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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经深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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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兴趣。”于知乐回道。
神经兮兮的,能给人看什么好东西。
“他说你昨天送去的蛋糕都破了耶。”张思甜拧开水龙头,在哗哗水流下面冲洗着刚剔掉一层外壳的雪白藕段:“所以有点生气。”
“……”还在背后反咬她一口,怂犬作风。于知乐没回话。
“不过他夸我做的很好吃,他都吃光了。”张思甜的口气,听起来分外轻快。
“……”
张思甜路过于知乐,把藕交到砧板前负责切菜的大妈手中:“说是景胜华的独孙,有钱人都长这么好?”
“好什么好,”大妈嘟囔一声:“一群吸血虫,准没好事情。”
“怕又是为了拆迁的事吧,”张父从她手里接过一盘刚切好的草菇,悠悠道:“真以为徐镇把他们当贵人——不就想伺候这群财主吃顿好的,赶紧走,别再来了。”
“拆迁?”张思甜瞪大眼:“不是好多年不来了么。”
那会她尚在年幼,远达快把家家户户门槛踏破的情形,迄今仍记忆犹新。
“现在景元想拿了呗,陈坊只要在一天,他们这帮商人都虎视眈眈。”
张父感慨着,将手里一碗肉丝下锅,滚油炸开,噼啪吵闹。
张思甜跑回于知乐身边,与她一道择菜,不一会问:“知乐,我记得你那房子,你奶奶给你了,是吗?”
“嗯。”于知乐轻轻应了声。
六年前,老太太的遗嘱之一,就是把这间从小到大的房子过户给她。
她在病床上握住了她的手,轻声交托:你啊,不油嘴滑舌,不会讨巧卖乖,但我知道你行得稳,守得住。
张思甜幽幽叹气:“要真拆,我的蛋糕店是不是也要被拆啊。”
“哪有那么容易拆。”于知乐搁下最后一根菜,端起沥水篮,走向了水池。
—
正堂里,景胜一行人已经上座。
他们所在的那桌,已经摆好一圈冷盘,徐镇长随后抱出了贮藏后屋几十年的佳酿,殷切地给他们倒酒。
“景总,尝尝看。”
景胜一手搭额,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小瓷杯,心不在焉抿了口,点点头:“还不错。”
闻言,徐镇长也坐下,笑言:“喜欢就好,回头我让家里那位准备几瓶酒,一些土特产给景总带回去。”
“好哦。”景胜漫不经心应道。
转眼就过头,和左边的宋助理耳语:“你看见了没?”
“什么?”
“咳。”他别有意味地清了下喉咙。
“哦——”宋助恍然大悟,他指的是,刚刚门口的于知乐。
景胜勾唇一笑:“我和她是不是很有缘分?”
“……是!是的!”宋助无奈点头,一边斜瞄自家祖宗:此刻的他,俨然是个课间路上偶遇女神的中学少男,那些心花怒放的庆幸一点都盖不住。
徐镇见两人一直交头接耳,也凑过去:“景总这次来小镇有什么打算?”
景胜敛笑正色,撑腮回道:“徐镇长,”
他懒懒地扫了一圈,隔壁两桌都慢慢来了人:“我让你叫的,镇上有些威望的前辈,都叫上了?”
“当然都叫过来了。”
“那我的打算嘛,吃完饭再说。”景胜撇了撇唇,他怕他提前说了这群老头子都得食难下咽。
“好。”
厨房里,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所以走菜很快。
不一会,酒宴上已是一派杯觥交错,开怀畅饮之态。
好几次,景胜都眼睁睁看着于知乐端盘子过来,再目送她出门。
她目不斜视,连一个余光的旮旯都没给过他。
其实他也不太想看她呢,可就是忍不住,天啊,这女人明明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还他妈穿着灰扑扑的围裙,为什么身上有种“瞳心引力”,比地心引力更厉害的不可抗力。
“早知道坐走菜口了。”握着筷子,景胜嘀咕惋惜,说不定还能不经意碰一下她胳膊呢。
“景总说什么?”喝高的徐镇红光满面问。
宋助慌忙给他擦屁股,解释道:“没什么,我们景总啊,一喝酒就喜欢胡言乱语呢!”
心里在嚎叫:您这身份谁敢让您坐上菜口??
