夫说药用够了,便能好了。怎么能随便说死,川子还等着你带他上学堂去。”
  她的温声细语让男人逐渐平静,他仍是呆呆的,像是已经认命。女人给他擦拭汗,她不优美的侧影划成另一种坚毅。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拍着男人的后背。男人渐渐睡了,她才沾着热水,将污秽都擦得干干净净。
  “川子。”女人从腰带内侧摸出几颗垢迹斑斑的铜珠,“去镇上,叫大夫来家里。娘在家等你,路上留心。”
  稚儿接了钱,转身跑出门。外边日头大,他赤脚飞奔,被晒得大汗淋漓也不管。他没跑到镇上,途中太累太渴,便擦着汗继续走。
  羊肠小道上转出个山羊胡的道士,叮铃哐啷地边走边念。稚儿晒得眼发昏,喘气时喉咙冒烟。
  道士解了水囊递给他,蹲下来和蔼可亲地问:“小友何处去?”
  稚儿饮了水,懵懂道:“寻大夫。”
  “噢,家中谁染了疾呀?”
  “爹。”稚儿擦着冒不完的汗,掌心一片湿黏,他说,“爹病了。”
  道士打量着他,又笑问:“何病?说不准我能给瞧瞧。”
  “不能动。”稚儿如实说道。
  道士搭了稚儿的肩头,笑眯眯道:“好说,这病我能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稚儿被道士抱回家,道士入院时先张望了会儿。他跨进去,半恭着身试探:“主家在否?”
  屋里无人应答。
  稚儿想下地,可是道士并不松手。稚儿便喊:“娘!大夫来了!”
  女人不知去了何处,道士入了门。里间寂静,他便在外间翻翻捡捡,随口哄着稚儿:“银钱都放在何处?你告诉我,我斟酌开药。”
  稚儿觉得道士手劲极大,勒得自己并不舒服。于是他怔怔地摇摇头,有些恐慌。
  道士越翻越急,他扫掉桌上碗筷,连柜角灶下都没放过。最后他进了内屋,男人正在闭目休息。道士起初不敢造次,只是轻手轻脚地倒找,稚儿逐渐挣扎起来,他喊道:“没钱,没钱!”
  榻上的男人被惊醒,他见状爬身,呵斥道:“何人!”
  道士已经翻到了衣着柜,他倒出衣物,终于摸到一包铜珠。他立即塞入怀中,转头对男人横眉冷对。稚儿即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家中贫苦,钱都是娘留给爹治病的。他对道士拳打脚踢,喊道:“不是你的!”
  道士甩手给他一耳光,扛起他就往外走。男人慌乱撑身,扑拽住道士的衣角,被拖摔下地。他下身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拽着道士衣角。
  “你做什么?你把孩子还于我!”男人被拖着擦行,他说,“钱都予你,孩子不成!”
  道士扯衣,竟一时间扯不回来。他抬脚照男人心窝几脚,骂道:“去你娘的!穷得叮当响,就他妈孩子还值几个钱!”
  男人被跺得面目狰狞,他指节紧扣,一手扒住了道士的腿,高声喊道:“素娘!素娘!”
  稚儿大声啼哭,他胡乱捶着道士:“爹!爹!”
  “松手!”道士猛力跺得男人口冒鲜血,“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我便下狠手了!”
  男人抱着道士的腿,咽不下的血都往外哽,他说:“孩子还我!孩子、孩子还我!”
  道士见状,掀翻榻边小桌,对着男人就砸下去。男人被砸得头破血淋,就是不松手。道士拾起碎罐,剐着男人的手指:“松手!快松手!”
  男人一双手被剐得血肉模糊,道士踢开他,带着稚儿跨门就跑。男人爬身追着,听见从外回来的女人正撞着道士。
  稚儿哭喊:“娘!”
  女人抡起锄头就冲上来,道士原以为他家女人柔弱可欺,若是个头娇小,能与稚儿一并掳走,却不想竟是个分外壮硕的女人!他调头就跑,稚儿撕扯着他后领,踢踹不停。
  女人拼命追赶,嘴里念着:“川子、川子!”
