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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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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可怜的孩子!她犯的罪都是为了他吗?”
“啊!那么你总算明白?”
“愿上天的报应不要落在他的身上!”
“瓦朗蒂娜,你是一个天使!”
“但为什么她最后不再去害祖父呢?”
“因为你死以后,除非剥夺你弟弟的继承权,否则那笔财产自然会转移到他的手上,所以她觉得对你的祖父下毒手已没有必要了。”
“这个可怕的计谋竟是一个女人想出来的!”
“你记不记得在比鲁沙波士蒂旅馆的凉棚,有一个身穿棕色大衣的人,你的继母曾问他‘托弗娜毒水’?嗯,从那个时候起,那个恶毒的计划就渐渐地在她的脑子里酝酿成熟了。”
“啊,那么,真的,阁下,”那温柔的姑娘满面泪痕地说,“那么我是注定要死的了!”
“不,瓦朗蒂娜,我已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你的敌人已被识破了,我们已知道她。你可以活下去,瓦朗蒂娜,——你可以幸福地活下去,并且使一颗高贵的心得到幸福,但要得到这一切,你必须完全相信我。”
“请吩咐吧,阁下,我该怎么做?”
“你必须不加思索地照我所说的去做。”
“噢!上帝为我作证,”瓦朗蒂娜喊道,“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情愿让自己去死。”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连你的父亲也不能相信。”
“我的父亲与这个可怕的阴谋毫不相干,是吗,阁下?”瓦朗蒂娜把双手合在一起问。
“没有,可是,你的父亲,一个在法院里办惯了起诉状的人,应该知道这些死亡不是自然发生的。本来应该是他守在你身边,应该由他站在我这个位置,应该由他来倒空那只杯子,应该由他来对付那个凶手。魔鬼对魔鬼嘛!”他低声地说了最后这一句话。
“阁下,”瓦朗蒂娜说,“我会尽力活下去,我的祖父和马西米兰。”他们深爱着我,他们的生命悬在我身上。
“我会照顾他们,象我照顾你一样。”
“好吧,阁下,我听你的吩咐,”她又压低声音说,“噢,天哪!我会出什么事呢?”
“不管出什么事,瓦朗蒂娜,都不要怕,如果你醒来的时候自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是不要怕,——即使你发现自己躺在坟墓里或棺材里。那时你得提醒自己,‘此时此刻,一位朋友,一个父亲为我——马西米兰的幸福而活着的父亲,正在守护着我!”
“唉!唉!多么可怕的情景呀!”
“瓦朗蒂娜,你愿意揭发你继母的阴谋吗?”
“我情愿死一百次,噢,是的,情愿死!”
“不,你不会死的,你肯答应我,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形,你决不抱怨都抱有希望吗?”
“我会想到马西米兰!”
“你是我喜爱的好孩子,瓦朗蒂娜!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你,而我一定会救出你的!”
