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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管平)-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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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恐怕就不是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的局面。这时候,就看出皇朝多年的仁义政策和文明教化的好处。即使面对着显而易见的败局,江南大多数士子和武人、官商和平民,胸中还都吊着一口不平之气、一点忠义之心。正是这种对魔国和朔国的不平之气、对正统皇朝的忠义之心,成为现在最弱南朝的立国之基。
  不过,听辛绿漪描述,张牧云知道,这种勉强维持的局面,已经不能维持太久了。除了大魔国不断增强的实力,据西北大朔国中个别心向南朝的高官透露,大朔国主夏侯勇,已经厌倦了偏居西北蛮荒的日子,准备集举国之力,兴兵攻打南朝。
  若是一般人,乍听夏侯勇把屠刀先举向身为同族的南朝,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张牧云刚开始听辛绿漪这么说时,心中也浮现出差不多同样的想法。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
  站在夏侯勇的角度,在目前天下大势下,他这种攻略才是最合理、最负责的做法。
  很显然,本就强大的大魔国,实力一直在增长,并且如果对这种情形不加以阻止和彻底解决,当大批的魔军传送到人间,无论是夏侯勇还是南朝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种情形下,夏侯勇的策略便是一种死中求活的做法。他如果一直固守疆域,无所作为,必然会被不断变强的大魔国灭国。这种情况下,夏侯勇觉得要拯救人间,则必须牺牲南朝,占领他们的土地,获取他们的人力,整合他们的资源,最后兵合一处,才可能取得重新澄清玉宇、光复人间的最终胜利。
  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做法。另一种选择便是,他主动向南朝投降,以这种方式完成人间力量的整合。但很显然,这并不符合夏侯勇的性格。这位向来自视甚高的悲剧英雄,从来就没看得起过南朝。尤其当他听说南朝竟由小女子当国,就更加不能接受了。
  虽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都向夏侯勇无比清晰地证明,那位南朝的女子,才具完全不亚于世间任何最出色的男子。但夏侯勇的观念根深蒂固,感情上完全不能接受由小女子统领全局的事实。用他的话来说,别看当今大魔国摄政女皇赫拉瑞斯呼风唤雨,她曾经也在自己床笫间婉转承欢不是?
  所以,夏侯勇蠢蠢欲动的兵锋,直指南朝。可想而知,在魔族侵攻下凄风苦雨的南方皇朝,这下更加岌岌可危了。
  听说了这些事,张牧云立即决定,最多就在东瀛盘桓几日,之后立即返国!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六章 瀛女情悲,魂梦一生悬命

  待回到明日香村中,张牧云想将辛绿漪就在村中安顿下来。只是当她知道自己敬爱的仙师也在野外居住,便坚决也要住在仙师的身畔。
  就在明日香樱雪的惊诧目光中,辛绿漪在野樱之丘张牧云的茅庐旁边,结庐住了下来。辛绿漪的到来,给出身高贵的明日香樱雪,带来了绝大的危机感。
  本来这和族少女的一缕情愫,若有若无。当少年那般混赖地充当教书先生时,她还总觉得自己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但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契机;对于明日香樱雪心中那缕爱意而言,辛绿漪的到来就是一个契机。否则嘴硬的樱雪,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现在,天真烂漫的少女,犹如僧人的顿悟,忽然醍醐灌顶,明晓了自己的心意。而“仙女”对张牧云的依恋,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心有所属的樱雪?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爱情之路,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用大和国的语言来说,为了夺得自己的爱人,已经需要她“一生悬命”。
  源自于天照大神的皇族血脉,似乎在这时候觉醒了。明日香樱雪变得坚毅、果敢,并在月光中的樱树下郑重发出了自己的誓言:她要开始行动了!