  道士腿上功夫了得,竟逐渐甩开女人,钻进深山老林,净挑坑路跑。女人鞋掉了一只,赤着脚踩在碎石杂枝上,被刮绊摔倒。道士趁机疾步而逃,稚儿听得他逐渐消失的娘传出撕心裂肺地哭喊。
  稚儿发着抖,呜咽着看路越来越长。


第32章 来人
  苍霁不懂“离”字苦,对于稚儿的哭喊无动于衷。但是女人最终的那一声,却听得他毛骨悚然。他正欲拨开杂枝看个究竟,便觉着虚景如水沉过,眨眼间碎在脚边。铃铛发作一般的叮当乱响,吵得苍霁霎时睁眼。
  岂料睁开了眼,铃铛仍在急遽而响。
  苍霁六感敏锐,猛地回首,却见顾深坐于房中,正手持铃铛摇晃。
  顾深见苍霁醒了,方才止住。他对苍霁颇为忌惮,故而指间捏着纸符,对苍霁说:“你们俩人跟了我数日,到底有何贵干。”
  苍霁道:“见你皮肉结实,做菜正好。”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多有机会,你们皆没动手,怕不是为了口腹之欲。”顾深盘腿撑身,正色道,“我一贫如洗,流落至此,二位到底所求为何?”
  “你既然知道我跟了数日,怎地偏到今日才来询问。”苍霁倒了桌上的冷茶,嗅了嗅又泼了。
  “我原本尚不确认,直至昨夜再见两位。”顾深说,“若是有事差遣,大可今日坦然相告。”
  “无事相求。”净霖倏忽睁眼,“却是有事相助。你寻家而至,在群山之间兜转到此,便没觉察早已顺了人的摆布么。”
  “摆布?”顾深面露狐疑,“难道绕我入城,便是为了给妖做菜吗?”
  “寻家方为关键。”净霖说,“若说冬林之丧可归于‘死’字,那铜铃找你便为了一个‘离’字。昨夜一梦方提醒了我,它既来了,便不是毫无缘由。”
  “我家在何方自己尚且不知,旁人怎可相助。难道……”顾深话音一滞。
  “你不知。”净霖终于能揉捏后颈,阖眼说,“此地必有人知。”
  朱掌柜被捆得结实。他欲哭无泪,只得求道:“三位手下留情!我就是贪个口,没想杀人。”
  “刀都磨你爷爷脖子上了。”顾深抱肩,“还在这儿放你娘的屁。”
  “没、没死啊。”朱掌柜小眼眨弄,挤出泪来,他晃着身嘤嘤不绝,“我等山野小妖,几百年才能见次活人,这怎能怪我们呢!”
  “看你皮薄肉嫩,往油里滚一遭,炸得外酥内软,想必味道不错。”苍霁脚踩着他后背,将猪精压下去。
  “不成!不成!”朱掌柜啼哭,“比我好吃的妖怪这山里多的是!您高抬贵手,炸别人去吧!”
  “此地的妖怪皆住在城中吗?”净霖拨开已催发嫩芽的枝条,转身出来。
  “都、都住在这儿。”朱掌柜一抽一抽地,委屈至极,“昨夜那么多伸爪的,您不能厚此薄彼啊!要吃一并吃了,我倒也服气……”
  “待在山里不痛快吗,来人住的地方装模作样。”苍霁脚下留情,没将人踩进泥里。
  “本身都住在山中。”朱掌柜胖手抹面,砸了咂嘴才继续说,“这地本是凡人之城,后来人死绝了,山神爷爷独居寂寞,便要我等一并进来。每年冬春交错之时,方能出城会友,平素是进不来别人。”
  “城中百姓因何而亡。”
  朱掌柜目光回避,摸着自己短粗的鼻子,悻悻不语。
  “摘了他的猪耳,下酒来吃。”顾深从腰侧拔出匕首,“整日听说妖吃人,今日便叫老子常常妖怪的味道。”
  朱掌柜赶忙埋头进泥潭,憋着气慌声:“不忙不忙!我说便是!此地原先并无山神,因此城中人不拜诸神,故而四周妖怪簇生,就连分界司也不欲接管。这城中邪乎,女人们大多不苟言笑,也不出门上街,整日被关在屋中,偶尔入内一瞧,还当此城尽是男人呢!只是他们虽不拜九天诸神,却一直香火鼎盛,子嗣繁多,比那鼠妖兔精生的还快!我彼时出山望一眼,只觉得此城死气沉沉,心里也怕得很。怪异至此,不像是妖物,倒像是邪魔了。而后又过几年,大抵是分界司看不过眼,便差山神爷爷来驻此地,不消三日,此城中人死了个干净。”
  顾深骇然道:“全部死了?”
