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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管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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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漫无目的地四处观看,猛然间冰雪聪明的少女心里一跳,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来。
“难道……”
“我真地是偷了主人的东西?”
虽然张牧云先前讲述前情时并没好意思直说,但生怕她毫不知情之下日后真给她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那言语间便颇有暗示。这忘却前情的少女,本身是何等地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刚才心乱如麻一时没想起,现在人去室静,她便立刻完全明白少年的寓意。
“恐怕真是这样……”
望了望随便搁在一旁春凳上那套破烂流丢的衣裙,少女虽然十分难为情,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贪财,但心中基本已赞同那个救她少年的猜测。
而这少女本便是极为果决,现在平静下来,立即决断。不管心中忐忑,她再也没哭哭啼啼,撑起头小心望了望,发现四处确实没人,便立即一把掀开被子,审视了自己身上那两件华美的亵衣一阵,便忽然褪了下来,打开床边那黑乎乎的衣柜,将这绫罗绸衣塞到衣柜最底下,然后又寻了套主人还算体面的蓝布衣袍,自己穿上。
虽然,娇嫩的肌肤细腻得仿佛碰上这些补丁线头便会挂坏,本能地她便有些不忍贴身穿得,但所幸和屋中这所有陈设一样,虽然简陋,却绝不脏乱;当穿上身时,宽大清爽,小心拿鼻一闻,不仅没什么汗臭,竟还微微有点野菊的清香。
“咦……”
察觉这一点,少女便探头探脑在衣柜里搜寻,一番检视,真让她在柜中叠得整整齐齐地衣物之间发现几片焦枯的野菊花朵。
“嘻,真看不出哦……”
将余香满手的花片拈出,放在鼻前嗅了嗅,少女那烟媚恬静的靥上便露出今日头一回最畅快的笑容。
穿着张牧云宽大的衣服,少女如弱柳扶风,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房门,走到了堂屋之中。和想像的差不多,这少年家的正堂依旧十分简陋。
“家徒四壁!”
环顾四方,看着这空荡荡的正堂,少女脑袋里忽然又蹦出个成语。
当然,说少年家家徒四壁,略有些夸张;这堂屋里,还摆着几张长条凳,北边墙壁上也挂着一幅对联中堂。终于见到字画,少女便仔细观看,却发现这中堂画幅估计已多年没换,上面落满蛛网灰尘。费得凝眸半晌,她才看清那是幅南极仙翁松鹤延年图。不过,和破旧的画幅不同,两边贴着的对联倒是簇新鲜红,上面写的是:
“春风惠我财源茂;旭日临门人寿康。”
横批:
“富贵满堂”!
“嘻!”
见到这中堂联,少女又忍俊不禁,想起那少年形象,心道他倒是真乐观。
这般想着,她又忽然略有所悟,忖道:
“原来我也识字。”
散漫想着,她便走过堂屋,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款款行到西边的厨房。
这厨房里,灶台、柴火、水桶、水缸、木瓢、碗橱,诸般厨具对少女来说都感觉挺新奇。除了它们之外,真正吸引初次造访庖厨的少女目光的,却是挂在东墙壁上的一张弯弓。这张弓乍看没什么出奇,硬柳木弯成,粗麻绳作弦,非常简陋,很可能是少年自制。只是,正是这样普通的一张木弓,少女看了几眼之后却忽然神色大变。
“……弓?”
对着墙壁,站在弓前,少女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弓弦。
“弓……”
看到弓箭,忽然间少女似乎想起什么。
只是,正当她想要再想清楚一点时,却和之前一样,那脑海中隐隐约约的头绪影像模糊成一片,犹如都被拉扯成急速奔流的水光,什么都看不清晰。又逼着自己努力去想,竟忽然觉得一阵头疼欲裂,幸好手扶了墙壁,才不至于倒下!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少女勉力离开墙边,走到灶台边那只大水缸前。茫然伤心之时,对着眼前半缸的清水揽衣自照,正看见自己那张好看却陌生的脸。
“莫非……”
“我是猎户的女儿?”