  就在辛绿漪到来的第二天傍晚,少女便邀请张牧云去飞鸟川支流的川床上饮酒。本来张牧云说,带辛绿漪同去,却被少女断然否决。看着她古古怪怪的样子,张牧云满腹狐疑,暗藏警惕地赴约了。
  夏日的傍晚,宁静的飞鸟川敷上落日余晖的胭脂霞色。作为京畿南边的大河,飞鸟川在明日香村附近,分蘖出七八条支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支流名般若溪,从一段石峡和绿林中穿过,向西延展,一直流入西方的葛城山中。明日香樱雪选定的川床晚宴,便在般若溪上进行。
  川床,即在夏日中于溪川之上搭起纳凉席。宾客在上席地而坐,倚着几案,或自斟自饮,或推杯换盏,总之听着身下流水潺潺,或凝思或清谈,十分风雅。说起来这等融入溪野自然的风雅之事,还是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华夏文人兰亭雅叙、曲水流觞的故事,在这里就演变成饱含另一种风情的川床。
  而在般若溪畔,又多有参差的岩石,并不高耸,只是低矮如丛,有些还匍匐于地,蔓延如云。从葛城山中流下的高山雨水,经过这些岩石流入般若溪,则一路为石所阻,摇曳跌宕成大大小小的水瀑。这时在溪流上空的川床上饮酌,身下流水潺潺,身旁流瀑摇曳,那种风姿情趣绝非一般的饮宴所具。
  当然,这样风雅之事,绝非一般小民可行。但谁叫明日香樱雪出身贵胄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父亲大海人皇弟虽然自己隐居到吉野地方,还出了家,从了道教,但可没准备让自己的女儿受苦。所以,虽然樱雪迫不得已避祸在小小乡村,但是她的一切吃穿用度,可比以前少不了太多。
  所以,一旦她察觉到危机,决心行动起来,则在半日之间,就请人在附近最适合支摆川床的般若溪上,迅速搭起一座品质清雅的川床来。
  受到明日香樱雪的诚意相邀,张牧云也欣然赴宴。今晚的少女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夏日和服,即他们所说的“浴衣”,整个人青春气息勃发,正是一个典型的东瀛美少女。来到川床上,平日风风火火的少女,变得十分温柔贤惠,她屈膝跪在川床上,待少年在案前盘膝坐下,便膝行向前,殷勤地给张牧云的陶杯中斟满清酒。
  按理来说,两人早是熟人,平日也经常斗嘴。但在这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异样:对樱雪来说,换了个心境;对牧云来说,换了个环境。于是两人竟一时无语,只默默地吃着点心、啜着清酒,心不在焉地听着身下的哗哗溪响。
  本来,少女已经决定,今晚绝不撒娇,绝不耍蛮,绝不说让先生不愉快的事情。可是,当静谧许久之后,不知是否被这样诡异的环境影响,她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先生,昨天那个女人,叫你‘主人’呢——你以前不是跟我们说没有娶过妻吗?!”这话一出口,明日香樱雪就后悔了。“我怎么这么控制不住?”一时间樱雪简直想掌自己的嘴。
  “哈……”听她如此质问,张牧云倒是哑然失笑,“樱雪,你的学问还是没到家啊。”
  “学问?没到家?”
  “是啊。‘主人’这个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张牧云端着酒,嘬了一小口,咂了咂,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主人,扶桑语发音‘修津’,虽然和华语的主人字形一样,但含义已经大不相同。我华语中,主人就是做主之人,与仆人、侍从相对。但扶桑语中,主人却是丈夫的意思。”
  “噢。”听张牧云这么解释了,明日香樱雪这才恍然大悟。很快她想起刚才自己的话,顿时脸色有些羞红。
  心下害羞,但偶尔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的少年正带着一种玩味的笑容看着自己。顿时,少女又控制不住自己,羞恼地脱口而出:“就算这么解释,先生也不是好人!”
  当今天皇的侄女,带着娇羞的语调嗔道:“就算找仆人,也要找那种四肢强壮、手脚麻利的健妇,怎么会以貌取人、找这么漂亮的——”刚说到这儿,樱雪忽然停住不语——她现在再次愤恨自己:怎么会说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纵然那女的姣好容貌举世公认、毋庸置疑,也不该自己这时候说啊!
  “唉……”少女幽幽地想道,“果然堕入恋爱的女子,会变成傻瓜啊……”
  自怨自艾到这里,明日香樱雪忽然娇躯一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个先生的女仆,可不仅仅是脸蛋漂亮、身段妖娆,她还是能在水面如履平地的仙女呢!
