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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_许温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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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笔直平坦,两旁蝉虫鸟鸣,风吹树叶沙沙。他勒马静听,于祥和之中捕捉到一丝两剑争锋之声,想来应距此处不远。
  其中一方消耗严重,正催动功法吸方圆十里灵气弥补自身溃损。可惜此地有贺家庄的那个灵脉在,气聚于脉中,轻易不散,能散出来的也是星星点点微不足道,他费九牛二虎之力来吸,吸得风向隐隐为之改变。
  流光有灵,需以气养灵。往日在休剑谷,它往哪儿一插,除几位师叔的佩剑之外无剑敢擅居其左右,现下荒郊野岭仅有的一点儿灵气还都被一阵风吸走了,它当然大大地不快,被裹起来了也要跳上一跳。
  人能吸收灵气立刻为己所用吗?显然是不能的,这就好比壶之于水,钵之于米,能直接取灵用灵的应当称之为“器”,而非人。
  若活物可使此法,那便非妖即魔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妖魔当有自知之明,不会主动冒出来作祟挑衅,想来是有不守本分的前情,才引得哪家修士特地上门讨伐。
  过去,徒弟出师讲究要先下山历练几年增广见闻,再回山闭关,这才算正式学成。所谓的见闻,指的自然不是出去看一圈名山大川,而是领略天下的武功术法,以求取彼之长补己之短。虽然这些年不太平了,历练这一步出于安全考量往往被略去或是改为随门派众师兄弟一道参与各大仙门百家的集会,但宗旨始终还是那么一个。
  陆晨霜不会放过这个观战的机会,即刻调转马头朝那个方向行去。
  穿过荒郊疏林行了二里路,兵戈相接之声越发清晰。
  陆晨霜使剑比穿衣吃饭还顺手,单只听那铿锵音色与铮鸣长短便可辨别两剑是如何交锋的,再看能传声如此之远,必是两把宝剑。
  他朝前一抬头,正好见一道蓝色剑光“蹭”地指天穿破林梢。
  嗬,好俊的剑气化形!
  出剑时剑芒不巍不颤,收剑时剑影不慌不残,虽只见短短几招,但剑气若接在一起看,当是呈规规矩矩的攻防守卫之态。一瞧就知是根基扎实的名门正派修士,而且他家应该有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师父,从小拿着小树枝抽打着教这人“手抬高”、“下盘稳”、“步法快”,才能将人□□得如此规行矩止。
  陆晨霜这厢还没猜测完老师父怎么教小徒弟,只见又是两道剑光,随方才那道剑气一起冲上了林梢。
  一段时日不下山,真是不得了了哇,是哪家的后生?剑法竟这样快?
  剑气化形已是难得,若将虚招也化出形来更是能让对手真伪难辨、顾此失彼,如今这人能将两招虚招并一实招同时化出剑形,对面那妖恐怕早晚要挨他一捅。
  不过可惜的是,后两道剑光显然不及第一剑稳当,应是刚修成不久,还未牢靠,倘若此时站在对面的是陆晨霜,要破此招并不费力。
  陆晨霜啃了一口果子,酸得他五官扭曲,看得是津津有味。又往前走了一里多,不必刻意感知也能察觉林间怨气颇重。
  好精彩好精彩,那妖必是吸灵未遂,如今穷途末路后继无力了,若它还留有绝招,应当很快就能看到。
  离着争斗处约有一里地,陆晨霜止步坐在马背上酸一口甜一口地吃果子。他心中虽好奇,可又不便走得太近,一来是有的人不喜欢自己打斗被旁人看去路数,免得结怨,二来是人家打完一看这还有个作壁上观吃果看热闹的,不得猜他是何居心?
  小树林上空剑气长长短短,招数虚虚实实,那妖的剑法也不弱,双方可谓势均力敌。要见分晓,就要看谁先支撑不住了。
  陆晨霜正要换个舒服的姿势好好观战,突然,原本三道的剑气陡然化成了六道。
  当今天下出剑快到能化出六道剑气的功法非昆仑剑诀莫属,而这剑光显然不是他下山在外的一个师父两个师弟。陆晨霜叼着果子脸色一变——糟了,不是谁家小谁本事了得,是剑阵!