瓦朗蒂娜害怕之极合拢双手,她觉得这是求上帝赐她勇气的时候了,于是她开始祈祷;当她在这样断断续续地祈祷的时候,她忘记了她那雪白的肩头只有她的长头发遮盖着,忘记了可以从她睡衣的花边缝里看见她的那令人怦然心跳的胸脯。
基督山轻轻地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手臂上,把天鹅绒的毯子拉来盖到她的颈部,带着爱的笑容说:“我的孩子,相信我对你的真情,象你相信上帝的仁慈和马西米兰的爱情一样。”
然后他从背心口袋里摸出那只翡翠小盒子,揭开金盖,从里面取出一粒豌豆般大小的药丸放在她的手里。瓦朗蒂娜拿了那粒药丸,神情专注地望着伯爵。在她这位勇敢的保护人脸上,有一种神圣庄严和权威的光芒。她的眼光向他询问。
“是的。”他说。
瓦朗蒂娜把药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现在,我亲爱的孩子,暂时再会了。我要睡一会儿,因为你已经得救了。”
“去吧,”瓦朗蒂娜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答应你决不害怕。”
基督山凝视着青年姑娘看了一会儿,看她在药丸作用下,渐渐入睡。然后他拿起那只杯子,把大部分液体倒在壁炉里,让人以为是瓦朗蒂娜喝掉的,再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他向瓦朗蒂娜投去一个告别的眼光,瓦朗蒂娜象一个躺在上帝脚下的纯洁天使那样放心地睡着了。伯爵随即也消失了。
(第一○一章 完)
第一○二章 瓦朗蒂娜
壁炉架上的那盏灯依旧点燃着,但已燃尽了那浮在水面上的最后几滴油;灯被映成了淡红色,火焰在熄灭前突然明亮起来,射出最后的摇曳的光;这种光,虽然是没有生命的,却常被人用来比拟人类在临死前那一阵最后的挣扎。一缕昏暗凄惨的光笼罩着那青年姑娘身上的被罩和她周围的帐子。
街上的一切嘈杂声都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这时,通向爱德华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在门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我们以前见过的面孔;那是维尔福夫人的面孔,她来观察那药水是否奏效。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在那个房间里,现在只剩了灯花的毕剥声,她来到桌前,看瓦朗蒂娜是否已将药水喝下。杯子里还有一些药水。维尔福夫人把它倒在炉灰里,并把炉灰拌了几拌,使它更容易吸收液体;然后她仔细涮干净那只玻璃杯,用手帕抹干它,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如果有人在那时把目光穿透房间,使人看到维尔福夫人带着犹豫的神色走近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瓦朗蒂娜。惨淡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深夜所能引起的一切可怕的东西,而尤其是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夜的氛围;她害怕去看她自己的成绩。但她终于鼓起勇气,拉开帐子,俯到枕头上,瞧着瓦朗蒂娜。她已没有了呼吸;那半开半闭的牙齿间已不再有气息通过;那雪白嘴唇已停止了颤动;那一对眼睛似乎浮在浅蓝色的雾气里,又长又黑的头发散在那蜡白的脸颊上。维尔福夫人凝视着这个静止的但依旧动人的面孔;然后她壮起胆子揭开被,把手按在那青年姑娘的胸膛上。胸膛冷冰冰地没有动静。她感觉到的是自己手指上的脉搏,她颤栗地收回她的手。一只手臂垂出在床外,——那样一只美丽的手臂,自肩到至腕似乎都是由一个雕刻家雕刻出来的;但前臂似乎因为痉挛而略微有点变形,而那只精致纤细的手,则伸着僵硬的手指搁在床架上。手指甲已经发青。维尔福夫人不再怀疑——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她已经完成了她最后一件可怕的工作。
在房间里已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下毒者偷偷地退出去,象是怕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似的;但当她出去的时候,她依旧拉着帐子,死者的形象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灯花又毕剥地爆了一下;那个声音把维尔福夫人吓了一跳,她打了一个寒颤,离开帐子。灯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可怕的黑暗里,时钟那时恰巧敲打四点半。下毒者顿时惊惶起来,摸索到门口,满怀着恐惧回到她的房间。可怕的黑暗持续了两个钟头以后;一片淡白的光从百叶窗里爬进来,终于照亮了房间里一切。大约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响起了护士的咳嗽声,她手里拿着一只杯子走进房来。在一位父亲或一个情人,第一眼就足以决定一切,——瓦朗蒂娜已死;但在护士看来,她只象是睡着了。“好!”她走到桌子前面说,“她已经喝了一部分药水,杯子里已只剩三分之一了。”
她走到壁炉前面生起了火,虽然她刚刚起床,但她想在瓦朗蒂娜睡醒前再打一个瞌睡。时钟敲打八点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惊奇她的病人竟睡得这样熟,令她吃惊的是她看见那只手臂依旧还垂在床外,她向瓦朗蒂娜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那失血的嘴唇。她想把那只手臂放回到床上,但那只手臂僵硬的,决瞒不过一个护士。她大叫一声,然后奔到门口,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你嚷什么?”阿夫里尼先生在楼梯脚下问,这正是他每天来看病的时间。
“怎么啦?”维尔福从他的房间里冲出来问。“医生,你听见她喊救命吗?”