—
酒足饭饱,大家还在谈笑。
为了保持镇定清醒,景胜今天没喝多少酒。
宴席末尾处,还谴宋助理给他换了杯茶,一口接一口地呷。
院子里黛色正浓,徐镇起身,一击掌,主持局面:“大家先不聊了啊,今天景元集团几位高管特地来我们小镇考察,来到我老徐家中,当真是蓬荜生辉。吃饭前,景总就跟我说,吃完了要和大家伙儿聊几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景总他们还要回城,我们就快点说了罢。”
镇长一放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人都来齐了?”景胜倚在椅子上问。
徐镇答:“来了。”
“厨房的也叫来,”他吩咐道:“一块听了。”
徐镇长夫人离席,把张厨师一行人请来了大堂。
景胜瞄了眼于知乐,她领着下午蛋糕店那姑娘找空座,姑娘倒是眼弯弯,一脸新奇。
就她,老绷着个嘴角,一脸老娘就是不笑。
他怎么就是喜欢她这样呢。
可爱,与众不同,可爱坏了。
收回视线,景胜又喝了口茶,站起身。
吃饭前,宋助就替他脱掉了貂毛大衣,露出里面的烟灰色西服三件套。他撑桌而立,显得极其体面气派。
景胜抬头拍了拍徐镇长肩膀,开场:“先谢谢徐镇长今天的热情招待,也谢谢大家不辞辛苦过来一趟,陪我吃这顿饭。”
“今天我们景元过来的目的呢,不为其他,想来你们应该猜到了,”他挑眉:“拆迁,就是为了拆迁。”
此话一出,四周八方,窃窃私语。
但这般沸腾也不过持续了几十秒,就逐渐平息下去。
头顶的日光灯打下来,所有人都变得脸色森白,神情肃穆。
一顿饭,一群长者,看似慈眉善目,其实都心知肚明。
“那你们可以回去了,这事没得商量。”
邻桌一个寸头老人率先开了口,严词厉色,不容置喙。
景胜瘫回椅子,歪头望过去,调皮地“哦?”了声,问:“刚才是你在说话?”
老人吹胡子瞪眼,言辞铿锵:“是我!”
“好好……是你,”景胜随意点了两下头,环视一圈,眼前这一圈,沧桑而衰老的面孔,再次启齿:“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是你们。”
他开始细数这里的名字:“陈坊镇,繁花弄,青梅巷,西铭街,夕草湖……名字这么好听,就住着你们这样一群人?”
“就你们,死守这块地方?”
他懒散地扯出一个笑:“为什么守着?因为环境好?人好?还是吃的喝的好?”
有人欲开口,景胜却隔空对他摇了摇手:“嘘,别说话,等我说完。”
景胜挑起桌上筷子,捏在手里,随意轻晃:“我知道你们能说出一百个理由证明这里多好,但是,在座各位,我能问几句么,这么好的地方,你们的孩子还愿意留在这里吗?”
“你们的后代还愿意建设和维护这里吗?即便这里的房子早就摇摇晃晃风烛残年,他们也不过逢年过节才回来炸几朵烟花就能表明我爱我家?”
他偏头对着徐镇长率真一笑:“徐镇长您,五十七岁高龄,大儿子已经移民加拿大,女儿留在了首都北京。”
继而又望向隔壁桌那位头一个发脾气的老人:“别瞪我嘛——易权才易叔叔,你儿子早就在城里安了家,据说龙凤胎孙子孙女都在我们景元旗下的熙乐小学念书。”
无视一群老者逐渐僵硬和发青的脸,景胜拧眉,可怜巴巴:“我说啊,你们一群糟老头傻老太,还有几个没长进只能留在这片破土地毫无前途的年轻遗民,就只能靠这种守护自以为文化遗产的破烂巷子的行为挽回自己卑微的自尊心?”
“仰仗着所谓的情怀与回忆,自以为是地待在一片光辉的土地上,实际呢?”景胜点着桌子,冷笑、轻嘲:“呵呵,你们只是守着自己的墓地吧,等再过二十年,年轻有志的后辈们都走光了,还有人替你们收尸吗?与其让你们陷在这方土地里腐烂,还不如让我们的推土机把它们提前摧毁。”
转而又抬头,张狂且毫不躲避地,与早已震怒的全场对视:“麻烦你们了,拜托你们这群空巢老人和无用青年了,都搬到城里去吧,你们的肩膀已经撑不住这里了,十年前你们还能扛着锄头和钉耙赶人,现在捡根针都能要了你们的老命吧。”
景胜舔了舔牙根,拿腔是不可一世的狂妄:“所以啊,何必和金钱作斗争。城里的房子有电梯,不用驼着背拖着老寒腿上下楼,城里的公园一样空气清新有河有草,可以遛鸟撞树。拿上本该属于你们的钞票,放弃你们虚无缥缈的尊严,躺在空调房的席梦思上安享晚年吧。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给你们挨家挨户颁个精神奖,可以吗——”
有人已经拍桌而起,目眦欲裂:“你说什么混账话!”
