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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龙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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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龙记》作者:雪江归棹
文案
活腻了的闷骚老上仙 X 吃腻了的可爱小龙王
吴秦第一回见他,是在自家屋前的孤江里,他赶走江水里所有的鱼虾,只为独占吴秦的鱼饵,那不过是吴秦在半山腰竹林里挖来的蚯蚓,裹上层糖浆放油锅里这么一炸,竟让在千里之外的他寻味而来净吃了个精光。
既然钓不着鱼,吴秦寻思着这么条上钩的小龙王要不直接洗干净塞锅里煮吧……
终南山阴常年积雪,冰天雪地下,这么条来历不明的小家伙在吴秦一时的心软下,竟登堂入室在他身侧陪伴了这么些年月。
只是这么些年月,不过是他漫长一生中的无聊点缀,好比漆黑夜幕下的一点星火,无原可燎,更无时光可惊艳。
吴秦最后一回见他,是在孤江上的一艘渔船里,一口冒着热乎气的油锅内,翻腾着似曾相识的身影。
清水文,感情线平淡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秦,敖棠
☆、第一回 冰天雪地钓龙王
栖在寒枝上的宿鸟乍飞走,枝尖这么轻微在孤江水面上掠过,星点涟漪便圈圈荡开,屋里头半寐在竹榻上的吴秦惺忪,随手将脚边的鹤氅拾来盖在身上,终南山阴常年积雪,夜里头又无声下了场,覆得江边白雪皑皑,天地茫茫。
他吴秦这处暖烟榭依山而建,原先不过是建在孤江水面上的一处亭子,后跟师父虚舟子讨来,自己去半山腰砍竹筑屋,又因嫌孤江太冷清,须拿来个“暖”字热闹热闹,便将从前的“水烟亭”改为“暖烟榭”,就这么在里头住上了数万年的岁月。
矮桌的炉瓶里插着一枝竹枝条,青竹叶子因门帘被掀开,寒风往里吹来而瑟瑟摇晃,顺带一遭雪碴子也扑进来,吴秦睁眼,果真见是小师妹般若一身冻气,从怀里抽出几本书放在了榻边。
“这天可真冷。对了四师兄,你屋外炉子里煮着的是个甚么东西?”
般若继而坐在吴秦身旁,顺手翻开就近的一本书道:“你那锅盖像是没盖紧的样子,老远就瞧见锅里头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往外冒似的。”
吴秦阖眼,淡然道:“今早孤江水里头钓来的。”
般若放下手中书,又去挑拨炉瓶里的竹叶,笑道:“你这钓上来的是个甚么好宝贝,那么一大口锅放外头煮着,你也不怕里头东西蹦将出来。”
“不怕,我施了点法困住他。”
般若刚伸出去扒拉竹叶子的手定住,忙起身趋步朝屋外去。
只苦了那扇竹帘又被掀开,卧在榻上的吴秦冷不防又是一身刺骨的寒凉,接着便听见外头声响。
“烫烫烫烫烫!烫死我了!”
竹帘应声被扯下,如同包花卷般裹着一只浑圆的身影直至吴秦的竹榻下,一眼便可瞧见外头雪地里杵着的师妹,正端起那口锅看向屋内。
好家伙湿漉漉地从竹帘儿里爬出来,一身的大红袍,头顶两只犄角,正瞪大无辜的双眸冲榻上的吴秦骂道: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钓鱼翁,我不过就是吃了你的几口鱼饵,至于将我塞锅里煮么!”
小伙子谈吐倒是字正腔圆,活像哪家正经拉扯大的公子哥儿,就是脸蛋嫩了点,显得未脱稚气,看样子不过才及冠的年纪,跟吴秦比小太多。
“你哪里只吃了我几口鱼饵,你这几日将孤江里的鱼虾皆赶尽,非但偷吃了我所有的鱼饵,还让我这几日钓不着鱼,现在可倒好,我家门帘也被你扯坏了去。”
吴秦起身抖落那件鹤氅,翘起二郎腿端坐在竹榻上,又从嘴里哼了句,“多大了啊,还学小孩似的偷吃?”
