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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小似眉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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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扇牵过我的手,笑道:“痴儿,走吧,还是步静赏梅去,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我吟吟笑道:“呵呵,唤我痴儿,姐姐,你竟成佛了。”

梅花夹径,落萼铺石,紫云漫空,两个曼妙的倩影,在花海枝叶中浮游隐去……

第四十二章 是别离殷殷相送

 黄昏,悠悠的暮鼓敲响寂静的山林,梅花纷纷坠落在石径,庭院,还有那些青苔阑珊的角落。放生池中,竟有几朵白莲,历经繁华千转,在不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幽幽绽放。

又到了庵里做晚课的时间,我告诉画扇,这里大雄宝殿的佛好慈善。

画扇说,所有的佛都是慈悲的,他们都有隐忍,普渡,超脱等许多善意的含容。

我笑,这佛并不是所想的那样,你见了就会明白了。

着一袭宽大的玄裳,跪在蒲团上,画扇说那些经书太难懂,就捧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佛前诵读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人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已无所得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筑……

这一次,我没有看佛,而是遥看挂在大殿梁柱上的一面古铜境,总觉得它也是有灵性的,也许在这里千年,也许更久,它可以照见世间红尘百味,亦可以照见禅院五蕴皆空。

离开的时候,我和画扇都在彼此的思想里沉默,这种没有离情的开始,没有禅深的结局,让我们陷入玄妙的空茫里。

香客早已归去,那些过客的背影锁在了门外,留下的只是各自在佛前许下的心愿。

用过素斋,清凉的庭院里,我与画扇,还有妙尘师太借着氤氲的月光,品茗闲聊。

师太笑言:“这样的春夜,这样的相聚,让我好生熟悉。”

画扇疑道:“熟悉?难道师太曾经也与故人在庵内品茗对月么?”

“也许,贫尼也记不清了,只是隐约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或许是曾经有过,或许是将来会发生,又或许是因了你们两位绝代佳人吧,让庵内生辉不少。”师太所言总是令人费解。

我打趣地笑道:“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我与画扇也是芸芸众生,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师太看着我,笑道:“你且记着贫尼说的话,也许某一天,你亦会有如此的感觉,熟悉的画面,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

画扇微笑:“师太,莫非我与眉弯妹妹将来真的要到庵里做姑子?”

师太轻笑:“你们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是贫尼妄言了。”

许是因为我珍惜在翠梅庵的时光,将日子这样精打细算地过。坐到夜深,才回屋歇息。

与画扇躺在床榻上,才记起,原来昨夜无梦,自我进了皇宫,那恶梦就一直纠缠于我。我问过师太,师太与宫里的胡妈妈答案一致,是心魔。

如果离开皇宫可以了却心魔,那我还是选择离去。

寂静的夜里,一盏香油灯照亮我们所有的心事。看着躺在身旁的画扇,不禁轻声问道:“姐姐,告诉我一些关于烟花巷的事吧,我想知道,我离开以后,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画扇转过身子,对我微笑:“烟花巷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纸醉金迷,灭烛留髡之风流韵事罢了。”

“说得也是,我在那两年,所见的也不过这些事了。”停了停,又问道:“对了,不知衙役是否查寻到害死殷羡羡的凶手?”

画扇淡淡回道:“不曾有,事过境迁,谁还会去翻查那些疑案。再者,此案幕后定有不寻常的主谋,当初你救下烟屏,其间的蹊跷至今也还是个谜。既然是谜,就没那么容易解得开了。”

说起解救烟屏,我想起当初在巷道救我的白衣公子,事过境迁,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想来这位谦谦君子只取其前,去其后,定然是将我忘了。忘了好,我也忘了。

“今年的花魁定然又是姐姐了。”停顿许久,我又说道。

“不,不是我,我没有参加,你还记得去年那位弹唱‘道上垂杨江畔柳,他朝莫结相思扣’的女子么?花魁就是她。”

我搜寻着记忆,想起了那个身着翠衫的女子,笑道:“是那个弹唱‘总是三春眠不够,醉里消磨,春自眉尖溜’的柳无凭么?”

画扇微笑:“妹妹好记性,就是她了。今年听说她弹唱一首《咏牡丹》,惊艳四座,一举夺魁。”

“只是画扇姑娘已无了那夺魁之心。”我淡笑。

“是了,再无了那夺魁之心。”她声音极低,透露出丝丝慵懒。

夜色如水清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台上,照见那页古旧的经书。我感觉到睡意,却依然惺忪地睁开眼,迷糊地唤道:“姐姐,你睡着了么?”

