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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美貌冠天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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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年没来过洛夜城,竟是有些不记得路了。
  “阿绿。”江栖鹤轻唤一声,绿羽鸟很懂地飞离肩头,在前带路。
  “洛夜城改建过。”阿绿边飞边道,“好像是暮叹花忽然疯狂生长之后的事情吧。”
  “暮叹花?”江栖鹤蹙眉。
  “就是这种。”阿绿往街旁一旋,落到一棵开满白花的树下,“是在你下了虚渊后,才开始在七州上生长的。”
  江栖鹤心道这也许与当年罪孽海暴动有关,脚步未停,紧跟在阿绿身后。
  醉云楼只是洛夜城的一座小酒楼,不过洛夜城繁华,往日这个时候仍是一派热闹,食客络绎不绝,而今日,竟闭了门。
  不过里头的灯还都亮着,大堂内辉煌得紧。
  江栖鹤没上前问,因此在他之前,就有三五人上去敲门,结果给拒了回去。
  “客官,真是对不住,今夜有人包场。”伙计推开半扇门,笑容歉意。
  楼里的灯光泄出些许,顺着这扇门,江栖鹤看见了立在大厅圆桌上的一件东西。
  一块牌位。
  一块黑漆漆的牌位。
  一块大抵是用沉沉檀木制成的、以瘦金体阴刻着“春风君江栖鹤位”几字的……牌位。
  江栖鹤眼皮跳了一下,前头那伙人仍是不甘心,在向伙计打听是哪位如此大手笔。
  “那位公子未曾告诉我们姓名,不过看得出,是为了祭奠春风君。”伙计语速飞快,话语中透出几分骄傲,“以前呐,春风君可喜欢上我们楼吃饭了。”
  江栖鹤眼皮又跳了跳:“什么玩意儿?”
  阿绿倒是很平静,这些年来,此类事它已见得太多:“给你的祭饭。”
  “今天是你的忌日。”它又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批人给你烧钱哭坟。”
  “我哪有坟?来烟华海哭么?”江栖鹤随口道。
  阿绿:“我就这么一说,就是在纸钱堆前哭的意思。”
  他瞬间情绪复杂起来,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紧接着便见他调整好面部表情,提步迈出去。
  “你干嘛?”阿绿忙问。
  “给我的祭饭,若我不吃,岂不是浪费?”江栖鹤头也不回,话说得理直气壮。
  江栖鹤到底是没明目张胆地进去,他给往自己身上丢了道隐匿术,才推门而入。虽说这位不知名的有钱人包了整场,但菜只摆了一桌,不管他爱吃的还是不爱吃的都有,大抵是将醉云楼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
  大厅里并没有留伙计,都去后院窝着打牌了,江栖鹤便正大光明地坐下,拿毛巾净手,执起筷子、端起碗。
  可悄无声息地,方才卖驴时碰见的白发小孩儿,竟也溜了进来。
  

  第3章 朝春暮叹(二)

  第三章朝春暮叹(二)
  江栖鹤向来是个冷静的主,面对乍然出现的人,未曾表露出半点惊讶。
  也不管施了隐身术后在人前吃东西有多怪异,他不慌不忙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口中,慢吞吞地将肉与骨分离,吐出骨头,细细将肉嚼下去。
  即使五百年过去,醉云楼的手艺依旧与当初如出一辙,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微酸爽口。
  江栖鹤又夹起第二块,这时,白发小孩儿自觉地站到他对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去扒鸡腿。
  “没人教过你饭前要洗手么?”江栖鹤左手往桌面上轻轻叩响,对面的小孩儿后背抖了一下,手也闪电般缩回去,有些无措地抬眼,直直望着江栖鹤。
  他看穿了江栖鹤的隐身术。
  虽然听声辩位也是判断方位的一种手段,但江栖鹤清楚,这小孩儿并非如此,而是真真切切看见了他。
  江栖鹤来到七州已经七百多年,境界至无相境,位列十圣之一,他老人家自己独门密创的隐身术,便是往其他十圣面前晃,也很难被察觉。
  而现在……
  这小孩儿到底什么来历?
