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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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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哑然失笑道:“那他不是亏了?”

“不错,等到他真正想卖的时候,已无人愿买。”萧布衣淡淡道:“最后他的地百无用处,只能盖间茅厕了。这人直到此时,才知道贪婪的坏处。”

秦叔宝想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来西梁王想要以此讽寓那些不识时务之人。西梁王为何方才苏定方在的时候,不和他说及?是怕他不懂其中的深意?”

萧布衣道:“时不同,机会亦是不同,随机应变才是真正的聪明之人。想我当年,有感天下盗匪猖獗,这才多以仁德服人,只诛首恶,余众不究,只希望各地的盗匪早日归顺,平定天下。”

“若非西梁王如此仁德,我等何颜立足?”秦叔宝道。

萧布衣笑道:“若非你等归附,我如何能有今日的局面?”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在心。萧布衣又道:“可终还是有人如同那土地的主人般,看不透大局。死守田地,等到要出价的时候,盖个茅房都嫌多余。翟让早早归附,就能卖个好价钱,我封他个东郡公,王世充虽有大才,但是太晚归降,我就是不用!此人狡诈多端,反骨十足,若安分守己,我还给他条活路,若是有所反心,我第一个就斩了他!”

秦叔宝道:“在西梁王眼中,苏定方亦是那个地主?”

萧布衣道:“他能讨价还价的筹码已不多,若非看他的仗义骁勇,是个领兵之才,我何苦今日说了许多?只希望他能醒悟,不要等无价可开的时候就好。”

萧布衣说到这里,轻叹声,“河北军分崩离析,名将多死,我已得到消息,王伏宝已死。这么说,河北中只有刘黑闼、苏定方还算个人物,我不想大浪过后,这些人也湮没其中。”

“若苏定方三日后不降呢?”秦叔宝问。

萧布衣眼中露出寒光,一字字道:“除了死,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有些人觉得度日如年,有些人却觉得光阴若飞。秦叔宝等了三日,苏定方,终于还是没有消息。

可秦叔宝已经等不得!

因为最新的消息是,李唐大军已全面入侵河北境内,连战告捷,在河北之地的争夺中,东都已全面落入下风。所以萧布衣、秦叔宝已不能再等。萧布衣坐镇,秦叔宝领军,二人率西梁铁骑,一路急行,午时时分,已近武阳。

武阳大城高大巍峨,极为难攻。但秦叔宝已经准备攻!

可兵临城下的时候,蓦地发现城头并没有剑拔弩张。秦叔宝稍有犹豫,萧布衣笑道:“难道苏定方要用空城计?”

他谈笑风生,镇静自若,秦叔宝心下佩服,沉声道:“空城实城,都是不自量力。”

鼓声才起,旌旗招展,城门突然‘咯咯’响动,竟已大开。

萧布衣沉声道:“等等。”

秦叔宝也目露诧异,只见到城门大开,却无城兵杀出,一人赤裸上身,背负荆棘,一步步走出来。

行到萧布衣军阵前方,那人缓缓跪倒,大声道:“苏定方粗鲁无知,幸得西梁王点醒,特负荆请罪,开关献城。西梁王仁德之主,若重责苏定方,在下绝无怨言,只求西梁王感苍生之苦,饶武阳全城军民性命!”

萧布衣策马上前几步,翻身下马,快步急行,双手托起苏定方,哈哈大笑道:“苏将军果然深明大义,不负河北军民的期冀!本王对你的所求,当全力允诺!”

第五四九节 夜话

长夜寂寂,有马车徐行。

深秋,北方的风已带了那么点透骨的冷,江南风尚好,雨多情。

点点细雨润着秋意,落落马车一路行来,终究,快近了东都。

东都虽冷,但又让人温暖、像有家的感觉。东都虽远,但又让人安宁、是游子倦意的归宿。

裴茗翠坐在车上,终于等到不用听雨打车厢声声响,掀开了车帘,夜空如洗,雨歇云散,天上繁星点点。

“小姐,风大,小心着凉。”影子道。

过了许久,裴茗翠缓缓的放下了车帘,说了声,“多谢!”

