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艳鬼[出书版_网络版]-第1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妆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真的,三郎就陪我走过,所以我和他三生三世都要在一起。”若她总是这么认真严肃,就不会迷糊得三天两头从屋顶上滑下来。
  那时桑陌只是敷衍地点头,想起曾经也同样有人自桥上一步一步携手而过,结局不过同样飘渺如浮云。什么三生三世,若得三载举案齐眉就已是天大的福气。
  又比如现在倚在桥栏边的女鬼,三百年来不知看她在桥上徘徊了多少来回,却始终不见有人能携她的手共一世白头。
  夜间的明湖失了白日的清澈,变得幽暗诡异,好似异兽张开的大嘴,岸边的树木杂草只依稀能辨认出模糊的轮廓,幢幢黑影里三道白石桥就是它森森的白牙。
  仅有的一点青绿光线来自白桥上的女子,桑陌在桥头止步,看到她穿了一身惨绿的衣裙,眉目亦是用青绿来勾画,湿漉漉的长发编做一股拖曳到胸前,发梢也带着绿,让人想起丛生于湖底的水草,看似优美柔软,却随时随地会缠上你的脚踝,将你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叫缭乱。”女鬼告诉桑陌。她扭过身扬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响亮。待双手分开时,余音却还未散去,晃悠悠地飘荡在湖面上。然后,仿佛是谁大胆地吵醒了沉睡在湖底的异兽,平滑如镜的水面上荡漾开层层波纹,水泡“咕咕”地冒了出来。桑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女鬼笑着向水面伸出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珠链熠熠生光,衬得她惨绿的面容更显妖异。
  先是前低后高旈垂目纩塞耳的帝冕,然后是胸前饰有坐龙图样的赭黄龙袍,七色革带、象牙笏板……帝王打扮的男子被柔韧的水草裹挟着踏浪而来,乖巧地站到了缭乱身边,熟悉的面孔上是呆滞的表情。这是南风还是则昕?有那么一瞬间,见惯了风浪的艳鬼有些怔忡。
  “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了。”缭乱娇笑着偎进南风的怀里,亲密地依靠着他的肩头,“虽然龙气已经不多了,但是真龙天子就是不同,光他身上这些就抵得上我千年的修行。”
  “你护了他三百年,我也等了三百年。居然让你防得滴水不漏,真是不容易呀,桑大人。”桑大人三个字是艳鬼的禁忌,看到桑陌绷起的脸色,女鬼更显得意,“那个人来了以后,你整天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我连靠近一步都不能。没想到,今天却叫我如愿以偿。哈哈哈哈哈……”
  她状似亲昵地用手摩挲着南风的胸膛,尖尖的指甲在心口流连:“只要食了他的心,龙气就是我的。”
  被封闭了心神的人只是麻木地站着,仍由女鬼的舌头舔过自己的脖颈。缭乱斜过眼,挑衅地抛来一个媚眼,娇滴滴的语气中暗藏杀机:“桑大人,这种事你做过一次,比我熟多了,你说我该从哪儿下手好?”
  “从心口。”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提及桑陌却不动怒,伸手在胸前比划,“要下手就赶快,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的。”
  城中的鬼怪妖孽他一向知根知底,眼前的缭乱并非是他的对手。想要上前一步再开口讽刺几句,却猛然间发现脚下的沉重,原来是脚踝被水草拖住。桑陌心中一惊,忆起水鬼最拿手的幻术。
  “你的事我可都知道,桑大人。”尖锐的笑声逐渐飘远,缭乱的笑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景象水波般荡漾起来,周遭的环境不再是明湖,而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斗室,对面的男人一脸血污看不清模样,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却亮得刺眼,他在大声喝骂,脖子伸长得似乎快要将喉头撕裂:“桑陌!你丧尽天良!桑陌!你不得好死!”
