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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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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线绷直了,缺乏起伏地说着:“你放心,我说了,你们的钱,我一分都不要,我就算饿死,渴死,我也绝不会要。”
大房太太一手握着手包,往里走了几步,说:“你写下来。”
她看着书桌上的纸和笔。林望月的表情忽然一变,似是有所触动,但很快就换上自嘲的笑脸,在书桌前坐下了。于戎自觉尴尬,说了句:“我去吃点东西……”趁没人阻拦赶紧开溜。
他去了一楼的酒廊,随便要了杯冰柠檬水坐着,这屁股还没坐热,一个熟人由远及近,笑容满面地坐到了他对面。于戎也堆起笑容,热络地和对方打招呼:“豪哥,这么巧,你也在澳门?”
豪哥的打扮依旧入时,今天打理了个油光光的背头,他咂吧着嘴巴,说道:“澳门那个什么国际电影节的,找我审片,安排住在这里,没有赌场,清静一点。”
他笑笑地和于戎套近乎:“没想到会碰到老熟人,上次看到你,其实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的,你妈妈走之后,我一直蛮担心你的。”
于戎点着头听他说话,接下来一句豪哥就问:“欸,那个林望月,你帮(和)他熟悉的吧?”
于戎喝水,扯扯嘴角:“还可以吧……”
他往酒廊外看,眼神掠过了豪哥,豪哥一笑,换坐到了于戎边上,胳膊贴着他的胳膊,亲密、神秘地问他:“听说他是那个濮粤生的私生子,啊是真的啊?我听说,他今天还去了告别式,差点闹起来,他被自己品牌除名了么,啊是回来争遗产的啊?”
于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回说:“这都是八卦吧。”
豪哥和于戎拉开段距离,责备地摇起了手指:“小于,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们文化人呢就是这点不好,都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个么不算八卦呀,这算人间百态,你要是知道什么,不和豪哥分享分享,那就说不过去了吧,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说啊是。”豪哥又说:“我一个朋友么,搞买手网站的,濮家大房三小姐不也做这个的嘛,两个人关系还蛮好的,他去了告别式,一下就认出林望月了,看那个场面,八成就是了。”
于戎不解:“是什么?”
“咿!私生子啊!”豪哥双眼圆睁,摇着头又是拍于戎的肩膀,又是笑的,说:“你是真的是……”他顿了顿,“当导演么,懂得看眼色,看人最重要,要分析人物心理的呀,不然怎么帮(给)演员讲戏?”
“是的,是的。”于戎说。
豪哥继续讲:“他和我说,当时还纳闷,怎么这个三小姐平时什么流行的牌子都想做,很好说话的一个人,提到林望月这个牌子就回避,多提了还要冷脸,还要不开心,今天么才想明白,原来如此!你说他们濮家保密工作做得也是蛮好的,哦?”
于戎摸着玻璃杯上的冰水珠,笑了笑,没响。豪哥重新贴过来,挤着于戎说话:“小于,其实我是很看好你的,你之前提那个电影的事情,就是那个恐怖片……”
“是纪录片。”于戎低低说。
“啊?”
“没什么……您说。”
豪哥长吁短叹:“我和关老师后来讨论了讨论,我们的意见还是有些分歧的,不过你也知道,关老师么,老前辈了,我不好驳他的面子,对伐啦。那么我们要做呢,首先故事大纲要能过审,”豪哥说着,一看周围,“我朋友说还有个人拿着相机跟拍那个林望月,”豪哥嘿嘿笑,“不会是你吧?”
于戎笑着,不喝水了,柠檬水酸得他反胃,也不回话,再往酒廊外扫着看,他看到林望月挎着他的相机经过。于戎一抬手,和林望月对上视线,忙起身,和豪哥说了声:“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先走了。”
豪哥喊他,说着:“片子的事,记得联系我哦!微信上聊!”
于戎拉着林望月快步走出了酒店。
日落了,是傍晚了,澳门的街头吹来丝凉风。林望月把相机还给于戎:“检查过了,没坏,我誓死捍卫里面的影像资料。”
他手上的戒指还在。
于戎说:“那大太太……”
“我拜托你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封建裹脚布臭味那么重的叫法!”林望月高呼救命。
于戎打开了相机,检查着,走着,说:“你写了?”
“什么?”
