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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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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件事,维尔福夫人也曾写信给伯爵,请他原谅不能邀请他去参加典礼。圣·梅朗先生的死以及圣·梅朗夫人目前的健康状况势将使那场聚会蒙上一层惨淡的气氛,她不愿意伯爵分担他们的悲哀,她只希望他享受快乐。

弗兰兹曾在昨天去谒见圣·梅朗夫人,她起身接见他,在那次会见以后,她不得不又回到床上。莫雷尔的焦急不会逃过伯爵的眼睛,这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所以基督山对他比往常更亲热,的确,他的态度是这样的慈爱,以致莫雷尔几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想到他对瓦朗蒂娜所许的诺言,他又忍住了。那天他把瓦朗蒂娜的信读了几十遍,这是她给他第一封信,但这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写的信啊,他每读一遍,便重申他的誓言,发誓要使她幸福。一个能作这样勇敢的决定的年轻姑娘,她是多么伟大呀!她为他牺牲了一切,她是多么值得他爱呀!的确,她应该是他第一个最崇拜的对象!她是一位皇后,他带着无法形容的激动心情,同时又是一个妻子,不论怎么感谢她和爱她,都是不够的。想到瓦朗蒂娜走到他的面前来的情景,她会对他说:“我来了,马西米兰,带我走吧,”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苜蓿田里藏着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也已准备好等在那儿,马西米兰亲自驾车,不带仆人,不点灯,到第一条街的拐角上,他们再把灯点起来,因为过分谨慎会吸引警察的注意。有时,他会禁不住打一个寒颤,他以前只握过她的手,只吻过她的手指尖,他想到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就得保护瓦朗蒂娜从墙头上下来,她将浑身颤抖但毫不抗拒地倒入他的怀抱里。

下午,他感到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他的血在沸腾,即使简单的问题,一声朋友的招呼,也会惹他心烦。他干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但他的眼睛虽然在一行一行地移动,却不知道书的内容;最后他把书本抛开,又坐下来考虑他的计划,把梯子和墙的距离再计算一下。时间终于逼近了。凡是一个深陷在爱情里的人,是决不肯让他的钟表安安稳稳地向前走的。莫雷尔把他的钟表折腾得够呛,以致在六点钟的时候,钟表的指针就指到八点半上了。于是他对自己说,“是出发的时候了,签约的时间定在九点钟,但瓦朗蒂娜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莫雷尔离开了密斯雷路,而当他踏进那片苜蓿田时,圣费里浦教堂的大钟正敲八点。马和轻便马车藏在一所小破屋的后面,那是莫雷尔常常等待瓦朗蒂娜的地方。夜幕渐渐降临了,花园里树叶的颜色逐渐转暗。于是莫雷尔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到铁门缺口处,他的心怦怦直跳,从铁门的小缺口望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时钟敲八点半了;莫雷尔又在等待中度过了半个钟头,还是来回张望,从缺口上张望也越来越频繁。花园谛听脚步声。从树丛中望过去,可以隐隐约约地辨别出那座屋子,但那座屋子依然是黑沉沉的,压根没有举行签订婚约这样一件大事。莫雷尔望一望他的表,他的表指在十点一刻上;但不久那只他已经听到敲过两三遍的大时钟校正了他的表时差,那只钟才敲九点半。已经比瓦朗蒂娜自己说定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头了。对那个年轻人来说时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分分秒秒的滴嗒声,都象是铅锤似的敲击在他的心上。树叶的最轻微的沙沙声,微风吹过的声音,都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的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他抖索索地放稳梯子,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先把一只脚踏在第一级上。在这希望和恐惧的交替中,时钟敲打十点了。“如果没有意外,”马西米兰说,“签订一次婚约是不可能费这样长的时间的。我已经考虑过各种可能性,计算过全部仪式所需要的时间,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激动地在铁门边踱来踱去,时而把他那火烧般的头抵在冰凉的铁栅上。瓦朗蒂娜在签约以后昏过去了,还是逃走时让人找回去了。这是年轻人所能设想的仅有的两种解释,每种解释都那么令人沮丧。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大脑中。说不定瓦朗蒂娜在逃出来的时候精力支持不住,已昏倒在那条小路上了。“哦!假如真是那样,”他一边喊,一边爬到梯子顶上,“我就失去她了,而且那只能怪我自己。”把这个念头吹进他心里的那个精灵并没有离开他,而且固执地在他的耳边嗡嗡地讲个不停,以致过了一会儿,经过推测变成了无可质疑的事实。他的眼睛在愈来愈浓的黑暗里搜索,似乎看到有一样东西躺在那阴暗的路上。他冒险喊了一声,他似乎听到随风吹来一声模糊的呻吟。最后,十点半的钟声又敲响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他把一条腿跨过墙头,一会儿,已跳到那一边。现在他已经在维尔福的家里了,是翻墙过来的。那会发生什么后果呢?可是,他没有仔细想下去,他没有退回去。他贴着墙脚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越过一条小路钻进树丛里。一会儿,他穿过树林,清晰地看见了那座屋子。根据喜庆节日的惯例,屋子的每一个窗口里都应该灯烛辉煌,但他所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莫雷尔确信了一件事情,那时一片云遮住微弱的月光,而那座房屋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云雾里。一盏灯光不时急速地在楼下的三个窗口间移动。这三个窗口属于圣·梅朗夫人的房间的。另外还有一盏灯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张红色的窗帷后面,那是维尔福夫人的卧室。这一切莫雷尔都知道。为了可以时时刻刻在想象中跟随瓦朗蒂娜,他要她把整个屋子的情形描述了许多次,他虽然没有看见过,却了解得很清楚。