  那三道剑光并非一人所为,而是此剑阵由三人组成!最亮那道蓝色剑光的主人应该是攻势,可惜他剑路稳健有余,杀气不足,几十招下来对那妖似乎没造成什么重创,另外两道剑光主人为御为辅,其中一人或是对战疲惫体力不支,或是剑法修为火候不到,原本一道剑气时还勉强能结阵,当剑法走到虚招时,剑气需化成两道,则明显暴露出了底气不足。
  剑阵并不是简单的三人联手以御一敌,一人体力不支想撤就撤,而是阵中之人之间休戚相关,其中一人负伤则此阵即破,另外两人也要付出代价。
  他离着这么远都能一眼看出破绽,剑阵之中与这三人对战那妖可是招招式式都与他们兵器相接的,又岂能毫无察觉?
  只怕下一招就要夺命!
  人命关天,陆晨霜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流光剑外裹着的黑布登时炸得四分五裂,长剑出鞘如蛟龙出海,剑光直冲云霄,映得天色为之一暗,飞鸟走兽霎时遁踪无影。他运功提气飞身踏剑,空中剑诀流转,气势如虹,隔空一掌劈向交战方向。
  数棵二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迸裂四分,一时间断木残叶纷飞乱舞。
  炸裂声惊天动地,被他这一击搅局,对战两方均召剑停手,各立一侧,望着他来的方向。
  场下的局势可谓十分明朗,怨气冲天那个看眼神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边——正道,尤其是名门,多爱标榜自己性情高洁,喜着清浅色调的衣裳,常是素面或少有装饰,要纹也是纹梅兰竹菊、清风朗月一类,这场中三人便是。
  其中一人见了从弥天灰尘碎屑中扑面而来的陆晨霜,竟调转方向,将剑倒指向他。
  “……”陆晨霜有苦难言。
  要知他也是如假包换的正道人士!
  原本他是有那么几件瓦净衣服的,可这不是小九没给他带上么?赶路半月这马鞍都快把裤子磨穿了,谁还顾得上穿那么讲究?他无暇多做解释,挥剑朝怨气冲天处斩去。
  一对上他,那妖脸色突变,连接几招步步后退,猝然朝地一卧,消失无踪。
  陆晨霜烦躁得想吐老血。
  当年初出山时,他一心修的确是剑道,可修着修着到了后来几年,每回一对上没骨气的对手都过不几招就变成他一个人提着剑漫山遍野到处找人家。方才看这妖和那三人对打了小半个时辰,他还当这只是个不死不休的死心眼儿,正想着酣战热身一场,没想到它连试都未试着还击一下,就跑了?
  气流被这妖的吸灵功法扰乱,流光一时辨不清它遁往何方,陆晨霜追妖已追出了经验,不假思索左手拍腕,将剑锋朝地面一刺。破土近五尺,身周飞沙走石却不见妖物踪迹,他心下了然:此妖使诈,看似土遁,实则用了别的法子。
  金木水火土,借以藏身不外乎这五行,此地无水无火,那便只能靠周围几棵树了。陆晨霜剑诀默运,召流光从泥中冲天而起,厉叱一声:“去!”
  流光不染尘埃,得令分幻化影,刹那之间一剑化出百支剑气发向四方,周围一圈树木无论粗细高低,尽数被拦腰斩断。
  还是迟了一步。妖确是借“木”藏形遁逃,已然跑远了。
  不好不好。
  陆晨霜挽剑负手而立,面上一派肃然,心中暗自打鼓。
  怎么办?人家不知为收这妖追了多久,要不是他出手,这妖就不会逃,他虽预判危险,但刚那情景其实并未到千钧一发之刻,他怎好直说“我是为了救你们三人才出手的”?人家和他素不相识,岂会知恩领情?
