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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3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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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死厮杀的时候,其实泪水滑落,他跟随大军败退的时候,亦是心中哀伤,但见窦建德终于出马,挽救他于危难的时候,王天亮已把一切不满抛却脑后,他觉得长乐王应该还是当他是兄弟。

因为高丘上的旗帜,是让他散到两翼。

这么说,长乐王还信任他能做到这点?

王天亮想到这里,已尽力带兵士向两翼散去,为长乐王争取交战的空间,他不能辜负长乐王的这种信任。

河北败军散开,窦建德所率的铁卫已借这个空间,风驰电掣般的闪过。

窦建德、薛万述针锋相对,如两处密云飞掠而撞,就要汇聚在一起。薛万述一扬马槊,高叫道:“射!”

他领的这些骑兵,虽不是燕云铁骑,但是弓马娴熟,马上的技艺均是极佳,所有的人都挽弓搭箭,一口气射了出去。

长箭如雨,他们就要指望这一轮长箭,给他们争取先机。

可他们还是忽视了河北军的剽悍和速度。

窦建德平日看似平淡从容,不急不慌,可真正出手的时候,有如猎豹、猛虎般的凶悍勇猛,他策马狂奔,并没有下令放箭,非他们不会,而是认为根本无需长箭。长箭如雨,从他身侧头顶飞过的时候,窦建德连眼都没有眨眨,他身边的铁卫,亦是如此。

一轮长箭后,数百铁骑,不过十数人落马而已。

河北军惊天的一声吼,声动四野。他们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窦建德的雄风,他们有如又有些当年的热血。

当初那个身先士卒的窦大哥,又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燕赵骑兵已有了慌乱,薛万述在这瞬间,下了个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他竟然让手下再次放箭!

仓促间的决定,少有正确,这时候错误的决定,就很可能导致送命。

薛万述不信窦建德他们有如神符护体般,他还要发挥长箭的威力。燕赵骑兵听到命令的时候,只能抽箭挽弓。

这种急迫下,谁都少能自主,训练严格的军士,一定要严格服从主将的决定,别无选择。

这时候,主将的一声号令,就已能影响到双方的成败。李靖能胜,就是因为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让手下严格执行命令,不过薛万述不是李靖,他抓住的是败亡的时机!

燕赵骑兵挽弓,抽箭的功夫,遽然发现,河北军已到眼前,心中大骇!两队如云的骑兵,在经历了淫雨霏霏般的长箭后,汇集一起,然后引发了惊天的那道闪电。

这场战事霍然开始,遽然结束!

窦建德出枪,薛万述扔弓提槊,全力反击。苍天给了薛万述一次机会,这次他和窦建德离的真的很近。他甚至可以见到窦建德眼神如宝剑淬火般的犀利!但是他不惧,他就算死,也要和窦建德同归于尽!

这时候,不能怕、不能惊,只能冷静的全力以赴,才能为自己的生存求得那白驹过隙般的机会。

生死一线!不容错乱!

薛万述反应极快,亦是这辈子最快的一次反应。可扔弓的时候,弓断,提槊的时候,手断,怒吼的时候,头断!

他败的时候,也没有明白,为何窦建德出枪,他竟然会手断头断。可头颅飞到半空的时候,还有那片刻的清醒,他就见到那惊天的霹雳下,带着一抹彩虹的凄艳。长刀闪现,点点滴滴流淌的都是他的血!

原来那枪是虚招,窦建德的杀招竟然是长刀。

薛万述想到这里的时候,思维断绝,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窦建德以枪做引,却闪电般左手拔刀,一刀划破弓弦,劈裂弓身,斩断了薛万述的手,然后顺势砍了薛万述的头颅。

他只用了一刀!

反手的一刀,从下到上,一刀就结果了薛家四虎中薛万述!

第五四一节 只能活一个

易水、郎山之间大战的时候,萧布衣仍在和思楠研究窦建德这个人。

研究的同时,萧布衣其实并不悠闲。

时不时有消息军情传来,需要萧布衣定夺。而这些消息,又已经是徐世绩、魏征、杜如晦等人集中整理筛选,认为必须给萧布衣过目、定夺的事情。

思楠见萧布衣又在奋笔疾书,处理政务。这些日子来,萧布衣也习惯了毛笔写字,写一些简单能让徐世绩等人明白的字。有时候他甚至在想,硬笔的普及是否应该快一些呢?他甚至有准备让廖凯去研究一番的念头。但他还是暂缓放弃,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廖凯要做的事情也不少。

事分轻重缓急,有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就要立即去着手实施,有些无关战局的事情,萧布衣统统推后。廖凯现在集中东都万余工匠,正在集中研究新的攻城利器,他不想让廖凯分心。

他无疑算是个好的决策人,因为在大局上,他毫不犹豫的构建认真执行,但是在细节上,他尽量不用自己的思路去影响手下人的行事。

见萧布衣终于又审完一份奏折,思楠叹道:“我以前一直都觉得,皇帝都是荒淫无道之人。因为在我所听的传言中,杨广简直和鬼怪差不多,那些吃着树皮、啃着草根的人,都不遗余力的臭骂他,将他再抹上一层妖魔的色彩。”