整幢房子的这种黑暗和静寂比瓦朗蒂娜不来更使莫雷尔感到恐慌不安。他神志昏乱,痛苦得几乎发疯了。他决定不顾一切地去和瓦朗蒂娜见一次面,以便确定他所恐惧的那种不幸是否是真的。莫雷尔是到树丛的边上正想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园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虽然隔得远,但因为是顺风,他听得很清楚。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就退了回来,把自己已经伸出树丛的半个身子完全藏起来,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来者是瓦朗蒂娜,他就在她经过的时候喊住她,如果有人陪着她,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还可以看见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如果来者是外人,他就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可以借此得到一点消息,解开这个截至目前为止还不可理解的谜。

月亮从那片遮住它的云后面逃出来,莫雷尔看见维尔福出现在阶沿前身后跟着一个黑衣服的绅士。他们走下台阶,向树丛这边走过来,莫雷尔很快认出另外那位绅士是阿夫里尼医生。看到他们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他机械地向后退,直到他发觉树丛中央的一棵无花果树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停在那儿,很快那两位绅士也停住了脚步。

“啊,我亲爱的医生,”检察官说,“这是上帝在惩罚我的宅子啊!多可怕的猝死啊!真象一个晴天霹雳!您别来安慰我!唉!这样的伤心事,是无法安慰的。这个心头的创伤是太深了!她死了!她死了!”

青年的额头沁出一片冷汗,他的牙齿在格格地发抖。维尔福自称受了天罚,那么,那座屋子谁死了呢?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说,他的声音使那个年轻人更感恐怖,“我领您到这儿来不是来安慰您的,正巧相反。”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检察官惊慌地问。

“我的意思是,在刚才发生的那场不幸后面,也许还有一场更大的不幸。”

“哦!我的上帝!”维尔福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

“您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的朋友?”

“是的,没有别人。但您为什么到要防范得这样周到呢?”

“因为我有一个可怕的秘密要告诉您,”医生说。“我们坐下谈吧。”

维尔福坐了下来,说得更准确些,是倒在了长凳上。医生站在他的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莫雷尔一手按住自己的头,另外一只手压住胸口,深恐他的心跳被他们听到。

“死了!死了!”他在心里反复地说,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说吧,医生!我听着呢,”维尔福说,“让打击降临吧!我已经准备接受打击了!”

“圣·梅朗夫人的年龄当然是很老了,但她一向都很康健。”

十分钟来,莫雷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是愁坏的,”维尔福说:“是的,是愁坏的,医生!在和侯爵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以后”

“那不是忧愁的结果,我亲爱的维尔福,”医生说,“忧愁可以使人死亡,这种事情也很少发生,它决不可能在一天一小时,甚至十分钟之内把人杀死。”

维尔福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那本来垂着的头抬起来,惊愕地望着医生。

“病人最后那一次发作的时候您在不在场?”阿夫里尼先生问。

“在的,”检察官回答,“是您叫我不要离开的。”

“您有没有注意到将圣·梅朗夫人致死的那种病症发作时的症状?”