  可放走这妖也不能全怪于他!他纵流光破土的时候,谁会知身后那三人一点手段都没使呢?多少使些法子也不会让那妖遁得那么顺利啊!
  那他们在后面做甚?难道看他杂耍不成?
  陆晨霜一回头,只见后面三人根本无暇指责他放跑妖物,正蹲在地上抱成一团。原本为首的那个怀抱着倒地的一个摇晃:“师弟?师弟?你怎么样?”
  嗨,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根基不稳,贻笑大方,赶紧捂上脸运回家躺着去呗!
  陆晨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的帷帽早在他飞身踏剑时就不知被风掀到哪去了,嘴里含着的果核倒是还在。他用牙尖剔剔果核上的肉,咂着嘴里的滋味,睨了眼这几人的衣角下摆。
  啧,碧蓝水波纹。
  久踞“天下第一派”名号的无量山派以山脚下澜沧江为灵,近几代掌门更是干脆命人将澜沧江缩绘成一方水波纹绣于全派门生的衣袍之上,弄得好像澜沧江是他们自己家的一样。
  天下第一派?不过如此嘛。还不是三人联手也未能拿得下一个见他出剑立刻掉头就跑的小妖?
  确认师弟无恙,为首那人起身朝他拱手作揖:“多谢大侠出手相……”
  陆晨霜:“……”
  十年未见。
  昔日的面人儿小娃娃眉眼依旧如工笔丹青绘就,多画两个金圈儿就能当年画卖,现在整个瞧起来却又比幼时多添了几分假惺惺的仙风道骨之意,大概是加把胡子能当老君供了?
  可就算他口里说的是感恩洋溢之词,那装模作样和虚情假意的劲头,却和他师父宋衍河当年一模一样,让人受了他的礼就浑身不痛快。
  陆晨霜侧脸“咄”地啐出嘴里的果核:“怎么是你?”
  那人也是一怔:“陆大侠?”
  呕——陆晨霜差点将方才吃的一肚果子吐出来。
  别人称呼他“大侠”时他还未觉得有甚不妥,可邵北一喊,他怎么忽然觉得这三个字这么令他毛骨悚然呢?


第4章 
  邵北拱手又作一揖:“若非陆大侠出手相助,我等今日恐怕凶多吉少,邵北代二位师弟在此谢过。不知陆大侠可有受伤?我带了疗伤的药品,马就拴在林后不远处,请随我一道去取,否则邵北于心难安。”
  陆晨霜一个字一个字听他字正腔圆地说完,在心底难以置信地摇头啧嘴:这人,真是坏透到骨子里了。他师弟受了伤,便巴不得别人也给他垫底不成?
  难道邵北没看到他一出手就把那小妖吓跑了吗?他倒是想有来有往地打一场,那妖敢吗?连对招都没对上,哪来的伤?
  好在陆晨霜已经过了冲动惹事的年纪,不然真的可能挽袖打这伪君子一顿,看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之时还能否端着这副瞒天过海的架子。
  陆晨霜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也不是白练的,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虚空处,掸了掸衣袖,敷敷衍衍地说道:“你我同为仙门中人,如今妖魔横世,自当团结一心同仇敌忾,我途经此处既见到了,又岂能隔岸观火啊。”
  邵北的广袖外袍被划开了大块衣片,他用手徒劳地敛了敛那处,有些狼狈地点头附和:“大道不行,仁义尚在。陆大侠高义,邵北受教,铭记于心。”
  陆晨霜自问生平所作所为当得起这一句“高义”,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他邵北铭记又能如何?难道下次对上妖魔,他手中留情剑不能荡出个天清地浊,倒要跟别个讲道理不成?
  邵北转身去交代他的两个师弟:“从此处向西三十里便是我们前日投宿的客栈,你带师弟先去歇息疗伤,我晚些过去。”
  两个少年一个昏昏沉沉,口中虚弱地念叨着“师兄,对不起”,另一个情况好些,勉强将昏迷的背起,问:“师兄,你被那妖物的剑气伤得也不轻,不和我们一道回去调养,还要去哪?”