“还没有,这样的夜,有些不舍得睡着。”

“是,我也不舍得,过一天便少了一天。”

“妹妹……”画扇轻叹。

我将手搭在她的腰身,低问道:“姐姐,你有爱过么?”

她迟疑,半晌,答:“不过是风尘女子,只怕连爱也是卑微的。所以,不如不爱。”她笑问:“妹妹,你呢?定是爱了。”

我嘻笑:“姐姐别取笑我,后宫的女子,有几个敢真爱呵。爱到了最后,都是荒芜。”

“不爱不恨,无欲无求,谁能做到呢?一切随意。”画扇的话让我释怀。

静。静得可以听到窗外的风声,落叶声,落花声,还有虫蚁的爬行声。

感觉到画扇轻轻为我掖好被角,我亲昵地偎着她,钻进她怀里,撒娇道:“姐姐,还是你待我最好。”

她轻轻用手枕着我,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暖暖的温情:“妹妹,睡吧,兴许,就今夜,我可以陪你了。”

我凄然,微叹:“不可以多陪我几日么?我要你陪,自是可以的。”

“是可以,只要你需要。”

我调皮地眨着眼睛:“要么随我进宫,要么就今夜,只那几日,我宁可不要了。”

“呵呵,那就先将今夜过完。”

“嗯。”

清晨,下起了丝丝的细雨,湿润的石径滋长着浅绿的青苔,落红铺径,如果不是因为离别,我是喜欢这个春雨的清晨。

我将画扇送至庵门口,马车已在等候,递给她一把雨伞,依依道:“姐姐,一路保重。”

她执我的手:“妹妹,你先静心在这里住几日。待你走时,我还是要来与你道别的。”

我点头,看着她静静地上轿,又看着她掀开轿帘,那目光,令人不忍看去。

马车扬尘而去,溅起满地的雨水,还有零落的花瓣,这样的场景,不含悲壮,又不似婉约,是一种感伤的美丽。

我驻立在离别的路口,看马车渐渐隐去,直到烟雾封锁了那长长的山径,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我转过身,低吟道:“是别离殷殷相送,哽无言,杨柳花飞泪。”

踏进翠梅庵,槛外是红尘旧梦,槛内是云水禅心……

第四十三章 柴门留客漫煎茶

 春轩烟雨,愁如针绪,飘零落花,纷散红尘。今日庵中香客稀疏,庭院清冷,庵中的尼姑诵完早课,各自回厢房歇息。有的相邀在一起读经讲禅,有的相聚煮茗论诗,也有的独自静心打坐,亦有人临轩听雨,禅院的雨,总是别有意境。

听雨打芭蕉,落花碾尘,心中慵懒,虽有怜香之心,却无拾花之意。闲坐厢房,寂寥无端。遂起身,辞别妙尘师太,携着红笺离开翠梅庵,撑一柄油纸伞,往春风陌上一路踏青而去。

出门时,秋樨给我披了一件风衣,千叮万嘱,要我早些回来,莫受了风寒。

烟雾萦绕的山径,有稀疏的行人擦肩而过,空中透明的雨丝,绣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起了儿时的篱笆院落,父母过世后,我离开了家,与红笺过上了飘浪的生活。

父母的墓地离翠梅庵只有几里路程,想着已近清明时节,往年的清明节,我在金陵城内,都会携红笺去坟上扫墓。如今,入了宫门,进出就不再自由。

看着满目青山,烟雨霏霏,不禁低低叹息。

红笺为我撑着伞,关切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念老爷夫人了。”

“嗯。我们去墓地吧。”

两个人往山径走去,一路辗转,斜斜的山坡,两座墓碑相伴而眠。我未带香纸,只将坟旁的杂草尽数拔了,折几枝桃花,放在墓前。

见红笺潸然落泪,而我洒上落花,跪于坟前,竟落不下泪来。

只是心伤地唤道:“爹,娘,眉弯来看二老了。这红尘一别,就再无相逢之日。你们撒手尘寰,留我独自在人间悲苦,尝尽冷暖滋味。只是你们为何当年要丢下我,而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离去呢?”我始终不信,父母那般疼爱我,会舍得丢下我,双双自杀而亡。

红笺轻轻将我扶起,为我拂过裙上的花瓣和细微尘泥,低声道:“小姐,莫要再伤心,我看雨又下大了,我们还是早些儿归去吧。”