迷惘之际,不觉一点珠泪落下,正滴到缸中,打碎那张飘渺忧伤的脸。
“他……还不回来么?”
半晌功夫之后,少女倚在厨房门边,扶着门框,在一片春天里嗡嗡嗡的蜜蜂飞舞声中望穿秋水。她看着小院里的菜畦黄花,听着四邻的欢声笑语,闻着渐渐飘来的饭菜清香,忽然很盼望那个叫张牧云的少年再次出现……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七章 沦落冰心女,巧遇穷豪杰
等张牧云提着野菜溪鱼赶回来时,他可没想到这早上救回来的少女转过这么多心思。兴冲冲回到自己家门小院前,透过柴门正看到那少女已穿了他衣服,正巴巴地朝这边望,他便在心中赞了一声:
“这丫头倒不太蠢!”
等回到屋里,那少女便红了脸,告诉他已借了他衣柜,将自己那身衣服暂时存在他柜子里。张牧云一听,顿时心中如雪亮一般,明白这少女已听懂了他暗示,知道这华贵异常的衬衣是个祸患。从她这言语举动里,张牧云也晓得这女孩虽然失忆,脑子却还灵光,便也真心替她高兴。
出去一趟,将中午下饭菜整回来,张牧云便开始去屋后那条小溪边洗洗弄弄。开始时,他还想让女孩儿帮忙,结果到溪边一瞧,也不用等她正式开始捡菜杀鱼,一看她那手势,张牧云便立时明白这女子对厨房活儿一窍不通!
“看来这是个房里的丫环。”
得出这结论,张牧云便有些郁闷。不过这么多年也一个人过惯了,这些拾掇洗弄都是小菜一碟。当即,他便让少女在一旁只管看看自己家房后这溪水小山的风景,这些准备午饭的琐碎活儿不用她操心。
多年的独立生活,已让张牧云对灶台间的活儿无比熟悉;也没让屋后溪山前的少女等多久,她便从从房前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
“好饿啊……”
忍了这多时的少女,闻了这饭菜香味儿,便再也无法矜持,终于觉得自己确实饥肠辘辘。食物的香味儿扑面而来,肚子便不听使唤地“咕咕”叫了几声,幸亏少年不在旁边,否则真是羞死。又过了一小会儿,便见那少年从西山墙外探出半个脑袋,笑着喊她过去吃饭。这会儿再看着这张横七竖八抹着几条烟灰黑道的脸,真觉得它无比可爱。当即少女也不扭捏,便飞也似地跑过去,用力跃过那低矮的竹篱,跟着少年到厨房中准备开饭。
少女流落洞庭的第一顿餐饭,便在这简陋的厨房里开吃。粗瓷碗盛着的黄粟饭,粗瓷盘盛着的炒荠菜,还有只阔口粗陶罐盛着的鲜鱼汤,摆列在那张不大的矮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等张牧云招呼一声,女孩便袅袅娜娜地坐到那张小凳子上,开始享用这美餐。
本来,这样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一看就觉着像硬石砾一般的粗黄米粒儿,战战兢兢入口后竟软滑无比,咀嚼吞咽时根本没割破自己的唇舌喉管。盘中那些碧油油缠在一起的据说叫“荠菜”的细长蔬菜,虽然入口嚼着有些苦涩,但和那软和的黄粟米粒儿在口中搅在一起,却生出一种极为香醇的美味,带着些咸味儿,让自己爱不释口,并觉得更加饥饿。
那罐作为主菜的鱼汤,更是极为醇美。虽然看起来那几条长短不一的鱼儿身子头尾都囫囵搅在一块儿,半沉在飘着几点油花的清汤里,卖相实在不好;但等舀着汤喝到嘴中,却觉一线极鲜美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向唇齿口舌四边扩散,一直鲜到骨子里!
“真好吃!”
虽然尽力不大吃大嚼,本来还有点羞怯的少女这时已完全抛开任何谨慎拘束,就在这简陋厨房桌边吃喝起来。
“慢慢吃。”
看着她这样子,张牧云倒有些莞尔,提醒道:
“别噎着!”
