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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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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伸展腰身,靠在椅背上,闭目道:“说吧。”

“我听说……二哥没有死?”李元吉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渊的脸色。他口中的二哥当然就是李玄霸,他宁可把李玄霸排在第二,也不肯把李世民称呼为二哥。

李渊神色不变,只是轻‘哦’了声,良久才问,“这种荒诞的话,你也信吗?”

李元吉得不到答案,有些失望,“可河北那面已经传开了,都说因为二哥的缘故,才杀了罗艺和窦建德,因为二哥的缘故,才毒死了薛举。很多人说,秦王的功劳,有二哥的一半。”

“荒谬。”李渊一拍把手,喝道:“是谁这么说的?谁说薛举是被毒死?”

他眼角抽搐,愤怒之极。李元吉退后两步,断断续续道:“大伙都这么说!大哥也心存疑虑,这才让我来问问。”

李渊舒了口气,“建成让你来问?”

李元吉连忙点头,“郩谷战况紧急,大哥当然无暇回转来问。可他当然也已听到了河北的传闻,忍不住半信半疑。他给我封书信……”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李渊道:“他信中虽未明言,但我知道他也很想知道,是以就替大哥问了出来。”

李渊缓缓的拿过书信,慢慢的看了遍,轻轻的放在桌案上。

李元吉陡然觉得有些压力,那是他从未感觉到的压力,让他开始有些窒息。

李渊这才道:“其实这个传闻,我也听过,但只觉得滑稽可笑。想玄霸过世这久,我亲自将他入棺,河北击杀罗艺、窦建德的怎么可能是他呢?是谁除去了罗艺、窦建德,却把这件事安排在玄霸的身上,他到底有何用意呢?”

李渊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李元吉试探问,“难道是萧布衣?”

李渊眼前一亮,“元吉,你说的不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萧布衣多半派人潜入郎山,暗算了罗艺和窦建德。”

“那萧布衣有什么好处?”李元吉不解道。

李渊叹道:“元吉,你还太过天真,想萧布衣让人伪装成玄霸刺杀窦建德,这计显而易见,就是栽赃嫁祸,河北军只以为是我们出手,这才和我们僵持不下,萧布衣这才渔翁得利,此子的机心,真的骇人听闻。”

李元吉幡然醒悟,“原来如此,那我就可以回复大哥了。”

李渊目光闪动,“元吉,不用着急,这件事情,我会亲自修书一封给建成。”

李元吉诧异道:“这等小事,用不着父皇,我还能做到。”

李渊想了良久才道:“如此也好。元吉,为父有些累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李元吉应了声,才要离去,突然又止住了脚步,“父皇,我还有一件事禀告。”

李渊耐心问,“何事?”

“我还听到个谣言。”李元吉欲言又止。

“要是关于玄霸的……就不用说了。”李渊感觉态度不好,放缓了口气,“我不想让萧布衣的阴谋得逞。”

李元吉犹犹豫豫道:“是关于李世民的消息。”他虽在李渊面前乖巧,但显然对李世民恨极,直呼其名。

“到底是什么?”

李元吉道:“都说现在李世民功劳比大哥要高,也有消息说……父皇有意另立太子。”

“一派胡言!”李渊再次震怒,“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抓来处死!”

李元吉慌忙道:“父皇息怒,我再去查明。”他慌慌张张的出去,到了宫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李世民……这次你还不死?”

李渊不知道李元吉的心思,等只剩自己的时候,一拳砸在桌案之上,发泄出心中压制的怒气。烛光下,李渊脸色阴影不定,额头青筋暴起,咬牙一字字道:“好,你很好!”

