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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老惦记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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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他睡到后半夜,听见动静爬起来时,一推门,就看见沈稚子被靳余生抱在怀里,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小堂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衣服半湿半干,血从额角流下来,跟满脸泪痕交织在一起。
  要多惨有多惨。
  最可怕的是靳余生。
  他就像是被召唤了第二人格,以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愣是用他移位骨折的胳膊,一路把她抱进了医院。
  他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感天动地。
  沈稚子呵呵:“天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他谈谈人生。”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的表情,委屈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怎么都憋不住。
  但是……“怎么没看见我爸妈?”
  “婶婶回家帮你拿换洗衣物,叔叔去齐家骂人了。”
  “……”
  所以那不是她的幻觉,齐爸爸昨晚确实勃然大怒,响亮地骂了很久的脏话。
  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齐越。
  思绪转一圈,沈稚子舔舔唇:“我这输液,输的是什么?”
  “消炎药。”沈湛答,“你昨晚有点发烧。”
  “不输了,我现在好得很。”说着,她爬起来,按铃打算叫护士来拔针,“帮我叫个车,我也去齐家。我去跟齐越的爸爸分享一下,他的宝贝儿子,交了群什么朋友。”
  齐越性子绵软,家里其实是从政的。齐爸爸有铁腕,为人磊落正直,她必须让他体会一下,问题的严重性。
  按照他爸爸的性格……
  应该能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地。
  “更重要的是……”她掏出镜子,扒拉一下刘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憔悴一些。
  “我得趁着这一次,去向齐叔叔要一个人情。”
  “万一以后靳余生情难自禁,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她想到昨晚他说的话,绝望地沉默了一阵,认真道,“让他法外开恩,尽量少判两年。”
  ***
  欢愉背后,必有惩罚。
  ——这是靳余生十八年来悟出的,唯一的人生道理。
  手术不是全麻,他从始至终都很清醒。骨科宛如施工队,护工推着他出手术室,走廊上飘满电钻声。
  他特地绕路,到走廊末端的病房看了一眼。
  单人病房小而安静,输液架上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床上没有人,被子团成空荡荡的窝,小几上还放着没有拆开的粥和点心。
  ……她走了。
  他垂下眼,按亮手机屏幕。
  消息栏有一条未读。
  他微怔,立刻点开。
  ——'我回去给你们拿换洗的衣物,顺路煲个汤。你做完手术之后别乱跑,乖一点呀,我晚饭前回来看你。^^'
  发件人的备注,是白阿姨。
  ……不是她。
  靳余生胸口发闷,放下手机。
  她一定不想理他了,在他说了那种话之后。
  也许是他得意了太久……所以老天要收回去一点儿。
  护工离开之后,靳余生在窗前坐下,愣了一会儿,心里又不受控制地浮起茫然。
  直到昨晚他都以为,只要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不要让她了解那个连他也不喜欢的自己,他就能很好地把他们的关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他依然每天都能看到她,默不作声地留在她身边,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好好的。
  可她抛来一个难题。
  他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不定,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无论他告不告诉她,她都会离他而去。
  他在潜意识里,为自己的结局下了一个并不乐观的预告。
  而这个预告,在他手里逐渐化形,最终成为事实。
  靳余生垂下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屏幕。
  下一秒,它竟然还真的震起来。
  看也不看立刻按绿键,他平复一下呼吸,才低声问:“您好?”
  他嗓音发哑,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迫不及待。
  可电话那头的人几句话,便让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阳光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残影,麻药药效还没有过,靳余生的手臂放在身侧,半边肩膀都没有感觉。
  迟迟挂断电话,脑海里还在回悬警官刚刚说的话。
  ——嫌犯落网了,但案子没完。
  ——你有空的时候,再来趟警局。
  靳余生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个留在沈家的理由。
  今后……不,也许是一直以来,她并不需要被他保护,或者照顾。
  何况——
  他的指骨疲惫地抵住眉心。
  对于她来说,最危险的,应该就是他本人才对。
  他一直对她有不可描述的想法。
  他应该自觉一点,主动远离她。
  不过,昨晚之后……
  靳余生舌根发苦。
  她一定对他也……
  “天呐靳余生,你是猫头鹰吗,为什么总是不开灯?”