见她喜欢自己做的饭,他自然十分高兴。在少女大快朵颐时,张牧云倒不那么着急用食;和以往一样,对他而言,无论是给贫困的孤儿食物,还是给这位偶尔救来的少女做饭,只要他们喜欢,都比吃到自己肚里更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等那女孩用饭速度慢了下来,接近尾声,张牧云便放下自己碗筷,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姑娘——”
他道:
“听你口音,却也不像是汨罗江上游人氏。我仔细想了几次,倒觉得你和罗州城有些北地来的客人说话有点相像。但味儿又不同。这样的话,我觉得你一时倒不用着急离开,反倒安全……”
“嗯。”
听张牧云说起这话茬,那女孩儿也放下碗来,认真地听着。自然,张牧云最后这句话,她听懂了。只听少年又说道:
“姑娘,我看你在本地也是举目无亲,要是看得起我,就在我家住下。等过了这一阵,我再替你去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寻出你来历。”
“嗯……”
“谢谢!”
乡村少年的这一番话语,说得极为诚挚,虽然没有什么动听的言语,却让少女觉得十分感动。她此刻正是流落江湖,孤身漂泊,既不知来路,也不知去路,茫茫然无所依存。并且,似乎自己那落水原因并不十分光彩,短短的半天经历,又发现自己笨手笨脚,身无长技,这样情形下少年还肯收留,真是十分难为。
想到这些,少女便放下碗筷,低着头,站起来,也不用抬头看少年的脸,便在桌边敛衽飘飘然拜了一拜,跟少年诚声道谢:
“谢谢大哥。“
至此,这位流落洞庭的少女便在张牧云家中正式住了下来。正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八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飞
自少女在张牧云家住下,约莫三四天后这罗州的乡野中便下起了一阵场春雨。春雨迷离,也不得出去,少女便穿着一身少年借来的淡绿旧衫裙,坐在堂屋的一条春凳上发呆。屋外正是斜风细雨,春雨淅沥,整个村落沉浸在白蒙蒙的雨雾中,显得更加静谧。日光隐去,坐在屋里便觉得四周幽暗;从门中看去,那屋外的雨丝、绿树、黄花、竹篱、远山,恍惚间好像以门廓为框,构成一幅错落有致的图画,亮堂堂地挂在那里。有了这新奇的发现,面对天然的画图,少女静静地注目,静静地出神,仿佛那寻常的乡村烟雨中有着神奇的魔力,吸引她的目光深陷,茫茫然不能自已。
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住。之后天光放亮,云边重新出了太阳,小院中重复清明。经过这一场雨水,天光便不早,张牧云刷锅做饭,烧了碗鸡蛋汤,就着它和少女一起将中午的剩饭吃掉,便算用过晚餐。吃过晚饭,也没什么事,张牧云便领着少女到屋后不远的北山上看景打发时光。
从他家到北山,中间隔着一条北溪。院后溪上无桥,只有几块青石突兀溪上,形成一个天然的过道。牧云和少女从溪石上走过,小心地走到溪对岸;因为刚下雨,溪水微涨,那少女小心翼翼走过时裙裾下摆仍然微微溅湿。过了北溪,沿着一条斜斜的石径向上行走,穿过那片青翠的竹林,便到了这小山丘的顶上。
如果说在这之前,无论烟雨茅屋还是竹林石径都让人觉得郁闷局促,等攀上这座小山顶后,有些落寞的少女便忽然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小小的村子还有这般恢宏的视角!
伫立山丘,看近处,杂花生树,碧草菲菲,春日的小山顶上绿树林立,遍地花草。向远望,落日余晖中西北边一派烟水苍茫,辽阔的湖泽烟光浩渺,一碧万顷。极目远眺,那湖波最远处与天相接,白茫茫的水光与红澄澄的霞彩混色,正是水地霞天,无限地缥缈壮丽!