“我注意到的。圣·梅朗夫人接连发作了三次,每次间隔几分钟,一次比一次厉害。当您到达的时候,圣·梅朗夫人已经喘气喘了几分钟了。第一次她开始痉挛,我以为那只是一种神经质的痉挛,但当我看到她从床上蹦起来,她的四肢和脖子似乎已经发僵的时候,我才真正慌了。那时,我从您的脸色上知道事情实际情况比我所想要更可怕。这一次发作过去了,我竭力想看看您的眼神,但没有办到。您抓住她的手在摸她的脉搏,您还没有转过头,第二次发作又来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可怕,那种神经质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而且嘴巴歪扭,颜色发紫。”

“第三次发作她就咽气了。”

“在第一次发作结束的时候,我发现那是急性痉挛的病症,您证实了我的意见。”

“是的,那是当着众人的面,”医生答道,“但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哦,上帝听!您要告诉我什么?”

“就是:急性痉挛和被植物物质的毒药毒死,其病症是一样的。”

维尔福从凳子上惊跳起来,一会儿又倒下去,默默地一动都不动。莫雷尔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听着,”医生说,“我知道我所说的话的份量,我也知道我是在对谁说话。”

“您对我说话是把我当作一位法官呢,还是一个朋友?”维尔福问。

“朋友,目前,我只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急性痉挛和被植物物质的毒药毒死,其病症是这样相似,如果要我用发誓来肯定我现在所说的话,我也要犹豫一下,所以我再对您说一遍,我不是在对一位法官说话,而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我对那个朋友说:在那发病的三刻钟里,我仔细观察着圣·梅朗夫人的痉挛抽搐、最后致死的症候,我知道她是被毒药毒死的,而且还能够说出那种杀死她的毒药的名称。”

“阁下!阁下!”

“病症很明显,您看到没有?嗜睡阵阵发性的精神亢奋,神经麻痹。圣·梅朗夫人是服用大量的番木鳖或马钱素,或许是错拿而让她服用的。”

维尔福紧紧抓住医生的手。“噢,这是不可能的!”他说,“我一定是在做梦!”从您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求您,我亲爱的医生,您或许是错了。”

“我当然也可能错,但是——”

“但是?”

“但是我想并不是这样。”

“可怜可怜我吧,医生!近来我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看过圣·梅朗夫人没有?”

“没有。”

“有没有到药房里去买别的没有经我检查过的药?”

“没有。”

“圣·梅朗夫人有没有什么仇人?”

“据我所知是没有。”

“有没有人能因为她的死而得到好处?”

“没有,的确没有!我的上帝,没有,的确没有!她唯一的继承人是我的女儿只有瓦朗蒂娜一个人。噢,如果我想到这样的念头,我就要把自己刺死,来惩罚我的心意让这样的念头存留了片刻。”

“我亲爱的朋友,”阿夫里尼先生说,“我并没有控告任何人,我说那只是一种意外,您知道一种误会。但不论是意外或误会,事实摆在那儿,事实告诉我的良心,而且要我大声告诉您:您得调查这件事。”

“调查谁?怎么调查?调查什么?”

“那个老仆人巴罗斯会不会弄错事情,把准备给他主人服的药拿给圣·梅朗夫人吗?”

“家父服的药?”

“是的。”

“但准备给诺瓦蒂埃先生服的药怎么会拿给圣·梅朗夫人呢?”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您知道,毒药对于某些疾病来说是良药,疯瘫便是其中之一。譬如说,为了恢复诺瓦蒂埃先生活动和说话的能力,我曾尝试过种种药物,后来我决定尝试最后的一种方法,我已经给他服了三个月的番木鳖。在最近那服药里,我为他开了六厘克番木鳖精。这种份量,对于诺瓦蒂埃先生的身体毫无不良影响,而且他也渐渐服惯了但却足够杀死另外一个人了。”

“我亲爱的医生,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和圣·梅朗夫人的房间是隔开的,而巴罗斯根本没有踏进过我岳母的卧室。总之,医生,虽然我知道您是世界上医术最高、医德最好的医生,虽然在任何情况之下,您的话在我都是如同阳光一般明亮的指路明灯,医生,虽然我那样信任您,可是我禁不住起想那句格言:‘凡人皆有错。’”

“听着,维尔福,”医生说,“我的同行之中,您还能不能找到一个象我这样信得过的人?”