  下一秒,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口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我开灯了哦?没有灯我看不见你在哪……”沈稚子试探着问,“你会不会被亮瞎?”
  靳余生愣了愣,这次竟然反应出奇快:“你开。”
  下一刻,白色灯光倾落,一室亮堂。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去适应流泻的光。
  “你什么时候做完了手术?都不给我们发条消息。”沈稚子大步走进来,放下保温盒,“你一定也饿了吧,妈妈煲了汤,我替她带过来了。”
  靳余生不说话,一言不发地打量她。
  她换了衣服,也重新梳理了长发,乌黑的鱼骨辫垂在肩头,柔软服帖,全然不见前夜的狼狈。额头上还缠着未拆的绷带,下巴像是瘦了一点点,肤色被纱布衬得更白,又平添了几分病弱气。
  ……让人很想放在怀里把玩。
  靳余生喉结滚动,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讶。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把她弄成这副样子,她依然没有离开他。
  这和他十八年的认知都不相符。
  也或许……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沈稚子毫无所觉,低着头拆保温盒:“外面冷死啦,昨天下了好大的雪啊,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化雪。我记得课本上说,化雪比下雪冷……”
  她没有戴围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也许有一点冷……
  “你要不要躺下?我们可以床上聊。”
  他突然发声,一本正经地打断她。
  声音低而沉,带着一些哑。
  沈稚子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实他想法很简单。
  如果她坐过来,离得近一点,坐到他身边。
  他就可以把他的被子分给她……把她裹成一个温暖的寿司卷,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都要窒息了。
  可空气陷入了死寂。
  “靳余生。”沈稚子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我才今天才刚看过刑法,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
  靳余生默了默,耳根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提到这件事,他又觉得很抱歉,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个下流的败类,“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
  她眨眨眼:“你说哪一件?”
  他哑声:“每一件。”
  沈稚子愣了愣,仿佛受了委屈,睁圆眼警告他:“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再说一遍。”
  “……我很抱歉。”他顿了顿,依言照做,舌根发苦,“对你有,脖子以下的想法。”
  “为什么!”沈稚子炸了,“你疯了吗!这件事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以为你道歉,是因为你瞒了我很多事,还撒谎骗我,说什么你家有那种谈恋爱就必须结婚的破家规!”
  “结果你跟我说这个!”她吼,“这是你所有需要道歉的事情里,最不重要的一条了,好吗!”
  他一脸茫然,她气得想要跳起来掐死他。
  就差没把最后一句话吼出来——
  我也想睡你,想很久了啊!


第41章 神的指示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 沈稚子有些晕; 手在额头旁虚扶一把:“你不要气我; 我头疼。”
  靳余生赶紧扶住她,让她坐下。
  她的手很软,也很凉; 散发着从屋外带进来的凉气。
  他微怔,忍不住多握了一会儿。
  可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让我说的。”
  沈稚子气得像只河豚:“我让你说这个了吗?你这个人,连道歉都道得这么没有诚意; 情商低得令人发指。”
  “……”
  为什么又骂他。
  “我说的是你撒谎的事,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主动告诉我; 任何跟你有关的事。”她微微皱眉; 桃花眼里光芒四溢,“挤一点说一点; 有时候挤还挤不出来,你是一支快用完了的牙膏吗?”
  靳余生有些无措,舌尖抵住上颚。
  怎么躲都躲不过……
  迟早还是会被她发现; 被她戳开。
  他沉默半晌; 苦笑:“你想听什么?”
  沈稚子想了想; 舔舔唇:“我们昨晚说到一半; 我那个朋友的事——那是真的吗?”