不用说,这般壮阔的烟波正是洞庭湖云梦大泽!虽然张牧云先前已跟她提过,乍望见这样雄大的湖景,抑郁了一天的少女还是吃了一惊,恰如醍醐灌顶,浑身毛孔一瞬张开,整个身心都似要飞起!
并肩立在小山顶,当少女观望湖光时,少年却在望她的容光。少女震惊于湖光浩荡,少年却惊艳她绝色容光。“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戴巫山一段云”,之前穿少年那身宽大的衣服还不觉得,现在少女换上合身的衫裙,飘摇立于潇湘洞庭之前,正显得纤秾合度,风致嫣然;沐浴着明丽的夕日光辉,张牧云望着她,虽然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赞美,却知道她和春天的肥鱼、夏天的嫩藕、秋天的山鸡、冬天的火炉一样让自己心情格外舒畅!惊艳之时,他也曾想过用画里的天仙比喻;可是努力回想一下,那集市上见过的画中仙子非胖即瘦,举止呆滞,哪比得上眼前之人万一!
于是,一时间他和少女都沉默下来,沉浸在各自刚发现的美景中,都忘了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少年先清醒过来。望了望眼前容光焕发的女孩儿,见她看湖景看得出神,张牧云便想说几句有关洞庭湖的趣事。谁知刚张了张口,他却一愣,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他便打断沉迷美景中的女孩儿,说道: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他这般相问,若放在之前,少女定然是神色黯然,又想起遭难失忆之事。不过现在正见着眼前雄大巨丽的洞庭湖景,这心胸霍然宽广,听了也不难过;当即她便展颜一笑,转过身正对着张牧云敛衽一礼,柔声说道:
“牧云大哥,小妹暂忘了名姓,不得告知,还请见谅。关于名姓,小妹觉得,名字受之父母,无名多有不便,还是该有一个;如今牧云大哥是小妹的救命恩人,正如再生父母一般,便请大哥给我想个名字~”
“这……”
张牧云听了,稍一犹豫,不过转念一想,确是此理,便也不推脱,爽快说道:
“好啊!也不瞒妹子,其实哥哥也是个读书人。你别急,且待我慢慢想来!”
说着话,惫懒少年便虚张声势,学着以前见过的教书先生派头,背着手在少女面前走来走去。行步之间,他还时而仰天,时而俯地,目光好像深邃,思绪似乎深沉,若这会儿有不明底细的在旁边一看,还真以为他学富五车,十分崇拜,就如此刻少女一样!
话说在少女崇敬地注目中,张牧云就快冒汗时,却忽然一眼瞥见东天上那弯挂着的淡月,便灵机一动。
“嗯咳!”
按捺住喜悦,他清咳一声,抬手一指东天,缓缓说道:
“妹子,你知道那月亮的别名又叫什么?它叫……”
张牧云只觉得少女失忆,应该答不出这问题,虽然问出,其实便要自问自答。谁知恰在这时,却听那少女脱口答道:
“月亮又叫……想起来了,又叫夜光、玉轮、冰轮、宝镜、桂魄、婵娟、素娥、玉兔、玉蟾、蟾蜍——”
“啊?!”
一口气说到这儿,知识丰富的少女大惊失色:
“大哥,您准备给小妹取的名字不会是‘蟾蜍’吧?!”
“咳!”
张牧云终于插上话,听得少女方才一连串的吐语,此时已是气焰全无。他有些憋气地说道:
“不是蟾蜍……我想的名字和婵娟有关。”
“那叫‘婵娟’?”
“也不是。直接用典多俗气?大哥我把它变化一下,叫你‘月婵’如何?”
到这时张牧云再也不敢卖弄,老老实实地征求少女的意见。
“好啊好啊!”
提心吊胆半天的少女,到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展开笑靥,真心谢道:
“‘月婵’真好听!谢谢大哥!”