  桑陌想起来他是谁了,京兆尹周大人,刚直不阿的再世青天,大贤良,大忠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却也太直硬。他只忠心于日落西山的老皇帝,却不愿追随声名日盛的楚则昀。
  晋王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就安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吧,拘禁在他曾一手掌管的京城大牢中,连狱卒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手下。其实只要点个头就没事了,他依旧做他万民称颂的周青天,大理寺的官位都给他留着呢。三轮鞭刑过后,被折断双手双脚的他却倔强得不曾将头颅低下半分,周身皮开肉绽,不见一寸完肤。蘸着盐水去他为清理伤口,不见他丝毫动摇,自己的手却颤抖了。至死,他的头颈都是直的,双目圆睁,用尽一切方法都不见效。于是就用匕首刺进自己的手臂里,一遍、两遍、三遍……直到鲜血滴答而下涂满他的整张面孔。许是尝到了奸臣的鲜血,他终于闭上了双眼。
  胳膊上突如其来一阵疼痛,仿佛重温当年自残的场景,明明不见兵刃,手臂上绽开三道血痕。
  “那个人就快到了,我可不敢浪费时间。你有本事就过来把人抢走,晚了,他的心就是我的。”
  桑陌暂时回复一点神智,缭乱的指甲已经抵到了南风的胸口。
  “他来了也不会插手。”忍痛再上前一步,脚下的水草缠得愈紧,女鬼的幻术再度来袭。
  布置娴雅的花厅,对座的人蛾带高冠,应该是个读书人,却神色焦灼不见了读书人应有的潇洒。这是翰林院张大人,一代名士,儒林之首。天生一手好文采,却不咏花,不颂竹,不写风月,洋洋洒洒一篇千字文直斥晋王无德挟天子令诸侯一手遮天。这有什么难办的?读书人好风流,某日街口边他便会遇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不知不觉遇上几位好心人,不知不觉就喝醉了,不知不觉就进了人家的闺房……翌日一早自会有小姐的父兄撞开房门将他痛打一顿。彷徨无措担心清誉受损的时候,晋王府自会有舌灿莲花的媒人来为他保媒下聘促成一段金玉良缘。只是今后,他的笔下便只有仿佛周公再世的晋王爷,握发吐哺,天下归心,高风亮节得连桑陌都快不认得。许久许久之后,偶然同他擦肩而过,他还是高冠蛾带,却不再潇洒从容,无人怜悯他的落魄,儒林中有人提起他,俱是一副鄙夷模样。他说:“桑陌,我恨你。”
  疼痛来自于指尖,好似用竹签将指甲齐齐撬起,这是在惩罚他毁了一个人的才华。
  缭乱说:“那时候我就在这儿了,你的事我都看到了。”桑陌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女鬼的指甲正慢慢地嵌进南风的胸膛里。
  咬紧牙关一步一步上前,幻象里看到许多故人,有些已经忘记,有些却还记得。御史李大人,曾用手指粗的铁链穿进他周身的关节里,他几番痛晕又在转醒,口中不停呕血却不忘咒骂他和晋王的无道;刑部陆大人,一门一百三十余人皆被斩首,刑场上血流成河连天边的太阳都被晕红;还有曹大人、俞大人、高大人……酷刑之下,或是死不瞑目或是低头屈服。一路走来,一身伤痕累累,两手沾满血腥。周大人去世时,止不住泪流满面,旁人却笑他兔死狐悲。也曾暗中想要真心结交那些文坛名士,收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痛恨的眼神。始终在愧疚,始终在追悔,每一次鞭子落在别人身上,痛楚就一直烙印到骨血里。
  纠缠住脚踝的水草已经攀爬到了全身,不断向里勒紧,压得桑陌快要喘过气,幻象中加诸在他人身上的刑罚一一返还到自身,气血上涌,嘴角边流下几缕血红。终于走到了女鬼面前,南风的胸口已经开始流血。缭乱怜悯地看着桑陌被水草绑住的双手,咯咯地笑:“你的手举不起来了,你来晚了。”
  “凡事不要太得意。”桑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缓缓地,水草嵌进了衣衫里,衣衫破碎了,皮肤绽开了,血红的颜色丝丝缕缕地沿着水草的藤蔓游走,水草却还不断地向里收缩着,不对,应该说,是桑陌的双手还在向外挣动着,伤口越来越深,能看到颜色鲜嫩的血肉,再接下来或许能看到白骨,然后可以想象,白骨会被勒断……
  “你……”女鬼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桑陌僵硬紧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笑了,甚至还冲缭乱眨了眨眼睛:“我疼习惯了。”
  愧疚是一把刀,经年累月地切割着你的心。连心的疼痛都可以忍受,身体又算得了什么。
  自肩膀到指尖,鲜血将衣料和皮肤黏结在一起,桑陌闭上眼睛,等待着白骨折断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猛地用劲,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只有缭乱的惊呼:“你来了!”
