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忘魂-第1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于戎看黎霄,黎霄走近了,侧着身子站在那半开的木门前,于戎看进去,门里是一片灰色的地,近处什么也没有,远一些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枯坐着,一头银丝乱发,腿上放着个笸箩,她在切红辣椒,她身后是一棵养不起来的细瘦的石榴树。
    于戎轻声说:“白婆婆不在,那我就不进去了。”
    大汉说:“啊?不问问那个钱……那个男的怎么回事?”
    于戎声音愈发得轻:“你进去看看吧……”
    大汉要进去:“那我给你问问。”
    于戎一把拉住了他,那大汉莫名其妙,于戎掏出烟盒,给他派烟,点烟。黎霄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坐在院子里的女人看到他了,两人互相看着,没人说话,没人有动作。大汉夹着香烟,看看于戎,于戎笑了笑,大汉还是困惑,挤着眼睛来来回回看黎霄和那女人,忽地,他的眉毛一抖,嘴唇一哆嗦,退到一边,和于戎一块儿站着了。两人凑在一起吃香烟。
    黎霄也没进去,他很快就从门口走开了,走来和大汉打听:“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给他看自己钱包里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身材丰腴的女人,眉目鼻子,嘴唇脸型,没有一样和黎霄相似的。
    大汉看了很久,直到手上的烟吃完了,才说:“要是没有事情找白婆婆,我们走吧……”
    大家都不响,默契地往下坡去,于戎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没回头。谁也没回头。
    待到远离那坡顶了,大汉说:“那是泱泱老师……”
    他道:“我听说她去宁波了,她啊……她以前就住在那里嘛,很多柳树的地方……”
    于戎按着胸口,急切问:“柳树?她住在柳树很多的地方?”
    大汉说:“是啊。她以前在我们这里小学里教书的,我做过她的学生的,她教语文,教画画,我记得她还写诗,写什么住在柳树里的人,她还鼓励我们写诗,后来到了大城市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人写诗啊,早就不写了……”
    于戎不想说话了,什么也不想说,他也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他们走回平坦的土路上时,大汉问他们:“再往前面有个原始森林,要不要去看看?”
    于戎回过神来了,吸了吸鼻子,和大汉道:“麻烦您了,谢谢您了,我们……我们自己随便走走吧。”
    大汉笑着问:“那晚上住我那里?”
    于戎也笑:“要是留到晚上的话一定去。”
    大汉在一个路口和他们分开了。
    于戎指着远处的树林和黎霄道:“之前和他过来的时候,还去那里走了走。”
    黎霄说:“那去看看吧。”
    于戎点头,两人并肩走了歇,他突然问黎霄:“你妈妈在苏州的糖厂做过工人吗?”
    “做过一阵。”黎霄说。
    于戎说:“我妈妈也是……”
    他低下头,看着路,看着自己的脚,踢踢路上的石子,看着石子滚进草丛,找不见。他悄声问:“为什么这里种不了柿子树呢?是挺奇怪的……他说他喜欢吃他妈妈蒸的糕点,那上面会放切丝的柿饼,又说这里的柿子不结果,为什么我当时没听出来呢?”
    黎霄说:“水土的问题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于戎点头,双手插进了口袋:“住在柳树里的人,用眼睛看,用嘴巴说,”他更悄声地背诵起来,“用手拥抱,用心……”
    他不响了,埋头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忘魂
    第七章(中)(二)
    黎霄本就话不多,于戎和他也说不上什么,两人一路沉默。走进树林了,天光瞬间被遮去了大半,四下幽绿,于戎从草丛里捡起一根树枝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树枝有些短,但粗细适中,勉强可以当手杖用一用。
    树林里的路较之外头的路难走多了,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叶片上盛满湿漉漉的水气,一不留神就会打滑,加上石头和长出地面的树根的干扰,地势高低起伏,很考验人。于戎找好手杖,走了歇,回头看了看黎霄,他换了个肩膀背行李包,脚上的皮鞋早已经泥迹斑斑。
    “还是我们先回小方哥那里放一放行李。”于戎说。
    “不用,走吧。”黎霄说。于戎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他:“不然你用吧,我再找一根。”
    “没关系。”黎霄笑笑,于戎握着那手杖,手杖的表面裹了一层苔藓,抓久了,手心都被濡湿了。于戎丢了它,在路上,树丛间寻觅新的。他说:“上次我也找了好久,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他的目光穿过几根稀拉的藤条,挤过几株矮小的野莓丛,小心地走着,上上下下地看着,说着:“林望月一下就能找到趁手的。”
    他偷瞄黎霄,黎霄无动于衷,一只手抓着行李包的肩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疾不徐地走在他的斜前方。
    “是吗……”他轻声应和。
    树林里热闹,鸟叫,虫鸣,悉悉索索的响动交替响起,可因为没有别人,听不到别的人声,又显得是是那么的安静、安宁。
    于戎的心定了下来,他说:“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在澳门的时候,可能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了吧……自杀这件事……”于戎摸着鼻梁骨,捡起一根细瘦的树杈,扫过一片蕨草,“他说,希望你忘记他,彻底,完全地忘记,然后……再想起他。”
    黎霄往前看着,轻描淡写地回了声:“谢谢。”
    于戎抿了抿嘴唇,瞥着看黎霄,问道:“会有其他人吗?还是已经有其他人了?”