“是的,是的,我听见了,我们赶快上去吧!是在瓦朗蒂娜的房间里。”
医生和那父亲还没有赶到,二楼上的仆人们已跑进瓦朗蒂娜房间,看到瓦朗蒂娜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们一齐举手向天,象遭了雷击似地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
“去叫维尔福夫人!去喊醒维尔福夫人!”检察官站在房门口喊,似乎不敢进去。但仆人们并没有理会他的命令,全都站在那儿看着阿夫里尼先生,阿夫里尼已跑到瓦朗蒂娜的床边,然后抱起她。“什么!这一个,也!”他低声地说,让她从他的手臂里落了下去。“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您什么时候才厌倦呢?”
维尔福冲进房间里。“您说什么,医生?”他举手向天大声问道。
“我说瓦朗蒂娜死了!”阿夫里尼用一种庄严的声音回答。
维尔福先生踉跄地摔倒了,把他的头埋在瓦朗蒂娜的床上。听到医生的绝叫和那父亲的哭喊,仆人们喃喃地祈祷着离开了。只听见他们脚步声奔下楼梯,穿过长廊,冲入前庭,他们都已逃离这座受天诅咒的房子。这时,维尔福夫人披着睡衣掀开门帘,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象是在问房间里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竭力想流出几滴眼泪。突然,她伸着两臂向那张桌子跳了一步。她看见阿夫里尼正检查那只她确信在晚上已经倒空的杯子。杯子里还有三分之一药水,和她倒在炉灰里的一样多。即使瓦朗蒂娜的灵魂出现在那维尔福夫人的面前,她也不会感到那样害怕。药水的颜色与她倒在杯子里被瓦朗蒂娜喝掉的一模一样;这种毒药瞒不过阿夫里尼先生的眼睛。这一定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尽管她非常小心,还是留下了证据来揭穿她的罪行。
维尔福夫人象一尊恐怖女神似的钉在地上,维尔福把头埋在床上,这时阿夫里尼为了更清楚地检查杯子里的东西,走到窗前,用手指尖伸进去蘸了一滴来尝。“啊!”大声说道,“不再是木鳖精了,我来看看杯子里到底是什么!”于是他跑到瓦朗蒂娜房间里一只药橱前面,从一只银盒里取出一小瓶硝酸,滴了几滴到那液体里,液体便立刻变成血红色。“啊!”
阿夫里尼喊道,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象一位法官揭破实情时的恐怖和一位学生解决了一个问题时的喜悦。)维尔福夫人再也受不了了;她的眼前最初是火花乱迸,后来变成一片漆黑;她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然后就不见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身体跌倒在地板上的声音,但没有人注意它。护士正在注意化学分析,维尔福沉浸在悲哀里。只有阿夫里尼用他的目光跟随着维尔福夫人,注意到她仓皇地退出去。他拉开爱德华房门口的门帘,向维尔福夫人的房间里望,看见她晕倒在地板上。“去帮助维尔福夫人,”他对护士说,“维尔福夫人病了。”
“但维尔福小姐——”护士犹豫地说。
“维尔福小姐不需要帮助了,”阿夫里尼说,“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维尔福悲痛地喃喃道,在他那铁石一样的心里,悲痛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所以他的悲痛比一般人更令人心碎。
“你说她死了吗?”忽然一个声音喊道,“谁说瓦朗蒂娜死了?”