第五五二节 用心良苦

关中谣言四起的时候,河北亦是如此。李渊愤怒非常的时候,河北军更是出离了愤怒。

对于李玄霸杀死窦建德的传言,有信有不信。

齐丘、高石开言之确凿,一口咬定是李玄霸杀的窦建德。可所有的人都知道李玄霸死了多年,死而复生的事情,毕竟太玄,少有人信。

齐丘、高石开回转乐寿的时候,一直处于被怀疑的状态。

罗士信下落不明,王伏宝不见踪影,苏定方又降,河北军中能稳定军心的只剩下刘黑闼和窦红线二人。

当初郎山刘黑闼得到齐、高消息的时候,难以置信,当时他已经就要击败了燕赵军。那时候罗艺不在,薛家四虎又不见踪影。凭借燕赵军其余将领的抵抗,很难挡住刘黑闼的伏击。

刘黑闼当时又想出一计,见罗艺不在,就让众兵士高喝罗艺已死。燕赵军久不见罗艺现身,军心大乱。刘黑闼率部一冲,燕赵军抵抗不住,已向后败退。就在这时候刘黑闼得知,不但罗艺死了,窦建德也死了!这让他如何还能乘胜追击?

回转郎山的时候,见一地狼藉,见窦建德尸体,刘黑闼双眸含泪。

齐丘、高石开坚持为窦建德报仇,刘黑闼沉默片刻,终于决定担起这个重担。

他是窦建德的兄弟,最倚重的兄弟之一,他怎能不担这个重任呢?

苏定方离的远,能做出决策的只有他一人,反倒可以做出投降的决定,但刘黑闼在众目睽睽,万众的期待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投降的话来。

这些年河北盗匪如麻,死了一个,接上一个,造反的旗帜总是不倒。孙安祖死了、高士达死了、窦建德如今又死了,刘黑闼声望最隆,亦是注定要接过这杆大旗的人。

三人收拾残部回转乐寿,知道李唐大军杀来的时候,屯兵沱水对抗。刘黑闼亲率兵士抵抗李孝基的大军,而窦红线这些日子,却一直处理着河北军的内政,心力交瘁。

情侣死了、父亲死了,窦红线日益憔悴,可更让她难安的是,父亲死了,虽有刘黑闼肩负复仇的重任,但乐寿内部已有了不和的声音。

重臣齐善行倒是坚定的站在窦红线的这面,主张先为窦建德报仇为主。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在很多人眼中,宁可死,这口气不能不出!或许旁人看着傻,但是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这口气的重要。

河北军中,宋正本却和凌敬站在一条路线上,他们主张投靠东都。宋、凌二人做出这种决定并非无因,他们都是文人,亦是寒士,知道这时候投靠李唐的话,恐怕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谁都知道,现在的关中还是代表旧阀,而现在东都,虽是新贵做主,但商贾、寒士也能有很大的机会。他们二人为自身的前途着想,当然主张投奔东都。

曹旦、窦氏出乎意料的,却是坚持投靠李唐!

很多人想不明白,窦红线也想不明白理由,她不知道,为何继母和舅舅要投靠仇敌。她一直为了这事情心力交瘁,今天,窦红线不例外又要找群臣商议河北军的出路。

这些虽是重臣,但都是文臣,只要刘黑闼站在窦红线的这面,窦红线在乐寿就还有权势。窦建德只有这个女儿,也一直器重,窦红线跟随父亲这多年,奔波劳碌,一帮兄弟还是服她!

窦红线虽还想报仇,但她也真的累了,她每天醒来的时候,枕边都满是泪水。到底是否还要坚持下去,这对她来说,是个难题。

再次召集众人议事,因为姜阳也回来了。

苏定方、姜阳、曲师从,三人率领了三万左右的大军,结果只回来了一人。

窦红线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人心真的散了。姜阳主张为窦建德报仇,这就为河北军主战派中,又加了一成份量,窦红线不能不重新商议。

从闺房出来,才要关上房门,向议事厅行去,突然有道黑影从树后闪出,到了窦红线的身前,竟将她硬生生的又迫回了房中。那人寻常河北军的打扮,只是脸色黝黑消瘦,胡子拉碴,让人看不到是谁。

窦红线一惊,后退拔剑,一剑刺出去。

剑寒如冰,心如剑冷!