  他看着她; 目光沉静:“是真的。”
  带点儿破罐破摔的味道。
  “你的朋友说得对。”他微微垂眼; 语气平直; 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靳家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不,很多年前起,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从他有记忆起,靳家就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窘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几代巨大而雄厚的财力只活在传说里,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靠着变卖地产,也撑了很多年。
  “至于变卖古董字画……我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说是附庸风雅也好,真正喜爱也好,靳家祖上留下的书画藏品大多是孤品,昂贵而骄矜,越是洛阳纸贵,越被贵胄们喜爱。
  “虽然他们喜欢,也乐得把随便一副字都炒出天价。”靳余生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意味不明,“可是事实上,他们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不是真品。”
  至于是不是真品,也许不重要。他们想要的,只是那个可以用来吹嘘的名号,那个失传已久的印鉴,那个如雷贯耳的书法家的题跋。
  赝品能被做得多逼真?
  靳余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他拜周有恒为师,第一堂课教他临帖,老师看来看去,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临摹,可以临得跟原作一模一样?”
  人的笔迹受着笔力度、墨迹深浅的影响,很难如出一辙。同样的字体,由两个人来写,哪怕用硫酸纸放在上面照着原先的轮廓描红,都不可能分毫不差。
  可是他能。
  他过目不忘,好像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天赋。见到一幅字的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它的纸张、笔墨、印鉴材质与湿度。
  ——然后一点儿不差地伪造出来。
  沈稚子目瞪口呆。
  她很想问问,靳余生能不能伪造出大额支票。
  这个技能,听起来太让人想犯罪了。
  “可是,有这种技能不是很好吗?”她不解,“普通人想要都得不到,你干吗这么苦大仇深。”
  还一直藏着掖着。
  靳余生移开视线,垂着眼沉吟半晌,好像低低笑了一声:“问题是,拿这个去赚钱呢?”
  同样几百几千万,可这个性价比,远比卖房子要高得多。
  沈稚子眨眨眼。
  “我爸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妈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他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做这样一件,偷梁换柱的事。
  “问题是……”他抿唇,“我一点儿都不想。”
  这是一种欺骗,又仿佛亵渎。
  更早一些时候,家中老人教他遵守家规,他从小耳濡目染,听到的从来是仁义礼智、不欺暗室。可他所在做的每件事,都与认知不符。
  他挣扎而矛盾。
  沈稚子无辜地眨眨眼:“你可以拒绝啊,不能跟父母好好沟通吗?”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有些颓然:“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的家庭,跟你不太一样。”
  他斟酌,“在我家,长辈是绝对的权威。”
  不可以忤逆。
  沈稚子眼神清澈,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像条乖巧的小萨摩。
  他犹豫一阵,还是决定解释:“你见过竹枝吗?”
  “那种,春天发芽的,尖尖细细的绿色植物……”他努力让形容显得贴切,“打起来不会留疤。”
  韧性又不失力度,挥下来时耳边有破空声,落到皮肤上,沁出的血珠也是细细的,像连绵的雨。
  “可我其实……”他声音发闷,“是一个很怕疼的人。”
  父母很少用戒尺,植物的用途其实更广。
  比如刚刚开始学写字、总也握不好笔时,再比如做作业时不自觉地低头、背脊慢慢躬下去时。
  竹枝的反应永远很及时,未必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可心理战术永远占上风。
  经年累月,他沉默着,成为一头被驯服的兽。
  沈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有点儿热。
  她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我能的,能理解。”
  “因为……”她轻声说,“我妈妈也生在一个那样的家庭里。”
  外表光鲜,背地里鸡毛蒜皮,兄弟姐妹每笔账都要算得一清二楚。辈分等级鲜明,大家长高高在上,制定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
  “小的时候……有两年,我爸出国不在身边,我就跟我妈回她家住了一小段时间。”她有些心虚,挠挠头,“嗯……咳,后来……后来那群亲戚惹怒了我,我就把他们打了一顿。”
  “……”
  靳余生眼神十分微妙。
  他在心里掂量,她的“惹怒”,究竟哪种层级。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沈稚子超级无辜,“我只是吃着饭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而已!他们就让我跪祠堂……我的天有没有搞错!二十一世纪!这么封建是疯了吗!我那年都十四岁了!青春期少女不要面子的吗!”