当少女有了新名,那湖西的日头也渐渐坠下水去。不久,那东天的新月渐显分明,如一道金钩般挂在暗蓝天上。此后那张牧云便拉月婵坐到一截断木上,看烟霞西沉,望水月湖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起自己过去的经历。打发时光的闲谈,虽然讲得随意,又多挑少年最得意的往事回忆,但市井乡村中的生计毕竟艰难,就是美事中也包涵着酸辛。少女聪慧,听得出个中三味,便在那少年讲述之时,一会儿欢笑,一会儿抹泪,彻底地沉浸到少年描绘的苦乐年华里。
说者兴起,听者投入,到最后玉兔光明,夜色浓重,遭逢磨难的少女终于神思困顿,抵不住如潮的睡意,渐渐便倚在身畔少年的身上。最后如何下山,少女已大抵不晓得,只记得在那一抹飘摇如梦的白月光中,自己脚不沾地,如仙人般飘飘下了山顶,穿过竹林,飞越小溪,带着些颠簸一直回到那温暖的屋里……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九章 浪蝶忽迷波,女郎曾说剑
自在张家村中住下,身为皇家贵胄的少女竟渐渐习惯了乡村的生涯。帮少年挑菜洗米刷锅煮饭,帮少年提着从河里打来的鱼儿去远近城镇乡村叫卖,帮少年缝补跟人打架扯破的衣服,此后的日子就在这些十分琐碎的营生中渐渐流逝。半个多月中,僻静乡村里这位来历不明的落水少女,已渐渐适应这样清苦而平凡的日子。
不管她以前如何,现在她也和张牧云一样,会为了多收入几文钱而不顾风吹日晒,一起去村陌街巷中奔走。她习惯了粗茶淡饭,不再像开始有几回那样如欲作呕;偶尔一餐有肉吃,她便欢欣鼓舞,一整天都脚步轻快,心情激动。她也习惯了房里那张硬梆梆的木板床,每晚上床后很快便能入眠。她为自己能睡这样的木床而少年只能睡隔壁门板而感到歉意。她本来又似乎四体不勤,但许是女子本来便有做家务的天赋,出于感恩之心,她很快又学会了洗衣做饭,揽起全部的家务。
在这样辛劳却又安乐的日子里,她只有一天晚上失眠。那一天外出的少年归来,出乎意料地带给她一段嫩黄色的头绳,说是从邻村回来的路上在一个货郎担子上看到,觉得挺漂亮,又想到她还没首饰,便买来送给她。收到这个头饰,虽然听说只花了一文五厘,她却觉得很高兴,以至于忙碌了一天,晚上上床后还是难以入睡。她把那段头绳捂在心口,直等到鸡鸣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就这般清贫而又快乐地过活,眼瞅着百花绽放,春光渐浓,转眼便要往四月去。就在这时,却忽然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
话说这一天下午,张牧云吃过饭,眼看着月婵忙上忙下收拾碗筷不让自己插手,便去取了那套自制的弓箭,准备出门去附近山上转转,看能不能射到几只山鸡野兔。也是合该有事,等他走后,那月婵在厨房中刷洗锅碗,偶然一回头,恰看见一阵风来,将晾在竹竿上的那件牧云的小褂吹走。见衣服吹掉,月婵赶紧放下手中瓢碗,在布围裙擦了擦手便追出门去。
等到了院里,她见那件小褂正挂在西边竹篱上,便赶紧走过去想拿。谁知,手快碰到衣服时,又是一阵卷地风来,“呼”一下又将那小褂吹起,眼见便悠悠地飘到屋后去。
见得如此,月婵赶紧又绕出院外。等她再次看见布褂时,发现已是落在屋后溪边草丛中。小跑着过去捡起褂子,月婵一看,本来白净的衫褂上已沾满草叶,还有几道湿泥。见褂子脏了,她只好先将厨房的事儿搁在一边,回屋里取来几只皂角,开始蹲在这屋后溪边浣洗起弄脏的布褂来。
月婵洗衣之时,日头已略略偏西。柔和的光线从斜后照来,将她委曲婀娜的身姿映在清溪里。眼前溪水潺潺,清澈的水流将溪中的水草带弯,又不时裹挟来上游的草叶花片,从少女的眼前翩然漂过。落花流水面前,偶尔少女手搓洗得累了,便会停下来,一边小憩,一边数着眼前经过的花瓣,目送它们随着流水悠悠远去。
这样光天化日下的浣衣,本该无事;但正应了那句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安心做事的少女根本不知,她刚才一出门,便已被人暗暗地盯上!