提及他的年纪,又将他跟小孩子比,明显就是在嘲笑他,公子哥儿索性一屁股赖在地上,对吴秦扮鬼脸吐舌头道:
“你个小气鬼,吃了点你的东西就就要煮了我,等回头我告诉爹爹去,教他来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原先这话他也未去深究其间意思,只因他父亲是南海龙王,从小到大总拿这话唬他,时间一长,这他自然也就偷听了去,有样学样跟着骂出口来。
吴秦这么一听算是知晓他的来历,扒皮抽筋的说法本就来自龙族,又见他头上的犄角,满身的穿绫着锦,不禁冷哼道:
“我当是谁呢,不过是南海龙王敖钦家的儿子,也敢来终南山清霞观胡闹!”
这句委实将赖地上撒泼的家伙给唬住,惹他一时怔住,闷声红脸看着吴秦。
门外那处炉子早已不见小师妹般若的踪影,怕是在他们吵架那会儿早就走了开。吴秦趿拉双布鞋走出屋外,还不忘将地上那道草帘塞给他,呵斥道:
“这帘儿你总该给我安回去吧,我回来时这屋子必须完好如初,不然等着我怎么收拾你。”
话毕吴秦抬脚便朝山上赶去,按他小师妹的脚程,方才那功夫应该不上半山腰,吴秦使了风遁术,却是提早在半山腰的石阶处等着她。
不登时般若出现在眼前,歪头向他道:“怎么着,书也按时给你还回去了。”
吴秦趁她说话的空挡儿将脚下布鞋给穿好,左右这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顺进肚子里,道:“方才可是你掀了锅盖放那业畜出来胡闹的,这下必须给我个说法。”
般若见吴秦提及起小龙王,觉得好笑,回他道:“南海龙王家的幺子敖棠,都称他是个混世魔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里都惯他惯得不得了,你且放他一马,就当做个顺水人情给老龙王,犯不着跟他置气。”
“那你小姨呢,几时到这儿来?”吴秦的话出口,心还是一拎的,索性他的小师妹般若是个榆木脑袋,自然察觉不到他面上的细微变化。
于是般若果真爽快道:“约莫巳时也该来了,你先去山下等着,总能见到她的。”
每个月初般若的小姨总会来终南山和师父一聚,吴秦眼巴巴盼着的也正是这一日。
“不过四师兄,山脚下你家……”
经小师妹这么一提醒,吴秦也将目光跟至山脚自家暖烟榭处,只见那里一道青烟袅袅升起,接着火光点点,直蹿上半空。
“该不会是烧着了吧。”般若的话未完,吴秦已经是一溜烟冲下了山。
自古好心办坏事的不在话下,吴秦哪能料到当初只是要这业畜将门帘安回去,谁知他这会儿正抱着
竹帘躲在石狮子旁,见吴秦赶来,一脸苦瓜相,嚷道:
“屋外头那盆炭火不小心被我碰倒了,原先是想站在凳子上给你装竹帘的,没想到摔了一跤,把炉子给撞倒了,风正好吹着些火屑子往里飘,也不知点上个甚么东西就着了。”
吴秦这心里头一塌,只身便是冲进火屋里,也想不到使法术护体,依稀还能在火光中看见矮桌上的炉瓶,被他伸手抢来揣怀里,不料被上头抖落下的细火屑烫着了手腕,他也顾不上,拼命往角落书柜奔去,好在火势还没能烧至这块,他却是从柜子里的书书纸纸里抖落出一张丹青,藏掖于袖口,
刚跑出门来,一阵雨水便倾盆洒下,灭了暖烟榭的火,也凉了吴秦的心。
谁料这小龙王见吴秦不要命跑进火里,心下一急,使出看家本领从孤江里引水劈头浇下,不仅灭了这股邪火,也湿了吴秦整个身子。
正所谓善恶因果报应,吴秦小时跟小师妹纵火烧过师父虚舟子的禅房,当时所有的责任被他一概皆撇到般若身上,看来如今是报应回来了。佛说“揭谛揭谛,波罗揭谛”,吴秦没去和躲在石狮子后头的他计较,只身来到孤江岸边,将炉瓶连带竹叶在江水里细细洗涤一遭。
