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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凤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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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飞经(出书版)》作者:凤歌【5部完结】
  出 版 社长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6…1
  凤歌山海经三部曲终结篇,实体书版1…5。继昆仑、沧海之后第三部曲《灵飞经》终于开始连载,目前已出到第五本。
  作品推荐:
  梁萧已远,陆渐未生,乐之扬踏入江湖。灵道石鱼,大明帝位,引爆江湖与江山。
  有不谐者吾击之。武学、音律、风水、盗墓,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新武侠宗师凤歌,承《昆仑》而启《沧海》,五年磨剑《灵飞经》。“山海经”三部曲终结篇,金庸之后最好看的武侠小说,江南、沧月联袂推荐。
  内容简介: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时局已定,天下归属朱元璋。但此时江湖势力繁杂,不满朱姓王朝甚至觊觎皇帝宝座的门派大有所在,江湖纷争不断……
  乐之扬,秦淮河畔一个卖艺老头捡来的孩子,普通却机灵市井,擅于吹笛,对音律天分极高。因目睹一场偶然的杀戮,乐之扬被吴王张士诚的儿子张天意的夜雨神针所伤,并遭掳劫进入皇宫,又意外沦为公主的贴身(假)小太监……
  一切皆因武林秘宝“灵道石鱼”所起,故事由此展开……
  《灵飞经I》
  卷壹 洪武天下
  楔子 乘黄论道
  “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
  一方苍青石碑,镌刻十个金字,雨水冲刷已久,字迹斑驳陆离。
  一个道人站在碑前,注视良久,抬头看向前方大宅,那里青瓦连云、壮丽不凡,门首上写了“释府”二字。
  “牛鼻子!”门前的家丁望着道人,只觉情形可疑,“你想干什么?”
  “化缘!”道士随口答道。
  家丁嗤了一声,回头叫道:“要饭的来了!”
  “贫道不要饭!”道人轻轻摇头。
  “你当然不要饭。”家丁两手叉腰,面露讥嘲,“你要的是钱。”
  “贫道也不要钱。”
  “不要钱?”家丁疑惑起来,“那你要什么?”
  道人笑了笑,指定石碑上的那一个“道”字。
  “什么意思?”家丁莫名其妙。
  “道可道,非常道,既有世间无双之道,身为道士,贫道想要讨教讨教。”
  家丁脸色一变:“牛鼻子,你是来挑衅的?”
  “论道而已,何来挑衅?”道人稽首为礼,“烦请通报释印神释大先生。”
  “你不走运。”家丁摇了摇头,“我家老爷上开封去了。”
  “何时回来?”
  “不知道。”家丁大不耐烦,“牛鼻子,我家老爷天下无敌,若要挑衅生事,我劝你还是省一省吧!”
  “天下无敌?”道人低眉一笑,伸出右手,指节瘦硬修长,骨棱棱有如竹枝。他信手一挥,指尖所过,碑上的石屑簌簌而落,“一”字上方多了一横,变成了一个大大的“二”字。
  这一指惊世骇俗,家丁张口结舌,不知所为。道人若无其事,又将石碑上的“双”字抹去,跟着指尖探出,如走龙蛇,刷刷刷写下了一个“足”字。
  这么一来,石碑上的文字一变为“天下第二人,世间无足道!”尽扫狂傲之气,成了十足的羞辱。
  家丁盯着道人,脸色发白:“牛、牛……你、你是谁……”
  道人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淡淡有神:“贫道灵道人,山野无名之辈,久闻释先生自号无双之道,特来与之参详。我在十里外的‘乘黄观’借住,释先生如若回来,还请屈驾观中,一论至道。三日为期,过时不候!”说完以后,扬长而去。
  马嘶声划破清晓,释印神纵马扬蹄,眺望前方的府邸,眉间挂着一丝倦意。
  “父亲!”一个少年飞步赶来,拜倒在地,“您到底赶回来了。”
  “跑死了两匹马。”释印神跳下马来,拍了拍马背,轻轻叹了口气。那匹良驹口喷白沫,已是摇摇欲毙。
  “燕之!”释印神目光一转,投向儿子,“那件事当真么?接到飞鸽传书的时候,我正在大相国寺与智清老和尚下棋。”
  “如非得已,孩儿绝不敢惊扰父亲的雅兴。”释燕之低下头,轻声说道,“您若不信,可见石碑。”
  释印神走近石碑,注目观看,周围释府家人全都屏息凝神。
  “刚极反柔!”释印神抚摸那个“足”字,轻声说,“好厉害的指力!”