  身后有猩红的花瓣飞来,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风一般呼啸掠过,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桑陌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丝,道:“戏看完了?”早已察觉他就在附近,还以为要等到自己手骨尽断他才肯现身,没想到居然还有几分良心。
  空华已将南风自惊恐万分的缭乱手中接过。他仔细地上量着桑陌,一把搂住他的腰,小心地避开淌着血的双臂,带着两人飞身而起。
  “你因这个皇帝而死,你居然不恨他!”看着三人的背影,被冥主惊退数步的缭乱尖声追问。
  “我把他的心都掏出来吃过,你说我恨吗?”桑陌回头答道。
  风里,空华说:“不要再作贱自己。”
  正痛得龇牙咧嘴的艳鬼呆了一呆:“我会当作没听见的。”
  空华的眉头一直皱着,如果桑陌再抬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紧紧咬住的嘴唇。

  第九章

  被水草勒伤的痕迹一道深过一道,在原本就显得细弱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空华拉开桑陌的衣襟,帮他将早已破碎的外袍脱掉,布料擦过正在冒血的臂膀,桑陌蹙起眉头发出一阵抽气声。
  “都疼成这样了,还嘴硬什么?”南风还昏迷着,空华坚持先为桑陌疗伤。自从回到晋王府,冥府之主的脸色一直是阴沉的。
  桑陌被他强硬地按在椅上制住双手,虚弱得动弹不得。半晌,待疼痛过去了,才长舒一口气,道:“疼不在你身上,别来假好心。”
  空华闻言,抬起头来看他,桑陌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双眼瞪起,眉毛倒竖,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好似一旦空华再说什么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空华却不招惹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牢牢握紧在掌中的手腕止不住颤抖着要挣脱,动作再轻柔,还是疼到他了:“疼你就说一声。”
  却再没听到声响,只是手腕颤抖得更剧烈,但自始至终不再往后退缩。这又是桑陌在强迫自己忍耐。
  无声地叹一口气,抚上他紧紧握起的拳头,本就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背上,能轻易地摸到根根暴起的青筋。空华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从听到一身血红的艳鬼说出那句“我疼习惯了”开始。一手钻进他的拳头里让他和自己两手相握,另一手小心地为他将药粉抹开。桑陌闷哼一声,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扎进他的手背里。空华握着他的手,交握的掌心中湿漉漉的,亦不知是谁的汗水。夜已深,风渐小,屋里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南风平稳的呼吸声。空华有种感觉,这样的情形从前也曾遇到过,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伤得太多,一整瓶药粉转眼就要倒空,这时才听桑陌道:“你才带了一瓶药?这么小气!我身上还有伤呢。”听语气比方才精神了些,也有气力来给人添堵了。
  “那你就别咬嘴唇,再弄伤就真的没药了。”想也知道,他强忍着不出声必定是咬住了嘴唇。可是话已经说晚了,桑陌唇边正晕开一抹红,仿佛在嘲笑他迟来的关切。空华垂下眼,在他臂上用力一按,才施下三分力,便满意地听到艳鬼的吸气声。抬手用袖子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桑陌往里缩了缩,眼睛闪了闪,松开了扎进空华手背里的指甲,低声咕哝了一句:“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空华没有做声,为他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齐整。目光落到他赤裸的上身,虽然也是伤痕累累,较之手臂,伤势更轻一些,只是此刻艳鬼元气正弱,原先刻意隐下的旧伤疤痕也露了出来,还有些尚未退去的剐刑痕迹,新伤叠着旧伤,乍一看,同样惨不忍睹。于是眉头便蹙得更紧,脸色越发阴沉。