他这万年来跟着师父后边学的皆是佛道两家的习性,算得上半个出家人,理应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可只这瓶中竹,袖中画,不可丢,不可忘。
否则他当真无挂无碍羽化登仙,不该存于这世上的。
那幅丹青在他起身时滑落在江边,吴秦欲伸手拿回时,一双素手替他拾起,转而被缓缓揭开。
画中女子年芳二八模样,正是青春靓丽姿彩照人的年纪,见她坐于花窗前,手执书卷,眼角微惓,嘴边含笑,轻飘飘一个眼神望向窗外。
吴秦伸出去的手即刻缩回,一时立在江边没了言语。
“何时画的我,我竟不知你这般妙手丹青,只是这画中的我与如今的我相比,是年轻貌美多了。”
江边旭日东升,照得她身后的水波潋滟,哪怕素装银裹的雪景也被她衬得曼妙绚丽。
“辞镜仙子谬赞,晚生不过跟着师父学了几天工笔,笔法拙劣,不足以描摹仙子风姿,还望仙子见谅。”吴秦说这话是后退了几步,仓惶间碰倒脚边的炉瓶,他也全然不在意。
“择日与我再画上一幅,也好让我收藏则个。”辞镜仙子将丹青收好,递给吴秦,方才怅然道:“若是姐姐也能留幅画在世间就好了。”
她这么愁容叹着,吴秦见她略略怅然向自己点头,继而一身白衣飘飘飞向山头。先前停靠在江边的那叶小舟也晃作一片绿叶,随风消逝。
吴秦的目光直跟随她至山林里,许久看不见后才收回思绪。这下算是终于想起了件正事,恶狠狠转身看向那只石狮子,却也见不到那业畜半点影子。
明明眨眼的功夫还在哪儿苦着脸的,罢了罢了,吴秦重新将丹青收回袖子,看向江边已经烧成灰烬的暖烟榭,此时活脱脱成了“火烟榭”。
“好在她还在。”吴秦念及这幅丹青及时被救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知从哪里起的风将石狮旁的竹帘子吹向半空,扑棱几下后落在吴秦脚下不远处,他终究还是喟叹了句“造孽”,将竹帘拾起,看向他那化作枯柴的家。
“几时别叫我逮了去,到时候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在话下。”
炉中的火是他用三昧真火点的,故而烧了自家也怨不到旁人身上,只是这般作茧自缚的蠢事吴秦有好阵子不干了,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有好阵子不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结束,也是开始。
☆、第二回 最是人间留不住
凡间戏子爱唱句“不入春园,怎知□□如许”,佛也说般若彼岸便是大智慧,凡事须得亲身尝一遍方才能知晓个中滋味如何,如今吴秦正手执把桃花扇沿一道粉墙外缓缓而行,路过一窗窗月洞时不经意去将里头的景致探望。
墙内是他的师父虚舟子与辞镜仙子窃语交谈,二位正走在青石小径寒梅花树下,周身不时有仙鹤停伫,祥雾飘渺,好一派蓬莱仙境人间净土。
这墙上共嵌着十二扇花窗,形状不一,景致也各异,就好比吴秦站在第一扇莲花下,将扇子这么在手心轻敲几下,那头枝桠横斜里现出辞镜仙子的半个身子来,眉头微蹙,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往下走几步,便来到第二扇棱镜旁,此时仙子姣好的面容映于一枝红梅旁,端得是云鬓香腮,蛾眉樱唇,不觉到了第三扇花瓶前,仙子已是将先前的愁容隐去,只勉强笑着同师父洽谈。
直到第四扇窗户下,辞镜迤迤然看向窗户处,惊得吴秦一个侧身躲在一旁,许久才见第五扇里瞧见她。
清虚观的弟子见她都唤声“小姨”,原先小师妹的生母乃是师父座下大弟子朱颜仙子,后来朱颜因触犯天条被天帝下令处决,剩下朱颜的妹妹辞镜独守在青莲池,因朱颜生前与师父虚舟子颇为交好,终南山的弟子们也能够常见到辞镜,都随小师妹的说法叫她“小姨”。