  “厉害”二字从他口中说出,释燕之有生以来从未听过,忍不住问道:“何为刚极反柔?”
  “此字入石甚深,要想办到,非得极刚劲的指力不可,但若是至刚的指力,笔画四周必会留下裂纹,但你看这一个‘足’字,笔画圆润,轮廓柔滑,就像是有人用极柔韧的狼毫在豆腐上书写,笔锋所向,无所凝滞。”
  释燕之听得失神,喃喃说道:“父亲,你、你能做到么?”
  释印神笑了笑,淡淡问道:“那道士还在乘黄观么?”
  “还在,据我探得的消息,他进入道观以后,始终呆在一间静室,除了一日三餐,根本不见外人。”释燕之说到这里,深感迷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风雨将至,天地必以静!”释印神合上双目,幽幽说道,“他这是蓄势待发呢!”
  释燕之忙问:“父亲休息过了么?”
  “我在马上睡过了。”释印神掸了掸衣袖,漫不经意地说,“妙得很,我这就去乘黄观瞧一瞧。”
  释燕之稍一迟疑,低声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乘黄观外来了许多武林人士。”
  “那又如何?”释印神看他一眼,“你以为我会输么?”
  “当然不会。”释燕之激动起来,“父亲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不过是虚名罢了。”释印神漫不经意地说,“燕之,你认为我为何要立下这一块碑?”
  “彰显父亲的盖世神功。”
  释印神摇了摇头,负手说道:“这块石碑,不过是一个鱼饵。”
  “鱼饵?”释燕之一愣。
  “不错!”释印神纵声长笑,“我要用这个鱼饵,来钓天下高手,今日运气不错,钓到了一条大鱼。”说完一面大笑,一面大步流星,向北走去。
  他徒步而行,快过奔马,一眨眼的功夫,骑马的家人全被抛在后面。
  路过一间酒舍,释印神陡然想起,自己昼夜兼程,一天两夜不曾进食,当即走上前去,拍开大门。店主人见了是他,不胜惊奇,释印神也不多说,当堂坐下,叫来烧酒牛肉,放开肚皮,痛吃快饮。
  释印神的“释”字并非他的本名,他无父无母,自幼出家,可是天生气魄雄强,好酒喜肉、千杯不醉,身在空门之中,却耐不住清规戒律,空有一身佛门神功,终归入世还俗,成为一代强人。
  释印神以释为姓,以示不忘出身,并且常常对人夸口,他与佛祖同姓,如来上天入地、唯我独尊,他释印神不求上天,但求落地,不求超越三界,只求天下一人。
  家人赶到之时,他已连尽两坛烈酒,吃光数斤牛肉,面不改色,大踏步走到乘黄观外。
  道观大门紧闭,门外站了一百多人,不乏州县豪客,也有败给释印神的仇家,更有无事生非的江湖闲人,来自四面八方,乱纷纷聚在一起。
  释印神还俗以来,二十年横行天下,北至大辽,南至大理,西至西夏、吐蕃,东至大宋边境,纵横四方五国,求一敌手而不可得,因此孤独寂寞,立碑门外,傲视武林。多年以来,释府门前那一方石碑,好比王者之印、帝者之冕,自有神圣在焉,无人胆敢轻犯。谁知道,突然来了一个山野道士,居然刻石成字,贬得释印神一无是处,无论胆气神通,均是震惊当时。
  见了释印神,众人低眉垂目,让出一条路来。释印神到了观前,朗声叫道:“灵道人何在?释某人赴约来了!”声如洪钟,屋瓦皆震。
  半晌不闻人应,道观之内鸦雀无声。一众江湖豪客心中犯疑:“莫非那道士虎头蛇尾,见到释印神的本尊,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正猜测间,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众人应声望去,门中走出一个小小道童,年纪不过十二,唇红齿白,面孔稚嫩,望着一众豪客,神色颇为惊慌。他定一定神,稽首说道:“释印神……释先生在么?”