那人也不闪避,低声道:“红线,是我!”

寒光一点,停在了那人的胸膛之处,可说险极。可那人说出红线二字的时候,窦红线就惊呆在当场,再没有半分气力刺下去。

那人虽是陌生,但声音却是如此熟捻,窦红线这些天来,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听见。

那是罗士信的声音,罗士信没有死?

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脑海中一阵眩晕,窦红线手足酸软,再握不住长剑。‘当啷’声响,长剑落地,窦红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罗士信,哽咽道:“士信……你……我……”

她已激动的不知所言。

当知道罗士信身死的那一刻,窦红线第一个想法就是不信。她不信那个童年的飞将军,就这么的走了,甚至吝啬到不肯再见她最后一眼,和她说句告别的话。

那种儿时的爱恋,十几年来从未改变,但那种十几年来的爱恋,终究还是抗不住霸业的无情,疆场的冷酷?

窦红线日日以泪洗面。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喜欢上个男儿,陪他生、陪他死,陪他到地老天荒。罗士信是好人也罢、是坏人也罢、受天下唾弃也罢,遭受所有人误解也罢,但她还是要跟随在他身边,无怨无悔。

她不信,她在等待,可知道父亲也死在郎山的时候,窦红线终于绝望,她已经向命运屈服。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男子,先后离她而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无法决定,只想最后再给河北军个交代,可她没想到,罗士信终于又出现在她身边。

那一刻,她泪流满面,几疑是梦!

可感受到罗士信宽广的胸膛,男儿的热力,窦红线又知道,这不是梦。终于抬头望向罗士信,窦红线哽咽道:“士信,爹死了。”她当罗士信是一家人,是以如此称呼。罗士信露出悲痛之色,咬牙道:“我知道!”

“这些天,你去了哪里?”窦红线没有埋怨,只有关切。她知道罗士信没有马上回转,必定有他的理由。

罗士信目露悲痛之色,“黎阳被萧布衣所破,我又被裴行俨所伤,伤上加伤,不得已诈死骗过他们的注意。王将军……他……”

“他不知所踪了。”窦红线道:“我知道你让王将军报信,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王将军也遭遇了不测。他们的算计真的很毒!”

罗士信咬牙道:“他们的确算计很毒,我只以为有王将军警告,长乐王暂时不会有事,没想到棋差一招。我混出了黎阳城,本来想要马上回转乐寿。虽然失去黎阳,我问心有愧,但我不能不做个交代。”

窦红线泪眼婆娑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也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罗士信一声叹息,满是痛苦,“可我出城后不久,就碰到了一个人。我当时一直跟着那个人,就耽误了几天。后来想想,多半还是他们的计谋,用那人来吸引我的注意,拖延我回转的时间。”

窦红线疑惑道:“士信,杀我爹的人,真的是李玄霸吗?”

罗士信痛恨道:“我当时并不在郎山,所以不敢肯定齐丘等人说的是真这假,但我知道绝对是李唐的人。因为裴矩也在此仗中吃瘪,诱使我跟踪的人,正是李家道的人。”

“李家道?也是和你一个道中的人?”窦红线迟疑问。

罗士信攥紧了拳头,“不错。可惜我没有抓住那人,让他跑掉了。”

“那人叫什么名字?”窦红线问。

“他叫宋子贤,那人和拜弥勒教的人有关。当初洛水袭驾,就有他参与。”罗士信叹道:“可恨我懵懂这些年,到今日才知道很多真相。”

窦红线没有问罗士信如何得知这些真相,只关心眼下怎么办,“那我们现在如何做?”