两个人回过头去,看见莫雷尔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地站在门口。事情是这样的:莫雷尔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通诺瓦梯埃先生房间的小门口。与往常不同的是,门是开着的;由于没有拉铃的必要,他就走了进去。他在厅里等了一会儿,想叫一个仆人来带他去见诺瓦梯埃先生;他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答,因为房子里仆人都逃走了。莫雷尔心里没有特别感到不安的理由,基督山已答应他瓦朗蒂娜不死,而直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是履行了他的诺言的。伯爵每天晚上给他消息,那些消息在第二天早晨就被诺瓦梯埃证实。可是,这种出奇的寂静使他感到很奇怪,他第二次第三次再叫人,还是没有人答应。于是他决定上楼去。诺瓦梯埃的房门也象其他的房门那样大开着。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那老人照常坐在他的圈椅里;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示着一种内心的恐惧,那种表情从他苍白的脸色上得到了证实。
“您好吗,阁下?”莫雷尔问,心里感到了某种恐惧。
“好!”老人闭上眼睛回答,但他的脸上却显出更大的不安。
“您在想心事,阁下,”莫雷尔又说,“您要什么东西吧,要我去叫一个仆人吗?”
“是的。”诺瓦梯埃回答。
莫雷尔就拉铃,虽然他几乎拉断绳带,却依旧没有人来。
他回过头去看诺瓦梯埃;他脸色苍白,痛苦的表情与时俱增。
“噢!”莫雷尔喊道,“为什么没有人来?这屋子里有人病了吗?”
诺瓦梯埃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迸射出来。
“出什么事啦?您吓坏我啦。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出事啦?”
“是的,是的,。”诺瓦梯埃表示。
马西米兰想说话,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踉跄了一下,靠在壁板上。然后他抬手指一指门口。
“是的,是的,”老人继续表示。马西米兰一步并两步冲上那座小楼梯,而诺瓦梯埃的眼睛似乎在对他喊:“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眨眼,年轻人已穿过几个房间,到达瓦朗蒂娜的房门口。门是大开着的。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一声啜泣。他象是透过一层云雾看见一个黑色人影跪在地上,头埋在一大片白色的帐帏里。一阵可怕的恐惧使他站在那儿时,他听见一个声音:“瓦朗蒂娜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声音象回声似的重复着:“死了!死了!”
(第一○二章 完)
第一○三章 马西米兰
维尔福站起身来,被人撞见他这样痛哭流涕,他感到有点难为情。二十五年的法官生涯已使他丧失了一部分人性。他的眼光最恍惚不定,最后盯在莫雷尔身上。“你是谁,阁下,”
他问道,“你不知道一座受死神打击的房子,外人是不能这样随便进来的吗?出去,阁下,出去吧!”
但莫雷尔依旧一动都不动;他的眼光离不开那张零乱的床和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姑娘惨白的面孔。
“出去!你没听见吗?”维尔福说,阿夫里尼则走过来领莫雷尔出去。马西米兰疑惑地把那个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用眼光慢慢地向房间四周扫射了一遍,最后把眼光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他张开嘴巴想说话,虽然他的脑子里有许多排遣不开的念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走了出去了,他神志昏迷,使维尔福和阿夫里尼暂时记忆当前最关切的那件事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光,象是在说:“他疯了!”