影子笑了,“小姐,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裴茗翠想要笑,却是一阵剧烈的咳,红帕掩住红唇,拿下来的时候,嘴边一点血,血比红帕红。

影子眼中已有泪痕,轻轻的帮裴茗翠捶着后背。裴茗翠咳了良久才停,突然问,“你怨我吗?”

“小姐何出此言?”影子诧异道。

“若非因为想照顾我,你多半早就嫁人了。我知道,你想还我的恩情。”裴茗翠歉然道:“你虽是我的影子,可这些年来,无论欠了什么,其实早就还清了。我自私不放你走,只是因为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再次掀开车帘,望向天上璀璨的星。

夜晴,星明!

影子低声道:“小姐,你只要不赶我走,我宁愿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裴茗翠怔忡半晌,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问,“现在河北如何了?其实……没有我的事,但我总喜欢问问。”

影子道:“李玄霸自从斩了老爷一足后,就又没有出现了。他真狡猾,每次出手,都让人难以捉摸。就算小姐你都以为他在西京、他在草原,想着守株待兔。却没有想到,他早就潜入了河北。我们都知道他诡计多端,奈何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裴茗翠听及父亲被斩一足的消息后,竟然没有半分怒容,只有深切的悲哀,“我爹走了这条路,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可他就像我一样!我们不愧是父女,脾气都是一模一样,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执着,一样的让人难以理解。”

“可李玄霸他怎能?”影子欲言又止,满眸的愤怒。

裴茗翠道:“当初我爹被萧布衣断了一臂的时候,若是能醒悟,何尝不是个好的结局?郎山一战,你死我活之战,他断了我爹一腿,那也是没有退路的事情。他若落在我爹手上,以我爹手段之辣,只怕要打的他死无全尸!”

“小姐,你怎么为他说话了?”影子急道:“你难道……”

“没有,一分都没有。”裴茗翠似乎知道影子要说什么,斩冰切雪的截断。

影子低声道:“这辈子,其实有个心爱的人陪伴,望着日升日落就足够,不知道人为何那么不容易满足呢?”

裴茗翠道:“那是你我的想法,男人……想事总有不同了。”

“小姐很多事情都很明白,那为何还要找他?”影子小心翼翼的问。

“或许我和我爹一样,坚持一件事,说服不了自己放手。”裴茗翠漠漠道:“我其实只想见他一面,和他说上几句,但为何那么难?他太了解我,但是好像又根本不了解我!我放过了李孝恭,一直不再出手,难道他还不明白?”

“或许他问心有愧。”影子道。

“问心有愧?”裴茗翠讥诮道:“他这种人,也会问心有愧?”

“他当时并没有和老爷拼个你死我活。只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就收手。他……”影子见裴茗翠不悦的脸色,终于止住。

想了想,影子又道:“河北除了郎山一战外,最近也是风云突变。我听说……李世民兵快如风,攻势汹涌,竟然在短短的日子内,不但下了上谷,而且过涞水,连取涿县、良乡两地,大破笼火城,已兵临涿郡城下!而李孝基、李道宗二人亦非等闲,兵锋所至,郡县皆降。他们出井陉关,不但连收恒山、博陵两郡,南下已入赵郡,李唐东征军眼下已攻入河间博野,直逼乐寿,气势汹汹!李唐和东都对决的日子,很快要到了。”

裴茗翠道:“李玄霸一招棋,将河北半数地域飞快掠入李唐的掌心。他们既然不择手段,和突厥结盟,那当然就不需要窦建德、罗艺碍手碍脚。李玄霸果然大气魄,想必是决定和萧布衣放手一搏,萧布衣棋差一招,可也不用着急。”

“萧布衣并不算急。”影子说及萧布衣的时候,语气高兴些,“他还是老样子,出兵稳中求胜。小姐不早说了,眼下李唐虽有地利,但是萧布衣实力并非一般雄厚,两虎相争,胜负难料。”

“萧布衣两世为人,看的自然就多一些。”裴茗翠喃喃道。

影子问,“死人真的是两世为人吗?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裴茗翠道:“我只是听说如此,具体的情形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肯定。萧布衣现在怎么样?”