  朱掌柜说:“群妖狂欢,以为能得尸体吃个痛快。岂料山神爷爷不许,将这一城万人尽数埋压在地下,不、不知是独享了,还是就此搁着了……”
  苍霁正欲开口,唇间便轻搭折扇。净霖若有所思,却并未询问。
  朱掌柜抱头大哭:“我已尽数道来!各位爷爷放我一马!我历行百年方修人身,不仅岁数大,皮也糙肉也厚,吃起来必定味如嚼蜡!”
  “山神……”顾深似也觉察些蹊跷,“山神现在何处?”
  “落日余晖斜扫山脚,哪座山接了光,他便睡在哪座山下。”朱掌柜说,“各位爷爷可休提是我说的!山神醒时常游山林,不似巡夜,倒像找人。只他找了一年又一年,此处根本无有过客。”
  朱掌柜答完,便经苍霁一脚踢回原形。野猪拱在泥水中打足了滚,方才脏兮兮地狂奔而去。
  “神仙怎会做滥杀之事。”顾深说,“我是不信的。”
  “兴许不是个神仙。”净霖目光随着日头而晃,他道:“山间小妖不常遇神,九天文书也非人人可见,要有意捏造,此地也无人察觉。”
  “这么大的胆。”苍霁说,“修为低浅的妖怪可兜不住。”
  “亲眼一见,方能明白。”净霖说道。
  此时日已倾斜,酉时将至。
  醉山僧被巴掌拍醒。
  他侧卧在地,不情不愿地牢骚:“扰人清梦!滚滚滚!春分在即,南下诸地早已插种秧苗,你他娘的靠北群山还没走遍!误了北人农时,不怨人人骂你!”
  “哎呦。”乌青常服垂袖扫在醉山僧的脸上,来人解了他的酒葫芦,摇晃一阵,苦着脸说,“怎地一滴也没留,我从南徒步而行,走得口干舌燥。”
  “当差不力,怪谁!”醉山僧翻个身。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落魄,九天之中奇葩无数,你是最闪耀的那一个。旁人再不济也睡枝丫上,好歹能唬一唬人,你就横在这破烂塌街头,活像被人打了。”东君抛了他的酒葫芦,就着醉山僧背上坐了,“容我歇歇脚。”
  “快滚。”醉山僧烦道,“老子爱睡哪儿就睡哪儿,关你屁事。”
  “我这不专程来放个屁给你听么。”东君环顾四周,道,“被我说中了,你当真被人打了。有趣,这中渡之中还有这等英雄好汉,敢问对家姓名?我要亲自提笔写个赞辞,好好夸一番,真是大快人心。”
  醉山僧猛地起身,不及拾降魔杖,脱了鞋就兜头扔东君脸上。东君敏捷而避,接了鞋,又面露难色,嫌弃地翘指丢开。
  “恼羞成怒了。”东君拍手称快,“打得狠,打得好!”
  “我有一日必当撕烂你这张嘴。”醉山僧啐声,“臭不可闻!贱得皮痒!”
