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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糖_乐木敏-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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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五点时,太姥姥突然精神好了起来,要让人扶着坐起来。
    家人俱是一惊,知道这是别人口中说的回光返照了。
    太姥姥靠着床头坐着,她慈祥地看着站了半屋子的子孙,“笛声来过了?”
    孔胜邦站在最前面,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来过,您要见他吗?”
    “不了,没什么要紧事情。”太姥姥看着孔胜邦的动作,笑着说,“这是做什么,等我死了,你再跪也不迟。”
    子孙几个俱是心情沮丧,脸色灰败。
    “我知道自己剩余时间不多,不知道我这将死之人,说的话你们还肯不肯听。”
    孔文霖在床边跪下来,痛声说,“奶奶您说,我们一定听。”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做了承诺就一定能做到。”太姥姥招手叫跪在最外面的唐惜,“唐唐丫头,你过来。”
    唐惜走过去,坐在床边缘,“太姥姥。”
    “哎,好孩子。”太姥姥握住唐惜的手,把手腕上戴着通体莹润的镯子取下来,拉过唐惜的手要戴上去,唐惜挣了挣手,太姥姥执着给,“我这些不肖子孙对不起你们,你现在还肯叫我声太姥姥,就冲这一声太姥姥,你就一直是我外曾孙媳妇。”
    地上跪着的几个,脸上均是讪讪的。
    程绍祖的脸色尤其难看。
    “如果你们想要孝敬我,就要好好对待唐唐,这是我们亏欠她们母女的。”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太姥姥有些气喘,“唐唐丫头肯原谅你们,是她心善,若不肯原谅你们,你们该想如何弥补。”
    “奶奶,我们会的。”赵访梅掩着嘴,泣不成声地说。
    太姥姥点了点头,又叫程绍祖,“绍祖你说,你说会善待唐惜,不辜负她不欺负她,做为丈夫给她依靠,给她一个家,不再让她一个人。”
    “我会善待她,不会辜负她不会欺负她。”程绍祖抬头,看着唐惜清晰地说,只是唐惜没看他一眼,在他说的时候,低垂着的眼皮颤抖着。
    太姥姥得了程绍祖的承诺,满意地点头,疲惫地说累了,挥手让子孙散去,唯独留了唐惜。
    程绍祖走在最后面,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唐惜单薄的脊背弯着,伏在太姥姥的病床前哭着。
    门关上,太姥姥最亲的几个亲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
    赵访梅小声抱怨,“奶奶这随时要走,不把子孙留在跟前,却留下唐惜,这是要让我们见不到她最后一面,留着遗憾。”
    孔文霖看孔胜邦衰老的面孔,他压低声音训斥赵访梅不懂事,“奶奶要留下她,我们有什么办法。”
    孔文莲看她哥脸色不好,问,“大哥,你发烧了?”
    孔文霖点了点头,“最近事情太多,感冒一直没好。”
    “你注意身体。”孔文莲难得没有趁机奚落孔文霖几句,反倒柔声提醒,不得不说,太姥姥的突然病重,让他们感觉到毕竟是一家人。
    几位长辈去沙发上坐着,不敢走远。孔绍宗踱步过来,站在门边上听了几秒钟,只能模糊听到里面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站了下就走开了。
    程绍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地拧开,能看到房间里的两个人,他始终站着。
    太姥姥躺着,费力地抬手却只是离开床铺十几厘米的距离。
    唐惜哭着握住太姥姥的手,她哽咽着说,“您什么都不要说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有你懂我的心思,他们不懂得。”太姥姥拉住唐惜的手,眼泪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是他们对不起你妈妈,你要是恨他们,只管发泄出来,别憋坏了自己。”
    “……”唐惜低着头,眼泪吧嗒掉下来。
    “唐唐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爱不爱我那外曾孙?”
    唐惜用力拽着床单,含泪,点头。
    太姥姥明了,叹口气,“他自小聪明心思比同龄人要深,有时候又固执,糊涂得很。他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您不要说话了。”唐惜阻止老人说更多的话。
    太姥姥勉强笑着说,“现在不说以后就不能说了,你妈妈清醒过来,完全记起来以前的事情吗?”