“他这一张嘴,真的可以抵百万雄兵。谁都以为,李唐军杀入河北,他会全力的对付河北军。没想到他只凭一张嘴,就说服了苏定方带万余兵士开关献城。结果苏定方又去劝降姜阳、曲师从二人。曲师从决定跟随,姜阳却是决意不肯。”

“那姜阳多半回转乐寿了?”

影子佩服道:“小姐一猜就准。”

“他们河北军毕竟和徐家军不同,更加仗义一些。徐家军一番杀戮,结果两败俱伤,河北军到现在还有兄弟之义,可说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了。”裴茗翠道。

“是呀,本来姜阳孤立起来,手下的兵士也开始离心,苏定方颇有威望,联手曲师从要杀姜阳轻而易举。但苏定方宁可自贬官职,也要请萧布衣放姜阳回去,萧布衣非同一般,竟然就答应了。”

“萧布衣放走个姜阳,换得苏定方的死心塌地,值了。”裴茗翠提及萧布衣的时候,双眸也有些发亮。

那是她的朋友,那是她的知己,或许马邑初见的那一刹,她就知道,这是个做大事的人。因为她阅人无数,早就看出,这人有着超越本身年龄的从容和成熟。

这种人,并不多见,所以她立即接近,她希望大隋多些这样的人才。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萧布衣本是死人,或许和太平道有瓜葛,所以她恍然,但她并没有和萧布衣成为敌人。相反……她认为这世上,只有萧布衣了解她!

可了解的男女,往往不能成为真心的爱人。因为了解,所以就不再有那朦朦胧胧、疯狂、再加上刻骨铭心的爱。

所以她不了解李玄霸,李玄霸亦还是不了解她!

他们之间,纠葛不清,难言对错。

“李玄霸自诩聪明,可这次想必是错了。”影子突然道。

“哦?为何这么说呢?”

“他击杀了罗艺、窦建德,同时和幽州、河北两地为敌,实在是不智的举动。”

裴茗翠闭起双眸,良久才道:“我还没有见过李玄霸有过不智的时候。”

影子有些郝然,低声道:“小姐,那我错了。”

裴茗翠睁开双眸,微笑道:“他和萧布衣的想法,本来就是难猜。罗艺和薛家四虎的恩怨现在路人皆知,罗艺当年暗算了薛世雄,定当让幽州震动。我们后来也查明,当初郎山上人心惶惶,自谋生路,但薛万彻并没有死!只要他不死,李玄霸一口气为他击杀了两大仇人,薛万彻如何不感恩戴德?就算没有薛万彻,我想薛氏眼下也会选择关中。薛氏在幽州,本来就是那里最大的门阀,得薛万彻帮手,李世民取幽州之地何难?我爹蓄谋这久,才想出这个策略,找到罗艺的弱处。李玄霸一出手,就鸠占鹊巢,收了幽州诺大的疆土,如果这都不智,那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大智了。”

影子羞涩的笑,“这种男儿的伟业,也只有小姐才能揣度,我一个小女子,想不了那么多。可小姐……河北军剩下的还有实力,肯定要和李唐硬拼。窦建德和徐圆朗不同吧,徐圆朗死了,众人散,窦建德死,我只怕河北军更加齐心了。”

裴茗翠道:“现在河北军的实力和李唐相比,弱了很多。河北军征战多年,大将死伤殆尽。汜水一战,萧布衣就给了河北军沉重的一击,之后又先后分化打击,河北军实力早就惨不忍睹。如今苏定方又降,罗士信下落不明,不知生死,王伏宝这久没有出现,甚至窦建德死后都不出现,以他和窦建德兄弟情深,多半也死了,不然我想,他爬也要爬到郎山吧?眼下能提得起的不过是个刘黑闼加上寥寥无几的热血兄弟,一股仇恨之火,少兵无援,如何能持久?李世民若连这些人都无法解决,又如何能和萧布衣一战呢?”