  邵北面色凝重:“我再去找找它。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祸。”
  陆晨霜心底一声嗤笑:无量三人结成剑阵的威力必定大于邵北自身的实力,否则他们也没必要结那么个阵了。可这都未能拿下那妖,邵北现在一个人去送死,难道就能阻拦那妖长成祸患了?也不知宋衍河是怎么教徒弟的,大概是无量山吃斋,他忘了给邵北补补脑子了罢。
  邵北转头:“恳请陆大侠助我!”
  陆晨霜:“……”
  陆晨霜诧异地低头一看自己双脚,心中惊疑道:真是奇也怪哉,我怎么还在此处?方才承完了那道谢礼,我怎么没立刻抬脚走人?
  这绝不是他一贯事了便走,绝不久留的作风啊!
  于两派表面上的交情,于天下间的大道理,陆晨霜都得跟着走这一趟,否则邵北一去不返,他那两个师弟岂不是要回去宣扬“昆仑山派陆晨霜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二人御剑空中,邵北凭空画出一只金光罗盘左手托住,右手并指如笔,不断绘制道符灌注于罗盘之中,边行边算那妖如今藏身何处,连头都不用低一低往下看。
  陆晨霜瞥了一眼,鼻子出气——邵北手上的这一招,便是他讨厌无量山派的第一缘由所在了。
  千百年前,于极北的昆仑山巅,陆晨霜家的开山师祖在立派之时焚香对天誓曰:愿凭手中一剑斩尽天下不平,剑锋所向,天地万物皆不可挡。而差不多的年月,在这片土地之尽南角,无量山派的开山宗旨则是:天下万物,皆为吾之道。
  合着昆仑山的人在这出生入死地斩着平着,无量山的倒觉得别人砍的都是他们家的“道”了?
  这分明就是占了字眼上的便宜!
  若只是这样,那也倒罢了,毕竟谁都没有一望千年的本事,只能说明当时无量山开宗立派的那老爷子比较油滑,说了一句不咸不淡不打自家脸面的话。可关键是这千百年过去,世间仍有不平,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们昆仑山派的后人拿剑斩了几百年也是徒劳。最要命的是,与此同时,无量山那边却真的渐渐能借天地万物之力,花草树木之灵了。
  邵北手中这个凭空绘出的金光罗盘便是他们家的看家手段之一——观日断川术。凡是太阳能看到的地方,凡是山穷水尽的地界之内,除了不能算自己,不能算至亲至近之人,其余万事皆可落于罗盘之中测算。
  世间竟有这样奇妙好用的手段,陆晨霜却不会,也永远学不了,他看了岂能不烦躁?
  邵北飞得慢,陆晨霜不知该往哪去,也只好放慢了速度跟在他身边。罗盘他当然是看不懂的,这东西就算邵北当着他的面绘符他也偷不了师,只得不耐烦地问了一句:“算到跑哪去了没有?”
  “它不在五行之中了。”邵北广袖一扫清空了罗盘内密密麻麻的符文,重新开始另绘,摇头道,“怎么可能呢?”
  陆晨霜听了却不太意外。
  他和那妖过招时曾划剑至柄,近身对了一眼。虽只一眼,却在刹那间有一种被洞穿心思的直觉,似乎自己下一招如何出手,那妖都已知晓。
  当时他想着这不可能,昆仑剑诀以快制敌,无人可破,许是错觉罢?但后来他纵流光破土之时发现不对,便又想到了那个眼神,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应当是一种对战经验极为丰富的对手才有的眼神,甚至近似于他和他师父过招时的感受——自己下一剑将从什么角度刺出,都被看穿了。
  能看清他的剑路,可不是光眼神好就行的,还需得修为高,见识广。当见识广到了一定的地步,会点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来隐去自己的五行踪迹,让邵北算不出来,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那妖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跟邵北三人缠斗半天还分不出胜负?又怎么会不敢跟他过招?
  陆晨霜问:“你们追的那只,是个什么妖?”