张牧云家正在村子的西北角落。相比村东村南,此处人烟稀少,平时甚少行人经过。过了他家再往西走,便是一大片荒草地。草地中有一条小路向西南蜿蜒,过得四里便接上官道,可以走到西边罗州去。虽然这条路途差不多是村子通向罗州的唯一道路,平时也没什么人走。毕竟一般庄户人家只习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并不常上城里。对老实巴交一辈子不离土地的庄稼人来说,那些川流不息的州城府县总让他们觉得有些天生的恐惧。总之这张牧云家附近即使大白天也甚是冷清,一般无人行走。
当然今天却有些例外。就在月婵于溪边洗衣之时,附近一处草窠中却有人正伏着窥伺。这位贼头贼脑之人,大约三十多年纪,略偏清瘦,焦黄面皮,穿一身翠绿绸衫,戴一顶青布小帽,不住探头探脑朝月婵这边张望。潜伏之时,只因他浑身上下一身青绿,就像只大号的蚂蚱,躲在这青茅草丛里一时倒也甚难被发现。
这位草窠里的不速之客,名字正叫颜贵,住在东边的青柳庄上。颜贵在这一带正是出名的游手好闲,仗着祖上遗下的积蓄专放高利贷,不事生产,专靠放钱讹人为生。因为只靠放贷为生,大多时便无所事事;为人又好色,这颜贵便整天东游西逛,哪边小媳妇大姑娘多便往哪儿钻。那些城里的什么花街柳巷、青楼妓寨,更是常客。说来也可笑,脂粉堆里钻多了,这颜贵于女色上竟变得心气极高,尽管本人长得歪瓜劣枣,却觉着自负雄材,满腹伟略,没什么姑娘看得进眼里,直到三十岁头上还未成家。
按理说,他这样心高气傲的“颜大官人”,早就不屑干这般伏坎钻草的偷窥勾当,但今日实在是碰见绝色,见猎心喜,一时便忘了自己是“上等之人”,见着旁边有几蓬茅草能遮身便一头栽进去躲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看那浣衣少女。而这时月婵正巧有心把少年的衣服用心洗干净,一时并不离开,恰便宜了这不良浪子。
话说这颜贵,多年的窥伺经历已把他眼神练得极好。虽然隔出五六丈远,他也从草缝中看得分明,原来那边一时忙碌的少女,脸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映着天边的日光闪着晶亮的光。而温玉一般的俏靥本就润润含光,现在再泛着红馥、沁着汗珠,便如那附着晨露的娇艳粉荷一样。过了一时,专心浣洗的少女又不觉微微张开樱唇,从这侧面一看,柔润的唇儿向外挺翘微嘟,真个是要多消魂有多消魂!看到动人之处,那颜贵如痴如醉,忘乎所以,虽然隔着老远,却仿佛已凑到那少女近前,不知不觉便乱撅着嘴,望空吸吮,还滋滋有声。
“嘿嘿……”
丑态毕露之时,终于这浮浪贼人下定决心,准备过去调弄。
“小美人,等着我,大爷这就来啦!”
正在色胆包天的破落户要起身扑过去时,却见那边少女忽然起身,回屋里拿了一支小孩胳膊粗的捣衣棒槌,回到溪边开始捶打起衣服来。
“呃……”
眼见着多了一支硕大的棒槌,颜贵一时倒也有些踌躇。不过又看了看那边女孩儿娇柔模样,很快他又放下心来。
“嘿嘿!”