只是吴秦不喜因循守旧,尤其是在辞镜身上,虽说她是师父那一辈的老神仙,也长上自己不知十几万岁的年纪,可他要是见辞镜的面,都是“仙子仙子”的称呼,从不叫“小姨”。
东边太阳爬上山头,已经照得墙影重重,吴秦就躲在那侧乌影下,怀揣着那份永不见光的情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墙外等着她。
“嘭咚”一声轰然,吴秦站在墙阴下眼睁睁看见正殿前的一株千年银杏倒下,连带树上挂着那些祈福的红绳儿,求平安的签文窸窣坠地,惹得一片灰尘如雾般腾升,不登时他便在正殿门口见着被连根拔起的千年银杏,和正准备横抱起大树就跑的小龙王敖棠。
师父虚舟子首先抬脚跨出正殿,笑对着敖棠问道:“小龙王这是拿贫道家的银杏树作甚么用处,竟将它连根拔起,折煞此树的千年存来的精气不说,也扰了我观的一方清净呐。”
敖棠那圆不溜秋的身板正使劲拖着银杏向道观外走去,顾不暇接回道:“原是我错手烧了山下那钓鱼翁的老巢,想来一龙做事一龙当,我瞅你家门口这树长得不错,便扛回去给钓鱼翁重做个窝。”
于是,大家就着“钓鱼翁”一词纷纷将目光转向杵在殿门口看热闹的吴秦。
吴秦的老脸“唰”地下就蹭红了。
他活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是冷眼看自家师弟师妹的笑话,还没有过自己也被当作笑话看的经历过。
毕竟排前头三位师兄师姐没了之后,他就是跟在师父后头资历最老脸皮最厚的那个。
“你烧了老四的暖烟榭?”虚舟子表示怀疑,因为据他所知,暖烟榭的构造均是半山腰上砍来的修竹,是有仙气存着的,一般的火奈何不了那屋子。
“还不是他准备煮我的炉子被我给撞翻,里头的火估摸着可不一般,幸亏我调来江水将它给灭了,指不定还能烧上山呢。”敖棠在一群道士里头见着早上的钓鱼翁,“嘭”地又将怀里的银杏扔下,滴溜滴溜跑至他跟前,道,“钓鱼翁你过来给我搭把手,我俩一块抬去山下,到时候好给你重新做个窝。”
敖棠伸出脏兮兮的爪子便揪住吴秦一角白衣袖,被吴秦硬生生给扯回时,好一个五爪印在上头异常显眼。
“你,你干甚么。”吴秦忙去瞧师父虚舟子的脸色,见周遭弟子们皆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师父更是面上冷似冰霜,急得他想撇清关系,不觉放声道,“什么钓鱼翁,我都没见过你,你可别朝我身上赖。”
敖棠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又伸出爪子去抓他衣裳,忙不失迭地提醒道:
“怎么这会儿你就将我给忘了,你早上在江上钓鱼,我吃光了你所有的鱼饵,你才气急将我抓来塞锅里煮的,后来有位女道姑下山救了我,你便要我给你家门上的竹帘儿重新装回去,是我失脚撞翻你的炉子,烧了你的屋子,这下可都记起来了?”
敖棠这一番话有条不紊的说下来,大家可都明白了事情经过,剩得吴秦的脸色由红变绿,再升华为酱色,最终被敖棠拽了个趔趄,将袖中那副丹青拉扯下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画卷徐徐展开,从那一扇扇雕花木门外照射来光束,画中所绘像是挣脱开了纸的束缚,整体悬浮于半空中,最终以漂亮的斑驳亮光作为结尾,全部消失掉。
原来这画是用的万年前的颜料所作,放在今日一遇到光便消逝消散,在大家伙的唏嘘感叹声里,吴秦的心像是在滴血。
他跨步冲向前,揪住敖棠的衣领狠道:“我只依师妹说的给你家老龙王留个情分,不想你竟是这等孽障先是烧我屋,接着毁我画,不知是前辈子欠下你甚么冤债,我便是这辈子叫你死在这儿也难解我心中这口恶气!”