  东君后领插着折扇,他若立着一言不发,仅凭这张脸,也能在九天之上混出个名声。可偏偏这人就爱张嘴,硬是将自己的美名搅成万人嫌的臭名。九天诸神谁不怕他?就连承天君知道他进殿也要避退装睡。
  他断续地吹了个欢快小调,半点不生气,哈哈笑:“何必呈这口舌之快,你我兄弟情深,你怎舍得。况且这幅皮囊不说颠倒众生,骗个宽恕还是使得的。醉山僧,对不住嘛!”
  醉山僧连另一只鞋也脱下来:“你滚不滚?”
  “滚!”东君二话不说,当即在地上翻个滚,然后起身继续,“这不就完了吗。如何,昨夜跟你交手的人怕不是一位。”
  醉山僧套回鞋:“老子追魂狱办事你……”
  “我见地面龟裂自一处崩生,可料想必是你一杖掷地率先动手。此地隐于群山,绝非追魂狱寻常办差能至之处,可见是你私怨追踪,是跟着别人来的。常人恩怨必不会叫你挂在心上,寻常妖物都不足为提,想来这个‘别人’多与九天境脱不开干系。近来不闻旁人下界,那么这个‘别人’,怕不是位故人?”东君俯身捡起碎石块,啧啧称奇,“你与人家打了起来,不想人家有几把刷子。哈哈,你必吃了个哑巴亏,故而负气横地睡上一觉,想待养精蓄锐再追再战。倒是让我好奇,这两位……”
  他戛然而止,转着指间的石块。此时日已西沉,城中渐暗,他摩挲着,轻轻道。
  “这痕迹酷似剑痕,使得什么物件?你不必说了,我心猜是把扇子。有趣有趣,扇子使得这么凌厉,倒让我记起个人来。”
  醉山僧立刻紧张询问:“谁?”
  东君丢了石块,从后拎出折扇,“啪”地打开,说:“可不正是在下。”
  醉山僧一脚撩起降魔杖,闲话不说,直接当头敲去。东君不急不躁地避闪,扇横接住杖,微微一沉,又陡然笑开。
  “不要动手嘛。”他说,“你与人交手,竟真未觉察,那一招一式仿了谁吗?”
  醉山僧心下一凛,便见东君晃身醉挽剑花,风随扇走,惊龙环绕。他虽未喝酒,步态却醉了个十足!醉山僧当真大骇,几乎要以为是他变作别人来诓自己耍。
  那两人究竟是谁?
  净霖忽地咳嗽几声,苍霁背着他,转头问:“冷了吗?”
  净霖说:“……背后一凉。”


第33章 山神
  山间夜色漆深,既不见鸟兽,也不闻虫声。彻山寂静,番薯牵着顾深的衣,和小野鬼们噤若寒蝉。山神不知歇在何处,气氛诡秘,越发前路莫测。
  苍霁脚踩腐叶,说:“这山中不见旁物,连条虫也没有。”
  顾深拾叶细闻,随后揉碎在指掌间。他虽然没有超越凡胎的飞天遁地之能,却有洞察秋毫的眼力。顾深环顾四周的遮天树木,说:“此山树木丛生,根藤生状远比别处更加错综复杂。莫非山神还有催生枯朽之能?”
  “不该。”净霖说,“复苏万物,化腐催新该是东君。如若这只神也能如此,九天境中应有他的一席之地。”
  诸神荟萃于九天境,各显神通持有大能。诸如醉山僧,降魔杖渡金震邪,靠的并非他那叫人钦羡的天资,而是他的本相。凡有修为,必生灵海,灵海浩瀚,簇拥本相。本相由心所筑,为灵所催,人各不同。醉山僧本相即为“醉山”,是以此人本性刚毅,难以屈服他人之下,并且执念尤重,所以他迟迟不能清净六根。
  东君则更加不同,九天君当初点他时,三界哗然,足见争议。他为列君神,却仍需做这唤春之事,并非如今的承天君有意打压,而是除他之外无人能任。
  净霖与顾深的对谈未止,忽见苍霁绕树一圈,用脚拨开堆积厚实的腐叶。他趋身轻嗅,说:“这地方味道古怪,泥里生着股没闻过的恶臭。”
  顾深半蹲着搓泥,他沾指而嗅:“我闻不见。”
  苍霁在番薯屁股上轻踢一脚,说:“你来。”
  番薯攥紧衣襟,耳朵垂挡起来,又畏又怕地说:“不不必闻了,是尸臭……”他哭丧着脸,“这里死了好些人。”
  顾深以鞘掘泥,挖至两掌深时,掘出一只森然指骨。他说:“那猪精说的万人尸骨,想必就在此处了。”
  如果他们此时揭开泥土,便能见得此山白骨叠覆,堆积成山。参天之树扎根其中,满山葱郁基于尸骨。
  顾深拨动指骨,说:“骨上留痕,若是勒死的,应该在脖颈处,怎地指骨上会留下痕迹。”
  “那要看这位山神爷爷到底是何物。想必不是走兽,但若是虫蛇一类,倒也不像。”苍霁指尖划过指骨间的勒痕,“太细了。你们也生于城中,就没见过他吗?”