罗士信道:“我其实几天前已经到了。”

“那你为何不早点找我?”窦红线不解问。不是抱怨,只是关切。

“我一直在暗中查看动向。”罗士信道:“红线,曹旦和你后娘要投李唐,只因为早和李孝基有联系。曹旦当初也被萧布衣收买过,不过当时情形不明,所以他一直没有动向。他只怕失信萧布衣,惹杀身之祸,这才想劝你后娘投奔李唐。至于何稠,却早有投靠李唐之心,他们这些隋臣,比如说崔君肃、虞世甫、欧阳洵三人眼下看重的都是李唐,因为他们觉得东都不适宜他们这些旧臣,昨晚他们还在一起密谋,筹划什么时候离开。”

窦红线神色木然,还不知道表面纠缠不休的局面,早就惊涛暗藏。

“那你准备怎么办?”

罗士信有些诧异,“红线,无论如何,李唐都是我们的仇人,他们害死了你爹,这些人却要投靠李唐……当然要杀!你不同意吗?”

窦红线抬起纤手,摸着罗士信黝黑的一张脸,眼眸带泪道:“士信,我们走吧,好不好?”

“走,去哪里?”罗士信不解问。

“随便去哪里都行。”窦红线凄然道。

“那长乐王的仇不报了吗?”罗士信喏喏问。

窦红线沉默了下来,良久无言。

罗士信这才发现,他真的不了解窦红线,他也从未尝试去了解窦红线!

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罗士信他十四岁就跟随张须陀东征西讨,因为他勇猛无俦,孤傲不羁,除了张将军外,根本没有人能够约束他。张须陀死后,他本来准备随张须陀而去,但这时候窦红线出现,让他活了下来,也燃起一腔愤世嫉俗的怒火。随后的日子,他叛了又叛,四处流淌,只希望有一天能碰到昆仑,就算死在昆仑手下也无妨,但他终于没有见到昆仑。这时候他已被天下人鄙夷,就算河北军对他,都满是不屑。这时候只有两个人选择了相信他,一个是窦红线,一个就是窦建德。不能否认的是,窦建德器重他,是因为窦红线的缘故。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器重,死也不惜。没有谁比他更珍惜这份感情,为了窦家父女,他抛却性命也无妨。

罗士信知道自己被骗,又想找出真相,可他显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但他不怕,他认为无非是死路一条,但他历尽千辛,终于查到点事情,准备放手一击的时候,才发现已失去了出手的理由。

窦红线到底什么意思?罗士信想不明白,但他无论如何来想,都不认为窦红线会放弃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窦红线终于抬起头来,低声道:“士信,人都是自私的……”

罗士信皱眉问,“红线,你说什么,我不懂。”

窦红线的眼中,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泪,有如秋霜凝露。罗士信见到,心中抽痛。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为眼前的这个女子做任何事情,但他却不知道能做什么事情!他已入迷途,找不到方向!

窦红线道:“命只有一条,人为了活命,做出点保全自己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只要他们做的不过火,只要他们不卑鄙的伤害旁人,我们就可以原谅,对不对?”

“我不知道。”罗士信困惑道。

窦红线终于说出本意,“曹旦、欧阳洵他们,也是为了活命而已。我们怎能强求他为了我爹的仇恨,把自己的命送进去?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我们能做的,就是保全还忠心兄弟们的性命,好不好?”

罗士信沉默良久才道:“好,我听你的,你说到底怎么做?”

窦红线道:“苏定方现在投靠了东都,萧布衣并没有杀了他,对武阳的军民也很好。”

“你想投靠东都?”罗士信问道,并没有什么愤怒。

“我知道你对萧布衣没有好感,你到现在要是投奔他,或许是死路一条。”窦红线轻声道。

罗士信突然笑了,笑的很开心,“我早该死了,迟死早死都是死。只要你的决定,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一样要去!”

他说的没有半分讥诮,态度诚恳,窦红线一阵心酸,一阵甜蜜。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我身负家父的期望,也不能再任由这些兄弟们去死。”窦红线道:“士信,我们去联系苏将军,给兄弟们安排条后路,然后……我和你离开这里,好吗?”