影子若有所思,“小姐的意思是,李玄霸想让李世民击败河北军,振奋士气,然后再和萧布衣一决死战?”

“两军交战,固然要看实力,气势也是颇为重要。”裴茗翠闭上双眼,“李玄霸是个骄傲的人,多半也想堂堂正正的击败西梁军不败的神话吧?”

“所以他选择大肆宣扬,从暗处到了明处?”影子问。

裴茗翠憔悴的脸上,突然露出极为古怪之色,她闭着双眸,良久才道:“或许这是用意之一……”

“他更深的用意是什么?”影子忍不住问。

裴茗翠缓缓摇头,“不知道。”

“李玄霸一直暗中行事,这次却是大张旗鼓,搞的人尽皆知,他有什么用意呢?”影子自语道。

裴茗翠这次连头都不摇了,似乎已沉睡。

车行辚辚,夜静有声。车厢中,寂静一片。影子看了裴茗翠良久,以为她睡熟,才要给火炉加点炭,为裴茗翠盖上衣。没想到裴茗翠突然睁开双眸问,“我交代你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暂时还没有眉目,但是我已让他们抓紧去查。”影子惶惶道。

“为难你们了,那件事查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有时候,刻意的去找,反倒难以得到答案。”裴茗翠道。

影子叹气道:“过的太久了,知道当年那些事的人没有几个了。”

“长孙顺德可能知道。”裴茗翠突然道:“当年他被人所骗回转中原,等赶回的时候,千金公主已被害死,他痛不欲生,这才意志消沉,他一直怀疑害死千金公主的主谋就是长孙晟,甚至因为此事对长孙晟破口大骂,这件事西京的老臣多少知道。长孙家中,长孙顺德本来是长孙晟之后的二号人物,但因为此事,他视长孙晟为仇人,长孙晟临死都没有得到他的谅解。对于当年千金三姐妹的事情,若说这世上还有几个人可能知晓答案,长孙顺德多半能是一个。”

影子眼前一亮,转瞬黯然,“可我们多半逼不出他的话来。这人看似颓废,却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李唐很多大事都是他来出谋划策,若是真论功行赏,他也是贪图权势之人,地位只怕早在裴寂之上。但他不求升官,甚至几次故意犯错,请求李渊贬他的官职……”

“这才是聪明之举。”裴茗翠赞道:“想多少门阀中人恃才放旷,官至极品,但当年的八大柱国到如今,还能长盛不衰又有几个?长孙门阀数代能游刃有余,到长孙顺德这一代,并未衰败,反倒更加强盛,长孙顺德功不可没。”

“可他为情所伤,这样的一个人物,小姐总不忍心对他严刑拷打吧?”影子道:“我们要出手擒他,他猝不及防,不见得能逃脱我们的布局。”

裴茗翠疲倦的摆摆手,“他这种人,我们应该敬,而不能用极端的手段。我再想想,或许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找他谈谈吧。我想……他对当年之事,只怕也有很多不解,也希望找个人谈谈。他幽幽这些年,沉默这些年,我想……不用强迫,他也会把当年的往事说出来。”

影子点头,“好,我让他们尽量安排。”

裴茗翠望着璀璨的夜空,突然道:“我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如此良夜,若有瑶琴陪伴,也不算虚度了。”

影子闻弦琴知雅意,知道裴茗翠想听琴,又怕她累。裴茗翠对她,已和姐妹一样。影子虽纱巾遮住脸,可看裴茗翠的眼神满是关切,并不多言,伸出手来,摘下车壁上悬挂的一张瑶琴。

她十指芊芊,有若春葱,谁见到,都认为这是弹琴的好手,而非是杀人的好手!