    唐惜吃惊地看着太姥姥,吃惊于这位老人要在最后的时间,把过去的事情告诉她。
    “烂在肚子里二十多年,再不说就要带进坟墓里去了。你长得不太像你妈妈,你妈妈年轻时候漂亮,她那时候只和青山要好……”
    叶静秋家祖上是教王孙贵胄读书识字的,以学问而声名显赫,颇有家底。在叶静秋爷爷那辈不愿再受功名所累,抛弃官职购置闲地,办起私塾来,因为祖上的才华,名声大噪,上门来求学的不计其数。到了叶静秋父亲这辈,去学校做了教书先生,那时候,人穷没几个读得起书的。
    祖上庇佑,留下大片土地,被戏称是双城的叶半坡。
    叶静秋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孩,叶父只盖了四间瓦房,留下片土地做菜园还有片偏僻荒废的小树林,其他土地全部分给别人,其中就有刚添了小儿子的孔胜邦家。在双城无人不知,乐善好施的叶老师,更知道,叶老师家有个漂亮的女儿。
    叶静秋集合了父母的全部有点,温婉娴静笑起来时候脸颊上两颗动人的梨涡,又被叶老师教得知书达理,待她成年后,来家里求亲的人,要踏平叶家的门槛。
    叶老师自认是文人,有些文化人的清高,不看重家世看中人物品格。在他的学生中,有个踏实勤奋的程青山,家庭清贫为人淳厚上进,十分被叶老师看好,时常把他叫来家里,教导学科和照顾日常,叶静秋就这样和程青山成了男女朋友。
    孔家那时候,因为太姥姥和梁笛声的爷爷梁弘志离婚,被心善的梁弘志给了一半家产,暂时翻身缓过劲来,却还是不能和别家相提并论的。
    孔文莲是叶老师班里的一个女学生,和叶静秋是同桌。孔文莲争强好胜事事都要比叶静秋好,她成绩好、参加活动积极,可她还是不能盖过叶静秋的光芒,因为她家庭比不上叶静秋,叶静秋被人追捧着称赞,她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奶奶费了心机骗了梁家的家产。
    孔文莲心里十分看不过去,恶狠狠地想一定要把叶静秋拥有的全部抢过来。大学他们是同一个学校,参加野营活动时,孔文莲趁着程青山醉酒和他发生关系,以此做为威胁,要程青山和叶静秋分手。
    程青山又惊又怕,害怕叶静秋知道,左右摇摆。孔文莲却不给他迟疑的机会,她直接找到叶静秋,霸道地宣战说程青山已经是她的男人,那个年代,结婚前有关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叶静秋红了眼圈,想找程青山问个清楚,程青山却避着不见她。
    那段时间事情发生的太多,叶老师在一次下大雨时为救一个学生而丧命,叶母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叶静秋瞬间变成了孤女,她力不从心地办完父母的葬礼,学业因此短暂耽搁住。
    孔胜邦就是在这时候,以开荒建厂的借口,伙同别人,征占了叶静秋家的菜园及附加大片空地。
    程青山终于良心发现,想起叶氏夫妇曾经待他的友善,毅然决然地回到叶静秋身边,并承诺带她离开这里,去广州。叶静秋从未离开过双城,她日夜数着离开的时间,满心期待着与心爱的男人白头到老的画面。
    到了约定离开那天,程青山却没有来到约定的地点,来的是孔文霖。
    那是叶静秋噩梦的开始,孔文霖把她带到孔家偏僻的菜园子的屋子里,把她扔进去,他脸上是贪婪的笑容和粗鄙的笑容,他步步地逼近叶静秋,叶静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放我出去。”
    “出去?去哪里?和程青山私|奔吗?”孔文霖的脸是扭曲的,他狰狞地摁住叶静秋,把她拽过来,狠狠地压制住,“你不知道我多爱你,可你看不到我,你只看程青山。”
    叶静秋哭着喊着叫程青山的名字,直到她的手脚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双眼无神地望着房子唯一的窗口,任由孔文霖像头野兽一样肆虐她。
    “程青山要和我妹妹结婚了,马上就是孔家的乘龙快婿,他怎么舍得放弃大好前途,带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孔文霖放开她,他满意地笑,“你们约定的地点,是程青山告诉我的,他为了永绝后患,把你让给我了。”
    孔文霖把叶静秋关了整整一年,而这一年竟然没有人寻找这个花样女孩的去向。
    这一年,对叶静秋来说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只有孔文霖来了没有的区别,孔文霖每次来都说很多话,然后欺负叶静秋。她的生命,就像一束娇艳开得正盛的鲜花,以最快的速度衰败,叶静秋躺在地板上,她已经被折磨得失了心智,精神恍惚。
    是太姥姥发现叶静秋被关的地方,她看到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变得疯疯癫癫,太姥姥用家法打了孔文霖一顿,责令他放叶静秋回去。叶静秋得了自由,她家的小树林和菜园子已经没有,只剩下破旧的四间瓦房,她整日疯疯癫癫,见了人就问,“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来。”