“就是保证不要他们一分钱,”于戎一顿,他明白了,他想到了,他急急地问林望月,“你爸给你留东西了?不然大太太为什么要让你写这样的保证书,保证你……”
林望月讥笑:“你情商这么低,看来真的很适合当导演。”
于戎苦笑:“那情商高的呢?
“就成诗人了啊。”林望月还强调,“短命的诗人。”
于戎检查完了相机,确实没坏,所有拍到的内容也确实都还在,其实濮家大太太在相机最近一次的那段录影里根本没有露出全脸,声音也很抽象,扭曲。先前他站的那个位置,角度和采光都太差了。
于戎又问林望月:“你说你之前被打压是怎么回事?”
林望月不耐烦了:“你干吗?你还真要拍我的纪录片?我这还没死呢!也还没成功到,或者老到需要一部纪录片来总结人生!!”
于戎摸摸鼻梁,哦了声。不响了。长久地不响。
途经一家茶餐厅,两人进去点了些东西。于戎饿坏了,喝黑咖啡,要了特制三文治,滑蛋叉烧饭,外加一份木糠布丁。林望月单单喝鸳鸯奶茶。于戎大口吃饭,大口咬三文治,哧哧地吸咖啡,饥饿感压下去一些后,他想到一件事,他问林望月:“阿丽为什么哭?”
林望月咬着吸管看他:“不是很明白吗?”
于戎一点也不明白,就猜:“她来例假了?”
林望月咬着嘴唇笑:“所以,对你来说,女人做出一些你不理解的行为只有可能是因为她来例假了?”他看外头,天黑得很快,刹那间就难以寻觅蓝色调的云朵和天空了,他说,“岛上的住宿环境对女孩子来说很不友善。”
“那她直接和我说好了啊。”于戎听得稀里糊涂,囫囵咽下一口叉烧饭,揩揩嘴巴。
林望月转回来,看住他:“那要是耽误你拍摄怎么办?要是阿篷问你,你说是因为她,她怎么办?”
“阿篷会理解的吧。”
“你不觉得所有导演都是暴君吗?”
“我不是啊。”
“所以你拍不出好的电影。”
于戎败下阵来,继续吃饭,吃了几口,摇摇头,唉声叹气:“我还是想不明白。”
林望月笑着:“你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啊,你干吗,想转职当心理医生?”
于戎低着头说:“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当导演……”
他问自己:“我能做好什么呢?”
林望月幽声说:“你还记得阿丽,说明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两人不再对话,互相沉默,等到于戎吃完,他们就走了,都不指明要去哪里,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澳门街头,路上,看到一个标示旅游景点所处方位的指示牌,他们默契地朝着离他们最远的那个景点的方向去。
他们逛到了大三巴牌坊前,晚上还是有很多人,坐在台阶上照相的,举着手机拍视频的。于戎看了眼,举起相机对了对焦距,找不到好的角度,走上台阶再比了比,还是不满意,从牌坊底部往上打的灯光太白了,黑夜里,它只是一尊发亮的石头建筑,没有任何色彩的变化,层次的递进。
于戎再一次放下相机。
他们走在了一段斜坡上。他们往下走。
离牌坊越来越远了,灯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暗,到了一个极暗处,于戎抬头一看,他们在恋爱巷里了。放眼都是年轻的黄皮肤男女,都是西洋风情浓重的建筑。
林望月说:“这条路我以前走过。”
他很确定。
“晚上,不对,应该是快早上了,我们从酒店出来,先是去了妈祖庙,他好迷信,遇到庙就要拜,遇到佛就要求,看到教堂就会进去点蜡烛,我们在日本,每遇到一间神社,他就进去买一个护身符。日本那么多神社,他可能是疯的。”
于戎问:“买保佑健康的护身符?”
“出入平安。”
于戎说:“你们回澳门探亲吗?”
林望月推了他一把:“你会不会套话啊?我探个屁的亲,”他掷地有声地说,“我想在澳门开门店,他陪我过来考察。”
他们走出那条很暗,但很热闹的小街了,指示牌告诉他们,他们正在靠近妈祖庙。
林望月说:“我一办好入住,三小姐的电话就来了,她约我吃饭,我去了,她让我考虑清楚,我让她去见鬼。他也在。”
“他先和三小姐说,应该考虑清楚的是他们才对,他带我走了。”
于戎摸了摸鼻梁。
林望月还没说完:“接着,他教训我,说我不应该那样,我那样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我最讨厌别人教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如果我需要他们教……我需要他们教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呢?”