“您为什么要问我那句话?您想做什么?”

“去请他来,我把我所看见的那一切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们俩一起进行尸体解剖。”

“你们可以找到残留的毒药吗?

“不,不是毒药。我并没有说我们能办到那一点,但我们可以确定神经系统的兴奋状态。我们可以发现明显的、无可争辩的特征,我们将对您说:亲爱的维尔福,如果这件事情是因疏忽而起的,注意您的仆人;如果是仇恨造成的,注意您的仇敌。”

“您这是什么建议,阿夫里尼?”维尔福神情沮丧地说。

“只要另外再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就必须得请法院来验尸了。而在我的家里发生验尸案,这不可能的!但是,”检察官不安地望着医生,继续说,“如果您希望验尸,如果您坚持要验尸,那就照办好了。的确,也许我应该来协助调查,我的地位使我有这种义务。但是,医生,您看我已经愁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家里已经发生过这么多的伤心事,我怎么能再带进这么多的谣言来呢?还要因此出乖露丑。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儿真会痛不欲生的!医生,您知道,我做了二十五年检察官做到这样的职位——是不会不结下一些仇敌的。我的仇敌多极了。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我的仇敌无疑会高兴得跳起来,等于打了一次胜仗,而我却得满面蒙羞。医生,原谅我这些世俗的念头!如果您是一位教士,我就不敢那样对你说了,但您是一个人,您懂得人情。医生,医生,就算是您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吧。”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答道,“救人类是医生最重要的责任。如果医学上还有可以救活圣·梅朗夫人的方法,我就得救活她,但她已经死了。我要考虑的就应该是活着的人。让我们把这个可怕的秘密埋在我们心的最深处吧。如果有人怀疑到这件事情,我愿意让人把它归罪于我的疏忽。目前,阁下,您得注意,得仔细注意——因为那种恶事或许不会就此停止。当您找到那个嫌疑犯的时候,如果您找到了他,我就要对您说,您是一位法官,您尽了法官的本分!”

“我谢谢您,医生,”维尔福说,高兴得无法形容,“我从来没有有过比您更好的朋友。”象是深怕阿夫里尼医生会收回他的诺言,他急忙催着他回到屋子里去了。

他们走后,莫雷尔从树丛里走出来,月光泻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简直象是一个鬼。“上帝用明显而可怕的方法成全了我,”他说。“但瓦朗蒂娜,可怜的姑娘!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多的悲伤呢?”

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交替地望着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和那三个挂白色窗帷的窗口。在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里,灯光不见了;无疑,维尔福夫人刚把灯吹熄,只有一盏夜灯把它那暗淡的光洒在窗帷上。转角上的那三个窗口却恰恰相反,他看到其中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壁炉架上的一支蜡烛把它一部分惨白的光射到外面来,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莫雷尔打了一个寒颤,他好象听到了低泣的声音。

他一向非常勇敢,但现在,在爱情与恐惧这两种人类最强烈的激情的夹击之下,他已处于骚乱和亢奋状态到甚至产生了迷信的幻觉了。虽然他这样藏在树从中,瓦朗蒂娜是不可能看见他的,但他觉得听到窗口的那个人影在呼唤他。他的混乱思想告诉他如此,炽热的心在重复。双重的错误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现实。年轻人在那种不可理解的热情的驱动之下,他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冒着被人看到的危险,冒着吓坏瓦朗蒂娜的危险,冒着被青年姑娘发现时失声惊叫的危险,他三步两步跨过那片被月光染成白色的花圃,穿过房子前面的那排桔子树,跑到台阶前面,推开那扇毫无抗拒的门。瓦朗蒂娜没有看到他,她正抬头看着天上,正在那儿注视一片在空中寂然滑动的银云。那片云的样子象一个升上天去的人,在她那兴奋的头脑里,她觉得这就是她外祖母的灵魂。这当儿,莫雷尔已越过前厅,走上楼梯,楼梯上铺着地毯,所以他的脚步声不会被人听见,而且,他意气激扬,即使维尔福先生出现,他也不怕。要是他遇到他,他已经下定决心,他要上去向他承认一切,恳求他原谅并且承认他和他女儿之间的爱。莫雷尔已经疯了。幸亏他没有遇到任何人。瓦朗蒂娜曾把房子里的情形象他描述过,他这时尤其觉得那种描述对他的作用之大。他安全地到达了楼梯顶上,在那儿停了一停,而正当他迟疑不决的时候,一阵啜泣声为他引导了方向。他转过身来,看见一扇门微微开着,他可以从门缝里看到灯光的反映听到哭泣的声音。他推开门走进去。在房间里,在一张齐头盖没的白床底下,轮廊明显地躺着那具尸体。