  霎时之间,少女如丧考妣。她突然发现,和先生的所谓女仆一比,自己竟然毫无是处!高贵的出身现在已经无从谈起,从先生看自己的清澈眼神,恐怕自己的容颜也没有一直自认为的那般美貌;同理可得,自己的身材应该也比不上那仙女婀娜诱惑。难道要拼可爱可怜吗?可从以往先生对自己百般恐吓的教学方式来看,自己的可爱程度到底如何恐怕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自己最多练些剑术,论本事更不能和凌波微步的仙女比了。
  想到这些,少女一时间万念俱灰。
  “为什么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却变得这般绝望呢?”虽然就和喜爱的人对面而坐,中间只隔一张小小的几案,明日香却觉得自己和先生的距离是那般遥远。
  无助之时,月上东天。川床上洒下冷白的月光,更添凄清。夏夜的暮色渐浓,光辉点点的萤火虫开始在溪流和丛林边飞舞。看着夜色中明明灭灭、飘飘忽忽的萤火,少女忽然悲从中来,起身在川床上轻步而走,面对渺杳的溪流和幽远的月空,开始轻声地吟哦:
  “ものおもへば,
  沢の萤も,
  わが身より。
  あくがれいづる,
  たまかとぞ见る……”
  张牧云的扶桑语水平今非昔比,顿时便听出少女这首和歌的意味。她悲叹的是:
  朝思暮想时,
  萤光似吾身。
  魂牵梦萦绕,
  点点皆吾魂。
  这首和歌的水平,张牧云认为,比上回见识过的所谓俳句高手渊猿要高太多了。从少女迷茫的眼神和轻微的吟哦中,他能强烈地感受到少女此时悲叹无助的心情。自己这女学生,是在感叹自己悲伤的灵魂、低微的爱情,就和般若溪边那些卑微飘忽的萤火虫一样。
  此时,正是花前月下、溪山流水、流萤点点。在这样的氛围里,面对娇弱可怜、袒露爱意的少女,张牧云最合理的举动就是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古人的名句也这么说吧。
  可惜,张牧云并非不知自身是客,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去一晌贪欢。他知道若如此做,必然给这个天真纯洁的少女,留下终身的痛苦。樱雪现在还不知道,最多不过两三天,自己就要走了。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在夜风中娇怯可怜、等待怜爱的少女,张牧云硬了硬心肠,暗运灵力,在夜晚吹向远方的溪风中,不动声色地隐入了某种讯息。
  此后劝少女多吃了两口点心,待时间差不多了,他便霍然起身,对毫不知情的少女躬身一礼:“夜色已深,我们回吧。”
  说着话,也不看樱雪的神色,他向川床前面下方的溪流中一招手,说道:“来吧。”
  随着他这声召唤,那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就在月光中破水而出,如月下仙子般袅袅而来,在接近川床时翩然飞了上来。
  “主人,”辛绿漪合掌屈膝,侧身盈盈福了一福,“碧奴恭送主人返庐。”
  “嗯。”张牧云点了点头,转脸对樱雪说道,“我们一起回吧。”
  不知所措的少女,机械地点了点头。三人在月下踏上归程,这一路张牧云都没再敢看樱雪的表情。
  这一晚,月夜返程时,东瀛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个疑问日后在张牧云心中盘桓了很久,却成了一个永远也不知道答案的谜。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七章 一别万里,向谁挥泪牵衣

  第二天张牧云去村中,想跟自己这几个东瀛学生交代些事情,谁知道却没见到樱雪来。问英树他们,他们也摇头不知少女行踪。张牧云担心她出事,便去她家探望,谁知却是大门紧锁,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
  正当张牧云不知发生何事,担心樱雪出事时,这天下午,正在村中询问少女踪迹的张牧云,却看到樱雪从村中小路上飞步而来。
  “这个,给你!”还没等张牧云来得及问清情况,少女却一头扎过来,差点撞到他怀里。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少女已经捂着脸,飞快地跑远,很快消失不见。
  “她在玩什么花样?”张牧云一脸莫名其妙,看看少女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忽然多出的这方雪白丝帕。
  这方丝帕雪光灿然,十分华贵,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可有。现在它被整整齐齐地折成一只帆船的模样,被少女塞在了张牧云手里。
  “莫非这形状有什么寓意?帆船、帆船……这丫头到底想说什么?”张牧云绞尽脑汁,却百思不得其解。过了片刻,他才好像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将丝帕打开。
  本来张牧云神色坦然,最多有点困惑,但当他打开雪色丝绢看清里面包裹的东西时,脸却突然红了。
  是什么东西,能让脸皮不算薄的罗州少年也脸红了?而且看趋势还越来越红,整张脸很快就变成一块大红布。
  “这……”看着丝帕中物,张牧云被东瀛女子表达爱慕的奇特手段,给震惊了。
  原来,就在这方雪白的丝帕里,少女用丝线刺绣固定住几根毛发。这几根毛发,黑亮,短促,蜷曲,纤秀。张牧云并非拘泥之人,也不是傻瓜,怎会不知少女送给他的东西是何物。
  女孩儿送上如此贴身私密之物,表达了什么心意,难道还不清楚吗?对于这份“羞于启齿”的特别馈赠,张牧云除去刚开始时的惊诧,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却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洁。他感受到一个东瀛少女浓烈的爱意——这是世上最纯洁、最美好的事物,她的举动胜过了天底下无数惊心动魄的求爱誓言!