他笑了,边走边回忆着说:“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去了酒吧,我带了很多人回房间,也是在文华,是一间套间,他在卧室睡觉了,我们在客厅喝酒,很大声,把他吵醒了吧,他穿着睡衣出来的。他看看那一大群人,牛鬼蛇神,看看我,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不关心。后来他还是回来了,天还没亮,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我的头很痛,睡在浴缸里,他过来,跪下来和我说话。”
这么晚了,没人来参观妈祖庙了,大家都只是路过,于戎和林望月走到庙门口,看看那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林望月摸了摸那关上的木栅栏门。那门也是红色的。他透过栅栏看进去,眼神很远,声音很轻:“我说我恨他,我讨厌他,他就是狗屁,混账,他算什么,他什么都不是,我要和他分手。”他平和地说,咧嘴笑:“他什么也没说。”
林望月从庙前走开了。于戎跟上,问他:“那后来你们那晚还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啊,这里,那里,”林望月一指前头,说,“还去看什么教堂前面一对被做成雕像的相爱的男女,他们分得很开,一对对情侣在他们面前诚心许愿,祈求能爱到永远,永不分离。”
“你也许愿了?”
林望月点了点头,于戎难以置信,但想了想,也接受了:“人有的时候还是要借助信念的力量的。”
林望月说:“我许愿,希望下一秒他就能和我提分手,我许愿,希望下一秒他就告诉我,他恨我,讨厌我,然后恐吓我,要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站在了马路上。
林望月说:“要是他这么和我说,我就会和他分开,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因为他说的一切我都会照作,只要他说……”
他们穿过马路。林望月的声音被经过的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凄厉。
“因为,我自己是没有办法离开他的。”
他们坐在了一张长凳上,看绿色的防护栏,黑色的路灯柱子,看在月光下显得潮湿,坎坷的石子路。
于戎点香烟,吃香烟,偷偷摸摸地吃。林望月靠着椅背坐了会儿,腰往前弯,捧着脸坐着。
半晌,于戎说:“还是不拍你的纪录片了,听了你的爱情故事,谁还敢谈恋爱?”
林望月笑笑:“又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有我的问题,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他扭头看于戎:“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他,你和他说,林望月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于戎拿出手机:“你说,我记下来。”
林望月看着他的手机,脸被荧光照得发白。他说:“忘记我,完全,彻底地忘记,然后……”
“然后?”
“然后再想一想我。”
林望月抽走于戎手里的烟,吃了一口,很长的一口,最后的一口。
他们没去教堂,没去看雕像,没去数多少对情侣在许愿,没去偷听他们的愿望。
在林望月的引路下,他们来到了一坛圆形的小型喷泉池前。
四周没有人,夜深了。林望月看了喷泉池一会儿,转身,背对了它,看着于戎,展开双臂,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
于戎一吓,赶忙伸手去抓林望月,不料抓个了空,定睛看去,林望月坐在水池里,抓了把硬币,哈哈大笑。
于戎还要去抓他,手碰到了他的手,林望月躲开了,仰面躺下,睡在水里,望着天空,说:“原来,这里游不了泳啊……”
他躺了很久,于戎绕着水池团团转,怎么劝他都劝不起来,后来有人来了,奇怪地打量他们,于戎实在受不了,连拖带拽,费了好一番劲把林望月拉出了水面。他拉着他走,林望月浑身湿透了,不方便坐车,于戎只好拉着他一路走回酒店。
那天晚上,林望月裹着他那件黑色羽毛斗篷睡觉,像一只黑色的,不详的巨鸟。
于戎失眠了。不知怎么,一种紧迫感追赶上了他,他分明地感觉他们必须马上离开澳门,马上去下一个地方,马上完成这趟拍摄。于是,他连夜发邮件联系大阪大学的联络人,订机票,订酒店,订餐馆。他压着林望月在泰国的工钱不肯发给他,说什么都要等从火山回来,再一口气全给他,这期间林望月的任何花费他全包了。林望月没意见。隔天,他们马不停蹄赶往日本。
忘魂
第五章(上)
按理说,夏天已经过去了,但大阪的蝉还在聒噪,天气闷热。时值上午,从柴原站出来,跟着导航地图走了阵,于戎就出了一身的汗,望见大阪大学的正门口时,于戎吃不消了,脱了外套脱,塞进背包。他看一看林望月,他穿短袖,黑色短袖,阿篷给的那件,怀抱三脚架,鼻头上,额骨头上全没汗,走得很轻松。正门后的主干道两边遍植银杏,这个季节,银杏叶片长得疏疏落落,浅绿如葱。
学校面向公众开放,除了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另有一些老人在空地上锻炼身体,偶有两只猫经过,全都很安静。
沿着这条主路走了歇,林望月问于戎:“你最喜欢的日本动画片是什么?”