    黎霄回头看他,于戎忙低下头,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他去意已决,你当然有这个自由,谁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呢?我理解的。”他耸了耸肩膀,从一堆落叶上捡起了一根黑漆漆的树枝,拉长衣袖擦了擦,那树枝上的脆弱的树皮剥落了,露出些雪白的内里。
    黎霄说:“有一次,他问我,怎么做来做去都是西装,真没意思,能不能给他做点别的。我就做了点别的。他又问我,为什么是羽毛斗篷,我说,你可以飞去很高很远的地方。”
    “没关系。”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去了哪里都没关系,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但是……”
    于戎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黎霄边上去,迫切地看着他,等待着:“但是?”
    “但是你是有地方可回的,有地方可以落脚的。”
    黎霄看着于戎,笑了:“他说,他是没有翅膀的鸟,一起飞就掉下来了,根本去不了什么地方,也回不去什么地方。”
    于戎皱眉头,也笑了,轻轻的,淡淡的,末了,直叹气:“他王家卫看多了吧!”
    两人都笑,只听撕拉一声,黎霄的外套被一根树枝勾住了,于戎帮他折断了那根树枝,黎霄把外套脱了下来,抱在手里,继续走。
    可能到了傍晚了,日光更稀薄了,深浅不一,明明暗暗的绿意铺得很远,浅色的就升到高处,深色的就沉到低处,于戎感觉他们正走在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里,头顶着葱绿的天,脚踩着不知会通往哪里的墨色小径,根本看不出导向,也看不出前人留下的痕迹,他们只能自己一脚一脚踏过去,一步一步往前走。
    后来,萤火虫出来了。轻盈的,绒绒的荧光一团又一团点缀在浓黑的树干间。
    于戎忽然鼻酸。他伸手去碰一团聚在一起的萤火虫,这些发光的小虫立即四散开来,变成颗颗光点,迅速隐了身。他们周围很暗了。
    “真的就像做梦一样。”他不敢再放肆,也不敢再惊扰更多的生物,轻悄悄地说话,“我妈,林望月……小方哥,我熟悉的,不熟悉的,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秘密,就显得很不真实,你知道吗?”他叹气,“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黎霄问他:“你们那天也走到这么晚吗?”
    于戎点头,说:“很奇怪的,这些萤火虫好像有灵性,会给我们指路,我们跟着它们走的,走到了一个山洞里。”
    他问黎霄:“你相信灵魂吗?”
    黎霄说:“我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机会难得,应该认真生活。”
    于戎沉声道:“太认真就太痛苦了。”
    黎霄说:“那你得认真成他那样。”
    于戎败下阵来:“说得也是,谁不是一天痛苦,三天麻木,两天放纵,再一天浑浑噩噩,怪不得一个星期必须得是七天,不然这个循环没法循环起来。”他接着道,“他说他的葬礼起码范思哲那种规格。”
    黎霄无奈:“他还想在服装秀上放礼炮,礼炮里面塞他自己的骨灰。”他扯出个苦笑,“你看他给我们收集他骨灰的机会了吗?”
    于戎又摇头,又叹气。
    黎霄一拍他,眯缝着眼睛指向一个圆乎乎的,比四周的幽暗更幽深,更暗的点,问说:“那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洞了吗?”