  只是,对这份爱意,无论多么热烈,他并不能接受。别看张牧云在市井中打滚,洒脱磊落,嬉笑怒骂,但在对待恋情一事上,他依然有着自己的坚持。与月婵,发乎情,止于礼,正符合渗入中原各阶层的那种对待恋情的端正之心。对于这东瀛,他算是什么?只是偶然漂流来的过客。他的亲朋,他的世界,他的一切所牵所挂,都还在海对岸那片梦萦魂绕的热土。
  流落东瀛,对张牧云来说,不仅仅是求解冲破天魔禁锢之方,更是对自己的一次灵魂洗礼。以前在中原,生于斯,长于斯,则对家国并没有真正明晰的体会。这时候来到异域东瀛,这才更发觉故土的珍贵,亲人的可爱。这时候回想起以前觉得一些不以为然之事,都会流露出欣然的笑容。一个最明显的例证,以前在中原故土,做梦很少梦到所经历过的地方。但是在东瀛这么多天,许多回午夜梦回,他都梦见了罗州城,梦见了张家村,梦见了幕阜山,梦见了洞庭,梦见了江南……
  也许只有置身于外,才知道自己的梦真正停留的地方。
  所以张牧云对东瀛,对明日香村,对这儿的人,都只是一个过客。作为一个过客路人,如果接受了一个需要自己安锚停留的邀请,哪怕一时充满了诱惑,最终也会既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张牧云不拘小节,但大事明晰;他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事,他知道自己的舞台并不在这里。
  所以,看着雪白丝帕中那几根毛发,张牧云流露的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虽然很美妙,但有些事情,定是不能做的。”张牧云一边想着,一边将雪白丝帕小心地叠好。将它收入怀中时,他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两天之后,忐忑不安的樱雪,一直没到先生的回应。等待的时光里,乐观与悲观交替,爱慕与幽怨煎熬,少女忽然拥有了此生从来未有的情绪。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既痛苦,又美好。
  虽然一直没有等到张牧云的回应,但最终樱雪还是选择了乐观的推断。中原人就喜欢这般含蓄吧?没拒绝,就是默许吧。否则早就来明说了呢。怀着这样让人喜悦的推测,已经煎熬了两天的少女,终于雀跃起来。不怎么自己下厨的女孩儿,特地在庖厨中做了好吃的鱼生料理——这可是她第一回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呢!虽然做出来放在食盒中的最终成品,无论是摆放还是食材配色,都不是那么好,但这可是她精心制作的爱心料理呢。那里面,充满了她满满的爱意呀!
  做好了专为先生准备的爱心料理,少女换上了自己最喜爱的粉红浴衣,又在镜前打扮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提着食盒出门,沿着飞鸟川顺流而下,前往野樱之丘寻找张牧云。
  只是,当樱雪提着食盒,鼓足了勇气登门,却发现草庐里空无一人。在那张简陋的几案上,她看到了少年留下的那张字笺。本来樱雪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如阳光般明亮;可是当她一看那纸笺上的字迹,却一下子流下泪来。
  她无声地啜泣,忽然又提着食盒冲出屋门,跑进旁边那仙女的草庐里。没有发生奇迹,那里一样空无一人。
  今日本来特别爱护妆容的少女,在空置的茅庐里,忽然泪飞如雨。
  泪光盈盈,悲恸良久,樱雪忽然抹了抹眼泪,神色在刹那间恢复。娇弱的少女忽变得出奇的坚强,如果这时恰好进来一人,会以为刚才什么事都没在她身上发生过。沉静了片刻,少女忽然转过身子,朝外面冲去;奔走之时,她依旧没有忘记拎上那只料理食盒。
  花样年华的少女,在盛夏的田野中狂奔。她的粉红浴衣随风飘扬,仿佛一只粉色的鸟儿展翅飞过了碧绿的原野,一路往远方蔚蓝的海滨飞去。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少女,用此生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到离明日香村最近的海滨。这里的海边并非平坦的沙滩,而是高耸着连绵的石崖,上面覆满了青碧的兰花和野草。这片海边的高崖,名叫芝生崖;因为最高的那座石崖上兰草长得特别茂盛葳蕤,离远看明碧如燃,便又叫绿燃丘。按照先生所留的字笺,中原的先生便是从这处海滨出海;要想追上他,跑到此地最高的芝生崖上,必然能看到他的踪影。