“《星际牛仔》吧。”
“喜欢它什么?”
“蛮浪漫的。”于戎问林望月,“那你呢?你看动画片的吧?”
“《名侦探柯南》。”
于戎大跌眼镜:“柯南?”
林望月看着他,好笑地发问:“干吗?不然我应该喜欢什么?宫崎骏还是细田守?还是今敏,还是原惠一?”
于戎舔舔嘴唇皮:“汤浅政明吧……”他又问他,“那你喜欢它什么?”
林望月把耳边的头发束到耳后去,说:“因为里面的一切死亡都能找到始作俑者。”
“那你也喜欢看推理小说?”
林望月摇头:“我只是喜欢知道凶手是谁。”
“不关心动机?”
“我又不是检方,又不是辩护律师,也不是陪审团啊。”林望月竖起右手食指,“再说了,杀人的人的动机不都只有一个吗,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
他补充说明:“因为嫉妒杀人,因为报复杀人,出于自我保护的错手杀了人也好,都是满足私欲,难道不是吗?”
于戎想了一段辰光,说:“在战场上就不适用了吧。”他道,“士兵之间的互相攻击,几乎是没有任何自主性的。”
林望月小幅度地点头,并说:“可能有朝一日,战争机器人会取代所有士兵。“他又说,“所以,冲锋陷阵的人要么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要么催眠自己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要么信仰一个什么东西,比如神,或者一个信念。”
他笑了笑:“人太脆弱了。人也真的很厉害,能造船,造车,造飞机,也能造一个神,因为想要被宽恕,被爱。”
他往前面看:“又因为想要主宰,就开始造机器人。”他捅了捅于戎,“你之前说的那个用自己的女儿做模具做机器人,还很热衷打玻尿酸的教授不在啊?”
于戎皱眉:“教授去欧洲了。本来我没想这么赶过来的,不过也没事……”他关照林望月,“研究所里有一个会讲中文的研究员的,你等等讲话不要这么不客气啊。”
林望月继续捅他,活动眉毛,比着眼色说:“现在你知道自己完全,彻底地没戏了,我是不是变得特别面目可憎啊?”
于戎一抬眼睛,看到图书馆大楼了,问了声:“要吃点东西吗?”
林望月低声笑,于戎接着说:“晚上我订了一家寿司店,我来大阪的话都会去那里吃,那里的金枪鱼蛮不错的。”
林望月还是笑,看着于戎笑,笑得够坏。于戎投降了,只好回答他:“我没有。”
林望月装傻,特为问:“没有什么?”
“我没有觉得你特别面目可憎。”于戎清喉咙,“只是你一路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
“吃得太多,思考太少,人会早衰。”
“吃得太少,思考太多,大脑可能会供血不足。”于戎说。
林望月诧异地回:“你竟然要求一个时装从业者既拥有纤细的身材还拥有一颗活力十足的大脑?”
于戎无奈,瞥见路旁的基础工业部大楼,指了指那个方向,斜穿过一排自行车。
“就是这里了。”他说。
研究室那个会说中文的研究员笑玲和他约好十点半在大楼门口碰头,他们早到了五分钟。林望月和于戎干站了歇,五分钟后,十点半,一分不差,一个皮肤白皙,披着头栗色长发的高个女孩儿从楼里出来了。看到于戎,女孩儿笑着挥了挥手,她带于戎和林望月进了大大楼。
“这是我这次带来的摄像师。”于戎介绍林望月。
“于导终于不是单打独斗了啊。”笑玲说,微笑地和林望月握手,接着便走到了前头带路,和于戎道:“今天呢正好还有一位志愿者,您先填资料吧,可能要等一等。”
于戎听了就问:“那方便和那位志愿者接触一下吗?还是志愿者之间不能见面的?”