  江栖鹤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眉,仔细端详对面人。
  雪白重剑依旧他被抱在怀里,小孩儿还不及这剑高,身板细小,分明很饿,但力气极大。
  黑眸依旧蒙着一层霜,但不若初见那般冷,眼底淌着慌张,倒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他看了江栖鹤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回鸡腿上,犹豫着要再度抬手。
  果真是……孩子心性。
  江栖鹤向来对小孩没辙,这家伙似乎还是个说不听的,为了不让满桌子菜都遭到那手指缝里的黑泥荼毒,只好将手边的毛巾丢过去,同时也不再思考他的来历。
  “要把手擦干净了才能吃饭。”他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
  但小孩儿没动,他怔怔捧着这根毛巾,眼珠子转也不转。
  还真是个傻的。
  江栖鹤敛下眸子,自顾自吃起来。
  他用的是筷子,小孩儿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拿过旁边的那双,笨拙地学他的模样去夹菜,也尝试了几次如江栖鹤那般坐着用饭,但因抱着剑,姿势不舒服而作罢。
  小孩儿手上仍是泥,但好歹不会直接沾到菜上,且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尝试几次后,就能稳当地夹起菜来。
  江栖鹤心里的不耐烦少了一些,糖醋排骨吃得不想再吃后,他朝小孩儿招手。
  “过来。”
  小孩儿有些犹豫,但斟酌几息后,终是选择听江栖鹤的话。
  “来,我们换一盘。”江栖鹤把手边的香菇鸡块端起塞到他手里,“你吃这个,我吃你那边的糖醋里脊。”
  后者不清楚什么是糖醋里脊,手里被塞了盘肉,只知道低头吃,江栖鹤便极为快速地把糖醋里脊给捞过来,同时还将好几道菜的位置换了换。
  “老吃酸的,您是怀上了吗?”在另一边啄肉丝的阿绿忍不住开口。
  “是啊,怀上了,不仅吃酸,还吃辣,儿女双全。”江栖鹤头也不抬,悠悠还嘴。
  这一桌子“祭饭”大多进了小孩儿肚子,江栖鹤并未吃多少。
  他停筷时,抱剑站着的小孩儿也唰的抬头。
  “吃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江栖鹤从座椅里起身,拿过一根新毛巾擦嘴,再一折,用干净的一面慢吞吞擦拭手指。他擦得很细致,从指尖到指根,再转过指缝,由下而上。
  小孩儿见状,来到江栖鹤身前,仰着脸,黑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一顿饭下来,他没了初见时的冷漠警惕,江栖鹤也才注意到,这小孩儿将先前那串铜钱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还是会找方法,可能没那么傻。
  江栖鹤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些,然后又拿起一张干净毛巾,递给小孩。
  也亏得这家店没有因为这是一桌祭饭就怠慢,每一个座位前都备好了湿毛巾。
  小孩安静擦手,江栖鹤转过头去看向那方牌位。
  很实的檀木,上佳料子,把上面的字给刮了拿去当掉,应该值不少钱。
  想着,江栖鹤便行动起来,他大步跨过去,将牌位一捞,卷进衣袖里,转身打算走人。
  门恰巧就开了,推门而入那人一身玄青底刺黄边衣袍,袖口、腰间以银线绣着曼陀罗纹,发束得一丝不苟,手提一把长剑,剑鞘上花纹鎏金,那是展翅的神鸟,于曼陀罗花海中掠过。
  随着他走进,浅淡的光自上而下流淌,金灿灿的凤凰仿佛真的振翅一般,几欲从乌黑画布似的剑鞘上飞出。
  哟,神都来人,剑依旧如往昔那般风骚。
  江栖鹤短促地笑了一下,心说今日和这门派还真是有缘。
  这名神都弟子模样俊秀,年轻得很,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稚气,先前步伐倒稳,甫一进门就乱了。
  他视线从满桌空盘上一扫而过,再于摆放牌位的地方停顿几息,旋即抽剑而出,剑光急冲冲逼上桌旁小孩儿脖颈。
  小孩儿反应也快,被他擦花的毛巾松松一抛,于空中旋开与剑光相挡,接着双手握上重剑剑柄,手一侧、步伐一踏,同来人的剑格在一起。
  一旁观战的江栖鹤眯了眯眼,来者的身份毫无疑问,而这小孩儿,使出的却是悬剑山庄的步法。
  不过那似乎是他下意识使出的,接下来几下,他的脚步都杂乱无章,剑招也是,完全凭着蛮力在挥砍。
  可饶是如此,神都弟子也落了下风,哦,不如说一开始,神都弟子便处于劣势,他的剑招太空泛,力道不足,出剑急躁,一副基础不扎实的样子。
  也是,神都向来以衣边颜色划分等级,刺黄是低级弟子的颜色,这个少年确实符合低级弟子的称号,不太有水准。
  “哪家的小孩,竟如此无理,偷闯入别人的地方,将祭饭给吃了!”神都弟子沉声道,他踏着弓步,眼角被逼得血红,极其吃力地将压顶的重剑给往回推,但那重剑纹丝不动,“还有,春风君的牌位被你藏到何处去了!”