    于戎小跑过去一看,确实是一个山洞,他收集了些木柴,点上火,再仔细一看,确认了:“就是这个山洞。”
    他举着一根烧着火的木柴,抚摸着潮湿冰凉的石壁,不停点头。黎霄也举起一根点上火的木柴贴着墙根,探索这个洞穴,走了歇,他停在了一堵石壁前。于戎看过去,伸长了手臂照过去,那石壁上有很多小孔,还有很多翘起来的像小钩子似的凸起。黎霄放下了行李包,把外套挂在了其中一个小钩子上。
    于戎的心猛地一跳。黎霄的外套是灰色的,这外套的右后肩划破了一道口子。
    于戎想说些什么,却有些混乱,耳朵里嗡嗡地耳鸣,他扶着墙壁走回火堆前,往里加了些木柴,火烧得更旺,整片洞穴都显得红彤彤的,于戎抱着膝盖挨着自己的背包和相机包坐着,一言不发。
    黎霄始终没过来。于戎忍不住问了句:“你干吗呢?”
    黎霄不回答,于戎回头找他,他看到他还停在那石壁前,整个人和石壁贴得很近,全神贯注地抠挖着什么。
    他挖出了一张纸条。
    于戎用手抹了把脸,他出汗了,虚汗,冷汗,后背湿透了,他开口说话,声音在发抖。他问道:“纸条……纸条上写了什么啊?谁……谁留下的啊?”
    他念叨着:“太诡异了,是dejavu吗?太诡异了,还是……”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拜了拜火堆,再睁开眼睛时,黎霄过来了,坐到了他对面。他凑在火光下展开了那张纸条,默默地看。
    于戎一清喉咙,咽下口唾沫,对黎霄道:“你知道吗?我们之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在山洞里看到一件灰色外套挂在那里,”他指着黎霄的灰色外套,“还……还破了,破的地方也和你的衣服破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想起了一个细节,这个细节让他浑身发冷。
    “林望月他,他就闻这件衣服。”
    于戎把身边的两只包拢得更近,抖索着继续道:“更诡异的是,我那天很累了,我就躺着,半梦半醒的时候,我看到林望月在写什么东西,我以为是我做梦,黎霄……这个不会真的是林望月写的吧?”
    “他写给你的吗?”
    “他知道你会来吗?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吧?我们看到的那件外套,不会真的是你的外套吧?”
    说到这儿,于戎把相机拿了出来,可电源怎么都开不起来,他的手机也没电了,于戎拍拍胸口,止不住地打寒战。
    黎霄抬起眼睛看他,说:“可能我们真的在做梦。”
    他的口吻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于戎稍稍平复了些:“那还真有人梦到一块儿去的啊?黑客帝国吗,我们都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下睡着?这片树林是程序里的一个bug?”他左右看看,自己笑出来,“算了,就算是鬼,要是真有鬼……”他啧啧舌头,往洞穴外张了张。
    他试图在黑色的森林里寻找一张苍白的,忧郁的脸。他找不到。
    他的笑容大了:“就让我再见见这个鬼吧!!”
    黎霄笑了,于戎看他,瞥他手里捏着的纸条,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只能看到几道横,几个边旁:单人旁,木字旁,半个像“我”一样的字。
    “你要看吗?”黎霄看向于戎,问他。
    “啊?不了吧,你找到的,我就……”于戎摆摆手,别过头,拍拍裤腿,摸摸鞋带,不响了。
    他用余光观察黎霄。
    黎霄把那张纸条放进了火堆里。数颗火星飞溅,纸条一下就烧没了。
    于戎解开了鞋带,重新系,系得很紧,他轻声道:“上次过来的时候,白天的时候,我去给我妈招魂,神婆说隔天我就会看到我妈,隔天我在这个山洞里起来,我看到一头牛,但是我妈属兔子。”
    他自问道:“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吗?”
    他质疑道:“不可能吧,那个狗屁心理测试那么准?”