盘膝坐下,放下瑶琴,影子手指轻拨,只是‘铮’的一声响,马车的滚滚车轮声,似乎都被屏蔽在车厢之外。

夜凉如水,琴声如泉,这如水如泉的夜,慢慢的笼罩了裴茗翠……

她已疲、已倦,还能支撑下去,倚仗的却是女人那种骨子里面的坚韧。可等琴声一起,她就真的睡了。只是睡梦中,娥眉还是轻敛,似乎眉头心头均是愁!

影子见裴茗翠熟睡后,这才为她盖上衣,静静的到了一旁,坐下来看着炉火。车行极稳,车夫就像这辈子活在马车上一样,闭着眼睛都能无误。影子双眸明澈,有如繁星落到了眼帘,望着那红红的炉火,若有所思,不过过了多久,这才倚着车壁睡去。

天明时分,马车已到东都。

当第一缕阳光落入车厢的时候,裴茗翠耳边早没有了如泉的琴声,却多了水声。

水是洛水。东都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请停车。”裴茗翠道。她话音才落,车已如铁铸般停下,车夫嘶哑的声音传来,“小姐,入城还有里许。”

“我知道,我想看看洛水。”裴茗翠披上衣,下了车。影子早已醒来,紧紧跟随,阳光金灿灿的落在裴茗翠的身上,为她纤弱的身躯蒙上层淡金之色。她行向洛水,拖出个长长的影子。影子不离不弃,就站在裴茗翠的影子中,不引人注意。

望着远处巍峨的城,似山岳耸立,见着近处金色的水,如金蛇狂舞,裴茗翠突然有种熟悉的陌生,久久出神。

她一生忙碌,满眼都是门阀高贵,心思全是权势争衡,却少见这种金色的水、云笼的天。

蓦地想起,当年带萧布衣来到东都之时,就见他眼中出神,呆呆的望着洛水,不知道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想法?

鼻梁微酸,记得当日对萧布衣所说之话。

她那时候,只以为爱侣早死、江山倾颓、圣上疲惫、姨娘虽近在眼前,却远在天涯是最惨痛的事情。不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才带萧布衣来到东都。可她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过,原来那种悲惨比起现在,不过微不足道。

‘萧布衣,如果能再重来一次的话,你是否选择和我相识?’

当初所言如犹在耳,裴茗翠想起自己问这话的时候,心情惨淡,就算太阳将那全部的光辉落在她身上,都照不亮她如灰的心境。可现在呢?

泪水滑落,打湿衣襟,有如晨曦微黄草叶上的清露,点点滴滴。

过了许久,裴茗翠这才转过身来,平静道:“走吧,进城。”

东都大城,一派平和的气息。

虽是清晨,可城已开,盘查虽严,但秩序井然。出城入城之人没有半分不耐,反倒有种安乐的气象。

谁都知道,如今天下未定,谁也知道,如果说天下最安定的一块土地,就是这里。

若是能用秩序换取安宁,他们当然心甘情愿。如今西梁王河北鏖战,不能不防敌人混入城中捣乱。

车子到了城门前,早有兵士上前询问,态度一丝不苟。车中递出一块令牌交给车夫,车夫交给兵士。

兵士只看了一眼,神色肃然,只说了句稍等,就急急的奔了出去。

裴茗翠一言不发,静静的等候。她不急,她这一生都是有条不紊,就算当年得知李玄霸死讯后为他报仇都是如此。

不多时,城门处已快步走出一人。那人虽眉间眼角有风霜之色,但精神极好,脚步矫健,很多人都知道,那人叫做孙少方,如今是忠勇郎将,已官至五品,主要职责是负责卫护东都外城的安危。

五品官在东都排起来,算不了什么,但此人跟随西梁王出生入死,实为西梁王的亲信,就算朝中一品大员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叫一声孙郎将。孙少方少有架子,虽是巡城,如今寻常之事,已不需出马,这次这辆马车竟然有劳孙郎将过问,过城的百姓都是有些诧异,不知道有什么明堂。