  “我以为做艳鬼不用与人厮杀。”口气不自觉变得严厉,下手却加倍小心。
  识时务的艳鬼不再咬唇隐忍,“嘶——”地吸了口气,道:“就不能是摔倒蹭伤的?”明显是不愿作答。
  高高在上的冥府之主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般的好涵养,一夜之间几次三番对这只刻薄嘴利的艳鬼忍气吞声。此时也只能假装没发现他的敷衍,弯下腰仔细替他上药。旧伤新痕加到一起,瓶里的药粉顷刻间用尽。这是先前天宫中好炼丹药的大太子玄苍送来的疗伤圣品,较之一般药物见效更快,只是施用时需仔细涂抹,以便有更好的效用。薄薄一层药粉隔在指腹与皮肤之间,几乎细滑如无物。不禁想到,上一回破庙之中,艳鬼引着男人的手,也曾这样在身体上抚摸而过,自脖颈到下体,身躯随着呼吸一起起伏。
  手指停留在桑陌的胸前,避开左乳慢慢向右滑,再往前半分就是右乳。乳粒小巧坚挺,烛火下显得娇嫩而鲜红。破庙中疯狂纠缠的身体、艳鬼放荡的举止和布满情欲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清晰。小小的乳粒安静地立在那里诱惑着,视线就再也离不开,而手指却蠢蠢欲动。
  喉咙一下子变得有些干渴,小腹中些许发热,空华猛地拉回视线,慢慢抬头,看到桑陌灰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你要做也可以,只要给我噬心的解药。不是暂时的那种,我要能永久根除的。”
  他口气平常得像是个以物易物的商人,空华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而后,俯身将他拥进怀里:“你并不想。”
  怀抱被填满的时刻,黄泉彼岸无爱无欲的冥主殿下在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情潮,满腔酸涩,好似无限怀念,又好似……失而复得。
  “别在我面前做什么好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在冥府里也好,看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的脾气从来没变过。”说这话时,桑陌背对着空华,他正坐在南风床边查看着南风的情形。
  空华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背后,看他艰难地探下身为南风掖被子。已经在冥府深处端坐了千年,世间惨烈之事不知听过了多少,孝顺儿手刃亲父母、糟糠妻毒杀负心郎、子弑父、母食子、烈女悬梁……宫闱朝堂之上的杀伐诡计更是不计其数。人间本就弱肉强食,所谓因果公义不过一个借口。论悲惨,论凄楚,论无奈,艳鬼的故事不过是件平常事,可是偏偏就看不去听不下去了。
  明明是自己给他下的药,看他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故作嘴硬就觉得不忍;明明与自己无关,看他悄悄地给自己烧纸钱还当作笑谈就觉得凄惨;明明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看他呕血自残还故作轻松就觉得揪心。看不得他张狂轻慢,又看不得他忍气服低。来到凡间的、第一天,他用那么卑微的姿态屈服在自己脚下,许久波澜不惊的心中就有些许异样,原先只当是厌恶不愿深究,现在方知却是不愿。听他的叙述,三百年前自己与他纠缠甚深,君臣之谊、情爱纠葛、权势名利,必定还有伤害。
  空华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桑陌道:“他也是被你害的。”这个他说的是南风,亦是从前的怀帝则昕。
  “九世乞丐换一世帝王。你把皇位让给他,其实是害了他。呵,关心则乱。”桑陌始终看着沉睡中的南风,缭乱为他换上的帝冕龙袍就放在一边。真是有心的女人,当年南风登基时穿的就是这样一身。
  三皇子则昕,夺嫡之争中自始至终不曾露过脸的人物。当二皇子则明倒台时,四皇子则昀一夜崛起,声势如日中天。这位安静的、文雅的、好像有些软弱的三皇子就被人们遗忘在了角落里。直到庆帝驾崩时,晋王则昀说,先帝有遗诏,皇位是传给则昕的,众人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又把他想了起来。每个人都是满腹疑惑,遗诏又怎么着?满朝文武里,哪个不是跟着晋王府的?烧了就是了,怎么还真巴巴地把他给抬了出来?