  小孩儿不答,侧过身撞上神都弟子肩膀,此一瞬,当的一声在大厅中响起。
  神都弟子腰间挂着一壶酒,乃是瓷坛,他似乎格外在乎这酒,竟撤了剑,以手相护。
  “清音雪花酿?”江栖鹤道出一个名字。
  听见声音,小孩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得江栖鹤弯起眼睛。
  他容貌平淡无奇,但笑起来,眼底仿佛绽放了春花,细碎光屑揉在其间,似醉人的春夜。
  小孩有一瞬发愣,神都弟子抓住这个机会斜里一挑,将他掀翻在地。
  这个动作将腰间的酒壶给带了一下,壶身的标志显露无余,确实是清音雪花酿。
  清音雪花酿乃六百年前,江栖鹤夺得风云会头筹后,他的兄长江眠依照他的喜好特地酿的。江栖鹤喜欢极了,拎着酒去会友,同时也将此方传开去,说谁要是喜欢就多酿两坛,送来给他,不要脸至极。
  但他喝酒口味独特,朋友们没几个喜欢的,每年只有江眠一个人默默给他酿。
  这小子竟然也与他趣味相投?
  江栖鹤挑了下眉,脚步欲跨未跨,实在是纠结要不要让这人分一杯酒与他。
  但神都弟子只占了一瞬的上风,片刻不到,被仰躺在地的小孩儿屈足一蹬,直踢他胸口,然后顺势后翻起身,重剑横于身前。
  “别把他腰间那壶酒给打碎了。”江栖鹤忙出声提醒。
  小孩儿朝他偏了偏头,似有不解。
  神都弟子终于发现了异样,骤然扭转视线,但他什么都察觉不到。旋即他扭回头去,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如此熟悉的台词,令江栖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倚靠在大厅的一根立柱上,打了个响指,撤去身上隐匿之术。
  “你们这一届神都弟子不行啊。”哪怕是吃饱了,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说话不愿意用力,但声线极好听,微微上翘的尾音自带一番韵味。
  “你又是何人?”神都弟子后退一步,做出防御姿势。
  上午说过的话江栖鹤不想再说第二遍,他抖了抖衣袖,微微偏头,道:“今天江栖鹤已经从虚渊出来了,好端端的活蹦乱跳,不需要人给他祭饭……哦不,他要谢谢你的祭饭,糖醋排骨还是一如既往好吃。”
  “你——”神都弟子皱眉,表情闪烁不定,“春风君真的、真的?不,你怎么能直呼他姓名,啊,你也吃了我为他准备的祭饭,我……”
  说着,他挽起一朵剑花,骤然划到江栖鹤脚下,后者手边没东西,又不想使出真力,便把袖子里的牌位一丢,当下对方的攻击。
  沉沉檀木顷刻炸成数块,神都弟子猛地睁眼,抬剑往江栖鹤攻去。但白发小孩儿比神都弟子快了几分,江栖鹤连衣角都未被掀起,他已手提重剑挡在三尺外,狠狠发力,卸掉对方的剑,再将之掀飞数丈。
  神都弟子重重咳了一声,喷出大口鲜血,白发小孩儿提着剑欲走过去,却遭江栖鹤拦下。
  江栖鹤疼惜地看着这瓶碎了的酒,嗅着酒香来到神都弟子身旁,慢慢蹲下。他往他身上看了一圈,道:“还有别的吗?我是指清音雪花酿。”
  “你、咳咳咳……”神都弟子狠狠剜了他一眼,但伤势过重,话不成句,只能蜷着身子,捂住心口和唇猛咳。
  江栖鹤拍了拍他肩膀,“真的,江栖鹤没死,以后不用准备这些了,哦,酒还是可以的,你这酒是为他准备的吧?”