这吴秦自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这些年跟在虚舟子身后是淡泊了些名利,可当触及他心头好这块,依旧是当年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好在师父出面挡在他们俩之间,先是哄散满堂看戏的过客,再擎住吴秦双手,叫他放下敖棠的衣领子。
小龙王哪里见过这阵势,以往在龙宫那些个丫鬟小厮的都是变着法儿哄他,又何曾厉声说过一句他的不是。故噙着泪花在眼眶里,瘪着嘴巴,掺着下巴,无言将吴秦凝望。
“事情的来龙去脉贫道已经清楚了,小龙王既然想担这个责,不如将半山腰的竹子砍来与我这徒弟另建座屋子。”
虚舟子躬身替敖棠理好衣襟,又抹去他眼里的泪,还拿出条帕子替他擦爪子,继续宽慰道,“只是我这徒弟性情刁钻,一时气结难免说出点难听的话来,小龙王胸怀广阔不同他计较。你们若是将山脚下的屋子盖完,再上山来想点办法将我家这株银杏置办好。”
“那是自然,我上山就是为了建他这屋子的。”敖棠哀怨,将小眼神递去给吴秦,一抽一抽道。
虚舟子见殿外那株倒地不起的千年银杏,也叹着:“只是我家门前这两株银杏一雌一雄,原作一对来栽培的,你如今弄得雌树连根拔起,恐得南海珞珈山的甘露才能将之救活。”
“那我盖好屋子就去观音那儿讨点甘露来,你等着。”敖棠将腰间那条白玉带向上拎了拎,又蹲下拾起吴秦的那幅丹青,瘪嘴道:“大不了我回去给你重画一幅,你等着就是,屋子也给你盖好。”
话毕,便扭扭腰跑出清霞观外去。
剩得吴秦失魂落魄倚在柱前,盯着先前丹青掉落的位置发愣。
“他说重建就重建,重画就重画,就算是和从前一个模样,我也不惜得要。”吴秦朝地上淬了口,转脸又向着师父道,“从前可没见你这么胸襟宽广过。”
念及后头藤椅上坐着辞镜,吴秦骂咧咧算是收起后面的话,也跟着那道红影出了道观。
“没承想我这徒弟这么些年来竟还是没能忘了你。”虚舟子将怀里的掸尘一挥,那株倒地的银杏重新立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继续道,“倒是贫道想起了年轻时的你和她,时间可过得真快。”
“可不是么,师父这头也没能忘,敢情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辞镜在后头笑道,想起什么似的又添句,“这吴秦可还算过他命劫何时到?”
“不曾。这不眼下正生生受着呢。”虚舟子一个转身,笑说,“说我们师徒德行,怎就不掂量我俩是栽在谁的手里呢。”
辞镜懒得同虚舟子打哑迷,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句“告辞”,便消失在殿外。
这厢吴秦追着小龙王来到半山腰,眼见后空一道青光划过,知是辞镜仙子离开,心中不免失落,想着连临别一面都未能见上,下回可又要等上一个月。
身后敖棠探出圆圆脑袋也随吴秦的目光望去,一本正经道:“我见过那位神仙姐姐。”
吴秦嗤笑,辞镜在三界都是排得上名号的神仙,只不过她因年长不大爱出风头,晚辈里鲜有知晓的,
可旦是提及她的故居昆仑虚瑶池,恁得是晚几辈的神仙也要朝西北方向撮土焚香,拜上几拜。
仙子的姿貌哪是等闲之辈能见上的,更何况这只道行不过百年的小龙王,自然遇上谁都是副“在何处见过的”痴态了。
“我大伯家后院的珊瑚丛里,神仙姐姐和我堂兄坐在亭子里嘴对嘴亲过呢。”敖棠话毕,不禁又将腰间的白玉带往上提了提。
像是一根银针从吴秦脑颅内刺过,但听“嗡”地一声,他这颗心沉入了孤江水底,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第三回 奈何明月照沟渠
那是他跪在终南山清霞观前的第四日。