再看一眼墓碑,我就离开,只是不知再来此处会是何时。我信,心中念着,无论在何处,都可以偎依在一起。我不祈求父母佑我平安,佑我吉祥,我只希望二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幸福康安,这样,我就真的安心。

沿着山径而来,雨竟落得急了,溅了一身的泥水与残花。路旁的桃杏在雨中似乎开得更加繁艳,雪白的梨花在风中簌簌而落,而我却想在雨中与梨花共舞。

看路旁有一处柴门,门口挂着的酒旗在风中摇曳,我与红笺匆匆寻去。想起一句古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今日亦是雨天,我也想寻一处酒家,品上几盏乡间米酒,观赏这雨中乡野的天然景致。

柴门空无一人,只有几张破旧的桌椅凌乱地摆设着,铺满了厚厚的灰尘。

“好荒凉啊。”红笺惊道。

“嗯。”我心想着这儿的店主或许耐不住山间小店的清冷,搬离到更热闹的去处了。

“小姐,你看,前面那处。”红笺指着山径那边。

我朝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见烟雨中有一柴门,漫溢着袅袅炊烟。

心喜。两人遂往那里寻去。

篱笆院落,门前种了数株桃,还有梨,兰圃里的兰草开着细白的朵儿。院门是开着的,依稀还闻得到屋里散发出来的柴火香气。

“请问有人么?”红笺唤道。

无人应答。“请问有人么?”

依旧无人应答。

我与红笺携手进去,里屋的门也没有关上,只听到噼啪的柴火声。

背对着我们的,是一袭白衣,白丝带束着一头青发,坐在炉火前,煮茗。这背影好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样简陋的柴门,居住的不是普通农户,却有这样一位儒雅的背影,莫非他是隐世高人?隐居在金陵城外的古老山径,独自在此煮茗种花,闲度光阴。

“姑娘,雨下得大,进来烤火暖暖身子吧。”好熟悉的声音。

我走过去,还未等我靠近,他已转身,眼前是一位俊朗的年轻公子,而这位公子不是他人,却是那日在巷陌救我的男子。

我衣裳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更显我柔美的身段。管不了这许多,径直朝他走去,往炉火边的椅子上坐下。

微笑道:“是你。”

“嗯,是我。”

他递给我和红笺一人一杯热茶,笑道:“先暖暖身,春寒料峭。”

我打量他,依旧是素净白衣,眉目俊朗,温润如玉,风度翩然。那眼神,澄澈,如一潭清泉,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

“你知我今日会路过此地?”我问道。

“是,所以在此煮茗等侯。”

“果真是隐士高人。”我喃喃道。

他微笑:“不过是厌倦江湖,来乡间闲居罢了。”

“江湖?难道你之前是侠客?”

“不,我有许多职业。”

“比如……”我似乎对他很好奇。

他依旧微笑:“我做过和尚,当过剑客,做过为人称骨相面的术士,我还在山林里捉过妖,当过江湖郎中,直到现在只是一位平凡的农夫。”

我笑:“是许多。而且都很玄。”我将袖口伸至炉火边烤,“不过我也不少。”

“我知道。”他添了几根柴火,水吊子里的水在炉火上沸腾。

“哦,你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一脸淡定,浅笑道:“是。我知道。”

“嗯,我相信你知道,因为你知晓过去未来,你法力无边。”

他惊讶:“你怎知?”

“呵呵,你方才不是说自己会法术么?还能捉妖,又会称骨相面,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知的呢?”我打趣道。

“姑娘也是风趣之人呵,是在下唐突了。”他又为我添了一杯热茶。

我淡品,满口盈香,问道:“这是什么茶,好特别,方才没品出来。”

“给姑娘品的,自是好茶。”

我笑道:“该不会是你从哪儿采来的仙草,又取了瑶池的琼浆玉液,在此烟雨柴门煮得这么一壶好茶,竟让我这俗人给品了。”

“只是这么一壶好茶,也不及姑娘的梅花玉液。”

我一惊,果然是真人,竟知道我会煮梅花茶。

他笑:“方才你饮的不过是最寻常的农家香茶罢了,采上一些院里的花瓣,野外种的春茶,用后院水井里的清泉煮了便是了。”

我再品一口,蹙眉:“原来这般啊,我竟品不出这味道了,记得幼时是喝这些茶长大的。”