“倒没有这样的规定,不过出于隐私考虑,我可以帮你问问。”笑玲说。
到了研究室,引他们到了会客的沙发组合椅前,于戎和林望月并排坐下,笑玲去泡茶。研究室里另有两个男研究员,都盯着电脑,脸上没有表情,快速地打着字,见到有人进来,动动下巴点头致意,目光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他们身后的墙上悬挂着好些仿生人脸,有微笑的年轻女孩儿的脸,也有哭泣的年轻女孩儿的脸。
笑玲送来两杯热茶和一份需要于戎填写的个人信息更新材料。于戎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林望月拿出相机,对着茶几,于戎和他换了个位置,他从相机里看画面,光线适宜。林望月提笔,笔尖戳在纸上,问他:“角度可以吧。”
于戎点了点头,他和林望月换了回去,他填资料,林望月拍摄。笑玲也去了电脑前打字,她也变得面无表情。
需要填写和回答的问题非常多,涉及许多细节,半天了,于戎才填了半张纸,林望月凑过来看,小声念道:“体重,近视度数,冰箱中食物储存情况……”
”你找家政啊?”他问。
于戎指指相机,正录影呢。林望月吐了吐舌头,闭嘴了。
有一个问题:就职是否有变化,有的话,变动为什么。
于戎一瞅林望月,林望月捧着脸看他,拍他。
于戎硬着头皮填:已辞职。变动为自由……
他划掉了“自由”这两个字,改成,变动为无业。
于戎继续打勾,继续填空。什么家里最近换没换床单啦,房租有没有涨啦,如果是自己购入的房子,房价是跌是涨啦,这份个人信息更新材料事无巨细,俨然一份单身男青年生活现状调查表。
好不容易,于戎填完了,他拿去给笑玲。笑玲粗略扫了眼,点着头小声说:“体重好像变化了些哦。”
她接着问:“目前还是单身吗?”
她看了眼林望月,于戎跟着看,林望月正撑着下巴,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懒洋洋地和他们动手指,打招呼。
于戎点了点头:“还是单身。”
笑玲拿起笔,在这行后面写了几个日文,又问:“那有心仪的对象吗?”
“这个……”于戎琢磨着,思索着,笑玲抬头看他,他说,“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些迷惑……”
“迷惑?”
“爱情这回事。”
“啊,这样。”笑玲拿着圆珠笔敲了敲下巴,说,“那就纪录为,为爱情感到困惑的阶段吧。”
这时,研究室外进来了一个戴着顶呢制扁鸭舌帽,穿格纹西装,圆点衬衣的瘦削老人。研究员们看到他,都站起来致意,老人和大家挥了挥手,笑容可掬,欠身说了句什么,似乎是道别的话,他要走。笑玲急忙上前去,拉住老人说了几句,边说边往于戎这里看。
于戎走回了沙发边,和林望月说:“可能就是之前提到的另外那个志愿者。”
林望月举着相机拍研究室的天花板,他问于戎:“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当志愿者的?”
于戎说:“我找我妈,找着找着就找到这里来了。”
林望月噗嗤一笑,镜头对准于戎:“刚才填的那个什么更新材料,你有没有把自己最近幽默感渐涨这件事填进去?”
“我把自己自己最近为爱迷惑填进去了。”
林望月隔着相机对他笑,对他说:“会迷惑是好事啊,说明你有在思考,想也不想,找个人扑上去就爱个死去活来那是自杀式袭击。”
“那你又推崇什么都不懂时,想也不想就爱上的初恋?”
“这就是我的矛盾。”林望月笑得弯起了眼睛。于戎翻了翻眼皮,还要说什么,笑玲过来了,附在于戎耳边,对他道:“斋藤老师说没有问题,他很高兴和你聊聊,可以用英文沟通。”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于戎喜上眉梢。
笑玲笑着说:“那三位可以先移步去隔壁的实验室,我们这里要录入一下您之前填好的资料,调试一下系统,完成之后我会过来通知您。”
她带他们去了隔壁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只有一台机器人,它的脑袋是人的脑袋,既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光头,只有半个身子,没有手,身躯完全是个金属框架,在那金属框架后面密密麻麻缠绕地全是各种颜色的电线。
机器人面前放着两张高脚凳,身后有个衣架,衣架上挂着几件女人的外套,男人的衬衣,甚至还有一件斗篷。衣架后竖着两盏高大的聚光灯,灯是开着的,两道光打在机器人身上,它的脑壳发亮。
室内的环境非常适合拍摄。
林望月在暗处架三脚架,于戎和斋藤老先生握手寒暄,斋藤老先生递来一张名片,于戎不好意思了,连声说抱歉。斋藤大度地表示:“没有关系,名片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浪费地球资源罢了。”
于戎一看,斋藤隼,专栏作家。
他更尴尬了,不好意思坐,杵在原地,斋藤解开外套纽扣,坐下了,自顾自开口说话:“我年轻的时候啊,在纽约待过一阵子。”
他倒一下就敞开来聊了。
于戎看看林望月,林望月和他比ok的手势,于戎便问:“是留学吗?”