爹娘早亡,他终于受不了叔叔家的严苛相待,每日只给他半碗白米饭,睡在柴房的枯柴堆上,天没亮便督促他起来干活,天寒地冻里跟牲口似的在院子里推磨,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偶然间听闻这座山上住着的神仙,只是门前铺遍十万多的石阶,肉体凡胎就算是拾阶而上,
也只能落得个老死在去清霞观路上的结局。
如此,他也甘愿。
终南山阴常年积雪,那一节节石阶上飘满雪屑,身前身后都是白茫茫一片,他想就算死在此处,也好过再回去当牲口使唤。
他断了回路,一心只想横死在山雪里。
于是,在某个晴霁初绽的好天气,他抬头便看见“清霞观”三字的匾额,以及没在雪堆里的门槛。
虚舟子问他怎么上来的,他只答走上来的。
再抬头看时,门已经被神仙给掩上,只听得门内清冷一句,“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他笑,跪在冰天雪地里,心想大概是到头了。
雪地里的第四日已经是浑浑噩噩,凡人将死脑海里总是徘徊着些生前的记忆,那些过客,笑客,看客,还有爹娘的呢喃,一幕幕交织重叠着,正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
他就像戏外人一般走在戏台子下,走过生命里的四季轮回春夏秋冬,走过那些人的生命里,走过这个世间俗尘,赤条条来去无了牵挂。
忽的他整个被抱起,一双手捂住他的身躯,从外到内的暖流席卷全身,他半睁着眼眸,没力气瞧清是谁,却能看见她一侧的耳坠上挂着的小红珠子,鲜艳异常。
“我当门外跪着个甚么东西呢,竟然是个小孩,你这心肠也歹毒,见着小孩也不救。”她边说还抱着他,但听见那言语清丽,真真是好听。
“我问他怎么上来的,他竟说是走上来的,这不明摆着撒谎么。”
是啊,终南山清霞观前十二万节的石阶,哪是普通人说能走上来就走上来的。
“你这脑袋是被我姐姐给气糊涂了?肯定是哪位过路神仙出手帮了他一把,这小孩跟咱们有缘。”
殿内香炉暖烟,那扇雕花木门外是一树金色银杏,翩翩掉着落叶,是他再度苏醒后的记忆。
那金色真耀眼,那只红珠耳坠再度入眼,一晃一晃的叫他看不真,却又阖上了眼。
约莫在辞镜那里,他吴秦不过是当年她心软一时救下的小孩,而在他这里,滴水之恩理应当涌泉相报。
敖棠见这钓鱼翁听完刚才自己那番话,就跟个元神出窍似的站那儿一动不动,便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挠了挠他的衣袖,这才将他的魂儿给勾回来。
“你那日可真看清了?”吴秦厉声责问道,“辞镜仙子是瑶池里出来的神仙,身份尊贵,岂是你们龙族能够染指的。”
被吴秦这么一说,敖棠眨巴着眼睛倒有点怀疑起来,皱眉思索道:“我记得她的红珠子耳环,一身白衣,应当是错不了的。”
接着又补充道:“这天上地下白里一点红这么穿的我也只见过她了,谁没事穿一身白搞得跟冥府白无常似的。”
话毕,敖棠的眼神落在面前着白衣的吴秦身上,很适时地住了嘴。
“我说,你见过白无常?”吴秦含笑,上前一步询问道。
敖棠被逼得连连后退,不敢怠慢道:“倒不曾见过真身,只听得说书的讲过大概轮廓。”
吴秦举起手中扇子便是要落在敖棠脑袋上,末了一个回转还是收了回去。
“信不信我送你去冥府见白无常?”
敖棠抱头便是朝后蹿,口里止不住道:“信信信,四师兄饶命!”
吴秦一怔,忙问起他:“你方才唤我什么?”
敖棠两只爪子依旧护在脑袋上,如实相告:
“我在锅里听见那女道姑叫你四师兄,又听见你师父喊你老四,想来你是清霞观四弟子无疑了。”见吴秦终于将扇子给收了回去,敖棠这才将爪子放下,只绞作一处于肚子前,支吾着道,“你别端着张脸看我了,我知道你吴秦的名号,你那把扇子了不得,故也别对着我了,我些怕。”
吴秦冷笑,却是将扇子隐去,对他道:“现在知道怕我了,当初是谁借你的胆偷吃我的鱼饵来着?”