  神都弟子冷哼一声。
  大堂里这么大的动静,掌柜伙计自然是都被引来了,但无人敢上前拉架,此时情形稍微缓和,大胆的伙计才缩手缩脚地绕开倒了一路的桌椅,将神都弟子扶到一边坐下。
  “劳驾,也扶我一下。”江栖鹤掀起眼眸,笑吟吟地看着伙计,不过旁边伸来的爪子却脏兮兮的,带着不由分说的意味将他半拖半抱起来。
  “哎,你轻点儿。”江栖鹤偏过头去,挑剔出声,“站起来就好了,不用拖着我到椅子里。”
  江栖鹤如是说,白发小孩儿却不听,执着地让他屁股挨着椅子,才放手。
  他揪心地扫过衣衫上新添的爪痕,顿了几下选择视而不见,在座椅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刚要说话,听得那名神都弟子开口了,“我、我还不知道春风君今日从虚渊离开了,但是,他那等高义之辈,岂容尔等直呼其名!”
  这名神都弟子的表情很严肃,但提及“春风君”三字,眼中又闪过晶亮光芒。
  江栖鹤很无奈,阿绿停到他肩上,一脸见怪不怪,“这样的人很多啦,上街吼一嗓子就能抓出一大把。”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神都弟子坐直背,瞪视阿绿,“春风君、春风君乃……”
  他的声音极大,因为受了伤,嗓子还带着几分哑,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哟,陈一,你又在说我师父?就你这等修为资质,有什么资格喊出这三个字?”
  醉云楼的门本是开了半扇,但来者似乎嫌半边门容不下他这身量,硬生生一踹,将另外半扇给踢得摇摇欲坠。
  这人走进来,声音依旧傲,“让我看看,你给我师父摆祭饭的是什么地儿,哟……也真是够寒碜的。”
  他的眸子往醉云楼内扫了一圈,停在江栖鹤与白发小孩儿身上,“叫来的人也够丑的,还有个乞丐,真是脏了我师父的眼睛。”
  江栖鹤终于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叩一声,偏头道,“停一停,你喊谁师父呢?”

  第4章 朝春暮叹(三)

  第四章朝春暮叹(三)
  新来这人亦属神都,同着玄青色衣衫,不过衣边为绛红,乃是名中级弟子。
  听得江栖鹤问话,他下巴一抬,眼一翻,道,“轮不得你说话。”
  咻的一声,江栖鹤身前的白发小孩儿已蹿出去,雪亮剑光挑动桌上烛火,和着楼外徐徐缓缓的宵风,冷而冽地袭上这人面门,逼得他颤颤后退、踉跄跪地。
  江栖鹤笑了,“都还没认识呢,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你他。妈——”这人张口就骂,一旁在他进来时就变得低眉垂眼、神色谦卑的陈一跨步过来,使劲儿将这人扶起。
  “杜鹏师兄。”陈一小声道,他方才被那白发小孩儿单方面打了一顿,知道这人厉害,不欲再生事,“今日乃春风君忌日,这两人你就别理会了,我、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哟,你还知道任务呢!有任务还跑了,留我一人在外打探!”杜鹏陡然拔高调子,“还有,今日晨间风云大会时,我师父春风君就已破虚渊而出,他老人家马上便要回门派来,你不必再这般假惺惺的年复一年祭典,毕竟就你这幅德行,莫说收你为徒了,不将你赶出神都,已是大恩。”
  江栖鹤耐着性子没打断他,完完整整听了一段,唇边笑意更甚。杜鹏用余光捕捉到,扭头就要开骂,但白发小孩儿的剑仍举在那儿,剑刃反着烛光,刺目耀眼,他又立马将头缩回去。
  “来,说说。”江栖鹤极其顺手地往小孩儿头顶揉了一把,一条腿翘起,坐姿萧闲,“春风君他老人家死在虚渊五百年,你是如何拜他为师的?”