看着窗外的细雨,屋内飘着新茶的清香,而眼前坐着的,却是故人。一时兴起,不禁随口吟道:“探春一路赏繁花,间或问途寻酒家。细雨催新初润草,柴门留客漫煎茶。”

他微笑:“姑娘好才情。既然是柴门留客漫煎茶,那姑娘不妨再留片会,我们就在这柴门煮茶,听在下说一些玄离的故事与你听。”

“如此甚好,我是极爱这些的,最好带些鬼神色彩的……”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想来是与我一样,等着听白衣公子的故事……

第四十四章 仙乡未入恐成魔

 烟雨还在飘落,朝窗外望去,远处的青山半隐半现在云雾间,仿佛隐藏着许多神奇的秘密。我用手指着那烟云处:“你看,那山里好像住着神仙。”

他亦抬眼望去:“呵呵,是,烟雨的山峦,云雾蒸腾,倒真像是神仙出没之处。”他神态深远:“只是,你信鬼神么?”

“我信,我在翠梅庵里还与佛对话,佛是慈善的,只是不渡我。”我笑道,似乎有些任性。

“那是因为你慈善,如果你是恶者,佛也就不善了。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因果轮回,自古不变。”他话藏禅机,神情依旧淡定。

我淡笑:“也许我注定只是做一个平凡的人,没有这样的慧根,许多的禅理都悟不透。”

“我是与生俱来的,你信么?只是不能修仙,就要成魔。我师傅说过,我如果再入世,便再难脱身了。”他似乎在回忆什么,神情肃然。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筑……”我想起了经书上这么一句。忽又问道:“你师傅?”

“是,我师傅。他是世外高人,云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让我永远不要去找他。”

“聚散寻常事,他让你不要去找他,说不定哪一天他来寻你。”

“姑娘,你不是要听一些玄离的故事么?我来说与你听,关于我的故事,本来就是一种玄离。”他看着我,目光深邃,仿佛要将人陷入进去。

“唤我眉弯吧,沈眉弯。”

“好,我叫楚玉,师傅给我取的名字。他为我卜的卦,有诗曰:玉魄生来浑似古,仙乡未入恐成魔。这诗如今刻在我随身玉佩上,不离不弃。”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我,温润的古玉,莹白剔透,刻着两行诗,像是谶语。

“好玉。”我称道。

“是,师傅说是我父亲留下的。”

“你父亲?”

“嗯,我父亲。自我记事以来,就在烟霞寺做了小和尚。师傅告诉我,我父亲是一位年轻的得道僧人,出山云游时,经一处山林被毒蛇咬伤,是我在山间采药的母亲将他救回家中,父亲抵不过情劫,与我母亲相爱。很不幸,有了我。父亲决意踏入红尘,与母亲相伴终老,然,母亲怀我两年之久,才将我产下。母亲因难产死去,父亲说我不是一般孩童,非仙即魔。后父亲带着我回到烟霞寺,悔过,一年不到,圆寂。”他淡淡地讲述,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个与他并不相关的故事。

而我却陷进在他看似寻常却离奇的身世中,低声道:“后来,你在寺中长大,做了小沙弥,寺中另一位得道僧人传你佛法……”

“是,就是我师傅。在我三岁那年,我用毒果毒死了寺里的一只狗,师傅罚我三天不许吃饭,跪在佛前悔过。在我五岁那年,我用热水浇死了寺院的五株菩提树,师傅说我骨子里透着邪气,罚我在后院种菜三月。在我八岁那年,我将寺院里几百尊小佛像换了位,为此,师傅罚我在佛前打坐一年。在我十岁那年,我潜入藏经阁,将大半的经书焚为灰烬,因为我觉得佛经有误,师傅终于将我赶出烟霞寺,从此,我沦落江湖,做了一名剑客。”他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一袭胜雪白衣,温润如玉,怎会是那么一个妖邪的孩子。低眉一笑:“果真是不入仙乡恐成魔,只是这样的孩子不关在庙里,反而放到江湖去,岂不是……”

“岂不是江湖的不幸。”他接过我的话。

我正有此意,却没有说出。

“你知道么?在我五岁那年,师傅就知道,我有法力,我能知晓过去未来,能猜测乾坤变化,世间风云尽在掌握之中。很可惜,我只是知道,却不能做到任何的改变。更遗憾的是,我无法知道自己的将来。师傅说,这样的我,留于寺中,或得道,或入魔。当我烧了经书,佛陀有泪,佛有泪,就是世间又将出生一个魔。唯一解救的办法就是,将我赶出寺院,做一个俗子,或许还能消去我的罪孽。”

“消去了么?你做了剑客,是那种行侠仗义的侠客?”我带着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很遗憾,我做了剑客,冷血无情的剑客,我曾经一天杀了三百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语气平缓,竟无丝毫的起伏。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后来呢?”