    黎霄没有接话,于戎躺下了,枕着自己的相机包,不言不语。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梦了。他梦到苏州,梦到自己走在临顿路上,应该是秋天,因为他满鼻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闻着花香走到陆稿荐买了半只酱鸭,他还穿过马路去长发门口排队买肉月饼。一些不认识的阿姨,叔叔排在他前面和后面,有个老好婆想插队,大家群起而攻之,老好婆悻悻地排去了队尾。他买到肉月饼了,新鲜出炉的,他要了整盒,八个,他捧着盒子站在马路边拿起一只咬了一大口,肉汁烫得他的乌龟壳(上颚)发酸。
    他梦得很真。
    这一活睡醒,黎霄已经站在山洞外了,于戎看到他,忙招呼他,问他:“黎霄!你看到牛了吗?我的牛来了么?是头水牛,你看到了吗?”
    黎霄不响,浓雾深处传来铜铃碰撞的声音。
    于戎一骨碌起身,走出去,走过去,四下找了找,他只找到地上十来个小碗一样的蹄痕,像牛的,又像马的。他抬头问黎霄:“你的马来了?”
    黎霄一手拿着外套,笑出来,摇摇头。
    和上趟一样,于戎还在积得很厚的落叶的上面和下面发现了兔子和鹿的脚印。
    黎霄问了声:“我们怎么走出去?”
    于戎说:“原路返回啊。”他拍拍手,站起来,“会走出去的,一直走就对了。”
    他看黎霄,黎霄正穿外套,穿好了,转身往山洞走去。于戎望着他的背影,张大了嘴,黎霄身上那外套先前被树枝勾破的位置长出了一枝柳条。柳条上缀满新叶。
    “你会刺绣吗?”于戎高声问。
    黎霄摇头:“当然不会。”
    他接着说:“只有林望月可以。”
    于戎望进雾里。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他彻底糊涂了,他的生活难道是机器编造的程序,难道是一出充斥着神秘主义的电影?还是生活真的就是一个秘密拥抱着另外一个秘密,解也解不开,解也解不完,人们永远地走在走不出去的迷宫里,活人和亡者即便相遇也无法相见?
    黎霄提着行李包出来了,于戎也去背包,他们不说话,一如走进森林时一般沉默着。鸟儿和虫子又开始骚动了,风吹动树冠,人踩响残枝,雾在他们身边飘浮。于戎有时能看清黎霄,有时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身影,有时甚至看不到他。他们走在各自的道路上,不远不近。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要走出树林了,黎霄忽然驻足,他找到一棵大树,定定望住。于戎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他也望向了那棵树。他没有闭上眼睛,他平静地注视着它。
    一歇,两人先后迈开步子,走开了。
    雾更浓了,他们走出了树林。
    忘魂
    第七章(下)
    树林的出口原归在坝美的河边,于戎和黎霄沿河走了歇,能看到当地人摆的摊头和好些结伴闲逛的游客了。于戎说:“之前还遇到了一件事。”
    他看了眼那些或背着背包或轻装上阵的游客,说:“一个背包客在这里跳河自杀了。他在大理杀了自己妈妈,一路走到了这里,背着一背包的石头,背包里的石头据说是他一路走一路捡的,我还看到他捡石头了……就在这里……”
    于戎吞唾沫,望着那水波不兴的河面:“我们,我,他,林望月,我们一艘船进来的,他下了船捡石头,听说他背包里的石头刚刚好和他的人一样重,真是奇怪。”
    于戎突兀地笑了声:“这么一说一船人就剩我一个人还活着啦!”
    他的口吻不无自嘲。
    黎霄说:“听上去你可以给他拍个纪录片。”他又说,“船夫也还活着吧?”
    于戎大笑:“对对!船夫!“他看黎霄,挑挑眉毛,“要拍纪录片那也得先给林望月拍吧!”
    黎霄道:“你有这个打算?”
    “你没有?”
    黎霄摇了摇头,于戎想了想,点了点头,连声说:“明白的,明白的。”过了歇,他问:“万一曲笙歌找你,想拍,你愿意吗?”
    黎霄微笑,看他,说:“或许我会考虑。”
    于戎举高手,笑着:“你这么说我不会生气,真的,他的名气比我大多了,”他耸肩摊手,“而且他还有个鼎鼎大名的老爸能给他把关。”
    黎霄看了看他,还笑着,于戎挤眉弄眼,作了一堆怪相,问他:“我能每年采访你一次吗?你一般都在伦敦的吧?或者我们约定个时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都可以。”黎霄说。
    于戎垂下了手,走了没几步又开口了:“其实别人想拍他,怎么拍他,拦也拦不住的。”
    黎霄点头:“最多发律师函。”
    于戎垂着脑袋,低声嘀咕:“有的人或许会很高兴吧……”
    黎霄不响,于戎抓抓头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不说他了,不说了。”
    他真的再也不提林望月了。到了码头边,上了栈桥,于戎和黎霄确认:“那……我们就走了?”