  邵北疲惫地叹了口气,手心一握,罗盘化为了金光星粉,簌簌落下随风散开:“陆大侠,并非邵北想瞒着你,实在是此事暂不可说,还望谅解。”
  仙门捉妖就好比官府拿人,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或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在未拿住之前不能透露也是情有可原的,并不独他们一家如此保守。见邵北不打算测算了,陆晨霜问:“那你知它巢穴在何处?”
  邵北摇头:“不知,找找看吧。”
  陆晨霜:“……”他真想问问邵北这些年是吃什么长大的,别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把人吃坏了吧?
  妖跑了!
  他当时斩树也只沾到个边儿,连那妖的毛发都没抓住一根,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这期间邵北还向他道过两次谢、问过一次伤、安顿了俩师弟、拨过两次罗盘……这到哪儿去找?
  陆晨霜又问:“你确定它是朝这个方向跑的?”
  邵北:“并不确定。”
  陆晨霜当空想吐一口郁血,这邵北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止步收剑喊道:“行了行了,回去罢,找不到了。”
  邵北四下望了望,泄气无奈道:“嗯。”
  二人回程,邵北不借罗盘之力也能算些小事,身姿挺拔地负手御剑行于空中,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雪鬃白马拴在何处,直直落地便是。陆晨霜则已迷了向,从二人相逢处又往东一里地,才见到了自己的马和帷帽。
  “宝驹配英雄。”邵北望着贺家备的那匹马道,“真是好马。”
  陆晨霜拾起帽子扣在头上,心道,那是自然,等会儿还要拿这马去换银子呢。
  并行数里,到了官道岔路,邵北去寻师弟该往西走,陆晨霜回昆仑当向北行。
  邵北抱拳施了一礼:“陆大侠,多谢。”
  陆晨霜本来已经要走了,这听人道谢,他怎么也得回头客气一番,否则显得多不谦虚?
  他转身提醒道:“你已道过谢了,今日之事乃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邵北摇头:“我谢的不是这个。”
  “陪你同去寻妖之事也不足言谢。”陆晨霜不耐地说着虚词,“你能带师弟出山找它,自有缘由,他日我若再遇见那妖,自当帮你擒住。”
  邵北仍道:“也不是此事。”
  呵?
  陆晨霜心中冷笑:就知道邵北不是诚心道谢。
  这世上哪有道谢之人反复让对方猜他所谢何事之先例?真是本末倒置!
  陆晨霜仗着帷帽遮面,表情很是难看:“那你谢的是何事?”
  “我所谢的,是……”邵北垂眸,手紧紧攥着缰绳,胸口起伏几次,看似要开口却又没出声。
  估计两匹马也没见过这种两厢无言的阵仗,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于是磨蹄不停,长脸对长脸,你喷我一下气,我喷你一下气。
  陆晨霜本就不怎想见他,也不差他这一句谢,便想要张口告辞:“什么都不必谢,那我就先……”
  “等等!”邵北终于抬头开口,微蹙着眉头,眼中似有涟漪漾开,可惜隔着帷帽薄帘陆晨霜看得不太真切,“当年陆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是我……我不懂事,倒让你受委屈了。我那时实在是年幼无知,愚蠢至极,还望陆大侠海涵。”
  闻言,流光剑嗡地一震,似是不平,几欲出鞘,邵北手中留情觉察杀机亦是光华一闪,若不是二人按剑,恐怕单两把剑都能自己打起来。
  陈年往事霎时涌上心头。
  陆晨霜知他在说什么,并不想谈论,把剑压了回去,若无其事地一调马头:“没什么委不委屈的,我命该如此。走了。”
  背后,邵北幽幽地低声喃喃道:“陆大侠,多谢了。”
  陆晨霜被人背后这样谢还是头一遭,听了这句话从脖颈到后背竖起了一路寒毛,猛地转头看他:“你又谢我做什么?!”