  “我就是。”释印神踏上一步,越众而出。他体魄奇伟、神姿英发,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气势自然涌出。小道童为他气势所迫,不自禁后退一步,脚下绊着门槛,扑通一下坐倒在地。
  众人哄然大笑。释印神也是莞尔,洪声说道:“小道长,你叫我干什么?”
  道童爬起身来,哭丧着脸说:“小道修月,受灵道长所托,向你转述几句话。”
  释印神点头道:“但说无妨!”
  道童歪着脑袋,口唇开合,默默念诵两遍,才说道:“灵道长他说,‘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贫道不敢自诩神圣,但身为出家之人,不愿扬名立万,所以辟出一间静室,只容释先生与贫道两人证道。今日无论胜负高低,双方均是不必声张。释先生如果答应,便请入室一叙,如不然,还请掉头回去!’”
  众豪客一听,均是大失所望,心想这灵道人古怪透顶,如他所说,两人闭门交手,众人看不了热闹,岂不是白跑一趟?
  数百双眼睛盯在释印神脸上,释印神沉吟片刻,点头说道:“灵道长说得是,小道长,请带路吧!”
  释燕之忙道:“父亲,这里面只怕有诈!”
  “有诈又如何?”释印神笑了笑,大踏步进入道观。修月当先引路。一路走去,观中空无一人,释印神心生疑惑,不由暗暗提防。
  转过一道回廊,来到一扇门前,修月躬身让过,说道:“灵道长就在里面!”
  释印神注视门户,并不推门入内。修月心生讶异,忍不住问道:“释先生,你怎么……”话没说完,释印神双眉一挑,身上涌出一股煞气,山崩海啸一般向他压迫过来。
  刹那间,修月就像是陷入了一只无形的大茧,口鼻窒息,呼吸艰难,但觉那股气势不住攀升,从四面八方向内挤压,修月不自禁步步后退,背靠墙壁,汗如雨下。他望着释印神,心中莫名恐惧,以致生出错觉:这男子化身为一座山岳,巍然高耸,上接日月,自己在他面前,就如蝼蚁一般。
  修月心虚胆怯,几乎昏了过去。就在这时,忽觉清风徐来,吹拂面颊,身心为之一轻,跟着一股柔和的劲气绵绵送来,有如一团棉絮,将他团团裹住。
  修月缓过一口气来,但觉周围的气机一变为二,忽刚忽柔,往来争锋。释印神的气势刚猛霸道,守如金城千里,攻如万军一向,那一股柔和之气看似一无所争,可是绵绵不尽、后着无穷。刚猛之气纵然凌厉,却如虎咬刺猬,全无下嘴之处,又如百战猛将陷入生死阵中,空有绝世武力,但却一无所用。
  修月背靠墙壁,双腿一阵阵发软,那两股无形之气此来彼往,非但肉身压迫,更是精神摧残,刚柔二气像是两只巨手,将他握在手心恣意揉弄,不过片刻工夫,修月两眼发赤,口角流涎,脸上流露出癫狂之意。
  “呔!”释印神双目睁圆,突然发出一声大喝,修月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喝声一过,门前陷入一片死寂。过了良久,门内传出一声叹息,灵道人幽幽叹道:“释先生何苦连累他人?”