“后来有一个倒在我剑下的人,在临死前为我擦拭了剑上的鲜血,是他自己的血,然含着微笑死去。”他沉了一会,又说:“那一次,我哭了,我唯一的一次落泪,在我十二岁。”

我叹息。

“我丢掉我的剑,回到烟霞寺,在寺前那株菩提树下,跪了七天七夜。师傅说,寺里再也容不下我,原来佛祖也有不能原谅的人。”他很淡很淡地微笑。

“是,众生是佛,佛亦是众生。”我随口说出,似乎有几分禅理。

他对我微笑:“我回到江湖,做起了为人称骨相面的江湖术士,因为我可以知晓过去未来,我想要救人,我以为我可以让他们省略灾难,只享受幸福。我错了,我不能改变什么,反而看到那些灾难降临在他们身上,又无力挽救。”

“无奈……”

“是的,无奈。我再度放弃了江湖,独隐山林,在山上,我开始用我的法术捉妖,我想要为人间除去妖魔。我捉了一棵人参精,原来这棵人参每年都会结下许多小人参,救过无数的乡人。我捉了一只白狐,却拆散了一段凄美的人狐之恋。我弄巧成拙,原来,妖亦有情。”他自嘲地笑了。

“世间真有妖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笑:“你信鬼神,信佛陀,为何不信有妖呢?”

“然后你选择做一名江湖郎中,救死抚伤?”我接下去说。

“是,当年我母亲也是采药救人。”

“这是崇高的职业,你为何不继续救人,却在此处做一位平凡的农夫呢?你厌倦了那枯燥的职业?只想种花养鸟,拾柴煎茶?”

“不,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

“因为我救活一个人,就必定会死去另一个人。我救好一个人,就必定要伤了一个人。”他一字一句地吐出,仿佛有一道锐利的光芒,划过心口。

我惊诧,思绪被他离奇的身世与遭遇冲击着,难以平静。叹息:“你的一生,简短却离奇,酷冷又慈悲……”

“还有将来,我那未可知的将来。”他低声道。

我薄薄一笑:“谁的将来都是未可知,让我们在空茫中度过吧。”

他看着我,笑道:“你的将来我知,难道你忘了我可以知晓过去与未来么?只是除了我自己,而已。”

“我的将来……”我喃喃自语。

“是的,你的将来,你想要知道么?包括你的过去。”

“不,我不要。”我有些心慌,又问道:“我的过去?我的过去我都知,只有将来不曾发生的不知。”

他浅笑:“且不说这些,我饿了,这样吧,你留下来吃顿饭,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庵里去,如何?”

我看着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再者心中亦想品尝这久未享用的农家小菜,点头笑道:“好,我也有些饿了。”

他兴奋道:“那一起到后院去摘些新鲜蔬菜。”

炉子上的火苗渐渐小了,吊子里的水冒着氤氲的热气,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真实,温暖,安宁。

如果可以,我愿意时光停驻。

第四十五章 沧海不过是桑田

 篱笆院落,细雨湿润的菜园,嫩绿的青草,还有新鲜的蔬菜。这些场面都是我所熟悉的,只是今时已不同于往日。

几道清淡的农家小菜,还有诱人的白米饭。楚玉取出一坛酒,他说是自酿的。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种平淡安宁的田园生活。

雨还在下,留人的雨,仿佛要将世间的尘泥冲洗,却不知越洗越多,那些原本看不到的尘埃在雨中流离,分散在每个喧闹与寂静的角落,而让我觉得干净透彻的是那湿润的青苔与落花。

我看着窗外的烟雨,淡淡一笑:“是到了该辞别的时候了。”

他负手而立,低声道:“其实不辞别会比辞别要好。”

“你是让我悄然离去,如来时那样,不留痕迹。”我话语平静,像那无声的烟雨。

他嘴角轻轻上扬:“不,不是,我是觉得你留下来会比离开的好。”