  “天地茫茫,前路漫漫,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为去向何方而活,今日能和陆大侠共行这一程,我心中深感幸甚至哉。”只见他低头轻笑一下,却不太像是出于道别的礼节,“实在是情不自禁,不小心将心中的谢意说出了口,让你见笑了。陆大侠,此去昆仑仙山足有三千里,万望珍重,他日若有缘,邵北期待与君再相逢。”
  这话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陆晨霜决心不再听他阴阳怪气,双腿踏稳脚蹬,扬鞭打马:“哦,保重。”
  高头黑马马蹄嗒嗒,正要一展雄姿,陆晨霜身后“咚”地一声。
  他今日第不知多少次勒马回头。
  透过马蹄扬起的重重尘烟,只见邵北的白马还立在原地,马背上的人已经栽在了地上,脸歪向一侧,人事不省。


第5章 
  邵北这个人,命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陆晨霜咬了一口果子思索着。
  上天先是待这小子不薄,赐他了一副好皮囊,让他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标致。按说这该是个有福之相了,可老天爷却又收去了他的父母家人,让他孤苦伶仃。
  十岁那年他不知怎么流浪到无量山脚下,被人捡了回去——能被“天下第一派”捡到,那真是有些机缘的。只可惜,无量山虽是个能人辈出的大门派,但邵北当时那个年纪于入仙门而言已是高龄,错过了启发悟性的最佳几年,哪怕资质再好,愿意收之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的也不多。
  换做一般人,多半只能在仙门中度过浑噩无光的一生,看旁人飞天遁地,而邵北却不然,他撞了个大运,刚好碰上了个自己年纪也不大的宋衍河。
  当年宋衍河不过二十七八,听说是因为不喜欢带太小的娃娃,所以一直没收徒。在山中初见时便评价十岁的邵北“自然天地法,万物敬为宾,聆风晓日月,百川归江海”,再一看自己膝下无人,正好让这个小子当徒弟,继承他一身绝学,于是将其收成了唯一的亲传弟子。
  这句褒奖,便是宋衍河行收徒大典时昭告天下的原话。
  为何收个徒弟要昭告天下,还敢把自己徒弟吹嘘得这样了得?这宋衍河是什么人?
  收邵北的那一年,宋衍河埋在土里的佩剑大概已经被蚀穿了,然他所到之处,无人敢班门弄斧妄提“剑”字。他那一双手拈到何物,何物便是他的剑,若什么可拿的都没有,他就这么空着手也能化出一把剑影来。
  这便是陆晨霜讨厌无量山派的缘由之二。
  开宗立派的时候明明说好了无量山门生主修的是“天下万物皆为其道”的“道”,为助参道,才以剑为辅。这宋衍河剑术如此了得,是几个意思?
  这人与陆晨霜的师父陶重寒同为“仙门三奇侠”之一,风头最劲时,压得他师父的斩影剑也只能屈居第二。技不如人,那自无话可说,你技高一筹的顺势谦虚谦虚不行吗?宋衍河偏不,任凭陶重寒于修仙界立下怎样的浴血壮举,他每每非嘲既讽,冷言冷语,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若宋衍河就是这么个刻薄的人,对谁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无人不知,他从来只对陶重寒这般挑剔,而且凡是仙门百家集会,必食不与之同桌,行不与之同排。
  陶重寒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晨霜心里最清楚。他师父嫉恶如仇知恩必报,非黑即白眼不容沙。既然他师父人品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必定是宋衍河。
  暂且不深究到底是宋衍河与昆仑犯冲还是他人品有问题,就单说当了宋衍河这样人物的徒弟,邵北从此合该有名师指点,仙途坦荡顺畅了罢?谁料造化又来弄人,偏偏就是他这个不得了的师父,教了邵北才没几年,竟然飞升了。
  邵北的师父,上一代的无量山派掌门宋衍河,正是古往今来于众目睽睽之下飞升成仙的那独一人。