  “这就是你给他的礼物呀。”桑陌的手指划过南风的脸,空华听到他的轻笑,“还有什么比天下更贵重?连皇位都是你给的,他能回报你什么呢?这个计划你很早就开始盘算了,连我都是他登基那天才知道。”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则昕或许不是最出色的皇子,可他是庆帝最喜爱的儿子。同样为龙子,光凭这一点,彼此的处境就是天差地别。那边是富丽堂皇的宫室,这边是寒风萧萧的冷宫;那边是万千宠爱,这边是无人问津。可则昕不娇纵不高傲不盛气凌人,生就一副好性子。众兄弟都不理你,他笑吟吟叫你一声皇弟;只有他肯在太傅责罚时替你开脱;只有他会记得出游时叫上你,替你在庆帝面前讨一份应有的赏赐……则昕亲和,则昕温柔,则昕善良,更重要的是,则昕仁慈。他不争权不夺利,不拉拢朝臣不结朋营党。藏污纳垢的官场里,谁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只有毫无心计的则昕皎洁干净,好似佛祖跟前的一朵白莲花。而这些恰恰前是你四皇子则昀从来都没有的。
  起初想要父皇对他的宠爱,后来是他的好脾气,再后来就是他的人、他的心。欲望总是这样步步升级,直至完全将人吞噬。对于毫无准备的则昕而言,朝堂之上除了将他一手扶植的你,他还能依靠谁?楚则昀,你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得意。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毫无预兆地,桑陌忽然回过头,空华看到他凌乱的妆容下不断抽动的嘴角,“你一直说你要天下,我帮你。可你呢?你要的从来就不是天下!”
  梓曦死了,刚直不阿的周大人也死了。还有很多人,或被牺牲或被丢弃。到头来,我抛却良知抛却生死换来的天下,于你而言不过是件转手就要送人的礼物。怎能不怨恨?
  “因为我跟其他人一样都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啊。”屋里的烛灯已经烧到了最后,烛光不再明亮,暗沉沉的光线里,桑陌呆呆地坐在床边。他朝着空华的方向抬起头,眼中看的却不是空华。
  心口很疼,不喜欢他用自嘲来表露伤心的方式。手里的药瓶是空的,他被咬破的唇边还淌着血,空华想用拇指替他抹去,桑陌偏过头躲开了。他敷在脸上的白粉经过方才一阵混乱已经卸去了大半,依稀露出原本的容貌。确实是一张俊秀的脸,没有了刻意描画出的妩媚和明丽,更多了几分英气。
  空华想努力回忆起是否记忆中有这样一张面孔,桑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扭头躲进了阴影里:“反正你不记得。”
  烛灯终于燃烧殆尽,几抹微光投射到屋子里,天色已经发亮。空华跨前一步,想要说什么,桑陌截住了他的话头:“你放心吧,再过一阵,刑天就会现世。我不敢诓你的。”口气依旧疏离,带着刻意的讨好。
  不知道从前是怎样的心态,空华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无奈,千百年来第一次想为一个人做什么却屡遭拒绝。

  第十章(上)

  虽然本朝天子已将都城回迁北方,但是城中依旧车如流马如龙,不减当年的繁华兴盛。妆妃高高坐在某家酒肆屋顶的翘角飞檐之上,脚着一双高墙履,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所幸底下来来往往的凡人看不见她,否则又要横生一段波折。