  “呵,谁说我师父死了,他只是下虚渊守着了。”杜鹏瞪他,但旋即神色缓和,眼底浮现出恭敬,“我乃神都第四十七代弟子,由师祖、也就是如今的神都掌门,代收入春风君门下。”
  江栖鹤“哦”了一声,“你师祖,莫非是沈妄?他如今当上掌门了?”
  这话终是彻底将杜鹏激怒,他嚯然抽。剑,“哪里来的乡村野夫,竟直呼掌门姓名!”
  他的剑直指江栖鹤,一直守着后者的白发小孩儿踏足而出,这次没使剑,只抬了一只手,掀起的气浪就将杜鹏冲倒在地,翻出门外。
  陈一被白发小孩儿踹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敢上前挑衅,但仍心怀愤怒。
  他扫了一眼菜盘空空的圆桌与四分五裂的牌位,但思及春风君已活了过来,此等行为乃是不敬,才勉勉强强缓和心绪,出门去找杜鹏。
  “杜鹏师兄,时限将至,我们须得——”
  杜鹏将陈一伸去的手拂开,自己爬起来,狠狠瞪了里面人一眼,才离去。
  提及沈妄,江栖鹤的神情变了一下,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垂下去,眸光半敛,细密的眼睫在眼下映出大片阴影。
  白发小孩儿敏锐地回头,他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短,是以纵使江栖鹤坐着,他看他也需要微微抬起脑袋。
  漆黑眼眸直直望过去,瞬也不瞬,像是反光的黑曜石。
  “你看我干什么?”江栖鹤重新勾起笑容,但神色很淡。
  白发小孩儿不说话,蹲在房梁上围观许久的阿绿扑腾翅膀下来,脆生生道:“沈妄大概是三四百年前当上神都掌门的,两百年前以你的名号收了几波弟子,现在你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啦。”
  “他脑子有坑么。”江栖鹤懒懒地撩起眼皮,视线扫向杵在一旁装作摆件的众伙计与掌柜,轻轻一笑,起身走出醉云楼。
  “据我观察他脑子没坑呀。”阿绿停在江栖鹤肩头,“他还把你的剑法教与神都弟子了,近来天下不太平,有些新东西冒了出来,似乎只有靠你的剑,才能驱散那些鬼东西。”
  江栖鹤翻了个白眼,懒得评价沈妄的做法。
  那个人总是这样,为了济世救民,为了天下苍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发小孩儿抱着剑不慢不紧跟在江栖鹤身后,约莫离了三尺距离,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洛夜城街道宽敞,夜市喧闹,处处都是叫卖声。高照的烛光倾泻下来,在地上堆出长长短短的影子,风过时暮叹花纷纷扬扬离开枝头,高旋着去往长街另一头。
  江栖鹤盯着这花看了半晌,扭头冲身后立着的小孩道:“饭已经吃过了,自个儿回去。”
  小孩充耳不闻,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摊开去接倾坠的暮叹花,白花白发扬在一起,像是落在春天的一场雪。
  江栖鹤的目光在小孩儿身上停了几息,后者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双方静静对视,小孩儿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默许,他将花丢掉,抱着剑一步步朝江栖鹤走去。
  一大一小站在参天的暮叹花底下,风舒缓轻柔,灯光斜斜映来,让两人的影子相交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江栖鹤伸手招来折断在地的新枝,再接住几多暮叹花,不太熟练地将之编织成环,轻声问。
  小孩儿没说话,他将花环递过去,等对方接了,便提步转身,头也不回地摆手,“我叫江栖鹤,再见了。”
  阿绿从枝头下来,跟上江栖鹤脚步,再掠过他,往前带路。
  洛夜城是临近悬剑山庄的城池,售卖符箓武器法器等物之店铺数不尽数,
  穿街过巷,江栖鹤往其中一家门前静立稍许,终是选择转身走了。
  明抢吧,不大好。
  暗偷吧,也不行。
  身上没钱,着实可怜。
  他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声音低低的对头顶的鸟儿道,“我把你卖了怎样,你应该能值一个飞行法器的钱。”
  “嚯!老江你不是人!”阿绿飞下来啄他,“你不如把身后一直跟着我们的小屁孩儿卖了,他那剑倒是值钱!”