  释印神笑道:“我本意试探,不想道长神通了得,使我欲罢不能。你我一旦交手,这小家伙也就走不了啦,与其让他走火入魔,不如让他昏睡一场。”
  灵道人沉默时许,叹道:“释先生武功虽强,可惜太过霸道。”
  释印神笑道:“圣人曰,‘柔弱胜刚强’。道长的武功以柔见长,笃定能胜过我这霸道的武功了。”
  “先生说笑了!”灵道人说道,“还请入内一叙。”
  “好说!”释印神跨出一步,气势所至,木门自行洞开。
  释印神拂袖而入,但见室内空无一物,席地坐着一个道士。定眼看去,道士年不过四十,相貌清癯,须发如墨,双目灿如星斗,于昏暗之中闪闪发亮。
  两人目光相接,便如磁石一般牢牢吸住,灵道人寂如木石,释印神的衣发却是无风而动,旋风平地而起,刮得门扇来回晃动,突然“吱嘎”一声,门户终于徐徐关上。
  释印神洒然坐下,笑道:“灵道长,你约我证道么?”
  “不错!”灵道人点了点头。
  “那么敢问道长,是论口中之道,还是论手中之道?”
  “何为口中之道?”灵道人微微皱眉。
  “口中之道,吞山河,吐星斗,呼吸六合,笑纳百川,以沧海为佳酿,借天地为酒杯,食龙肝,饮凤髓,服不死之药,与日月同辉。”
  “何为手中之道?”
  “手中之道,持神剑,分九州,动摇五岳,超越七海,以昆仑为砥柱,振电光为缰绳,缚春秋,挽日月,系过隙之驹,如北斗之恒。”
  “好大的气魄!”灵道人抚掌叹道,“纳万物于襟怀,运天地于诸掌,这就是释先生的道么?”
  “相去不远!”释印神微微一笑。
  “这么说,先生另有其道?”
  “周天日月,不过是万物之表象,此乃有形之道,不是无形之道。”
  灵道人敛眉一笑,点头说:“贫道明白了,小象有形,大象无形,先生的道藏于山河天地之间,无所不在,又一无所见。”
  “好个无所不在又一无所见。”释印神拍手笑道,“那么道长的道又是什么?”
  灵道人笑道:“释先生的道有手口之别,我的道也有手口之别。”
  “好啊,说来听听。”
  “口中之道,唱大风,决青云,引吭九霄,声动万里,以乾坤为肺腑,化虹霓为喉舌,吐龙吟,鸣鸾歌,听无韵之雷,得钧天之乐。”
  “妙论,那么手中之道又是什么?”
  “弹瑶琴,动八荒,颠倒六欲,勾引七情,以江河为丝竹,变洪洞为鼓吹,理阴阳,分参商,掬明珠之泪,映皓月之光。”
  “有意思。”释印神笑道,“道长的道,莫非是音律?”
  灵道人笑笑说道:“相去不远。”
  释印神点头道:“小音可听,大音希声,道长的道藏于江海风云之间,我等身在其中,却又了无知觉。”
  灵道人默然不语。释印神笑道:“灵道长,嘴皮子的工夫你我差不了多少,若要分出胜负,只怕还要再比一场。”
  “释先生请了。”灵道人一手垂地,一手竖在胸前。
  释印神哈哈一笑,左手紧握成拳,徐徐向前送出。他出手缓慢,但却带起一股劲风,势如龙蛇盘走,似左而右,似上而下,似直而曲,似慢而快,平平淡淡的一拳,却包藏了无穷的变化,足以克制天下间任何武功,对手无论如何应对,释印神都能抢先一步,将其牢牢克制。
  可是灵道人没有动,一不闪避,二不出手,只是眯起双眼,竖掌于胸,拳风及身,道袍随风起伏,忽涨忽缩,势如波浪。拳风遇上他的身子,仿佛激流漱石,滚滚流淌而过。灵道人神色不改,笑着说道:“释先生,这一拳可有名号么?”