  等她奔到此地时,足下的木屐早已被甩掉;满怀着最后的希望,明日香樱雪赤着雪白的足踝,跑到了芝生崖上。虽已是香汗淋漓,但她却忘了去擦;她登上了芝生崖的崖岸边,便焦急地眺目四望——也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少女稍一张望,便眺见碧海蓝天间,那片悠然远逝的白帆。
  “哇——”这一下,少女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倒在碧绿的芝生地上。一直小心提拿的食盒,骨碌碌滚落一边,内心高贵而纯净的少女,在绿茵上伏地恸哭。
  伏茵泣泪,初时无声,只因沉痛刺骨,终至嚎啕。

第十二卷『繁华逐逝水东流』第八章 花光映泪,终生长忆风流

  “傻孩子。”
  正当樱雪哭得痛不欲生之时,在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父亲?”明日香樱雪闻声爬起,抽咽着看着突然到来的父亲。
  “你、你怎么会来?”流泪的少女有些不解。
  “你那位先生,昨天已然找过我。”沉稳的中年道人,远眺那抹帆影,惆怅地说道,“他告诉我即将远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嘱我今天照看着你。”
  “哇……”听得父亲此言,樱雪刚才强自抑制的眼泪,又如决堤般倾泻而出。她跑上前来,使劲地捶打自己父亲的胸膛,边打边哭,边哭边叫:“你怎么不留住他!你怎么不留住他!”
  “我留了,可是怎么留得住?”大海人承受着女儿小拳头的扑打,苦笑道,“你先生,可是讨伐过大旅渊蛇神安然而回之人。我一个修行的小道士,如何能阻得住他?再说——”大海人伸手抓住少女的手,脸色转为严肃,说道,“你先生是中原的英伟男子,自有他的大事要做,又岂能困于你这儿女私情?你不可使小性子了。”
  “呜呜……”大海人此言一出,生长于帝王之家的少女,如何不能理解父亲话语中的含义?因为特殊的身份,她从小就被灌输了许多大开大合的帝王之术。因此,她可能是现在明日香村中对“好男子行大事”理解得最好的一个。
  所以,她只能停住了发泄的拳头。她扑在了父亲怀中,虽然不像刚才哭得出声,但无声的哭泣时,眼泪却比刚才流得更厉害了。
  感受到女儿无声抽泣时身躯的震动,大海人的心里简直比她还要心痛。他将樱雪搂在怀里,笨拙地抚着女儿的秀发,却发现毫无安抚作用。雄才大略、隐忍坚强的当今天皇之弟,即使在皇兄天智天皇虎视眈眈、皇侄大友皇子强逼自己自贬吉野地方,内心都从来没有任何动摇、绝望和无助——也许别人不知道,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些情绪一丝一毫都没有。可是现在,只是面对着自己女儿痛入骨髓的哭泣,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无助。
  若是一般小民也就罢了,对于大海人这种真正的雄主,对内心产生的这种软弱和无助,分外的痛恨。他本能地想做点什么,但是一望眼前那浩瀚无边的大海和已经消失无踪的帆影,满腔的心思顿时熄灭。
  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女儿哭尽心中的苦楚。几乎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才有机会跟哭声稍歇的女儿说:“樱雪,不要难过。你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应该要面对现实。”
  “父亲大人……”少女仰起脸儿,泪眼蒙蒙地看着父亲。
  “虽然很难过,但是作为你的父亲要告诉女儿:你们两个,是世界的两极;他是高天的飞鸟,你是海底的游鱼。你们此生的轨迹完全不同,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听了父亲的话,明日香樱雪出奇地没有再哭。高崖之上,衣带飘飘,她转身望着远方,那里正是海天一色。她怀想起往事,口中低声吟哦:
  “明日香川,
  あすだに見むと。
  思へやも,
  我が大君の,
  御名忘れせぬ。”
  明日香川即飞鸟川的别名;望着碧海蓝天斯人无踪,少女这是在用和歌俳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张牧云还在身侧,以他现在的水平,已能听出少女吟诵的是:
  “明日又见,
  明日香川。
  大君之名,
  永志不忘。”
  听了女儿的吟哦,大海人叹息一声,一边和她一样远眺碧海云天,一边低声和了一首:
  “世の中は,
  何か常なる。
  明日香川,
  昨日の淵ぞ,
  今日は瀬になる。”