    那时候的程青山已经和孔文莲结婚,程绍祖已经出生。叶静秋疯癫却越来越严重,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欺负她,□□她,有些尖酸刻薄的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淘气的孩子往她身上丢垃圾……
    没人再记得,那个鲜花与掌声围绕着的女孩,只记得这个脏兮兮的疯女人。
    后来有一天,叶静秋怀孕了,周围的人却突然噤声,没有人再搭理她,躲得远远的,唯恐和这个孩子扯上任何的关系。
    唐惜是出生在叶家的四间破旧瓦房里,叶静秋已经把她生出来,却不知道怎么剪断脐带,母女两个都哭着。后来是被梁中骏夫妇见到,才没有丧命。
    叶静秋不知道怎么做妈妈,她怯怯地看着那个哇哇直叫的婴儿,躲得远远的。
    梁笛声的妈妈文娟,把孩子洗干净用毛巾裹着,小心翼翼地递到叶静秋面前,让她轻轻地触碰孩子的皮肤。
    “好小哦。”叶静秋惊喜地说,正在哭泣的孩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止住哭声,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对着叶静秋呀呀笑。
    叶静秋突然掉下眼泪来,大着胆子把孩子抱过来,紧紧地贴着。文娟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叶静秋看着孩子漂亮的小脸,轻声说,“唐惜。”
    唐惜会爬、会晃晃悠悠地走路、会咿咿呀呀地说话,叶静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却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她女儿叫唐惜。

☆、第七十天

“是我子孙作孽害了你妈妈一生,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他们,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他们该承受的。”老太太说,“文莲好强霸道、文霖狂傲不逊、盛邦功利心重,将来我死了,希望能见到叶老师,就算跪下来向他们道歉,是我管教子孙无能。”
    “不怪您,您已经帮我妈妈很多。”唐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妈妈让我向你道谢,她说您做得炒面很好吃说您是位慈善的老人家。”
    “静秋是个善良的孩子。”太姥姥闭了闭眼睛,精神差起来,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却勉力支撑着,“唐唐丫头,你和绍祖好好的过日子,上辈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们还年轻。”
    “……”唐惜说不出话来,如果她点头应了太姥姥的请求,就是辜负了叶静秋的嘱托。
    “你就答应我,恩怨到你们这里结束吧,不要不要再……”太姥姥用力地握住唐惜的手,挣扎着要起来,却浑身僵硬住起不来,倒下去就这么过去了,眼睛还是睁着的。
    程绍祖听到里面传出来哇的一声大哭,他快速地推开门,唐惜伏在床上,她的手还被太姥姥握着。
    程绍祖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急声查看她,“唐惜。”
    孔文霖几个人稍微落后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孔文莲和赵访梅手忙脚乱去拿衣服,忍着眼泪帮太姥姥换衣服。
    很奇怪,别人哭了,唐惜却再也掉不出眼泪,除了那声痛哭声,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唐惜脑中是叶静秋去世前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耳中是太姥姥去世时虚弱的请求:放下吧放下吧……这两种画面在唐惜脑中剧烈地厮打着,她双眼发直,呆若木鸡。
    “唐惜。”程绍祖的声音尖锐起来,他托住唐惜软下去的身体,看着倒在怀里满是泪痕的脸。
    太姥姥不舒服的最后几天,孔文霖来怡景花园的次数已经很少,夏觅双乐得清闲,一天抽出来一两个小时,来梁家坐着。
    今天夏觅双走进梁家时,梁中骏正支着张方凳子,上面放着两个小盘子,戴着老花眼镜在绘画着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夏觅双奇怪地问。
    “糖画。”
    “这个是什么?”夏觅双指着旁边矮凳子上盆子里,黏糊糊的浓稠液体。
    “糖稀,做糖画的糖稀。”
    “这个怎么做的?”
    “白糖掺水,在火上蒸发水分后就做成。”梁中骏用竹签沾了些递给夏觅双,微笑着说,“你尝尝。”
    夏觅双接过去,品了品,“有清香甜甜的味道,很好吃。”
    梁中骏手上麻利地做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递给夏觅双。
    “为什么做兔子?”