“滚出去!滚出我们镇子!”另外的人附和,怒不可遏。
与此同时,景胜桌上,几位身高几近两米的黑西装男人也齐刷刷站起身。
显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有这样一番发言与演讲,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景元高管,而是这位太子爷的随身保镖。
景胜再一次,悠悠然从椅子起身,侧头遥遥看过去:“我说的话难听吧,是不是很愤怒,很想打人,怎么办,因为都是实话啊,实话都不好听。”
“我知道,远达之前在你们这吃了不少闭门羹,别指望我会像以前的地产商一样,对你们使用那种毫无效果的怀柔政策。我只把事实摊给你们看,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们现在,守着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可悲可怜快要死去的东西,只有我,能救活他,能帮你们重新改造他,实现他的价值,赋予他生命力,你们懂不懂啊!”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筷子被他狠狠砸在了碗碟上!
惊得在场所有人一身鸡皮与冷汗。
大堂里,饶是多数人怒火中烧,都安静得,只余一些急促而年迈的呼吸。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大家根本无法反驳。
徐镇长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眼圈已然泛红。
安静须臾。
角落里,一个沉静的女声陡然响起:“我们怀着什么心情对待这里,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评判的。”
景胜循声看过去,啊,是她。
是她又怎么样。
他现在很上头,相当上头,谁都别想反驳他。
景胜当即指过去:“你闭嘴!”
“一年住家不到十趟在外面租房的女人,你也有资格说这句话?”
他咬牙切齿,凶狠的态度让身畔的宋助都惊出一抖。
于知乐没了声音,不争不辩。
因为他说的的确都是事实,不折不扣的事实。
哼,景胜冷哼,坐了回去。
他一口喝空面前的那杯水,平心静气,吐出一句:“这儿,我拆定了。”
于知乐看着他,沉默地看着这个不同以往的男人。
是此刻,她明白了,眼前的疯子,远比她之前所能看到的可怕和强大。
也是此刻,她通晓了,奶奶过去和她说过的一句话,所有的商人,其实都是伤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景总:老子不发飙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是总裁了!
☆、第十二杯
来到镇子口,一坐上车,景胜就打开一支水猛喝。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公司几辆车都上了路,窗外的田野与松树在缓慢倒退。
乡间黯淡的小灯,将万物都抹上了一圈迷蒙的浅黄。
等到凉水把那些暴躁难定的情绪冲淡,景胜才后知后觉……
意识到……
一件事……
他抹了抹眼皮,双手扒住驾驶座的椅背,凑过去,口气悲怆:“宋至啊,老子完蛋了,怎么办?”
宋助理双手在方向盘上一紧,急切回:“怎么了,景总!”
“我问你,”景胜仰回后座:“我刚才是不是对于知乐太凶了。”
“……”
怼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您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宋助理在心里叹气,嘴上说:“你对于知乐……”
景胜打断他,吓回去:“于知乐也是你能叫的?”
“……您对于小姐是凶了些。”
“啊……”景胜瞬间瘫回后座边角:“我就知道!但本来就要那么说的啊,不先摆好姿态怎么行,我怎么知道她那会突然冒出来,很讨人嫌知道吗?也不是,本来能见到她还很高兴,啊,我当时为什么没收住!”
男人开始悔恨不已地碎碎念:“虽然她对我也很凶,还很冷漠,可她毕竟是女人啊,我怎么能凶女人,我怎么能凶她呢。”
宋助噎了噎:“已经说了,能有什么办法,以后找机会再道歉吧。”
“不行,这怎么行,”越想越过意不去,景胜一声令下:“掉头。”
宋助一惊:“???”