  释印神扬眉一笑,朗声说道:“随机而发,谈不上什么名号,道长不嫌释某狂妄,就叫它‘大象无形拳’好了。”
  “好一个大象无形拳!那么,且看我‘大音希声指’如何?”灵道人伸出五指,有如弹琴鼓瑟,轻轻向前一挥,送出一股柔和劲力。释印神见过石碑上的指力,不敢托大,收回拳招,挡住来指。两股劲力相遇,释印神顿觉不妙,灵道人的劲力看似柔和,实则绵密无穷,起初似乎易与,可是一旦向前逼近,就会生出极大的阻力,势如绷紧了的强弓,蓄满了极大力量,一旦放手,立刻反弹回来。
  释印神身经百战,遇上过不少高手,这些人一拳一掌,往往含有数重劲力,一重紧跟一重,势如江涛叠浪,使人应接不暇,但这样的劲力难以持久,六七重已是极限,一过此数,势必衰竭。
  灵道人的劲力却大不相同,何止六重七重,简直千重万重,无穷无尽,每一重劲力均很柔和,可是前后相续,连绵不断,释印神冲开一层,又来一层,好比滴水穿石,逐点逐滴地消磨他的拳劲,又如水银泻地,不断寻找破绽,渗入他的内力之间。
  释印神的武功以刚猛见长,不多久内劲稍稍衰减,灵道人登时反击,一指点向他拳劲上的破绽。
  释印神沉喝一声,第二拳呼地送出。灵道人反手格挡,两股劲力凌空相接,静室中迸发出一阵狂风。两人身形未起,双双向后滑出,就在瞬息之间,拳掌密如急雨,交换了一百余招,出手之快,超乎想象。
  如此隔空交手,两人越退越远,不觉靠上墙壁,眼看墙穿屋破,两人忽又停了下来,双双低眉垂目,坐在那儿沉思默想。刚才一百余招,几乎穷尽了天下武功的变化,两人纵然武学渊博,一时也觉技穷,心中动念如飞,拼命思索对手的破绽。
  两人陷入深思,生机内敛,静室仿佛一座墓穴,落一根针也能听到。过了一刻多钟,释印神徐徐站起,右臂抡了一个半圆,一拳向前送出,拳劲凝固如山,向着灵道人徐徐推进。
  灵道人飘然纵起,点出数指,指尖所及,释印神的拳风一阵扰动,一股内劲穿透拳风,直抵拳头,循着经脉冲向脏腑,释印神只觉浑身发麻,真气突突乱跳,似要破脑而出。
  不及运功驱散余劲,灵道人掌中带指,挥洒攻来。释印神无法可想,全力反击,双方劲力相接,释印神又是一震,灵道人的指力余劲绵绵,几乎冲散了他体内的真气。
  灵道人一占上风,不容对手喘息,奇招妙着层出不穷,身子犹似穿花蝴蝶,快中带慢,飘逸不群,招法绵密无间,势如流瀑飞泻,他的指掌掠空而过,风声中带着一股动人心魄的颤鸣,颤鸣声融汇合一,宛如歌吟,释印神身处其间,有如置身于一口嗡嗡鸣响的铜钟,心为之动,神为之摇,若非定力绝高,几乎把持不住。
  静室横直不过两丈,释印神步步后退,很快退到墙角。灵道人的攻势却如江南五月的梅雨,飘飘洒洒,不甚猛烈,但却绵绵持久,不歇不休。
  释印神出道以来,从未如此落魄,他倚在墙壁,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苦苦支撑了二十余招,灵道人的攻势终于有所削弱,释印神一声沉喝,拳脚飞出,猛烈如山奔海立,迅疾如电闪星驰,可是无论多快多沉,遇上灵道人的劲力,就如一块巨石落入了万顷湖水,纵是激起波澜,也终归被那湖水淹没。
  释印神心生骇异,但觉生平所遇之敌,比起这个道人,统统都是三岁童子。更可怕的是,他分明感觉,直到此时此刻,灵道人依然未尽全力。道人举手投足,潇洒写意,暗合一种极微妙的节奏,这节奏好比一张网罗,释印神往往不知不觉地落入其中,由灵道人牵着出手。更古怪的是,这种亦步亦趋的感觉,不但毫不别扭,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释印神心里明白,处处反其道而行,竭力摆脱灵道人的节奏。相持数招,释印神缚手缚脚,非但没能摆脱困境,反而在那网罗之中越陷越深。灵道人趁势而上,刷刷刷指掌齐出,一缕劲风扫过释印神的脸颊,半张脸麻木一片,几乎失去知觉。
  如此下去,必败无疑,释印神深吸一口气,转身出拳。灵道人觉出一丝破绽,欺身而上,一掌拍向释印神的后心,行将得手,忽觉一缕劲风射来,锐如钢针,正中他的手腕。
  灵道人飘然后退,落在一丈之外,望着手腕不胜惊奇:“释先生,这是什么武功?”