  三年前,宋衍河于闭关时突破飞升,第二日,无量山广邀天下仙门百家到丹阳峰观礼,陆晨霜也随师父陶重寒去看了。一道白光从宋衍河闭关的山谷中直上九霄,昼夜不衰,足足亮了七日七夜。
  陶重寒和宋衍河不对付,是以陆晨霜几人观礼也观得不用心,当时只走个过场、看了一眼,算是长了见识就回去了,后来听说光束散去后那间石室满室金光,至今不淡。
  不消旁人多说,单以人之常情论之,陆晨霜也能想到宋衍河飞升之后邵北的处境:一来他年龄渐长,二来他毕竟是仙人教过的徒弟,往后谁还敢对他加以指点?倘若邵北日后没能“万物敬为宾”,岂不是后来那个师父胡乱教导的过错?是以邵北只得混沌度日,荒废到如今,剑法还是只有剑气化形的那一招漂亮能看。
  恐怕只有这个是宋衍河在世时亲传于他的罢。
  入了天下第一派,当了天下第一剑的徒弟,却空有名号没得实惠,这真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了,不但自己修为毫无建树,还没人敢再收他为徒,此生难有出头之日,只能泯然于众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中。可要不就说邵北的命是真的硬呢?在这样的绝境之中,他又占到了个辈分的便宜——按无量山的规矩,宋衍河那一辈只有一个嫡脉师弟能继承掌门之位,也就是说邵北头上只有一位亲传师叔,而他这位师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地沉迷炼丹,完全无心经营无量山派的事宜,现在虽居代掌门之职,不过,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该传位给邵北了。
  白捡一个“天下第一派”的掌门之位,寻常人哪有这样的命?这命数不可谓不好了吧?即便修为不高,到时地位也是名扬天下、卓然不群的。
  然而无量山派的历代祖师爷们啊,他那飞升上天的宋仙人师父啊,这些前辈又岂能料到,他们家亲亲亲传的首徒邵北,竟会于今日在这荒郊野岭中脑袋一歪,从马背上栽下来了呢?
  要不是陆晨霜回了下头,那片林子到了晚上会有饥饿野兽出没也未可知,又或是今日那妖物高兴了再回来看看?第二天,这世上就没邵北这么个人了。
  这样一算,这小子真是命好,遇上了他陆晨霜。
  陆晨霜将人横搭在雪鬃白马的马背上,牵着缰绳往西行,去寻邵北那两个先走一步的师弟。一路上遇到不少人惊恐尖叫,陆晨霜戴着帷帽勉强掩住笑意,连连摆手道:“哎,没死没死,就是受伤了。什么?郎中?大夫?不需要不需要,运回去便可,多谢老乡。”
  好在邵北剑法虽然平常,身材倒是生得不错,把他的腰卡在马鞍上这么驮了一路,也没见人掉下来。
  所以啊,他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陆晨霜骑着黑马,牵着白马,走又走不开,跑又跑不快,很是没趣儿。一路上寻思着这件事解闷儿,一下午走了足足三十里地,到了客栈门口也没捋明白。
  邵北那个昏迷的师弟情况不太好,灵力过损严重,至今未完全转醒,口里净说胡话,现下再加上了一个晕倒的邵北,他们师兄弟三人简直是水深火热。
  唯一醒着的那个半大少年朝陆晨霜行了个大礼:“我已飞鸽传书回门派,请师父派人来接应我们,如无意外,明日午时之前即可来人。恳请陆大侠今日在这里暂住一宿,以防那妖物趁我师兄弟体虚时作祟。”
  陆晨霜问:“你们两个是哪位前辈的徒弟?”
  那弟子答道:“我是无量山丹阳峰的苏明空,家师乃现任代掌门李道无。”
  原来是那位炼丹道人的徒弟,难怪剑法比邵北还不如。
  细细算起来,无量山现在这一辈可谓彻底回归了修道一途,没有几个人的剑法是陆晨霜能看入眼的。他突然想起了邵北在岔路口的那番话,觉察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
  按理说,仙门百家固定的集会、十年一度的论武大会、以及偶尔发生要事时门派之间互相发柬邀请等等,作为两派的首徒,他和邵北应当多得是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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