可是不到五分钟时间,楼梯在一种特别的重压下呻吟起来。他们看见莫雷尔以超人的力量抱住那只坐着诺瓦梯埃的圈椅,把老人抬上楼来。上楼以后,他把圈椅放到地板上,迅速地把它推进瓦朗蒂娜的房间。这一切都是在几乎疯狂的亢奋状态下完成的,那青年的气力这时好象比平时大了十倍。但最让人感到吃惊的还是诺瓦梯埃,莫雷尔推近床前,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心里所想的一切,他的眼睛弥补了其他各种器官的不足。他苍白的脸和那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睛在维尔福看来象是一个可怕的幽灵。每一次他与父亲接触的时候,便总要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
“看他们干了些什么事!”莫雷尔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指着瓦朗蒂娜喊道。
维尔福往后退了一步,惊讶地望着这个青年人,他认不出他是谁,可是他却叫诺瓦梯埃爷爷。这时,那老人的整个思想似乎都从他的眼睛里反映出来;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脖子上的血管涨了起来;他的脸和太阳穴变成了青紫色,象是他患了癔症似的。他内心极度激动,只差一声惊叫,而那声惊叫声是从他的毛孔里发出的——因此才比无声更可怕。阿夫里尼迅速向老人冲过去,给他喝了一种强烈的兴奋剂。
“阁下!”莫雷尔抓住瘫痪老人那只潮湿的手大声道,“他们问我是谁,说我没有权利到这儿来!噢,您是知道的,请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吧!”那青年已经泣不成声了。
“请告诉他们,”莫雷尔用嘶哑的声音说,——“告诉他们我是她的未婚夫。告诉他们她是我心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爱人。告诉他们呀——噢!告诉他们那具尸体是属于我的!”
那年轻人手指痉挛着,忽然力不能支似地跪倒在床前,阿夫里尼不忍再看这令人悲痛的情景,转过身去;维尔福也不忍心再要求他解释,他好象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走到年轻人身边向他伸出一只手,因为凡是爱我们所哀悼的人,总是有这股磁力的。但莫雷尔没有看见这一切;他抓住瓦朗蒂娜那只冰冷的手,他欲哭无泪,呻吟着用牙齿咬着床单。此时,只能听到房间里的啜泣声、叹息声和祈祷声。夹杂在这些声音中的是诺瓦梯埃那呼噜呼噜的喘息声,每一声喘息似乎都可能随时会使老人的生命戛然中止。最后,这几个人之中最能自持的维尔福说话了。“阁下,”他对马西米兰说,“你说你爱瓦朗蒂娜,你和她订有婚约。我作为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一切,我看出你对她的心是真挚的,所以我宽恕你,但是你所爱的人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与人世间已最后的告别了,阁下,把那只你希望得到的手再在你自己的手里握一次,然后永远与她分别了吧。瓦朗蒂娜现在只需要神父来为她祝福了。”
“你错了,阁下,”莫雷尔站起身来大声道,他的心里感到他从未经历过的剧痛,——“你错了,瓦朗蒂娜虽然已经死了,她不但要一位神父,更需要一个为她报仇的人。维尔福先生,请你派人去请神父,我来为瓦朗蒂娜报仇。”
“你是什么意思,阁下?”维尔福不安地问。莫雷尔的话使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是说,阁下,你有双重身份,做为父亲你已经伤心够了,作为检察官请你开始履行责任吧。”
诺瓦梯埃的眼睛亮了一下,阿夫里尼先生走到老人身边来。
“诸位,”莫雷尔说,所有在场的人的表情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我明白我所说的话,你们也同样明白,——瓦朗蒂娜是被人害死的!”
维尔福垂下头去,诺瓦梯埃用目光表示同意阿夫里尼的意见。
莫雷尔继续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一个人,即使一个普通的人忽然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也一定会调查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更不用说瓦朗蒂娜这样一个年轻、美丽、可爱的姑娘。检察官阁下,”莫雷尔愈说愈激动,“不能手软。找向你揭发了罪行,你去寻找凶手吧!”
那年轻人用仇深似海的眼睛看着维尔福,维尔福则把求助的眼光从诺瓦梯埃转到阿夫里尼。看到医生和他父亲的眼睛里都没有同情,又转象马西米兰那样坚决的表情。老人用目光表示说:“是的!”阿夫里尼说:“一定的!”