  “无相神针!”释印神笑了笑,“三年之前,释某偶然悟出这门武功,不过今日之前,还未对人用过。”
  灵道人沉思一下,点头说道:“你从穴道中逼出真气,真是一大创举,如此一来,你全身上下均可伤人,仿佛刺猬之刺,叫人无从下手。”
  释印神笑道:“道长好见识,一眼就看穿了释某的底细。”
  “虚室生白,无中生有,本就自古相传的大道。所谓大道至简,许多事到了顶儿尖儿,其中的道理也相差无几。”
  “说得好!”释印神纵声大笑,“但不知,道长的武功是否也跟道理一样精妙?”说着踏上一步,手不抬,足不动,虚空中响起嗖嗖风声,真气化为千丝万缕,冲出他的周身百穴,粗粗细细,虚虚实实,有的如针如刺,冲开灵道人的掌力,有的仿佛绳索,凌空化为一张网罗,铺天盖地般笼罩下来。
  劲气布满静室,灵道人无处可避,他站在原处,纹丝不动,面孔有如止水,目似不波深潭。他的袖袍鼓荡而起,形如一只傲岸不群的飞鸟,迎着漫天劲气,口中吐出两字:“灵飞!”
  话音未落,狂风大作,两股绝世大力撞在了一起,冲天尘屑而起。烟尘中,两道人影越来越淡,化为流光幻影,直到完全消失。
  第一章 金陵歌舞
  花开花落,云逝云飞,宋、辽、金、元走马即过,四朝兴亡、万民生死,数百年光阴流转,不经意间,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乘黄观”一战早已化为陈迹,天下换了主人,独有长江奔流一如昨日,江涛滚滚,连接秦淮河水,蜿蜒绕过京城脚下,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突然间,河畔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歌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卖唱的两人一老一少,唱曲的老者六十许,枯瘦精神,吹笛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鼻挺目透,肤色白润,浓黑的长眉左右挑飞,一股锐气洋溢眉梢。
  丁零当啷,铜盘里掉下来几枚制钱,闲汉们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老者拾起铜钱,数了数,摇了摇头,望着远空悠悠出神,少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什么?”
  老者沉吟不答,少年循他目光看去,西天尽头,一片长云火红带紫,宛如火焰中凝结的血块,他心头一动,轻声说:“这云怎么了?颜色可真怪!”
  “这天在烧呢!”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今天散了吧!”
  “这几个钱?”少年皱一皱眉,“还不够吃饭!”
  “我累了,回家歇歇。”老者嗓音嘶哑,背过身子,“这几文钱,你先拿着!”
  少年接过铜钱,目送老者去远,轻轻欢叫一声,两只俊眼左顾右盼。忽听有人叫道:“乐之扬!”墙角里跳出来一个少年,八字眉,尖下颌,一双眼溜溜乱转,见面就嚷:“乐之扬,我等你老半天了,就听你呜呜呜地吹个没完,急也急死了!”