颜贵口水直流地想道:
“要是小美人儿敢反抗,那样一棒打来,小爷我便这样左掌挡去,一把夺过,右手再顺便将她小蛮腰一搂,就这么往怀里一带——嘿嘿嘿,要是叫她走敢不从,正好拿这老大棒槌吓她!”
如意算盘打到这里,色欲熏心的淫贼再也按捺不住,“哇呀”一声怪叫便从茅草窠中跳出,颠起脚儿朝月婵这边猛跑过来!
“小美人,快陪哥哥耍耍!”
眼前女孩儿实在诱人,以至于颜贵这厮今日也不耐烦拿腔作调装风流。还没等奔近,他便怪声怪调直奔主题。
听得他猛这一声喊,正忙着捶打衣服的少女顿时吃了一惊!
“啊?……你是谁?!”
虽然惊问,但见这忽然蹿来之人两眼放光,满嘴淫词浪调,月婵心里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嘿嘿,问我是谁?那便跟哥哥一起到西头去,哥哥慢慢告诉你!”
见月婵这般反应,颜贵这花丛老手正是心中大喜,只觉大事已定,便放手过来调戏。谁知就在这时,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一脸惊惶的少女却忽然举起棒槌,“呼”地一声便朝自己打来。
“哈!小美人不要淘气!”
见大棒打来,虽然看起来和少女脸上神色不大协调,颜贵依然毫不惊奇,百忙中还摆了个姿势,渊停岳峙般“呔”发一声喊,这才张开左手五指,不慌不忙地朝那挥打而至的捣衣槌抓去。
“……”
这一格挡抢夺之后发生的事情,让这淫心发作之人怎么都想不到。
眼见着自己稳抓稳拿的手掌才一碰上那看似不快的棒槌,颜贵却忽然只觉掌心一阵剧痛,还没等反应过来出了啥事,便只觉一阵腾云驾雾,忽悠悠看着青天白云在向自己脚头快速移动,然后又不知怎么翻了个个儿,看见一片茂盛肥沃的青草春泥,然后急速朝自己飞来,转眼“砰”一声巨响,所有景象消失,换成满天繁乱的金星!
“我摔了!”
直到这时,他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哼,让你叫!”
杀猪般叫了一声,还没等挣扎着爬起来,便听一声怒叱如风而至,转眼只觉得有什么粗重的长大之物如雨点般朝自己身上砸下,直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要说遭逢这样剧变,颜贵本来也想反抗。毕竟他是男子,无论如何也要女人力大。谁知道几番刚要挣起,便被那少女一巴掌打来,“砰”一声又滚出多远。遭了几次这般掌掴打击,颜贵也终于想通,不再怀疑那支棒槌是什么流落民间的神器,而是这娇滴滴少女确实好大力气。这之后,他又几回挣扎,却全被暴风骤雨般的打击打缩回去,只顾双手抱头在地上死命乱滚躲避。而先哲说,“疼痛使人清醒”,颜贵被殴打中,清楚地辨别出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打击里,有棍扫,有掌击,还花插着不少飞腿踢脚,正是花拳绣腿与棒槌齐飞。
“罢了,不想惹到一武功高手!”
遭到出乎意料的袭击,颜贵自怨自艾。不过就在这时,他却忽觉那少女停手。
“咦?莫非她老人家打累了,要放我走?”
好事才想起个头,却听那少女说道:
“臭贼,此地不是好打处。且起来,跟我往西走走!”
“呃……”
听得这话儿,颜贵一时没怎么反应过来,只觉得很不对味儿。愣了片刻他才想起这本是他计划的。
当然,现在形势逆转,他才不准备去那荒郊野地,太吓人。百忙中他一把揪住旁边一丛青草,倔强说道:
“我不走!”
“嘿~”
见颜贵不肯走,那少女笑了一声,道:
“可由不得你!”
说着弯腰过来,“砰”地一声抓住他脖领,就如拖死狗一般把他拖起,向着西边荒郊野地没人处便下去。这少女力量实在太大,途中不甘就范的苦人儿也几回挣扎,好几次抓住旁边草丛,却无济于事,最后费得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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