“你怎么还在开啊!?”景胜窜上前去。
右边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宋助赶忙刹住了车,回头就说:“景总,现在回去干嘛?跟于小姐道歉么?就你刚才说过那些话,现在回去就是找揍。”
他举目望向前方:“还有他们,肯定要跟着,哪里像赔罪,像要重新杀回去打砸抢一样。”
三辆载着保镖的车,见主车停下,也依次靠到路边,耐心等候。
“不用,你让他们先走,我俩过去,我就回去悄悄看一眼,”景胜烦躁地揉着头发:“那群老头肯定都散了,我就想看看于知乐哭没哭。”
“……”于小姐怎么看也不像会哭的人好吗?
“不管,我要看。”
“她也走了怎么办?”宋助提出假设。
“那就再回来。”
“哎呀——景总啊——”助理很是为难。
“掉头,”景胜声音陡冷:“最后一遍。”
“好……吧。”宋助着实想用头磕方向盘,以表无奈之情。
—
有夜幕遮掩,黑色的SUV滑过小巷,重新停在了离徐镇长家不远的过道。
从车里看,徐家还亮着。
不过门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送走所有客人。
“今天于知乐没走正门,肯定有个小门。”把下巴搁在窗沿上,景胜嘟囔道。
“是有个二门,我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过,在厨房边上。”职业病,每到一户人家,宋助都会马上观察和记住那间房子的户型与布置。
景胜推开车门,小声:“那我们走小门。”
宋助跟着下车,更小声:“说好了,只看一眼,不在就走,没哭也走。”
“知道了!”不耐烦地,轻声轻气。
于是,两个黑影,蹑手蹑脚,来到徐家外墙拐角。
稍稍抬头,会发现厨房窗户仍有灯光,隐约传出水流声和碗筷敲击的响动。
接着,又看见了于知乐停在门边的机车。
景胜像发现了什么大宝藏:“我就说她还在!”
—
于知乐当然还在。
三桌人留下的杯盘狼藉,还需要她们几个清洁和收尾。
把最后一摞小碗放回张叔的三轮车里,于知乐解开围裙,一手一个,提起厨房的垃圾袋,往小门走去。
刚踏出门槛,她就瞄到了一个倏地闪开的身影。
此刻正背对着她。
“谁!”于知乐警惕敏锐地问。
背影的主人停下来,有点儿无所适从。
于知乐驻足,显眼的着装,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貂蛮少爷。
后者也回过头,搓了两下额角,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到的逃课生一般局促,方才饭局上的嚣张劲,已经荡然无存。
片晌,他摸了摸外套,一脸疑惑:“诶?我手机呢?”
见于知乐一直望着他,抬手对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垂眼瞥地面,自言自语:“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回来找下手机。”
于知乐悄声呵了下,抬高垃圾袋,直接越过他。
刚才眼光还四处乱窜的景胜,立刻抬头,正视前方,望向女人的背脊,在与他逐渐拉开距离。
他脑子一热,也没多想,小跑过去,走在她身边问,殷勤说:“我帮你拎吧。”
手巴巴地伸过去,顺便还给自己找借口:“我这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干重活了。”
于知乐斜扫他一眼,闪避的姿势已说明一切。
再次吃瘪,景胜咬牙,一直陪着她走到巷尾的垃圾房。
寸步不离。
放好垃圾袋,于知乐掸掸手,看向他,问:“你找不到手机了是吗,怀疑丢这了?”
面对女人总算肯施舍过来的目光,景胜飞快点头,点头。
“我回徐叔家帮你找,拿到赶紧走人,好吧。”
驱逐口吻很鲜明,但还是换来了男人新一波,乖顺的点头,点头。
窄巷里,两人并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景胜变得很雀跃,很欢腾,不断跟于知乐搭话,声音和眸光,都提亮好几度。
“你冷吗?”
“……”
“把外套给你穿。“
“……不用。”
“今天饭桌上……呃,”尴尬摸头:“凶了你,不是故意的。”
“……”
“我喝多了,脑袋有点不清楚。”
“……”你脑袋什么时候清楚过。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这我肯定要拆的,懂吗?”
“哦。”
“嗯……”一本正经:“你看你那蛋糕店的大众点评了吗?”
“没有。”
“啧,”着急,办事效率怎么都这么差,要急死老子:“回去记得看一下,有人评得很中肯。”
“哦。”
到了门口,于知乐停步,回头说:“我进去找,你在这等着。”
“嗯。”景胜连连颔首。
景胜长舒一口气,目送她往里走,一边暗自握拳。
耶!
耶——!