“阁下,”维尔福说,那三个人的决定和他自己的情感纠缠在一起,——“阁下,想必是你弄错了,这儿不会有人犯罪。命运在打击我,上帝在磨炼我。这些事情的发生的确可怕,但并不是有人在杀人。”
诺瓦梯埃的眼睛里象要冒出火来,阿夫里尼刚要说话,莫雷尔伸出手臂,阻止了他。“我告诉这儿仍然有人在杀人!”莫雷尔说,他的声音低沉悲愤。“我告诉你,这是最近四个月来第四个惨遭毒手的牺牲者了。我告诉你,那凶手在四天以前就想用毒药害死瓦朗蒂娜,只是由于诺瓦梯埃先生早有防备,凶手才没有得逞。我告诉你,凶手换了一种毒药,也许是加大了药量,这一次,让它得呈了。提醒你,这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因为这位先生作为医生和朋友曾事先警告过你。”
“噢,你胡说八道,阁下!”维尔福大声嚷道,竭力想从他已经陷入的被动局面逃脱出来。
“我胡说?”莫雷尔说,“嗯,那么,我请阿夫里尼先生主持公道。问问他,阁下,问他是否记得,在圣·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在这座房子的花园里,他说了一些什么话。你以为花园里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你把圣·梅朗夫人的惨死,象刚才那样归纠于命运,归罪于上帝,你由于推脱责任造成了瓦朗蒂娜的被杀。”维尔福和阿夫里尼交换了一下眼光。
“是的,是的,”莫雷尔继续说,你一定还记得,你自以为没有旁人听见你们的谈话但那些话被我听到了。当然,维尔福先生漠视他亲戚的被害以后,我应该向当局去告发他,如果那样,可爱的瓦朗蒂娜就不会死!现在我要为你报仇。谁都看得明白。如果你的父亲再不理会,瓦朗蒂娜,那么我——我向你发誓——我就要去寻杀害你的凶手。”莫雷尔那强壮的身体几乎要爆炸了,这一次,好象连上帝也同情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了,莫雷尔如骨梗在喉,继而嚎啕大哭;不听话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大哭着扑倒在瓦朗蒂娜的床边。
这时,阿夫里尼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同意莫雷尔先生的意见,要求公正地处罚罪犯,一想到我懦怯的怂恿一个凶手,我心里非常难过。”
“噢,仁慈的上帝呀!”维尔福沮丧地说道。他被他们悲愤而又坚决的态度征服了。
莫雷尔抬起头来,发现老人的眼睛闪着不自然的光辉,便说:“等一等,诺瓦梯埃先生想说话。”
“是的。”诺瓦梯埃用眼睛示意说,因为他所有的功能集中到了眼睛上。所以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
“您知道那个凶手吗?”莫雷尔问他。
“是的。”诺瓦梯埃表示说。
“而您要告诉我们吗?”那年轻人喊道,“听着,阿夫里尼先生!听着!”
诺瓦梯埃带着一种抑郁的微笑看着那不幸的莫雷尔,——眼睛里这种慈祥的微笑曾给瓦朗蒂娜带来多少欢乐啊!使莫雷尔的注意力随着他自己的眼光转向门口。
“您要我离开吗?”莫雷尔伤心地问。
“是的。”诺瓦梯埃表示。
“唉,唉,阁下,可怜可怜我吧!”
老人的眼睛还是看着门口。
“我还可以回来是吧?”莫雷尔问。
“是的。”
“就我一个人出去吗?”
“不。”
“我该把谁带走呢,——检察官先生吗?
“不。”
“医生?”
“是的。”
“您要和维尔福先生谈话?”
“是的。”
“他能懂得您的意思吗?”
“是的。”
“噢!”维尔福说,调查工作可以在私下进行了,——
“噢,放心吧,我能够懂得家父的意思的。”
阿夫里尼扶住那年轻人的胳膊,领他走出房间。这时,整幢房子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刻钟以后,他们听见踉跄的脚步声,维尔福出现在阿夫里尼和莫雷尔痛苦等待着的房间门口。他们一个在沉思,一个因为痛苦几乎透不过气来,“你们可以来了。”他说,他们回到诺瓦梯埃那儿。莫雷尔注意到维尔福脸色青白;大滴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下;他的手里的一支笔已经捏碎了。“二位,”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你们用人格向我提保:决不把这个可怕的秘密泄露出去,两个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恳求你们——”维尔福继续说。
“但是,”莫雷尔说,“那个罪犯——那个杀人犯——那个凶手呢?”