孙少方得兵卫指引,径直走到马车旁,抱拳施礼道:“可是裴小姐吗?”他接到令牌后,立刻出来迎接,因为这种令牌萧布衣发出去的绝对不超过三块。萧布衣有令,只要持这种令牌的人前来,无论有何吩咐,不威胁社稷,一律照做。

而裴茗翠,就是持有这种令牌之人。

孙少方见马车虽朴素,但幽香暗传,已猜出是谁。裴茗翠掀开车帘,微笑道:“有事要见徐将军,有劳孙郎将了。”

孙少方见裴茗翠记得自己,精神一振,含笑道:“这面请。”

孙少方上马前行,当先开路,众百姓见这架势,早就静静的闪到一旁。裴茗翠倒有些歉然道:“我本不想惊动太多人。”

孙少方笑道:“可西梁王吩咐以礼相待的人,在下怎敢怠慢?”

裴茗翠脸上终于露出温暖的笑,“我很久没有见到西梁王了,希望走之前,能再看他一眼。”

孙少方道:“西梁王有时候也对我们说,裴小姐是奇女子,他也想常见。只可惜河北一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裴小姐……你很快要走吗?”

“或许很快。”裴茗翠模棱两可。孙少方不便多问,竟一路将裴茗翠引到徐世绩的将军府。影子在车厢中低声道:“小姐,萧布衣果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东都能得到如此礼遇,只怕你是第一人。”

裴茗翠若有深意的望了影子一眼,然后扭过头去,隔着卷帘望向府前站着的一人。

那人随便的站在那里,有如府前的大树参天。

裴茗翠知道这人正是东都的参天大树,徐世绩虽无显赫战功,但在萧布衣征伐之际,能将诺大个东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昌盛鼎丰,非大才不能!

徐世绩望着马车慢慢行来,想上前,移不动脚步,想微笑,却心情澎湃。那时候的他,心中只想着藏在身上,那每晚都拿出一览纸上的八个字。

‘我若不死,必来找你!’

第五五零节 疑兵之计

徐世绩并非是个痴情的人,相反,他本来是个风流的人。

他和魏征、马周等人不同,那些人出身寒门,属于世上那种很底层的人物。他们能走到今日,完全凭自己的不屈不挠,志向远大,再加上等候多年才抓住的那点转瞬即逝的契机,这才能翻身。

而徐世绩,显然要舒服的多。

他家境不错,良田奴仆钱财并不缺少,甚至可说是上等人家。徐世绩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双全,自然少不了风流韵事,但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的志向本是出将入相、位列三公,凭一身本事扬名天下、千古流芳。他巧使一计,就保全了乡里,祸害了旁乡,所以他本来也不是迂腐的人,甚至可以说,很有些狡猾。

但他重义,他和萧布衣本是一类的人,一朝为兄弟,终生为兄弟!所以他被翟弘冤枉、被李密陷害,却并没有太多的抱怨,更没有忘记翟让的恩情,而跟随了萧布衣,除了安定天下外,就从未再有过其他的念头。

他重义,也一生恪守着这种义气,他是个值得朋友托付的人。

自从他掌管东都后,他已将风流收敛了很多,他知道自重,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东都人瞩目。他的丁点错误,都会让萧布衣为难,他不想让萧布衣为难。所以他收敛了狂傲,收敛了风流,收藏了以前的一切一切……

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战绩,但他守襄阳、李密不能夺,守东都,百姓安生,再无祸乱。他守住哪里,哪里就能让萧布衣放心。

徐世绩知道,前方将士冲锋陷阵的时候,荣耀万千,旁人记不起他的作用。但是前方将士若败、若损,征伐不利,他难辞其咎。

就是这样想法的一个人,兢兢业业,守在东都已数载,从未被萧布衣猜忌过。

能臣也有能臣的悲哀,因为他要提防功高盖主引来杀身之祸,他要做到恰到好处。长孙顺德虽有大才,但他贪酒好色,举止不端,这并非他的错点,而是他明哲保身的一种手段。徐世绩却不想如此作为,因为他清楚萧布衣的为人,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自从他收到裴茗翠给与的信笺后,他酒色不沾,甚至就算偶尔看看歌舞,眼前也满是裴茗翠一张憔悴的脸。

他发现自己早就爱上这个奇女子,不知从何时开始。

或许每晚拿出磨的发黄的信笺看一眼,已能给疲惫的身躯带来无尽的力量。

他知道裴茗翠心中还有他这一号人物,就已知足。他并没有奢望太多,知足的人,其实也不快乐!