  江栖鹤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他知道那小孩儿跟在身后足足有三条街,但不太想管,毕竟腿长在人家身上,走与停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一直跟着你,难不成看上你了?但不对呀,你用的不是本来那张脸。”
  阿绿停在江栖鹤头顶,边扭头梳毛,边碎碎念。
  江栖鹤回了个“不知道”。
  略略思索,又道:“约莫是我人格魅力大,吸引住了他。”
  不要脸。
  绿羽鸟青蓝的眼珠子望天空一翻,低头继续梳毛。
  “你难道没感觉出城中有些不对?”江栖鹤往头上薅了一把,将阿绿给抓下来。
  阿绿张开翅膀往天上盘旋一圈,将洛夜城之景尽收眼底后,回来疑惑道:“哪儿不对呀?”
  江栖鹤立在长街上,看着三三两两行人同他擦身而过,片刻后,兀然抬起手,往风里抓了一把。
  按理说,洛夜城就在烟华海旁,气候总是温和宜人,风软软绵绵,是最多情不过的绕指柔,但这会儿却透骨寒冷,如同十二月霜天。
  “有些冷。”江栖鹤低声道。
  夜市中灯烛摇曳,投往地面的影子长短不一、形状各异,像是另一个世界里,集市也开了张,人群熙攘,货品琳琅满目。
  阿绿看着人声鼎沸的街,脖子倏地抖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
  “浊气。”
  什么玩意儿?江栖鹤蹙了一下眉。
  阿绿很明白的表情,往江栖鹤肩膀上缩去,“我先前说过,近些年七州上生出了一种新玩意儿。那玩意儿先是一股气,能影响人心智,阻碍修行,而且这气若太多的话,还会凝成实质,变成怪物。”
  “气被称为浊气,怪物叫做浊怪。”
  “这不属于洛夜城的冷,想必就是浊气带来的,难怪那两个神都弟子说有任务在身,时限将至。”
  “哦。”江栖鹤半垂眼眸,“那既然有人处理……”
  他话音未落,长街那头陡然传来一声尖叫,将沸腾的夜惊破,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倒塌声响起,人群惊慌奔走,像是一群水底被炸后四处乱窜的鱼。
  江栖鹤一人伫立于长街上,不偏不动,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不远处,那处长长短短的影子渐渐聚拢,一寸寸从地面剥离,直了起来。
  “浊怪?”江栖鹤挑眉。
  阿绿双翅捂住脑袋,一个劲儿往江栖鹤衣领里钻:“我我我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也只是听说,没见过。”
  突然的,一只手伸出,抓住绿羽鸟爪子,将它拖到半空,再丢开。
  江栖鹤目光一斜,看见那白发小孩儿仰着头来到自己身侧。
  他深深凝视江栖鹤一眼,斜里一跨,双手握剑,挡在此人身前。
  江栖鹤心中忽然生出一点微妙情绪。
  这不过是同吃了一顿饭,还不是他付的钱,有必要这么护着他?
  还是说,五百年前,他于这小孩儿有恩?可又不对,若是这般,这小孩儿干嘛一见面就抢钱?
  说来说去,还是由于他……人格魅力大?