“请放心,阁下,正义会得到伸张的,”维尔福说。“家父已经告诉了我那个杀人犯是谁,家父也象你一样渴望报仇,但他也象我一样请求你们保守这个秘密。是吗,父亲?”
“是的。”诺瓦梯埃坚决地表示。莫雷尔不禁发出一声恐怖和怀疑的叫声。
“噢,阁下!”维尔福抓住马西米兰的手臂说,“家父是个很坚强的人,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那是因为他知道,而且确信瓦朗蒂娜的仇一定能报。是这样吗,父亲?”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维尔福继续说,“父亲是了解我的,我已向他发过誓。放心吧,二位,在三天之内,司法机关所需的时间更短,我要向谋杀我孩子的人报仇。我报仇的手段会让最最勇敢的人看了也会发抖。”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紧握住老人那只没有感觉的手。
“这个诺言会履行吗,诺瓦梯埃先生?”莫雷尔问,阿夫里尼也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他。
“是的。”诺瓦梯埃带着一种凶狠的惬意表情回答。
“那么请发誓吧,”维尔福把莫雷尔和阿夫里尼的手拉在一起说,“你们发誓要保全我家的名誉,让我来为我的孩子报仇。”
阿夫里尼把头撇转在一边,极不情愿地说“是”;但莫雷尔挣脱他的手,冲到床前,在瓦朗蒂娜那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就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急匆匆地离开了。
前面已经说过,所有的仆人都跑光了。所以维尔福先生不得不要求阿夫里尼先生主持丧事的一切事宜,在一个大城市里办丧事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在这种暧昧的情况下死了人。
不管别人怎么安慰劝说,诺瓦梯埃先生还是不肯离开他的孙女儿,他的眼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这种无言的痛苦和沉默的绝望。让人目不忍睹。维尔福回到书房里,阿夫里尼去找市政府专门负责验尸医生,那位医生因其负责验尸,所以被人称为“死医生”。一刻钟以后,阿夫里尼先生带着“死医生”回来了。发现大门是关着的,由于门房和仆人们已经逃走,维尔福只能亲自出来开门。但他走到楼梯顶上就停下了,他没有勇气再进那个房间。所以两位医生走进瓦朗蒂娜的房间。诺瓦梯埃仍坐在床前,象死者一样的苍白、沉默寂然无声。“死医生”漠不动情地走到床前,揭开盖在死者身上的床单,稍微掰了掰姑娘的嘴唇。
“唉,”阿夫里尼说,“她真的死啦,可怜的孩子!你可以走了。”
“是的”医生简洁地回答,放手把床单又盖在姑娘身上。
诺瓦梯埃发出一种呼噜呼噜喘息声,老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阿夫里尼明白他希望再看一看他的孩子。他走到床前,趁“死医生”把他那接触过死人的嘴唇的手浸在漂白液里的时候,他揭开床单,他揭开床单’看到那个宁静而苍白,象一个睡着的天使那样的面孔。老人眼睛里滚下眼泪,表示了他对医生的感谢。“死医生”那时已把他的验尸报告放在桌子角上;他的任务完成后,阿夫里尼便陪他出去。维尔福在他的书斋门口遇见他们。他对医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转向阿夫里尼说:“现在请个神父吧?”
“您想特地去指定一位神父来为瓦朗蒂娜祈祷吗?”阿夫里尼问。
“不,”维尔福说,“就近找一位好了。”
“近处有一位善良的意大利长老,”“死医生”说,“他就在您的隔壁。我顺便请他过来好吗?”
“阿夫里尼,”维尔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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