  为了安慰开解女儿,大海人吟的是:
  “人世皆无常,
  有如飞鸟川。
  昨日犹深潭,
  今成浅水滩。”
  如果张牧云此时在侧,这首比刚才少女的还好理解。只是其中饱含沧桑的深意,并非一时能品咂透彻。
  陪着女儿惆怅移时,大海人忽似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单薄的册子,跟樱雪说道:“昨日你先生跟我告别,给了我这本小册,说是这几天简略写出来的法术心得。他说,见我虽是异族,也是道门一脉,又相见投缘,便写了这本册子给我;虽然简要,但照之习练,必有所成。”
  “啊?”明日香樱雪听了,有些惊奇,便接过这本粗纸写成的法术书,看见封皮首页上,写着几个飘逸清灵的熟悉墨字:水灵纪要。
  “这个……应该很厉害吧!”最难过的时刻已经过去,明日香樱雪显现出与她身份和家教相应的智慧。她道:“虽然女儿看不懂,但这本册子一定很珍贵。那个……叫碧奴的仙女,还奉我的先生为主人,可见先生的本事一样很大。而且那晚……”
  纵然此处无人,女孩儿提起那晚忍者刺杀之事,还是欲言又止,转而不言。
  “是的。”他父亲一样机警,虽然前些天他早就从女儿口中得知了那晚刺杀事件,这时候却不动声色。不过,虽然闭口不谈,他那神光内敛的眼神中,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
  想了想,他温和地开口说道:“我们应该感谢你先生的这番心意。如此宝贵的法术纪要,在当今之世的修炼者中,都奉为秘宝,从不肯轻易示人。你先生也应是修炼中人,但还是赠我此书,他……还是看在你的情分啊。”
  听父亲这么一说,本来已经云收雨霁的少女,眼圈又泛红了……
  正当父女二人想起中原少年的好处,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叫道:“樱雪,樱雪!”
  大海人和樱雪回头一看,却见户出英树和丹波三兄弟正气喘吁吁地赶来。
  “你们来晚了……”樱雪对着赶到近前的四位好友,伤感地说道,“先生已经走了。”
  谁知丹波大郎却道:“我们昨天就知道了。”
  “什么?!”明日香樱雪蛾眉倒竖,怒道,“这个坏人先生,什么人都告诉了,就知欺瞒着我!”
  “也不是。”户出英树赶紧说道,“先生说了,让你最后一个知道,是想让你难过的时间最少。”
  “……”
  大海人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脸色,转脸对这几个少年小伙伴说道:“你们赶来,是为了送先生最后一程吗?可惜他的船已经走远不见了。”
  “不是,大人。”户出英树对大海人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们赶来,是想告诉明日香小姐一件事。”
  “哦?”
  “先生临行前说,当他出海走远,就可以跟明日香小姐说,让她去南边五里地外的海边看看。”
  “南边五里……”大海人沉吟了一下,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翅碱蓬滩?”
  “对!”户出英树道,“先生说了,他用自己的诚意和灵法,在那里留了些东西,想跟明日香小姐道歉。”
  “道歉?”少女一愣,“是要我原谅他不辞而别吗?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不是……”户出英树却道,“先生说,在初到野樱之丘时,曾伐断你的几根樱苗,惹得你生气。先生说开始委实不知那是你在父亲远去吉野地方,父女离别时栽下的天然纪念物。虽说无心,但已经让你伤心,心下便过意不去。所以,先生在芝生崖绿燃丘南边五里地的滩涂上,给你留下了道歉的礼物。”
  听到这里,明日香樱雪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嘴,转身朝芝生崖下跑去。沿着海边,她跑下石崖,跑过绿地,趟过浅水,奔过沙滩,朝先生所说的那片翅碱蓬滩涂跑去。
  从北边跑来,快接近翅碱蓬滩涂的地方,也有一片连绵的小丘。跑上小丘,还没等靠近此行的目的地,樱雪抬眼朝前面一望,顿时便呆住了……
  这时节,翅碱蓬已是一派血红;在碧海蓝天的衬托下,茂密的翅碱蓬海滩上犹如无边的红云铺地,气势十分壮观。
  但让樱雪惊呆的,并不是她常见的红色滩涂,而是在小丘上俯瞰时,发现在那无边的红色中,竟有一个雪白的大字:
  “恋”!
  “是碧心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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