莫雷尔因为碰巧听到了那次秘密谈话,所以那具尸体对他特别触目。瓦朗蒂娜跪在床边,她的头埋在安乐椅的椅垫里,双手紧紧地按在头顶上,她浑身颤抖地啜泣着。那扇窗还是开着的,但她已从窗边回来,正在祈祷,她的声音即使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感动的;她讲得很急促,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说些什么——因为悲哀几乎使她窒息了。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里透进来,使灯光更显苍白,使这个凄凉的景象更显阴森。莫雷尔受不了这种情景,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虔诚,易动感情的人,但瓦朗蒂娜在他的面前扭着双手受苦哭泣,他却无法忍受的。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喊她,于是,瓦朗蒂娜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向他转过身来。瓦朗蒂娜发觉他的时候丝毫没有表示出惊奇的神色。一颗负着重忧的心对于较弱的情绪是不能感受的。莫雷尔向她伸出手。瓦朗蒂娜指一指床上的尸体,表示这是她所以不能赴约的原因,然后又开始啜泣起来。一时间,那个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他们不敢打破死神所布下的沉寂,最后还是瓦朗蒂娜先开口。

“我的朋友,”她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唉!你是受欢迎的,如果这座屋子的门不是死神为你打开的话。”

“瓦朗蒂娜,”莫雷尔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在八点半钟就开始等了,始终不见你,我很担心,就翻过墙头,从花园里进来,忽然听人谈到那件不幸的事情——”

“听到谁谈话?”瓦朗蒂娜问道。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颤,医生和维尔福先生的谈话又都涌上他的心头,他好象觉得能够透过床单看到尸体的直挺挺的手、那僵硬的脖子和那发紫的嘴唇。“听到仆人谈话,”他说,“我都知道了。”

“但你到这儿来是会把我们毁了,我的朋友。”瓦朗蒂娜说,语气间并没有恐惧,她也没有生气。

“宽恕我,”莫雷尔用同样的语气回答,“那么我走了。”

“不,”瓦朗蒂娜说,“他们会看见你的,别走!”

“如果有人到这儿来呢?”

“姑娘摇摇头。“没有人来的,”她说,“别害怕,那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她指指尸体。

“但伊皮奈先生怎么样了呢?”莫雷尔回答。

“弗兰兹先生来签约的时候,我那亲爱的外祖母刚好断气。”

“哦!”莫雷尔带着一种自私的欣喜感说。因为他以为这件丧事会使那件婚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但更增加我忧虑的,”姑娘说,象是对这种自私的欣喜感必须立刻加以惩罚似的,“是这位又可怜又可爱的外婆,在她临终的床上,她还要求那件婚事尽可能地赶快举行。我的上帝!她本来想保护我,可是她事实上也在逼迫我!”

“听!”莫雷尔说。

走廊里和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那是我的父亲,他刚从书房里出来。”瓦朗蒂娜说。

“送医生出去。”莫雷尔接上去说。

“你怎么知道那是医生?”瓦朗蒂娜惊奇地问。

“我这么猜。”莫雷尔说。

瓦朗蒂娜望着年轻人。他们听到街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维尔福先生又把花园门锁上,回到楼上。他在前厅里停了停,象是决定究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呢还是到圣·梅朗夫人的房间里来。莫雷尔躲在一扇门背后。瓦朗蒂娜还是一动没有动,忧愁似乎使她忘了恐惧。最终维尔福先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现在,”瓦朗蒂娜说,“前门和花园门都关了,你出不去了。”莫雷尔惊愕地望着她。“现在只有一条路是安全的,”她说,“就是从我祖父的房间穿出去。”她站起身来,又说。“来。”

“哪儿去?”玛西梅朗问。

“到我祖父的房间里去。”

“我到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去?”

“是的。”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吗,瓦朗蒂娜?”