    他依稀能望见白婆婆住的那小山坡,也依稀能望见那神秘的,经常有牛,有马,有鹿,有兔子,就是没有什么活人误入的原始森林。
    黎霄颔首,说:“走吧。”
    他们找来个船夫,上了一挺柳叶船,船夫抽旱烟,嗓子发哑,说要等等,等船上的空位满了再走。他们就一前一后坐着,等着。
    于戎的手机能开机了,他打开微信,忽略了那许多代表未读信息的红点,打字,发消息给珍妮弗:你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我能解开你身上的谜团吗?我需要解开吗?
    我不知道……
    于戎有些头痛,捏捏眉心,跳回去看那些未读信息。关老师对他的近况关心极了,豪哥对他和林望月的合作状态关心极了,刘易斯回上海了,找他叙旧,酗酒,他在新疆给一个意大利电视剧做摄影,差点被导演逼疯。于戎一一回复:
    谢谢关老师,我挺好的,我后天能回上海,再聚聚吧,还是我去天喜找您?
    谢谢豪哥,回头一起吃饭啊!
    他问刘易斯,要不你来给我抗摄像机?我的摄像干了一半跑路了。
    回复完,他放下了手机,往岸边眺望,这时,一个年轻的背包客背着鼓囊囊的登山包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他的视野里,他一头跑还一头挥手,高喊:“等等!等等!”
    背包客跳上了船,放下背包,小船左右摇晃,他勉强稳住下盘,一抬头,冲大家露出个难为情的笑。
    他的眼睛很亮,笑时露出一个酒窝,他和船夫握手,和于戎,和黎霄握手,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要赶去广南的面包车,可是睡过头了,唉,唉,谢谢你们等我啊!”
    他的手心很暖,一举一动都显得活力十足。
    于戎把放在身边的双肩包放去了脚旁,说:“没事,你坐下歇歇吧,我们本来就是在等多一些人坐满了再走的。”
    船夫说:“那走啦。”
    背包客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啊,这不还有空位呢嘛?“
    船夫说:“你赶时间嘛。”
    背包客更难为情了,耳朵红了:“那多不好啊!唉,我这……”
    于戎安慰他:“没事,没事,他们也不是按人头算钱的,是景区统一发工资的。”他还问船夫,“我说的没错吧?”
    船夫笑了笑,站直了,双手握住长长的竹蒿,向后用力一撑,小船从码头边滑开了。竹蒿划破水面的声音在河面上传播开来。
    背包客坐在了于戎边上,给家人打电话。他讲话有北方口音,干脆爽利,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爸,报完了平安,就说:“等下去广南呀,对对,到了大理我再联系你们啊!”
    于戎悄悄打量这背包客的登山包,背包看上去很重,撑得很胀。于戎转过去,很小声地和黎霄说话:“你说,万一这也是个在琢磨自杀的呢?”
    黎霄笑了,不回答,不说话,转头欣赏沿岸风光。
    于戎转了回去,皱皱眉头,盘盘手节头(手指),看看那背包客,看了好几次,背包客终于挂了电话了,也开始看风景,看什么都是好奇,都是赞叹。他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洗衣皂的气味。
    犹豫再三,于戎和背包客搭话了,问他:“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对啊。”背包客看他,又看黎霄,“你们组队来的?”
    于戎说:“我们来取材的。”
    “取材?你们是电视台的?”
    “我自己在拍一个纪录片。”于戎说。
    “哇,你是导演?”
    “不是。”于戎道,“我是学生。”
    “导演系?”
    于戎笑笑,双手拢着,拿腔拿调地说:“生活大学的学生。”
    背包客哈哈笑,于戎问他:“你是大学生?”
    背包客做了个攀爬的动作:“今年毕业了,现在全职登山。”
    “登山?”
    “我爸就是登山的,上过珠峰。”背包客说,露出个腼腆的笑,“我嘛……我还差得远呢。”
    于戎问他:“你第一次来坝美?”