“留下来?留在这田园寒舍?留在这炊烟人家?”我惊愕。

“是,有什么不可以么?你与农庄本就有很深的渊源,而且这里适合你,至少可以给你平静,你一直所追求的不是一种简单安宁么?”他言语间似乎流露出对我的了解。

我轻笑:“是,我生于农庄,长于农庄,却不能死于农庄。几年前,我就已经失去了自由,我早已不属于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不去尝试,未必等于不可以改变。”他显得有些牵强,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的一生,所能改变的太少。

“给我一个理由,至少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我语气坚决。

“因为留下会比离开好,像我一样,留下,做一个凡人,接受这份繁华落尽见真淳的平淡。”

“可我不是你,我本就是凡人,我没有高超的法力,我不能知晓未来,我更没有你那些离奇的身世与经历,亦没有入魔。”

“你觉得我已入魔。”他给出一个很冷的笑。

“不,只是走在魔的边界,毕竟我没有见过这么温和的魔。再说,我没有看见佛的眼泪,佛没有流泪,世间就没再多一个魔。”

他笑:“佛与魔就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唯善者佛,唯恶者魔,善恶本有两面,一朵花,自然凋落是善,被人攀折是恶,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这就是你眼中的沈眉弯?”我将手伸出窗外,折了一枝倚窗的桃花,笑道:“那我就做那攀折的恶人。楚玉,你竟不知,有许多的生命,并不愿经历生命的过程,只愿意接受最后的结局。我便是那样的人,我只想省略个中的悲欢离合,让我看到结局,看到结局我就可以离开。”

“可是有许多的人更愿意享受这个过程,比如这枝桃花,她倚窗而探,正在享受春雨的滋润,正在窃听我们的私语,而你却将她折断,催短了她的生命……”

“为何不是这样理解的呢,这枝桃花,不合世群,偏生要独自探入轩窗,她厌倦春雨的绵密,亦厌恶我们的交谈,她在等待花落的结局,而我却成全了她,我将其折断,让她可以痛快地死去,这样不是比活着要有趣的多么?”我极力为这枝桃花争辩,因为这正是我要的结果,我的结果,就是省略过程。

他取过我手中的桃花,微笑:“好妖娆的粉桃,也许只有我才能测算到,你究竟是喜欢过程还是喜欢结果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已经有了结果,她的结果就是我已经提前攀折了她,无论她是否愿意,是否满足,结果就只能是结果了。”我似乎很得意,因为我给了一枝桃花结果,却忽略了自己原来也有结果。

他沉默,许久方问道:“想知道你的结果么?”

我抬眉看着他:“如果你可以让我省略掉所有的过程,那么我想知道我的结果。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请你不要告诉我结果。”

他叹息:“很遗憾,我无法省略,除非将你冰封,我能冰封也只是此时,冰封你的容颜以及现在的思想,待你苏醒,你还是你,或许,山河已经更改,只是人世依旧如昨。”

“原来,你的冰封,不过是换我浮华一笑。纵然我不用经历沧海,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桑田。”

“你要的不就是桑田么?桑田就是结局。”

“可是桑田之后不又是沧海么?我仍然要接受命运的轮回,与其那么晚,不如早些,让我活得干脆些。”我很坚决,如一把利锐,仿佛要刺穿这些繁琐的过程。

沉默。半晌看着我:“好吧,我不留你了,你走吧。”

我微笑:“不是我不留下,是因为你没有给出很好的理由。”

“也许我的理由真的不够好。”

我轻轻叹息:“是我过于执着了,都说有始要有终,我要给他一个结果。”

“他?”

“是的,他。”

“你说的是皇帝吧。”他笑。

“是的,是皇帝,你显然已知我的身份。”我淡淡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知晓过去未来,尤其是你的,你的一生并不比我平凡……”

我微笑:“你莫要诱惑我,没有谁会不对自己的过去未来好奇的,不然,世间也不需要那些称骨相面的术士。”

“我不仅知道每个人的命运,还知道天下……”

“我信,只是天下与我何干。”我看着窗外:“我要走了……”

“嗯,你走吧,只是将来,不知道是我辜负了你,还是你辜负了我,或者是彼此辜负。”

“无论是谁辜负了谁,我都无悔。”

“好,既然如此,我也无悔。

我看着那一堆余火,成了红红的木炭,将来,便是一堆残灰。突然感觉到,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过程,翠绿的树木,被砍伐成干枯的柴火,继而经历烈焰焚烧,然后是嶙峋的木炭,最后是落寞的残灰。

我与楚玉今日的邂逅,也是这样的过程,只是有些相反,我不想省略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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