敖棠小声嘟囔道:“我哪知道山脚下那竹屋里住着的是你,不然借我一百个胆也不吃啊。”
说起吴秦那鱼饵,敖棠至今还在心里头回味无穷,他山珍海味吃惯了,偶然间尝了这么个甜头,果然山上的神仙就是讲究,连个鱼饵都能做得这么香。
“那你下回还赶不赶孤江里的鱼虾了?”吴秦又问道,见这小家伙怂着脑袋一副惨兮兮可怜怜的模样,支支吾吾道: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混世魔头的名号,但凡江里的河神见我都避让三分,更别提里头的小鱼小虾了,你这孤江里的都是些脓包,我还没说什么了,他们倒先奔走了。”
敖棠的言下之意便是他真不是故意要吞那些鱼饵的,还望吴秦能够通融他孤江里头的那些怂货,也别再跟他计较这些事了。
“那也是你先踏的这条河。”吴秦望向敖棠身后葱葱郁郁的竹林,最后还是叹息道,“这屋子用不着你动手盖,你只去珞珈山要来甘露便可,如此我便饶了你,过往不究。”
料想这竹屋他也不会盖好,不如眼下差遣他赶紧去一趟珞珈山,也好给师父个交代。
“真哒!”敖棠睁圆了眼珠子,欲将爪子再度搭上吴秦的衣袖,被其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那我快去快回,这边可就有劳你啦!”
敖棠这脚刚迈出去,转眼吴秦便伸手将他这么一捞,整个身子平地而起,愣呼呼看着吴秦。
“方才你说神仙姐姐的事,不可再对外头说起,可懂?”
在多番挣扎无效后,敖棠就这么任凭吴秦拎着,叹气道:“这事我说不说都不打紧,我大伯那边已经商量着给我堂兄再配门亲事了,据说双方也都见过各自家长,正筹备嫁妆彩礼呢。”
吴秦的手这么一松,敖棠勉强从地上爬起,将腰间的白玉带往上提了提,宽慰道:“你也是个痴情的种,为这么一幅画跟我吵,可是都晚了。”
敖棠说完便滴溜着小步伐朝南下山去,剩得吴秦站在竹林下,空听那竹叶沙沙,一片死寂。
可是都晚了。
小龙王这一句算是惊醒还在梦里头的吴秦,辞镜那飘渺仙姿转而从天上掉进地里,再打上几个滚彻彻底底掉进无底洞里,黑灯瞎火地在吴秦心中成了水中月镜里花,他白捞了这么几万年。
几万年,他千算万算,千爱万爱,怎么就差池在这一步,料到她也有情有意,将这情这意慷慨给予除他以外的男子呢。
袖中折扇恍然落地,上头她还曾题过词,寥寥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喜得他当夜在扇面上洋洋洒洒绘下几多桃花,殊不知她赠给他的,也只这三两点桃红。
不多不少的三两点被他画了一扇子,一扇子的自作多情。
浑浑噩噩下了山,吴秦挖出树下小师妹藏的酒坛子,就这么抱着痛饮在石狮子旁。
从日暮到月升,孤江波水漪漪,晃得月影虚浮,手中的酒坛沉入水里,他半个身子浸在江面,接着一头栽向那轮虚晃的明月中,惊得岸边枯枝上的宿鸟飞起,划得夜幕一瞬凄凉。
不登时那处水面翻滚,吴秦又生生从水底跳出来,淋着一身湿意便朝山上跑去。
他记得敖棠说“见过各自家长”的话,东海那边自不消说,她这边的家长,除却几万年来每月会面的虚舟子外,还有谁但得上“家长”的名号呢。
“师父,睡了吗。”
虚舟子禅房外,他踱步许久才敢在外头轻轻提上一句。
自打他在山脚安家下后,便是辞镜每月上山,他跟着见一面,此外他只在孤江里头钓鱼,乘舟溯流赏寻良辰美景,是跟这个师父没什么牵扯了。
因这师父在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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