    “你属兔。”
    夏觅双笑,“我属牛,不是兔。”
    “哦,我记错了。”梁中骏要把兔子收回来,放进旁边的盒子里,那里面已经有三个兔子,“我给你做一个牛。”
    “叶静秋属兔?”夏觅双有些失望,嘀咕了声,“看来我和她长得真得很像。”
    梁中骏没有回答。
    夏觅双说出口就自知说错话,她有什么资格和叶静秋比。她拉着凳子坐近一些,寻找其他话题,“你教我做糖稀吧,等见着我女儿,做给她尝尝。”
    梁中骏从家中找来酒精灯,在调羹里按照比例,放入白糖和白水,凑到点燃的酒精灯下。“等沸腾再晾干就差不多了。”梁中骏越过眼镜框,温声地说。
    夏觅双被梁中骏温柔地看着,她徐老半娘竟然红了脸,忍不住猜测,“你以前是不是,这样教叶静秋做过糖稀。”
    “什么?”梁中骏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你爱叶静秋?”
    梁中骏手抖,勺子里的糖稀溅出来,他慌乱地拿抹布擦,手忙脚乱地打翻手边的酒精灯,还好夏觅双帮忙把火扑灭。梁中骏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要从他运转不灵的身体里跳出来,他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识破,是慌乱还有舒口气。
    “是啊,我爱她,也对不起她。”
    叶静秋从孔家回来后疯疯癫癫,不是磕着就是碰着,她没有工作没有钱,受伤不知道去医院,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梁中骏已经开了小诊所,晚上关门时,发现蹲在那里的叶静秋,她仰着头,曾经漂亮的脸上脏兮兮的,却挡不住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惊恐又奢望地看着他。
    “你饿了?”梁中骏问。
    叶静秋低下头,用力点头。
    梁中骏重新打开小诊所的门,让叶静秋进去,把干瘪瘪剩下的馒头拿出来。叶静秋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见了馒头她吃得狼吞虎咽,全没有曾经的文静模样。梁中骏站起来去倒水,回来时,叶静秋已经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慢点吃。”梁中骏心疼地看着她,他比叶静秋大几岁,看着她从青春靓丽到现在这样,不是不遗憾和心痛的。
    叶静秋吃完了,眼睛怯怯地看着门口。
    “你想回家了?”梁中骏看透她的心思。
    叶静秋点头,缩成一团。
    “吃饱就回去吧,饿了再来。”
    叶静秋抬头看他,吃惊又意外,抿着嘴甜甜地笑,出去时还记得帮他关上门。
    那天后叶静秋总是在快要关门时候来,梁中骏习惯了等她些时间,把饭菜留些给她吃。叶静秋喜欢吃糖,梁中骏总是在口袋里放糖块,等她来了给她吃。两个人默契地相处了两个多月,叶静秋把梁中骏当成信赖的大哥哥,在他面前不再那么害怕。
    有天晚上,在叶静秋吃完饭正要离开时,梁中骏突然不想她这么快离开,“你吃过糖稀吗?”
    叶静秋明媚的眼睛转了转,摇头。
    “我教你。”在诊所没有锅炉,梁中骏又存了炫技术的心思,就找来酒精灯,把勺子洗干净放了白糖和水,做起简易的糖稀。
    那晚上的糖稀做得很失败,水分太多,烧了许久不见干,等水分不见,糖又黏在勺子上发出焦了的味道。梁中骏很沮丧地说要再做一次,叶静秋却高兴地把凝固住的糖稀掰下来,她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梁中骏,“很甜,很好吃。”
    梁中骏从来不吃糖,那天晚上却吃了半块糖稀,从此爱上那个味道。
    梁中骏的好心没有坚持多久,他和外面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在叶静秋放下戒备睡在他诊所的那晚,他要了她。她懵懂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她抡着拳头用力地打他推他,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梁中骏亲吻着她的头发,反复轻声地道歉。
    那天之后叶静秋很久没有再来诊所,梁中骏夜夜失眠,脑海里全是叶静秋那晚害怕的表情。后来叶静秋怀孕了,梁中骏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他甚至不敢去验证,掩耳盗铃似的生活,视而不见叶静秋越来越大的肚子。
    叶静秋似乎是有些清醒的,她挺着大肚子很少再出来,更不会出现在梁中骏的生活范围。可能她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并且有孩子。
    在叶静秋生下唐惜那天,给孩子取名叫唐惜。
    唐惜,是糖稀。
    她可能怪他,却也记着他的好。
    梁中骏备受良心的谴责,对妻子坦诚自己的罪行,“我是个伪君子假善人,对不起你和笛声,我们离婚吧,我可以净身出户。”
    梁笛声的妈妈怔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她就那么好吗,你们一个两个为她舍得抛妻弃子。”
    “对不起。”梁中骏再次对妻子道歉,起身收拾了几件平日里常穿的衣服。
    梁太太拉住梁中骏,“你想做什么?要认下那个孩子?”