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说出想法,罗士信脸色木然。退后几步,僵立在那里,“仇不报了吗?”

“我们……根本不是李唐的对手。”窦红线咬牙道:“士信,我们让一步,好吗?”见罗士信不语,窦红线凄然道:“你一定以为我很没有骨气?父亲被人杀死,也不想着报仇?”

罗士信沉默,沉默有的时候就代表默认,但他不忍心伤害,这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一个人。当初和裴行俨大战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窦红线。就是因为这个念头,让他再次违诺。就是这样让他牵挂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批评,他没有资格!

“当初我得知你在黎阳战死的那一刻,我就向老天爷祈祷。”窦红线泪珠盈盈,“我祈祷老天爷不要这么残忍,祈祷老天爷让我再见你一面,只要能见你一面,哪怕……哪怕……就算我窦红线代你死也无所谓。我到现在……终于见到了你……”

她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难以为继。

罗士信霍然抬头,望着窦红线的盈盈粉泪,嗄声道:“所以你再次见我的时候,以为是老天的眷顾,只怕被老天谴责,所以宁可忍受旁人的误解和责骂,也不想再让我以身犯险?你不怕死,怕的是我斗不过他们?你不肯明言,只因为你不想我再添愧疚之意?你宁可让我误解,也不想让我心中难过?”

罗士信说到这里,已虎目含泪,窦红线垂泪无言。罗士信霍然上前,紧紧握住窦红线的双手,一生一世,“红线,我罗士信就算背信弃义,万人唾弃,性格乖戾,到如今,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窦红线潸然泪下,扑在罗士信怀中,可已无需再说什么!

情侣已明白她的心意,她已无怨无悔!

二人不知沉默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那人停在门前,敲了几下门。

窦红线抹去眼泪问,“谁?”

“小姐,我是桃红。”一女子道:“议事厅已经乱做一团,没有你,只怕就要打起来了。”

窦红线一惊,这才记得本来要去议事,回道:“你先去看看,我随后就到。”

桃红离去,窦红线已振作起来,“士信,我这就去议事厅,把想法说出来。你等我!”她并没有让罗士信一同前往,只是因为没有窦建德,罗士信前往,只怕更激发矛盾。

若是平时,罗士信多半不肯,他本就是直性子,宁折不弯。可今日见窦红线用心良苦,再不忍忤逆她的心思,“那……你小心。”

窦红线点头,“你放心。”她走出房门的时候,挺胸拔背,已恢复了往日那个英姿飒爽的窦红线。

罗士信望着她的背影,又是心酸,又是甜蜜。到现在,到底怪谁已无关紧要,金戈铁马,征战无情,能出生入死中,还有这样的女子陪伴,他罗士信已感谢苍天!

窦红线还未到议事厅,就听到曹旦鸭子一样的嗓门。当初曹旦、何稠二人暗算王伏宝、窦红线,结果被王伏宝识破,擒了下来。后来窦氏要人,窦红线不忍忤逆后母的意思,放了曹旦,却斩了何稠。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窦建德一死,曹旦马上飞扬跋扈起来,窦红线只听到他在破口大骂道:“宋矮子,我给你脸你不要,就不要怪我削你面子。你再敢说一句去投东都,老子就宰了你。”

宋行本是窦建德的谋臣,只是稍矮,曹旦就抓住了这个缺点。宋正本不卑不亢道:“曹旦,这里好像还轮不到你做主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那我可以做主吗?”

不闻宋正本的声音,厅中也静了下来,曹旦笑道:“妹妹当然可以做主,这里……还有谁比你能做主?”

窦红线知道那是后母的声音,不想事情有变,快步走进议事厅,轻声道:“娘亲当然可以做主,不过这些人跟随爹爹出生入死,我们总得给他们找个退路,不然怎么对得起爹爹?”