    “是啊,我在周游云南!我会从广南去大理。”
    “去洱海吗?”
    “对对,你去过吗?”
    于戎点头,一片雾过来了,雾散开后,他们面前忽然不是阡陌交错的田园风光了,而是青俊的山,碧波荡漾的水,一些散落在河中的披满绿衣的孤石。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等待着他们。
    于戎直起了腰,睁大眼睛,错愕地说:“上次我们不是从这个山洞出去的。”
    上一趟,他们急匆匆的,原路进,原路出。这是另外一条路了。这是他没经历过的水域,没见过的山洞了。于戎看那船夫,船夫不知何时披上了件黑色的蓑衣,戴上了顶黑色的斗笠。他像乌鸦。
    于戎忽而完全放松了下来,他靠在船边,伸长了腿,坐得惬意了些。他说:“我老家是苏州的,你知道吗,九月份,十月份的时候,桂花开了,满城都是桂花香。”
    年轻的背包客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说:“我还没去过苏州。”
    于戎笑笑:“苏州的山对你来说估计都是小土坡。”
    背包客笑着,打开了背包,抓了好些面包,薯片,火腿肠出来,他问于戎和黎霄:“吃过早饭了吗?要吃点不?”
    黎霄要了个面包,于戎吃薯片,也吃山楂糕,鲜花饼,背包客啃饼干,喝豆奶。
    于戎抹抹嘴角,又说:“还有柚子树,就长在路边,树上结了那么大的柚子,小孩儿脑袋那么大一颗,它就这么长在路边……”
    “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背包客问。
    “对啊,砸到人怎么办?”于戎也问。
    两人哈哈笑。
    水和风推着他们向前,眼看就要进入岩洞了,那岩洞里透出五彩缤纷的光芒。船夫背朝着他们撑船。于戎突然很想喊一喊船夫。但是他没喊出来,他回头看了眼黎霄,黎霄正低着头看手机,吃面包。
    于戎转了回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
    小船游进岩洞了,洞里很亮,到处都是饱和度极高的彩光,他们这一船四个人,四样行李,岩洞墙壁上投下了远超他们人数和行李数的影子,杂乱无章,纷繁无序,远看像一团乱麻,靠得近了,有几个弯角,人和墙壁贴得非常近时,一个人的倒影忽地被筛成了许多道,像一片又一片花瓣,围绕着一个圆点、一个花心,开成了一朵花。那花还会旋转,会飘走,会散开,会和别的花组合出新的花,继续旋转,继续飘散,继续自行其是。
    经过一片闪耀的明黄色的光芒时,背包客问道:“苏州的丝绸是不是很有名?”
    “是的,对,对。”于戎回道。
    “那哪里做旗袍最好?”背包客的脸上掠过了一道粉光,他身后滚过一朵很多影子凑成的小花。
    “旗袍?”于戎被问住了,他坐好了,低声说,“嗯……我得想想。”
    他得好好想想。
    --完--
    忘魂
    后记
    有一种说法:人要和自己达成合解,会有一些故事是关于这个合解的过程,也有很多故事是关于人的自我探索,自我发现,最后找到了答案。我自己也写过这样的故事。但是《忘魂》却不是这样一个描写达成合解的过程,找到答案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于戎,之前在某次更新的作者有话说里也提到过,他是个虚伪,做作,有时还显得有些蔫坏的人,他离完美真的很远,这样一个人,其实在开篇他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随着故事的深入,他对这个答案却越来越糊涂了,就像他给自己母亲拍纪录片,他越拍越搞不清楚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老家真的是在坝美吗?她的那些诗,那些故事真的是她的诗,她的故事吗?
    《伤春》《悲秋》里面写生活是重复的日常,这里写的生活是一个假面叠着另外一个假面,一个迷题接着一个迷题,人总被许许多多问题困扰,答案可能是永远找不到的。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答案。可能困扰最多读者的就是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林望月的死亡,他非常突然地出现,又以一种非常突然,甚至突兀的方式离开。这么写完全是因为在我不成熟的理解里,大多数时候,死亡就是这样突然。
    连载时,一个评论问为什么要写这么丧的故事。可能个人理解不同吧,我感觉这个故事还是挺积极,热爱生活的……
    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想说的了,就这样吧,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下个故事再见吧。:)
返回目录 上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