  行吧,他接受这个答案。
  他胡思乱想着,长街那头,两道人影骤然奔行而来,一前一后落到浊怪面前,就是方才在醉云楼见过的陈一与杜鹏。
  杜鹏修为高出陈一不少,持剑立在前面;陈一则轻轻挪动脚步,往另一侧行去,企图寻找偷袭空隙。
  两人的剑招起势,江栖鹤再熟不过,是他自创的“春风词”。
  那头的浊怪没鼻子没眼,却精准地找到陈一所在方位,那姑且能被称之为“手”的东西一挥,寒风乍起,连带着将陈一身后的房屋一齐掀翻。
  就是此时,杜鹏闪身而出,剑光炸开来,刺穿浊怪的“腿”,他就着这姿势旋身,再一挑、一勾,生生将浊怪的腿给斩断。
  浊怪的腿在被甩飞的过程中消散,杜鹏趁着此时建立起的优势,二度进攻,剑尖直刺浊怪身体最中心。
  “这人还挺会利用同门的。”江栖鹤的目光落在从废墟中爬出的陈一身上,他一身玄青沾满了灰,唯独背后那巴掌大的灵阵,亮得惊人。
  因了灵阵的吸引,浊怪对杜鹏全然无视,径直追向陈一。杜鹏唇边挑起一抹笑容,在浊怪身上借力,腿一蹬,身子一荡,落在它“肩头”。
  江栖鹤也笑起来,他捡起一根滚到脚下的木头,挥手一掷,打在陈一脚下。

  第5章 朝春暮叹(四)

  第三章朝春暮叹(四)
  陈一只顾躲避浊怪的攻击,对滚到脚下的东西全然不知,如江栖鹤预料那般踩上圆滚的断木,然后脚下一滑,仰倒在地。
  浊怪跟着扑过去,已然爬到他“脑袋”顶上,正要一剑刺下去的杜鹏跟着一倾身,毫无姿态地摔下来,再一次给对面的江栖鹤磕了个头。
  江栖鹤随手从货摊上拎了根长棍,目不斜视地绕过杜鹏,手腕一翻,华亮的光冲天而起,直直将浊怪斩成两半。
  耀白夺目的光芒与虚沉的黑影相触之所,如若火舌卷噬灼烧,把浊怪吞了个干净。
  腿软齿抖不知何处躲的陈一怔怔看着这场景,白衣人衣袂起落间,乌发扬得肆意,他五官平凡至极,但眼眸里碎着光,如同倒转的星辰。
  “你……您……”他甚至忘记爬起来,就这般瘫软在地,不知晓该如何言语。
  浊怪与浊气只有春风君所创的“春风词”能彻底清除,那么面前这人,或许是嫌少露面的同门师兄?
  杜鹏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视线往长街、白衣人之间一转,登时抱剑行礼,“原来是同门,恕师弟先前无礼……”
  江栖鹤看也不看他,丢了那根棍子,步调缓慢地走回去。
  “师、师兄!”杜鹏赶忙追上,此时无暇思及醉云楼中江栖鹤怪异的言论,只知这人深藏不露,若是结交,以后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被甩开在那段的白发小孩儿飞掠而来,重剑一翻,掀翻贴在江栖鹤身侧的杜鹏,尔后目光落到江栖鹤垂着的手上。
  那手瓷白瘦长,指节微微屈着,小指犹甚,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白衣小孩儿缩了一下手指,随后一把抓住江栖鹤的。
  “嗯?”江栖鹤歪头看他。
  白衣小孩儿的手登时攥紧了些,但来不及做出更多动作,变故已在此时发生!
  长街之上,风一刻未歇,吹得灯烛晃荡不停,地上的影子也不曾安分,先是徐徐的,尔后猛地汇作一团,腾地而起,竟是将整条街都包裹在内,像是驱不散照不穿的雾。
  黑影行若魍魉鬼魅,随着冷光宵风,墙上、屋檐下,又分离出好几条影子,在地上凝成实质,朝街上四人袭来。
  杜鹏高声骂出一句“操”,接着大吼,“发信号,通知附近同门!”
  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陈一忙不迭自鸿蒙戒里掏出一张符纸,同动作相仿的杜鹏一起,抛向天空。
  两张符纸迅速贴合为一,往天上炸开,绽成一朵烟火。
  求救信号的发送并不影响浊怪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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