窦夫人脸色蜡黄,相貌可说是寻常,见窦红线抬出窦建德来,皱了下眉头,“红线,你怎么才来?大伙都在讨论出路,你可好,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窦红线碍于辈分,并不顶嘴。曹旦阴阳怪气道:“红线,你说考虑几天,现在可考虑清楚了?”

姜阳怒骂道:“曹旦,长乐王不在了,可这里也轮不到你拷问小姐!”

他虎虎上前,看似就要出手,窦红线轻轻拉住姜阳的衣袖,见议事厅中,群臣均在。齐善行脸露忧虑,宋正本、凌敬都是讪讪,曹旦趾高气扬,窦氏阴沉着脸,齐丘已去支援刘黑闼,眼下议事厅中还有三将,高石开、廖烽和姜阳,欧阳洵一帮隋臣。只是隋臣自知没有分量,早就站在角落。

想声势浩荡的河北军,几年间也和瓦岗军一样,烟消云散,窦红线暗自心酸,强自镇定道:“眼下虽有刘将军在沱水鏖战,但谁都清楚,我们不容乐观。各位要走,我已不敢挽留。走可以,带走自己的细软,但不能带走一兵一卒!宋大人、凌大人,我知道你们想去东都,我就派人送你们去!保证将你们平安的送到东都!想西梁王知人善任,应该不会亏待你们。”

宋、凌二人脸露感激之色,窦红线又道:“欧阳大人,我知道你们想去李唐,我也可以派人送你们去,不过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

欧阳洵等人喏喏不能言。

曹旦怪叫道:“好呀,你把他们都送走,那我怎么办?”

窦红线冷冷道:“舅舅……这可以说……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舅舅。”

窦氏不悦道:“建德过世,难道这家中就没有规矩了?”

窦红线冷然道:“娘亲,要说规矩,我只想问,为何家父死在李唐人手上,舅舅和你就迫不及待的和李孝基往来?你眼中,真的有家父吗?”

窦氏一惊,曹旦脸色苍白,叫道:“你胡说什么?”

窦红线问,“是不是要我把书信拿出来给你们看才行?”

她话音一落,河北忠臣大忿,怒视窦氏、曹旦二人!

第五五三节 分飞

窦红线手上其实并没有曹旦勾结李孝基的书信,可她虽是女子,经验一点不比河北众将要少。

见曹旦脸色苍白,窦氏心怀鬼胎,为控大局,索性以言诈之。

窦红线知道这个舅舅,要没有李孝基的承诺或信物,他不能和王八吃秤砣一样,铁心要归李唐,就算没有书信,多半也有其他东西在身上。已准备他再不承认,就动手去搜,没想到曹旦跳起来,高叫道:“我和李孝基联系又如何?你问问在场的这些人,哪些人没有图谋后路?”

姜阳迈步上前,一拳击在曹旦脸上,怒喝道:“你还是人吗?长乐王才过世,你竟然和仇敌联系?还想投靠他,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卖了?”

曹旦鼻血长流,还不忘记大叫,“来人,拦住他。”

没有人上前,都是冷漠的望。姜阳又是一脚踢过去,曹旦一个滚儿,到了窦红线的脚下,慌忙站起,躲在窦红线的身后。

一抹鼻血,曹旦叫道:“红线,我怎么说,也是你的舅舅。你就让他们打死我?我和李孝基联系又能如何?你问问在场这些人,哪个敢拍胸脯说,从来没有想过退路?”

姜阳怒喝道:“老子就没有想过。”他才要上前,窦红线道:“姜将军,请你住手。”姜阳道:“红线,你不用管,打死他,我来负责。”

窦红线苦笑道:“他毕竟是我的舅舅。”

“可他背叛了长乐王!”姜阳怒道:“背叛长乐王的人,统统要死!”