    “是,那是我的孩子。”
    梁太太泪如雨下,紧紧地拽住梁中骏的衣服,苦口婆心地劝,“叶静秋生下孩子,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偏往上贴,你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吗?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疯疯癫癫的,你认下孩子,是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咒骂的。”
    “我知道。”梁中骏表情未变,从他决定认下孩子,就想过声名狼藉的后果。
    “你要对叶静秋负责,要给那个孩子一个家,可我和笛声呢?笛声是男孩,他长大怎么面对别人的指点,你要毁了自己的儿子吗?”
    这句话问住梁中骏,唐惜是女儿,梁笛声就不是儿子吗?
    后来不知谁对叶静秋说了什么,叶静秋的情况变得糟糕,她胡乱认人说是女儿的父亲,常常被骂被打。文娟担心梁中骏心软,抱着年幼的梁笛声以死相逼,“你要是敢认她们,我们母子就死在你面前。”
    女人无理取闹时候喜欢用死威胁,这是她们的拿手好戏,因为屡试不爽。
    梁中骏没有和妻子离婚,他给梁笛声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却亏欠着那对母女。有一天,笛声哭着回来说被人打劫了,梁中骏训斥儿子没用,笛声握着拳头,气鼓鼓地说,“我是看她是女孩子,让着她才没有还手。”
    梁中骏问下去,才知道打劫儿子的是唐惜,他不怒反笑,“她小小年龄倒是有生意头脑,知道保护自己。”后来,他每天在儿子口袋书包里放上钱,不出意外被打劫得一干二净。
    文娟把丈夫的做法看在眼中,他如约给了他们母子正常的生活,他的心却再没有在这个家过。文娟偶尔会给叶静秋母女送去些生活用品,在别人欺负她们时,帮忙说上几句。这就是唐惜不知道的,梁笛声的母亲为什么要对她们母女好。
    梁中骏以为这个秘密会一直藏在肚子里,因为叶静秋根本不记得孩子的父亲是谁。梁中骏和文娟商量过,等梁笛声成年,他就认下唐惜。可梁中骏没等到那一天,叶静秋母女被赶出了双城。
    以为等在这里,她迟早会回来,没想到,再有音讯,却是死讯。
    “你是唐惜的亲生父亲?”夏觅双吃惊地长大嘴巴,眼前这个温润的人,竟然是唐惜的亲生父亲。
    梁中骏苦笑一声,收拾着桌上的残留糖稀,“没尽过一天职责的父亲。”
    “你怎么不告诉唐惜,那孩子嘴硬心软,最初可能不能接受,可她总会原谅你的。”夏觅双又说,“说不定,她知道亲生父亲是你,就不报仇了。”
    “所以不能告诉她,她应该给她妈妈报仇。”梁中骏把装着兔子糖画的盒子盖起来,上面搭上一层镂空的白色薄纱,“唐惜以为我是帮助过她们的好人,心存感激,如果知道我是其中一份子,该失望了。”
    “你想让她报仇?”夏觅双表示看不懂眼前的中年男子,她试想,她的女儿她肯定舍不得她吃苦报仇的,那不仅是身体也是心理上的折磨。
    “孔文莲抢走程青山,孔文霖逼疯静秋,孔胜邦占了叶家的家产,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梁中骏突然严厉起来,“若不是我能力有限,何必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六年。”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夏觅双伸出手放在梁中骏的手背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尴尬地缩回手。
    “唐惜交代你的事情做好就是帮助我们。”梁中骏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已经癌症晚期,能帮她的你们尽量帮吧。”
    “你生病了?”
    “肺癌,晚期。不要告诉他们,不想他们分心。”
    “不告诉他们你生病的事情?”