他的临场发挥简直了得,本来只想在门边偷窥两眼的,没想到还能跟她说上这么多句。
扬着唇,笑吟吟看于知乐。
但走了没几步,女人突然停下身,似乎从衣兜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没再走动。
不过分秒光景,一阵欢快的铃音响彻空巷。
景胜:“……”
好耳熟哦,他的手机铃声。
从他西服内兜的口袋里,
发出来的。
日了。
真日了。
景胜有点僵硬,想捶墙,想踹地,想隐形。
尴尬癌晚期将死,谁能给他一个担架,把他抬了就跑行吧。
于知乐拿手机的手顿了顿,按掉通话,直接掉头走回门边。
平静地,注视着景胜。
“原来在我身上么,”男人抓抓后脑勺,胡乱给自己找台阶,他微微叹气:“哎,人也奇怪,镜框就架在鼻子上,还到处找眼镜,手机就在口袋里,还到处找手机。”
“嗯,”于知乐抱臂倚墙,送客:“找到了,可以走了?”
“好。”他睫毛微垂,应了应,转身想走。
“景胜。”于知乐忽然叫住他。
景胜旋即回头,动作神速。
为什么每次这女人叫他全名,他都这副样子?
为什么这种淡出鸟的口气,都能给他一种耳膜过电的惊触感?
为什么啊。
于知乐的眼眸与夜色一般,深而黑:“别跟我套近乎了。”
景胜纳闷:“我没啊。”
心里在讥嘲呐喊,套近乎?老子这么有钱跟你这种穷逼套几把近乎?
“这个镇子,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消失。”她音色放低,隐隐透着威胁与警告。
面前的女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景胜轻笑一声:“哈,你以为我跟你套近乎是为了方便动陈坊?徐镇长怎么不跳出来控告你僭越大不敬。”
“没有,”她极快地否认:“我知道你是见色起意。”
“……”很好,精准概括。
景胜双手插回兜里,昂了昂下巴,坦白承认,不见羞色:“对啊,追你嘛——这是我的事,你有意见吗?”
“是你的事,”于知乐回:“但这种没意义没结果的事,你可以停止了。”
“怎么没意义,没结果?”景胜偏开眼,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钉在这里,被迫承受她的疑似第二次拒绝。
他重新望向她,并不畏惧地看进她眼里:“如果我偏要个结果呢。”
于知乐眼神安宁,回道:“是吗,你要跟我结婚么。”
她语气稀松寻常,仿佛在探讨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
……
……
景胜完全懵了。
靠,这女人在说什么啊?
结婚?
跟她结婚??
她想到哪去了??
突然这么吓人干嘛??
婚姻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太遥远,太陌生,太具冲击力。
以至于这个毛头小子马上涨红了脸,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
“行了,”于知乐总结陈词,摆出真正告别的姿态:“早点回去吧,别再这样了。”
—
回去车上,景胜缩在后座,神色凝重。
前面的宋助,把着方向盘,大气也不敢出,毕竟他刚刚蹲墙角听完了自己上司丢脸的全过程。
快到市中心时,宋助才弱弱开口:“景总……”
“别说话!”果然马上被冲回来。
宋助有一点心疼,他想,他必须要给出建议:“景总啊,要不咱们换个吧,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没女人千千万,于小姐完全配不上你啊。”
“怎么配不上了?”
“……”
“各方面条件吧,都远不及你,”宋助忧愁不已:“于小姐她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会拒……让你不要再追她了啊。”
景胜一整个人倒下去,躺在长座椅上,一身脱力。
“我不。”双手叠在脑后,他像个小男孩一般,不快嘟囔。
“那你说下理由,为什么这么在意于小姐呢,我实在不懂啊。”身为心腹臣子,宋助也跟着心累。
后座顿时没了动静。
几秒后,一声怒吼几要震破天窗:
“我他妈犯贱行不行!!”
☆、第十三杯
不知是那晚景胜在饭桌上的话给了她什么影响,还是弟弟单独在家担心他犯嫌的关系。
这几日,于知乐都会回到陈坊的老屋过夜。
她和于知安几乎不讲话,也鲜有碰得上面的机会。
这小子总是不知道去哪鬼混,通常半夜才回家。
四天了,于知乐没见他打开过一次书包,瞥过课本的一个边角。
她当然也不想管他,每天晚归早起,照旧去蛋糕店,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于知乐到的比张思甜早,索性先在店里收拾了一番。
捡起藤椅上的书,把橱窗玻璃擦了一遍,朝阳已经送来了一束微光,当作晨礼。
木梯子咯噶响,张思甜打着哈欠从阁楼下来了。
于知乐望过去:“昨天没回家么。”
身上的珊瑚绒睡裙还未换下,张思甜用手指当梳子抓头发:“是啊,小朋友生日,订了一整套甜品台,熬夜弄完了。”
“几点睡的?”