  靳余生失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
  其实他也跪过。
  但他不打算说。
  “不过……”他企图转移话题,“白阿姨现在很开心。”
  “因为她有我爸爸呀……”沈稚子快乐地嘟囔,“我爸爸很正常也很开明,他对她很好,我很喜欢我爸爸。”
  “等等,我也对你很好!”下一秒,她突然抬起头,画风急转,“可你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三番五次地拒绝我。”
  “……”
  “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家族秘密。”沈稚子很严肃,“你的家像一个黑洞,吸走你所有精力,使你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
  听起来好苏啊,他仿佛黑道总裁文里背负血海深仇的家族弃子。
  靳余生梗了一下:“……不是。”
  “我……我有很多缺点。”他顿了顿,嗓音发哑,说得很艰难,“每多说一句话,都觉得会被人讨厌。”
  所以,他宁愿把她所有的行为归结于心血来潮,甚至怜悯,都不敢认为她喜欢他。
  因为连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但是,”沈稚子皱眉想了半天,无法理解,“你有什么缺点?”
  他明明不抽烟喝酒不闹事打架,成绩好,颜值高,人品上也没什么污点。
  ——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沈稚子有些震惊,目光迟疑地向下移,移到他被被子覆盖的地方。
  暗示的意味很重。
  靳余生:“……”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我给你一个来自男人的忠告,不要一直惦记异性的这个部位。”
  很危险。
  沈稚子心虚地摸摸鼻子:“那,那是因为什么?”
  他停了停,声线涩然:“我没有桃花眼。”
  “……”
  “不会写史诗。”
  “……”
  “身上没有薄荷的味道。”
  “……”
  “而且,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天赋。”他说着,神情又变得茫然,“其他人都没有……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大概被诅咒过。”
  沈稚子目瞪口呆,眼神从好奇,慢慢转为震惊,再到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认为,这些都是缺点?!
  她喘不上气。
  长久以来,在她的印象里,江连阙傻不拉几,沈湛吊儿郎当,骆亦卿总是闲闲的,偶尔大惊小怪,像只上蹿下跳的猴。
  可靳余生不一样,他永远寡言而隐忍。
  像燃烧的冰,或沉默的海。
  他好像永远比同龄人,少一点点少年气。
  他小心得过分,连“你喜不喜欢我”,都不敢直接问。一句话在心里滚无数遍,脱口变成一句不痛不痒的——
  “你很在意我吗?”
  永远留着三分余地,总以为她会摇头。
  沈稚子心情很复杂,轻声道:“那不是缺点。”
  那是礼物。
  “可我父母,是因此而去世的。”他垂下眼,“他们出意外那天……原本,是要去跟一个买家做一场交易。”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这种多余的能力……”他说,“我的父母也许还活着。”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一切都是他的错。
  “不是!”沈稚子急急打断他,“你的父母会出事,是因为贪心和懒惰,跟你没有关系!”
  “虽然我平时也经常把锅推给你……”他蠢得让她心疼,“但你能不能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语气急迫,嗓子几乎破了音。
  靳余生迟疑地皱皱眉:“是这样吗?可我的心理咨询师,跟我说……‘也许是因为,你不配’。”
  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他的情绪积压到崩溃的边缘,在警局做量表,心理指数几乎项项超标。
  量表比不上专业测定,且能测定的情绪时间段很有限。他自认为没有上升到药物治疗的级别,就选择了心理咨询。
  大多数时候,他陈述,咨询师只是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让谈话能够进行下去。
  他说得很艰难,仿佛把十八年来所有的困扰一次性倾吐完,每每讲到无法进行的地方,他望着窗外透亮的天,沉重地深呼吸。
  像一条涸辙的鱼。
  离开临市之前,他最后一次问:“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吗?”
  咨询师想了很久,反问:“你相信宿命论吗?”