  番薯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没见过……若是见过,便能找娘了。”
  净霖一直未曾出声,他抬指抚过树干。林叶摇动,摩擦间似有韵律。
  顾深说:“连他们也见不到,难道还能遁地不成?”
  “虽然见不到。”番薯悄声,“但城中一举一动,山神爷爷都知晓。他素不许人擅自出去,便无人能出去。”
  “此处不见灵界,想跑便跑了。”苍霁说,“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人这般听话。”
  “害怕。”小野鬼们揪着各自的衣角,糯糯齐声,“哥哥,害怕!”
  “何物不常见,又能隐于眼前。”顾深思索着问道。
  “与其道不常见。”净霖衣袍由风吹拂,他抬手抚树,“不如说最为常见。”
  古木佝偻,闻声不动。
  但见星光挥洒,闭目倾听。那风间呼吸轻细,周遭万木随息摇曳,凝聚成群山浪涛,再化于风中,归泯夜色。
  东君倏忽驻步侧耳,止住醉山僧的问询。他道:“你听。”
  醉山僧立杖静气凝神,过了半晌,道:“屁都没放一个。”
  “此等妙音,你却只想听屁。”东君说,“可见你孤独一世必有原因。”
  “废话少说,你听得了什么?”
  东君双目半敛,流露出种愉悦。他道:“此地群山环绕,天然屏障。外物如不打扰,便该是个世外桃源。因此草木一心,山水同源。可偏偏坏在由人筑城,非但乱了灵气,更因孽债添得死气。”
  “我见此地地势讨巧,内孕天灵之气,因此滋养万物化灵,妖怪多得满山跑。哪里来的死气?”醉山僧困惑道。
  “你察觉不到那是自然。”东君负手,“不然还要我做什么。不过你身为追魂狱首辅官,却连中渡掌职之神管辖地界都记不清,难怪他们见了你,便要明里暗里的下绊子。”
  “中渡的掌职之神浩如烟海,待我头发长出来也记不清。”醉山僧问,“此地归哪个管?”
  东君轻快道:“没人管。”
  醉山僧几步环视,说:“此地既然孕纳天灵,为何没派遣掌职之神?”
  “因为此地孽债未偿。”东君道,“分界司衡量各地,香火兴盛之处便立祀庙,依照功德驻入掌职之神。你先前待得镇子,既能请的到晖桉这等资历的神仙驻守,与它数百年来香火不绝有必然干系。此地一不拜天,二不求神,叩的是血海邪魔,休说分界司,就是寻常大妖也不欲管。”
  “何等荒谬,既拜邪魔,除了便是!岂能置之不顾?”
  “不过五百年,你也忘了。”东君瞥他一眼,“你是斩妖,那除魔的,除了黎嵘,不就是临松君吗。”
  醉山僧哽了半晌,才固执道:“虽说我只担斩妖之责,但若是除魔,也不是不可以。再者净……临松君之后,难道整个九天境,便再挑不出人了吗!”