  “现在时兴的衣裳还没有我们那时候好看,不是淡蓝的就是浅黄的,哪里漂亮了?”时光一晃三百年,她还穿着她的紧身襦袄青罗衣,出门时不忘戴一顶幂縭,额上贴一抹芙蓉印,颊边画一道晚霞红,好艳色,好华丽,十足的富贵做派。可世间女子却早换了装扮,尚素,尚雅,盘花钮一直扣到下巴底,笑不露齿,行不露裾,举止端庄得好似一尊尊瓷娃娃。
  “那时候,论穿着,论打扮,谁比得过我和我妹妹?李妃那个贱人不服,挖空了心思翻花样,陛下赏她根碧玉簪就得意成那样,早也戴晚也戴,好似谁不知道似的。就她那点姿色,还不如用花黄把脸贴没了呢!”忆起往昔的宫中事,她总是有满腹的话说。不过是些后妃间争风吃醋的琐碎事,偏她还记得清楚,“真的,她那打扮起来的模样,比楼底下这些人还不如呢。”
  桑陌好笑道:“你想换了这身衣裳就换吧。”
  女人马上睁圆了眼睛辨白:“我可没说过。”
  桑陌指了指街对面:“你刚去过对面那个裁缝铺子,我看到了。”比她早来一步,恰好撞上。女子的爱美之心总是来得强烈,何况眼前这位以容貌著称的前朝丽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猴崽子!”妆妃的脸红了一红,娇嗔地觑了桑陌一眼,转而又为难道,“我……我怕三郎他认不出我。”
  “不会的。他看到你就一定会像当年那样喜欢你。”桑陌上下打量着她,女子螓首微低,双颊绯红,不胜娇羞的模样好似一朵水莲花。正恍神的时候,只听妆妃道:“我觉得,我从前一定见过你。”
  她带着疑问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桑陌脸上,桑陌笑道:“我跟你说过,我从前也在朝中做官。”
  “不对,朝中的事陛下向来不让我管,我们一定在其他地方见过。”
  “娘娘您记错了。”
  桑陌想要敷衍,无奈妆妃却难得的执着:“你也穿着从前的衣裳呢。”
  从来没有发现这个迷糊得有时候有些幼稚的女人也有这样精细的一面:“你身上的料子是缭绫,织造时以纬线起花,是上等料,陛下那时候才时兴穿这个。还有上头的卷云纹,也是那个时候的的花样。你想叫谁认出你?”
  桑陌被她问得窘迫,扭头答道:“我又不是女子,穿什么都一样,换什么衣裳?”
  “你也在等人。”
  她执拗地拦在桑陌面前,眼透厉光,能在后宫中立足的女子绝非空有一副容貌便能存活。半晌,桑陌侧跨一步,自她身边绕过:“我在等你呀,妆妃娘娘。”
  背后是女子刹时变作铁青色的面孔。
  一夜之间,亲人骤逝。因为有诸多后事要料理,本周内无法再更新,非常抱歉……

  第十章(下)

  
  一脚跨进家门,就瞧见有人正在他惯常躺着的卧榻上大大咧咧地歪着,榻旁还置了一张小矮几,矮几上摆着个小瓷碟,瓷碟里搁着的是核桃肉。而在那人的脚边,核桃壳七零八落撒了一地,几只墨羽的夜鸦正用爪子低头专心致志地在碎屑里翻捡着。那人悠闲安适得好似真把这里当作了他冥府的后花园,一边剥着手里的核桃,一边眯起眼睛对桑陌笑:“回来了?”
  近些天来,他的性子转得古怪,冷言冷语少了,轻声细语倒多了,也不再追问刑天的下落,只是夜夜到桑陌房中替他换药。桑陌拒绝,他坚持,以法术制止他不停挣扎的四肢,用药膏将他全身伤痕细细涂抹。沾着药膏的指尖好似也被施了秘术,抚过之处先是清凉而后越显灼热,朦胧中仿佛回到过去冷宫之中彼此相依相靠的时光。桑陌偷眼去打量身前的他,只看到他低低垂下的眼睑和抿成一线的嘴角。正看得愣怔的时候,他忽然狡猾地抬头,四目相对,还是他率先笑开,语带怜惜:“弄疼你了?”桑陌默不作声地别开眼睛。
  空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在桑陌经过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察觉他猛地一挣,想起他的伤,又忙松开,不依不饶地牵住了他的衣袖:“阳光正好,不一起坐坐?”