    “全部,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知道唐惜是我女儿,等时间合适,我想亲自告诉她。”
    后来手机有短信提示的声音,夏觅双拿出手机看,是孔文霖发短信过来说这两天不过来,“老太太去世了。”
    梁中骏看着黑暗的夜色,怔怔地说,“最后一个好人走了,也该结束了。”

☆、第71章 七十一天

唐惜醒来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吞了吞口水,旁边的人就赶紧上前,急切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程绍祖的声音,唐惜更不愿意睁开眼睛。
    程绍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肯搭理他了,他早已经后悔昨晚上的作为,可时间不能倒流,他已经伤害了唐惜。程绍祖脱了鞋子,躺在她旁边,轻轻地拥着她。
    唐惜不看他,手却推他的手臂,不肯让他触碰自己。
    “对不起。”程绍祖使了点力气,让两个人面对面躺着,他轻声说。
    唐惜笑了,笑得凉薄,“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哪里错了,你说的对,我没有一句实话,全部是骗你的。我不爱你,没有怀孕,一直都是利用你……”越说声音越大,情绪激动。
    程绍祖定定地看着她,噗嗤笑出声,“还说我没错,你这字字句句的说落已经给我定罪。”
    带着熟悉味道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痒痒的,唐惜错开头,仍旧绷着脸,“别嬉皮笑脸的,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你昨晚说爱我,是不是真的?”程绍祖已经完全没皮没脸,赖着唐惜,真切地问。
    唐惜却更加生气,她用力地推程绍祖,恼羞成怒地喊,“滚。”
    “好了,滚过来了。”程绍祖把唐惜抱在怀里,他的头埋在她肩膀处,手掌在两个人紧贴着腹部那里,用稍微柔软的手心,贴着她的肚子,“对不起昨晚那样对你,以后不会了。”
    唐惜正要推开他,程绍祖又傻呵呵地笑,“唐惜,我们有孩子了,我可真高兴。”
    他爽朗的笑声在她耳边,震得唐惜心跟着颤,她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觉到那里强壮跳动的心脏,并不讨厌的感觉,“这个孩子,我不要。”
    “为什么?”程绍祖脸色一暗,把唐惜推开一些,盯着她的眼睛看。
    唐惜轻哼一声,“‘我不爱她,别想用孩子束缚住我,用孩子逼得我娶你,你满意了?’程先生还记得这些话吗?”
    “多久前的事情,竟然还记得。”
    唐惜却笑不出来,“你那时候态度多恶劣啊,还好那个孩子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提起这个到底是唐惜欺骗他在先,埋怨人也不能理直气壮,她明智地止住。可话本来要说的,被生生卡住,让她很不舒坦,不舒坦就会口不择言,“算算时间,有这个孩子时你总是在望市上班,说不定孩子不是你的。”
    “哦?那是谁的?”
    唐惜一噎,继续胡说八道,“说不定是梁笛声的,或者是别的男人的,反正不是你的。”
    程绍祖用粗壮的手臂圈着她纤细的腰肢,故意在她脸上哈气,“是我的最好,不是我的,我愿意喜当爹。”
    “你……”唐惜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程绍祖看她鼓着眼睛,恼恨地瞪着自己,他觉得她这样娇俏的样子实在可爱,低头在她嘴上亲吻一下,“不要再拿话激我,你的话,我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还和我聊什么。”唐惜又使劲推他,“走开,别碰我。”
    她浑身不舒服,力气小得被程绍祖忽视。程绍祖用手脚束缚住她,把她的小手拿起来放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手骨,“我是这样打算的,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我们的房子最好在学校附近,有两处选择不错,等天好些我们去看看,如果喜欢就买下,只是装修要费些时间,现在,我们先租房住些时间。”
    唐惜听着他为以后的日子筹划,很和谐美好的画面。唐惜听了不心动是假的,可她还剩着理智,“你大概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怎么还可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个结果,程绍祖是有预料的,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要伤害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你只管惹麻烦发泄情绪,收拾烂摊子的事情,我来做。
    唐惜怀孕的事情,程绍祖没有告诉任何人。唐惜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可他既然不说,她就乐得自由。她与梁笛声见过一次面,梁笛声给了一大袋子的安胎药,唐惜谢过他,带回家里,却因为事情太多,总是来不及吃,一放就耽搁住了。
    子孙守灵堂,三天后太姥姥下葬,认识这位慈善祥和老太太的人,全部失声痛哭。唐惜看着遗像上那个笑呵呵的老人家,心仍旧是感到疼痛的。
    四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唐惜旁边的,她还是一身白色衣服,干干净净的,无忧无虑的脸上带着简单的笑容,轻声说,“太太找你。”
    “现在?”葬礼已经基本完成,剩下就是安排送亲朋好友回去,程绍祖正在安排这件事情。
    四十点头,简短的两个字,“马上。”
    “好。”唐惜转身,跟着四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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