  东君却轻叹一声,幽幽道:“人岂是这么好挑的?斩妖容易,除魔却难。天地间除了葬身血海的那几位,便只有黎嵘的破狰枪、净霖的咽泉剑。如今破狰沉眠,咽泉已断,承天君再从何处挑人来?修为易求,本相难得。除魔卫道常涉血海,若非心志坚定,岂敢随意接任。”
  “梵坛有诸佛,我不信便再无人能够除魔。”
  东君突然仰天大笑,他负手而去,道:“呆子!你何时方能明白则中曲折,若是真佛易请,那黎嵘又何必沉眠血海。这世间一物换一物,历来是功德相抵,因果成圈。”
  醉山僧紧跟其后:“你说此地人拜邪魔,可我瞧去全是妖怪。人呢?”
  东君耸肩:“还债去了呗。”
  “不对。”醉山僧说,“既然邪魔未除,谁能叫他们还债?”
  “债自己咯。几个人便能积怨化鸟,但罗刹鸟毕竟算不了什么厉害东西。可若是成千上万个人积怨血溅,生出什么来,我也料不到了。”东君兴致勃勃,“可叫我碰上了。”
  顾深被息声所诱,他缓步上前,触到了树干。始终岿然不动的古木陡然垂枝,从顾深的肩头,摸到了顾深的眉眼。那枯枝糙皮,一寸寸滑过去,划得有些疼。
  “他……”顾深喉中倏忽漫上哽咽,他强压而下,“认得我吗?我虽到过北边,却从未来过此地。”
  古木的根茎从泥土间拔出,随之翻上皑皑白骨。藤须越渐增加,古木被坠弯了腰,变作了一个拖根混泥的庞然怪物。他根须滑行,缓慢移动。枝条像是辨认一般摩挲过顾深的面容,然后渐渐越过顾深,靠向番薯。
  番薯四肢着地,耳朵被藤枝抚摸。他怔怔地见这怪物移至身前,没由来地叫一声。
  “娘。”
  小野鬼们踩着泥,翻爬上怪物的藤条。他们具露出天真活泼的笑来,俯首趴在藤枝上,一齐欢快道:“娘!”
  番薯被藤条抱起来,小野鬼们也被藤条环起来。他既没有脸,也没有口,苍霁和净霖却皆听见哼唱声。在那含糊缥缈,混杂千万人音的哼唱声中,他轻轻摇动着稚儿们,番薯抱住他的藤,哭出声。
  “娘。”番薯倚着他,“是我娘!”
  “是娘!”小野鬼们在泥与藤间嬉笑打滚,“是娘!”
  “他”带着稚儿们,移动下山。满山草木分离成路,白骨从他藤间不断掉在泥地,他像是仍在寻找,游动向更远的地方。
  “他要去何处?”苍霁转头见顾深,却发觉顾深已泪流满面。
  顾深握着刀鞘,不能明白地拭着泪:“……我竟以为他认得我。”
  净霖望着去路,并未接话。他似已经明白什么,却不能对顾深一吐为快。
  顾深回头,看“他”巡山远离,忽地生出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时何处在痛,只是重复道:“……我竟以为他认得我。”
  山神在夜中巡山,漫天星芒为其指路。他就这样一圈一圈,一遍一遍游荡在群山之间。从草丛中探出的小野鬼愈来愈多,他们赤脚打闹,乘着山神的藤条,参差不齐地唤着“娘”。
  顾深腰侧晃起铜铃声,催促着他跟上去。铃声敲醒了顾深,却没有敲醒净霖。他的目光流连在铜铃上,仿佛见得什么故人。
  石头小人从袖中跳出来,追到顾深身侧,蹦起来摘够铜铃。铜铃绕着顾深,藏进了他腰带里。石头落在地上,看着顾深带着铜铃追向山神,不知为何,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
  苍霁蹲在它身后,一指摁在它的草冠间:“拿的回来,急什么。”
  石头抱着苍霁的手指,被他带上肩头。
  “你既一言不发,想必已明白些缘由。”苍霁看前边,“此物非妖非魔,不具恶性,却背杀孽。我观他没有灵海,内外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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