  他不愿承认自己技艺不精,将话说得十分委婉:“也许你命里没有,或不配得到。”
  也许你天生不被祝福,天生不配快乐。
  他沉默了很久,恍然:“啊……是这样。”
  失败的心理咨询像无用的刮骨疗毒,他遭受二次酷刑,也在心里彻底否认了“倾诉”的意义。
  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许还会有惩罚。
  那一次在天文台研究所,他看着沈稚子和盛苒离开,将自己的手掌也放了上去。
  秋风扫落叶,巨大的落地窗外树木成荫,科技馆内空无一人,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站了很久,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她。”
  话出口的同时,仪器瞬间过电,蓝色的光在透明的球体上游移一圈,集中地击向手掌。
  掌心酥酥麻麻,他却迟迟没有放开手。
  他想,那是神的指示,也是神的惩罚。
  他喜欢什么,就会想要靠近什么。可一旦靠近,那件事物就会离他而去。
  命中命中,越美丽越不可碰。
  沈稚子听得气急败坏,嗓子急得破了音:“你找的什么傻逼咨询师!”
  怎么能给病人这种心理暗示!
  明明他已经够消极了啊。
  沈稚子简直想再哭一场。
  “你的咨询师,还跟你说什么了?”
  靳余生垂眼看她:“他说,我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性格缺陷会阻碍亲密关系的建立……也许无法修复,终生如此。”
  换句话说,他大概率会孤独终老。
  沈稚子气得发抖。
  这到底是什么垃圾咨询师?他寻求抚慰,却被一遍又一遍地伤害。
  “那就不修复。”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
  白色的灯光从她耳朵边倾泻,如同温暖的流水。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不喜欢史诗,桃花眼我已经有了,至于最后一项……你从没问过,我也就没说过。”她深呼吸,“我喜欢你,远远胜过喜欢薄荷。”
  靳余生一愣。
  “也许……也许不止。”
  “我还喜欢吃热牛奶上面那层皮,喜欢闻橘子皮的香气,喜欢狄更斯书里的句子。”她吸吸鼻子,眼神明亮认真,“但是,我喜欢你的程度,胜过喜欢它们所有所有的总和。”
  “不管怎么样,都喜欢你……”
  “最喜欢你。”
  靳余生几乎要停止呼吸。
  他好像在这一刻死去,又在下一秒醒过来。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在对他说,如果你成绩不好,就没有人喜欢你了;如果你输掉比赛,就没有人喜欢你了;如果你不听话,就没有人喜欢你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就算你不完美,我也想亲吻你的伤痕。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半晌,声音低哑,仿佛咳珠唾玉,每个字都咬得艰难:
  “我也是。”
  “喜欢你……”
  “最喜欢你。”
  比你喜欢我,早很多很多。
  沈稚子非常动容。
  然后她说:“行吧,那你把手伸好。”
  靳余生一愣:“……干吗。”
  “报仇。”她语调轻松,开始捋袖子,“上一次体检,你打我那一下,我要还回来。”
  靳余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
  “……已经很久了。”
  她真的非常记仇。
  沈稚子笑眯眯,从包里抽出一个小笔袋。
  他猜测,她是要抽钢尺。
  “知道你怕疼,我轻点儿打。”
  靳余生莫可奈何地沉默两秒,移开视线,认输一般地伸出手。
  他皮肤很白,手背上交织着淡蓝色毛细血管。
  她兴奋地接过来,捧进手中。
  靳余生由着她搓手,若有所思,想。
  以后,他一定管不住她……
  他可能会被家暴。
  下一秒,毫无防备地,手背一软,温热的气息一触即离。
  他猛地睁大眼。
  脑子里轰然一声,天塌地陷。
  白色的灯光下,沈稚子看看他手背上的唇印,满意地擦擦唇角的口红,“盖完章——”
  靳余生不敢动,屏住呼吸。
  天长地久,好像就这一个瞬间。
  她心满意足,像只抖着胡子得意洋洋的小猫:“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


第42章 你疼不疼
  沈稚子用光速提出申请; 把自己的病床挪进了靳余生的病房。
  病床带轮子; 推起来相当方便。
  这次不仅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们甚至成了室友。两张床的距离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半个手臂。