“不,是为了追求爱情,哈哈哈哈。”斋藤朗声笑,“我喜欢胸部丰满的美国女人!不过可别把我当成什么登徒子,我是在战后出生的,所以我喜欢丰满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在胸前上下摇晃双手,还说:“到了高中我就受不了啦,我可受够了瘦成柴火一样的女孩儿啦,我就偷偷跑去濑户内海边,摸上一艘大船,那时候真是傻得可怕啊,以为所有船都能开去美国,没想到那是一艘开去巴西的渔船,好啊,一船的巴西人以为我是中国人,打发我去厨房干活,厨房里的中国人知道我是日本人,对我恨之入骨哇,还有些什么韩国人,越南人,总之大家都是互相讨厌,互相斗争,船舱空间有限啊,航行时间又长,人没别的事情可干时不就只能干别人吗?“
说到这儿,斋藤摆了下手,问于戎:“你会给我消音吗?就像电视台里那样,哔的一声。”
于戎说:“这倒不会……”
“可能因为我那时候还小,唉,其实也不小啦,都十八啦,只是营养不良,像十三四岁,大家恨了我一会儿也就不恨了,我在船上可学了不少东西,打绳结,抓老鼠,烤老鼠肉,还有啊,我到现在还记得,”斋藤停下,好一歇,蹦出两个字:“做啥。”
“是上海话。”于戎说。
“是的,是的,上海话,去年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上海,中国现在是很不一样啦。”
“您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做这个实验项目的志愿者呢?”
“我是个作家,我写很多故事,塑造很多人物,我试图理解他们,我试图理解我自己。”斋藤指着那个半身机器人,“这家伙就是另外一个我啊。”
他笑了,露出一口保养得不赖的白牙齿:“有时候我想不明白什么时的时候我就来咨询他,我说,斋藤啊,昨天晚上你九点就回家了,怎么看到凉子在家里给孙子织毛衣,你就突然和她大吵了一架呢?”
“这件事我想不明白嘛,就让他以我的立场来帮我想想。”
于戎乐了:“这倒是个好办法。”
“哎呀,人有的时候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嘛,”斋藤脱下了帽子,抓抓头发,又重新戴好帽子,整整帽檐,双手搭在膝盖上,道来,“他什么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他告诉我,那一定是因为我在吃孙子的醋!凉子最近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孙子身上啊!但是我又不能抱怨……哈哈!”
斋藤又说:“要是有追星的孩子们过来这儿那他们该开心极了,他们就能拥有完全属于自己想象的一个偶像啦。”
林望月插嘴说:“那如果把全世界所有有关死亡的资料录入进这个机器里,会造出一个死神吗?”
斋藤摇头,神情有些严肃了:“可能会造出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接着,那孩子似的顽皮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可能和把所有与耶稣有关的知识录入进去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他摸着下巴,人还是笑笑的:“死亡啊和生命一样,都是不可捉摸的啊。我们最多能理解,却不能不害怕,我现在想起我的儿子出生时,想起我在那艘巴西渔船上的第一晚,那种感觉是一样的。是恐惧啊。”
笑玲来敲门了,于戎的资料更新完成了。斋藤闻言,自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他和于戎再次握手,于戎和他约定,剪辑完成之后,会把视频先发去给他过目。
斋藤走后,笑玲在机器人后面摆弄电脑,说了句:“是个很开朗的老人家呢。”
“是的,没想到会有人想面对另外一个自己,其实这才是这项实验的目的吧,研究机器人也是人的一项自我研究,人在人眼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戎说。
没人接话。笑玲为机器人披上一件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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