徐世绩自卑,他虽坐镇东都,呼风唤雨,却始终觉得配不上裴茗翠。他知道这些权势,在裴茗翠眼中,根本一文不名;他知道裴茗翠爱上的那个人,天下难找第二个,他本来以为无法和死人争夺爱,但他蓦地发现,那个人活着,他一样难以争夺。

李玄霸这三个字,生是人杰,死亦鬼雄,在裴茗翠的心目中,不可取代!

所以徐世绩见到裴茗翠下了马车,缓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神色已恢复了常态,掩藏着那心中的关切道:“裴小姐,进府再说吧。”

风吹过,不堪清醒。徐世绩只怕眼前的这个人,抵不过不解关怀的秋风。

裴茗翠低声说道:“多谢。”

徐世绩才要举步,心头微颤,笑道:“谢什么?”不等回答,当先走过去,只是在想,‘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她本来就是如此聪慧的女子。’

二人落座,两盏清茶奉上,暖暖的蒸气浮起在二人的眼前,朦朦胧胧。

红泥小火炉也燃的旺旺的,给厅中带来了暖意。

徐世绩并不需要这些,但得知裴茗翠要到后,马上吩咐兵士准备。这让他冷的入骨的厅中,有着春的气息。

“不知道……裴小姐……到东都……”徐世绩本是说话利索的人,但一句话说了三口气,也没有说完。他本来已有腹稿,见到裴茗翠的一双清澈的眼眸,所有的措辞丢的一干二净。

“这次来东都,发现这里真有些文帝盛世的气象,徐将军功不可没呀。”裴茗翠感慨道。

“我不过是打理,要说功劳,当然是西梁王、一帮征战的兵将、还有那些尽职的官员功劳最大。”徐世绩恢复了常态。

“徐将军沉稳干练,其实亦是大才。当年我就知道你终有封王称相,史上流传的时候,如今看来,不远矣。”裴茗翠赞赏道。她很少夸奖人,这已是她给出极高的评价。徐世绩含笑道:“裴小姐过誉了,这炉火都不如我的脸皮红了。”

二人相视一笑,却都没有提及信笺上的八个字。

裴茗翠的目光投向火炉,感受着暖意,半晌才道:“其实我这次来东都,是想和你联手,抓出李玄霸。”

“抓出李玄霸?”徐世绩大为诧异,又有点振奋。

裴茗翠道:“我这段时间内,其实一直在找他。可很显然,他技高一筹。我想凭一己之力要找出他,可能已微乎其微,所以我需要你……还有西梁王的帮助。”

徐世绩沉吟道:“关于李玄霸的事情,西梁王已和我详谈。但西梁王河北征战、我又不能离开东都,不知道如何可帮裴小姐?”

“徐将军果然不会私而忘公。”裴茗翠赞许道。

徐世绩缓缓道:“李玄霸虽是计谋奇巧,但依我来看,终究难成大器。”

裴茗翠良久才道:“或许……你是对的。”

“依照我的消息,李玄霸眼下出没过的地点有几处,鹊山刺杀西梁王被虬髯客阻挡、高墌要杀蝙蝠又被虬髯客阻挡。至于毒害薛举、暗算始毕可汗、河北的三次出手,都是极为成功。”徐世绩道:“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虬髯客为何这三次没有阻拦呢?”裴茗翠突然问。

徐世绩微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想虬髯客就是武功盖世,也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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