曹旦脸色有些苍白,方才是和文臣对话,他趾高气扬。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方只知道要打,他是一点办法都无!

窦红线轻声道:“其实到了现在,该走的也要走了。”

姜阳愕然道:“红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该走的迟早都要走。”窦红线无奈道:“姜将军,我问心有愧。家父在时,不能给各位一个好的归宿,红线无能,更是无可奈何。既然宋大人、欧阳大人我都会安排去处,那么……我舅舅走,我也不会拦阻。”

姜阳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曹旦见窦红线支持他,又神气起来,“姜阳,你算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长乐王不在了,可这河北军还是长乐王的河北军,这里能做主的是我妹妹,是红线,是我,而不是你。你还真的把自己当做……”

“住口。”窦红线低声叱道。

曹旦打了个寒颤,不敢多说,姜阳死死的望着窦红线,窦红线虽有歉意,却不低头。

厅中沉寂下来,寂寞若死。

不知过了多久,姜阳突然放声狂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流出了眼泪。曹旦见到他和个疯子一样,心中害怕,不敢多言。

窦红线眼中却露出悲哀之意,她当然理解姜阳的心情,可她已无能为力。

“原来我当初执意不投降是错的,原来我想要报仇也是错了,我只以为凭借一腔热血送给长乐王,就算死也无所谓。哪里想到,突然听到,原来长乐王并不需要。”姜阳双目红赤盯着窦红线道:“红线,你是说,这里根本不再需要我?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主张?”

窦红线镇静道:“姜将军,血已经流够了。”

“够了?”姜阳失神惨笑,“原来我等的执着,到如今全无意义。”只听‘呛’的一声响,寒光如雪,姜阳已拔出单刀。

曹旦吓的连连后退,窦红线纹丝不动,娇容冷漠,“姜将军,你若觉得砍我一刀,能解决心中的怨恨,那不妨出手吧。”

她挺起腰身,虽在利刃下,眼眸却是出奇的亮。

姜阳惨笑一声,“我砍你作甚?我要怪,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他手臂一震,鲜血滴落,‘滴滴答答’的声响极为轻微,可听到耳中,却如沉雷四起。

窦红线轻‘啊’了声,想要上前,终于止步。原来姜阳挥刀一割,已斩落了左手的小指,鲜血淋漓,他却看也不看,“窦红线,从今日起,姜阳和河北军再无任何关系!”他说到这里,眼泪迸裂,双手一合,单刀折断。‘当啷啷’一连串的声响,断刀落在地上,泛着微弱的寒。姜阳大踏步的离去,不再回头。

窦红线叫道:“姜叔叔。”

姜阳没有回答,却止住了脚步,并不转身。听到姜叔叔三个字的时候,姜阳脸上悲愤变成惘然,惘然变成黯然。

窦红线眼中露出痛苦之意,望着那愤懑的背影道:“姜叔叔,你对得起我爹,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她咬牙说出这些话来,忍住眼泪,不能哭泣。

姜阳仰天长叹道:“事已至此,何必算的那么明白。红线,你保重。”他说完后,疾步离去,片刻功夫,已没入了暗处,再不见踪影。

窦红线望着姜阳的背影,良久才转过身来。

曹旦才要大笑,见到窦红线泛寒的一双眼,笑声憋了回去。喏喏问,“红线,既然你意已决,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舅舅。该去东都的去东都,该去关中的去关中,你……也跟随我和你娘亲……去关中吧。现在我们手上还有几个郡县,还有几万兵马,若能献给关中,这辈子也就不愁吃喝了。”

他说的天经地义,欧阳洵等人连连称是,随声附和,宋正本、凌敬等人脸色微变。

原来投靠当然要有投靠的本钱,眼下河北军还剩寥寥的本钱,那就是兵马和郡县。可若真的依曹旦所言,大伙都去了关中,宋正本等人投奔到东都,只怕被人白眼,再无翻身之地。

窦红线斩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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