  “我是鬼魅,属阴,不宜久浴日光,您请便。”
  “核桃是南风给你留的,不尝尝?”
  自他手中接过瓷碟,桑陌瞥了一眼地上的碎屑:“等他回来,我会当着他的面吃。”
  垂头低叹一声,仰起脸,空华不再寻找别的借口:“我想和你说说话。”
  从前一直到现在,自七岁那年跨进那扇红得刺眼的大红宫门起,始终是匍匐在地上被这个高贵尊崇的男人俯视着,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反被他仰望。三百年前的那张俊美面孔近在咫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天生的龙凤之姿。无论过去抑或现下,不曾有丝毫改变。晋王则昀、冥主空华,都是这般的笑,这般的说话,这般的不愿轻易放过他。
  藉由衣袖的牵引,身体被带向前,一布布靠近这个神色殷切的男人。手里的瓷碟慢慢倾斜,里面的核桃肉眼看就要掉落,于是他的手掌便理所当然地覆上来,带着灼热的温度。
  “小心。”他说。墨色的眼瞳深重似夜间的镜湖,一不留神就要被诱惑着失足掉进里头,再也无力自拔,“你恨我。”
  桑陌毫不客气地点头。
  是早已预料到的回答,这只艳鬼才不会费心思来哄他。空华顿了顿,道:“从前都是别人跟我说话,没有人来听我说。”
  见桑陌张嘴想说什么,空华站起身,从碟中拈起一瓣核桃肉塞进他的嘴里。指上一阵轻微的刺痛,艳鬼正瞪着他。还是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更顺眼些,拇指继续不怕死地抚弄着他的唇,在他露出森森的白牙时又急速撤回,艳鬼眼中的小火苗蹿得更高,空华无辜地眨眨眼:“我说完就放你走,绝不迫你。”他的口气里倒有些哄人的意思。
  桑陌垂下眼,空华松开了他的衣袖,改而去拉他的手:“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天界的那位勖扬天君。”
  居住于天崇山顶的勖扬君,天界闻名的高傲性子,冷淡不近人情,性情淡漠得仿佛没有七情六欲。这样一个独步天庭的人,某日居然闯进了他阴森幽暗的地府,在浊水滔滔的忘川中失了神。
  “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空华拉着桑陌在榻上坐下,仿佛是与好友在分享一桩乐事。艳鬼因跌坐在他膝头而不满,空华干脆将他搂进怀里,任由他挣动。
  端坐于冥府深处千年,除了这一件,从未有任何事让他留下些许深刻印象。那位银发紫衫的天君傲然立于幽冥殿上,手中长剑的剑尖不巧正落在自己的喉头。他是来找人的,即便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倨傲模样,可是散落额前的发丝和微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天机,原来不沾半点尘世烟火的天君亦会为情所恼,亦有无可奈何,可惜对他要找的人,冥府也无能为力。
  “后来,他一直在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一次又一次精力枯竭而后再投胎转世,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感想。冷情冷心的人,居然会为一个侍从想要耗尽所有修为,只为能与他再渡几番人间寒暑,当真叫人乍舌。
  空华宠溺地搂着桑陌,口气悠然:“如若是我,断不会拖延这么久。”
  怀里的人停止了动作,空华口气依旧不变:“千年后再弥补,未免太迟。”
  “那你现在就把噬心的解药给我。”艳鬼转过脸来看他,又露出了那种嘲弄的笑容,嘴角边挂着戒心和算计。
  空华认真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眸,低低道:“除了噬心的解药,仙丹、法器、秘宝,或者来世的富贵权势……你想要什么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