“我早就想过了。他是我在这家里的唯一的朋友,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来吧。”

“小心,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有点不敢遵从姑娘的主意。“我知道我错了,我到这儿来简直是疯子的行为。你确信你比我理智清楚吗?”

“是的,”瓦朗蒂娜说,“我只有一件事很放心不下——就是离开我那亲爱的外婆,我本来是得守她的。”

“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死人本身就是神圣的。”

“是的,”瓦朗蒂娜说,“而且,那也只要很短的时间。”于是她越过走廊,领着莫雷尔走下一座很窄的楼梯向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走去,莫雷尔蹑手蹑脚跟在她的后面。他们在房门口遇到了那个老仆人。

“巴罗斯,”瓦朗蒂娜说,“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她先进去。

诺瓦蒂埃正坐在他的椅子里,在谛听每一个轻微的声音,眼睛注视着门口;他看到瓦朗蒂娜,眼睛里顿时闪出了亮光。

姑娘的脸上带着一种严肃庄重的表情,老人吃了一惊,他那眼光里立刻露出询问的神色。

“亲爱的爷爷,”瓦朗蒂娜急急地说,“您知道,可怜的外祖母已经在一个钟头以前死了,现在除了您以外,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她无限的爱怜。

“那么我应该把我的忧虑和我的希望都向您吐露,是不是?”

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瓦朗蒂娜牵着马西米兰的手进来。“那么,仔细看看这位先生。”老人用略带惊奇的眼神盯住莫雷尔。“这位是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她说,“就是马赛那个商人的儿子,您一定听说过的吧。”

“是的。”老人回答。

“他们家的名誉是无可指责的,而马西米兰大概还要加以发扬光大,因为他虽然还只有三十岁,却已经做到一个上尉,而且还是荣誉团的军官。”

老人表示记得他。

“啊,爷爷,”瓦朗蒂娜跪在他的面前,指着马西米兰说,“我爱他,而且只愿意属于他,要是强迫我嫁给另外一个人,我情愿毁灭我自己。”

从那老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头脑里的许多纷乱的念头。

“您是喜欢马西米兰·莫雷尔先生的吧。是吗,爷爷?”

“是的。”老人表示。

“我们是您的孩子,您会保护我们反对我父亲的意志对吧?”

诺瓦蒂埃把目光落到莫雷尔身上,象是说:“那得看情况了。”

马西米兰懂得他的意思。“小姐,”他说,“你在你外祖母房间里还有一项神圣的义务得去完成,你可不可以让我跟诺瓦蒂埃先生谈几分钟?”

“对了。”老人的眼光说。然后他又忧虑地望着瓦朗蒂娜。

“您怕他不懂您的意思吗,亲爱的爷爷?”

“他能懂,我们常常谈到您,所以他完全知道我是怎样和您谈话的。”然后她带着一个微笑转向马西米兰,那个微笑虽然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影,却依旧可爱,“凡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她说。

瓦朗蒂娜站起来,搬了一把椅子给莫雷尔,要求巴罗斯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温柔地拥抱了祖父一下,告别了莫雷尔,然后她就走了。为了向诺瓦蒂埃证明他的确获得瓦朗蒂娜的信任和知道他们的全部秘密,莫雷尔拿起字典、一支笔、一张纸,把它们都放在一张点着灯的桌子上。

“首先,”莫雷尔说,“阁下,允许我告诉您我是谁,我多么爱瓦朗蒂娜小姐,以及我是怎样为她打算的。”

诺瓦蒂埃表示他愿意听。这幕情景真动人——这个外表上似乎已经无用的老人却成了这对年轻、漂亮而强壮的情人的唯一的保护人、支持者和仲裁者。他那种极其高贵严肃的表情使莫雷尔很感到敬畏。于是他开始用颤抖的声音叙述他们的往事。叙述他如何认识瓦朗蒂娜,如何爱上她,以及瓦朗蒂娜如何在她的孤独和不幸之中接受了他的爱。他把他的出身、他的地位和他的财产状况都告诉他,并且时时探询那个老人的眼光,而那个眼光总是回答:“很好,说下去。”

“现在,”当莫雷尔结束前一部分的陈述时说,“现在我已经把我们恋爱的经过以及我的打算都告诉您了,我能不能再把我们的计划对您说?”

“可以。”老人表示。

“我们决定的办法是这样的,后门口有一辆轻便马车等在那儿,我预备带瓦朗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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