“三点半吧。”
于知乐抬了抬下巴,带点命令的口吻:“再上去睡会。”
张思甜摇手:“不了,生物钟就这样,睡不着啦。”
她绕回吧台后边,弯腰觑了一会,找寻无果,遂抬眼问:“我搁这的书呢。”
“被我放台子上了。”于知乐回,走回烘焙间,搓洗抹布。
张思甜拔高上身,锁定目标:“喔,这。”
她靠到烘焙房门边,把那本赭色封壳的书亮出来,对于知乐晃了晃:“这里面东西你看到了嘛?”
“什么?”于知乐回头,一半脸恰好跑进日光,那里的皮肤白得几乎通透:“没在意。”
张思甜随意摊开书,抽出两张票状的东西:“这个,邀请卡。”
“嗯?”
“你猜谁昨天过来了?”张思甜的语气突然像掉下来的水花,随时能轻快地溅开来。
她刻意卖关子的举动,于知乐并不买账,只敷衍回了一个字:“谁?”
“严安!”张思甜叫出声,又停了停:“严安啊!你信吗?他回来了,居然还来了我们店里!”
好友的这份惊喜,并没有淋到于知乐头上,相反,落水成冰,还是尖利的冰锥子。
洗手池前的女人突然没了动静,也没了声音。
像是怕一动,就会扎到什么东西。
张思甜哪里注意,仍旧自己惋惜:“他问了你,你那会不在。”
于知乐低了低头,像要借着下巴把什么情绪压回去,她走回张思甜面前,问:“什么邀请卡?”
张思甜递过去一张:“他开了间酒吧,明晚开业,晚上有他个唱,请我们俩去看,贵宾邀请卡哦。”
票被她夹在指间,左右来回,很调皮地摇:“哎唷嗬,重点当然是你啦。”
于知乐直接抽过去,敛目,瞄到酒吧名字,她微微一愣。
归处。
他曾唱给她听的歌,是他刚写完的一首,那会她也刚成为他学生不久。
—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第一个代驾单的往返路上,恰好能经过御场古街。
严安的酒吧地址就在边上。
开业第一天,外加老板是国内都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所以也注定了此刻的人来人往,惹眼的盛况。
民谣再小众,那一垛子拥趸者的力量的还是不容小觑的。
走过人行道,于知乐清晰望见了它的名字,有着和邀请函上一模一样的古朴字体。
在这样一条灯红酒绿、斑驳陆离的街上,归乡显得过于平和无争了。灯光柔软清淡,静静地从窗子里充溢出来。
有的地方,你会想要冲进去千杯解愁,在谁都认不出谁的舞池里,泪流满面,摇臂嘶吼。
但有的地方,你却只愿一个人坐着,不出声的小盏独酌,独自消化岁月的喜乐与哀苦。
归处就是第二种地方。
于知乐在门口站了一会,似在踌躇。
一个穿白色布衫的男孩子见状,走过去问:“小姐,外面很冷,不如进去坐坐,不想喝酒还有茶。”
于知乐打量他两眼,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来,那张被她叠了一道已经被布料磨蹭出痕迹的邀请卡,也一并暴露到空气里。
“哦!”见到她手里的贵宾卡,男孩惊呼,且愈发热忱:“是老板的客人啊,您这边请。”
于知乐跟着他上了店里较高的地段,这儿只安置了几张桌子,却拥有更加开阔的空间与视野。
男孩说随便坐,她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舞台出人意料的简单,立式麦后面,已经有个男人抱着吉他在哼唱,就他一个人。
于知乐当然认得他,也许是胡茬的关系,他看上去老了点,声线也比以往沧桑。他过去的嗓音是一条河,奔流清朗,有粼粼碎光,如今像是掺了沙,这沙很细,一点也不硌耳朵,反倒很舒适,缓缓地淌过去,再慢吞吞,沉淀在人心底。
于知乐听得出神。
直到服务生端来了一杯柠檬水,她才收回视线,道了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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