  她十分感慨:“哎呀,想不到我离你最近的一次; 竟然是在医院里。”
  靳余生咬牙切齿:“沈稚子。”
  鹌鹑少女脖子一缩,很无辜:“骨科病房这么紧,给人家医院腾点儿地方出来嘛。”
  他不说话,眼神微沉; 充满警告的意味。
  “而且,你想想啊。”她舔舔唇,“万一你半夜觉得肩膀疼; 我就睡在你旁边……呸; 我离你离得近; 还可以讲故事给你听。”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盛满笑意,狡黠灵动,像一只雀跃的小鹿。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沉思片刻,想出个办法:“这样,我们来做一个约定; 明确具体地规定一下; 哪些事情是高压线; 在你成年之前不可以做。”
  “那很快的; ”沈稚子不以为意,“下学期开学就是成年礼了。”
  明里附中每年三月,都要为高三备考生进行一次集体的成年礼。
  既是前十八年的回顾,也是对未来的祝福。
  他不急不缓,打断她的小兴奋:“我说的是二十岁那个‘成年’。”
  “……”沈稚子震惊地抬起头,“靳余生,刑法里十六岁以上的都是妇女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知道,二十岁才能领证。
  “那……”沈稚子心塞地摆摆手,委屈巴巴地退后几步,“那你不用跟我讲你的高压线了,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肯定不让亲不让抱。”
  “嗯。”
  他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嗯”?!
  “广电的走狗!”沈稚子想来想去想不到骂人的话,恼羞成怒地大声逼逼。
  “那你自己在这里住吧,我把我的床推走。”她伤心地吸吸鼻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自己的病例,“我把毛巾留给你,你晚上麻醉药效过了之后要是觉得疼,就自己眼含热泪地咬着毛巾死扛,躺在床上辗转呻。吟,孤单寂寞地望着天边直到天空翻起鱼肚白,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
  “……”
  靳余生一言难尽。
  无法想象她描述的画面。
  沈稚子磨磨蹭蹭,把床挪出来一点点,余光见他毫不动弹,心里沮丧透了。
  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小声的:“你稍微主动一点能死吗……”
  靳余生微怔,神色旋即软下来。
  他看她一脸纠结,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哄哄她。
  可是他从没学过……怎么哄女生。
  犹豫一下,他轻声提醒:“你口红没有擦干净。”
  沈稚子愤怒地擦擦嘴角。
  白皙的手背从嘴角用力拭过,残留的西柚色印痕又被抹掉大半。
  “……还是没有擦净。”
  沈稚子气得想踢他:“不擦了!”
  一遇到问题就转移话题。
  他是鹌鹑吗!
  少女气鼓鼓,像只愤怒的小狐狸,尾巴都气得炸了毛。
  靳余生心里好笑。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他突然躬下。身。
  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指腹用力,轻而缓地从她唇角擦过。
  余温尚存,他的手骨节分明,带走最后一点点红印。
  然后——落在自己唇上。
  他停顿了很久。
  光线从眼前筛落,他微微阖着眼,压在唇瓣上的两指修长漂亮,像是在感受某一种转瞬即逝的气息。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沈稚子睁大眼,屏住呼吸。
  许久。
  他放开手指。
  “我总觉得,太早把这些事做掉……也许对你不太好。”靳余生有些局促,眼底却流动着藏不住的温和,“我怕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成年以后清醒了,又后悔,来找我寻仇。”
  沈稚子刚想反驳,就听他又道——
  “不过,这样你就可以当做……”
  少年耳根有些红,灯光映在他白皙的脖颈间,声音低哑,闷闷的。
  “我们已经亲过了。”
  ***
  沈稚子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后半夜,靳余生还真的被疼醒了。
  他这些年疼的次数多,已经对痛感不再那么敏感。可麻药药效一过,体内的痛感细胞们好像也在一瞬间跟着活了过来,呼朋引伴地叫嚣着疼,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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