  乐之扬笑道:“江小流,急什么?天还没黑呢!今晚干吗,去夫子庙看戏,还是上悬河楼听书?”江小流咳嗽一声,说道:“今晚有《单刀会》,关老爷的大刀耍得痛快!”乐之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看戏不够,还是听书吧!”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两手叉腰,大声嚷嚷,“谁说看戏要花钱?你问问这河边的人,哪一个敢收我江爷的钱?”
  “是么?”乐之扬探头一看,惊叫道:“江爷,你妈来了!”
  江小流应声一抖,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便听乐之扬哈哈大笑,登时醒悟过来,回头怒骂:“乐之扬,你狗东西骗人……”
  “我骗你干吗?”乐之扬笑道,“你妈刚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哎哟,糟糕,没准儿掉河里了。江小流,你快点儿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叫王八驮走了!”
  江小流的父亲在河边的青楼里打杂,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号“龟公”,小名“王八”。故而江小流一听这话,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怎奈乐之扬身手灵活,闪身让过一扑,脚下使绊,顺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蹿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登时头晕眼花。正要转身,忽觉头皮生痛,头上的丫髻落到了乐之扬手里,他反手要打,但乐之扬轻轻让过,从腰间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股。
  江小流无从躲闪,痛得连连跳脚:“哎哟,别扯头发,哎哟,轻一些,别打重了……”
  乐之扬又揍两下,才将他放开。江小流左手挠头,右手揉弄屁股,心里一半是惧,一半是怒,粗声大气地说,“乐之扬,你爹也是个臭卖唱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强不过谁!”
  乐之扬摇头说:“我没爹!”江小流怒道:“骗鬼,乐老头不是你爹,难道是你儿子?”乐之扬漫不经意地说:“他是我义父,我是他捡来的!”
  江小流一呆,两人结识以来,这事儿倒是第一次听见。他盯着乐之扬,心想自己出身微贱,终归有爹有妈,撒谎精是个孤儿,真真叫人意想不到。
  是时夕阳落山,秦淮河喧闹起来,一叶小舟披着薄霭从两人身边驶过,一个白衣文士站在船头,面如冠玉,须似墨染,腰间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江小流见识不凡,“这一块玉,一颗珠子,买得下半座群芳院了……”话音刚落,白衣文士忽地掉头望来,目光凌厉如电,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江小流只觉面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这时文士又回过头去,似在观望两岸的风景。
  江小流回过神来,低声说:“这酸丁盯着我干吗?”乐之扬笑道:“你的贼心贼胆挂在脸上,任谁一瞧,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放屁!”江小流啐道:“少爷我又不是三只手!”
  乐之扬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阳观的八臂哪吒差不多!”
  江小流听他将自己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着又是大怒:“乐之扬,你才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到了夫子庙,天已黑尽,月出东山,浅浅淡淡,弯如娥眉。戏园子张灯结彩,一个老生的声音远远飘来,咿咿呀呀,苍凉不胜:“大江东去浪千叠,引这数十人,赴西风,驾着那小舟一叶……”
  戏园门前人潮进出、华服俊彩。两人囊中羞涩,不走正道,一溜烟过了乌衣巷,绕到戏园子背后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树,年代久远,轮囷如盖,想必是当年谢安石乘过凉、刘寄奴聚过赌的。
  两人手足并用,一股脑儿爬上树,坐在枝丫中间,前面的戏台一目了然。
  望着树下乌压压的人头,江小流只觉痛快,低声笑骂:“这些狗东西,有钱看戏就了不起么?哼,我起身一泡臭尿,把他们统统淹死!”乐之扬笑道:“好个‘江小流水淹七军!’”
  “小意思!”江小流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水淹七军那是关老爷,嗐,我比他稍逊一筹!”
  乐之扬笑了笑,目光投向戏台。台上的关公红脸长须,一口大关刀使得流光滚雪,一边周仓的胡子也被刀风刮得凌乱飞舞,看到精彩处,下边的看客一迭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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