萧布衣头也不抬道:“其实据我所知,这天底下,皇帝本来应该是最辛苦的人。”

思楠噗嗤一笑,“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认为,李渊现在,绝对不比你轻松。你们现在都是头悬利刃,一不留神就要输出脑袋去,开国之君,远比守业的君主要辛苦。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萧布衣叹道:“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却退不出来了。”

“你想过退出吗?”思楠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萧布衣,有如一副泼墨山水。

萧布衣终于停住了笔,望着笔端,良久才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说完这八个字后,站起来舒了下懒腰,走到厅口,望着庭院的流瀑、落花,飞叶、枯草。

那是一幅舞动的秋景,水幕般流动在人眼前。

萧布衣透过这萧索的秋意,宛若见到古道的瘦马、高柳的悲蝉、疲倦的归人、悲壮的大旗、铁血流淌,良久无言。

思楠只凝眸萧布衣的背影,已望出那悲凉的秋。

“或许人老了,所以考虑的就会多,所以感触就会特别多。”萧布衣终于开口道:“草枯了,可明年还欣欣向荣。人死了,就没了。像我这样的机会,虽很伤情,却值得珍惜。”

“窦建德老了。”思楠道:“所以他患得患失。”

“或许吧。”萧布衣随口道。

“他因为患得患失,所以错失了太多的机会。不过这应该也是命中注定……”思楠沉沉道:“要知道大隋的资源,都被你和李渊占据,而行军作战,资源最优。窦建德其实不过是早亡、迟亡的事情,他就算怀疑裴矩、杨善会,也和落水的人抓住棵水上的稻草而已。都知道救不了命,但谁都会抓的紧紧的,不会放手。这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的确很呆,但若你身在水中,就要沉到水底,恐怕就不会如此的想法。”

萧布衣伸手指沾过一片落叶,眼眸中光芒闪动,自语道:“或许……你是对的。”

※※※

秋风起,枯叶黄。

鲜血撒落,也不过给那草叶枯萎中暂时的注入短暂的亮色,之后更添凋零气象。

窦建德手握长枪,有如落水之人握住水上那棵救命的稻草。

他已收刀。

枪可以威震军心,而长刀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但杀人利器显然不是用来给人看的,他若出刀,必斩一人!

他一定要在最重要的关头出刀,杀掉最重要的人!但这次,他拔刀是否对了?

他出刀的机会并不多,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杀手。当年他倚仗这种底牌,屡次搏命成功,那时他收刀后都有满怀的激情,倚仗一刀之威打下了诺大的基业。可这次收刀后,他人却如刀鞘中的刀,山石后的枯草,疲惫、厌倦,躲避着秋天的寒,冬天的远。

薛万述死,燕赵骑兵乱。

窦建德胜,河北军军心大振。

胜负有时候在于僵持,有时候,却在于那电闪的刹那。河北军见长乐王出刀,如以往那样抓住了战机,迅即的汇聚反攻,已围困住薛万述手下的骑兵,对抗住薛万彻手下的攻势。

燕赵兵士的攻势终于被扼住,河北军甚至有了开始反攻的迹象。

窦建德人在马上,却满是失落。

他真的以为这次带兵来攻的是罗艺,所以他蓄力已久,就想对决罗艺。他知道罗艺的残月弯刀,但他并不畏惧。出刀,不过是个死,他窦建德这条命,本来就是从阎王手中抢来的。但如此威势,不过斩了个薛万述。如此威势,只能说是小胜。

这绝非他所愿,就算杀了十个薛万述,也不抵一个罗艺。罗艺不死,他这仗胜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如既往的苦苦挣扎?

河北军不等窦建德下令,已经开始反击,这本来就是他们惯用的套路。

他们希望这一仗,能够重振军威,他们希望这一仗后,能够再回易水,他们甚至希望这一仗后,他们能剿杀燕赵大军,尽取幽州之地。

时不同往昔,若没有罗艺的燕云铁骑,这个希望或许能够实现。

不过罗艺随后而来的燕云铁骑,无情的打碎了河北军最后一分的梦想!

河北军伏兵尽出,本来已完全扼止住薛万彻的攻势,甚至已将他们包围起来,四面八方的开始撕裂。但薛万彻却没有绝望,因为他还有希望,罗总管说过,要给他们报仇,罗总管说过,援军马上就到。

就因为这个信念,所以他才能苦苦支撑,就因为这个信念,他终于等到罗艺的援兵。

罗艺终于赶到,带着千军万马杀来,和河北军会战在易水和郎山之间这块开阔的平原上!

风起云涌,铁马金戈……

鲜血如河,冷漠的灌溉着这一片被蹂躏呻吟的平原。

薛万彻在内、罗艺、薛万钧在外围,反倒对河北军形成一种剿杀的局面。

开阔的平原显的有些拥挤,可很快随着一批批兵士倒下去的时候,平原再次显得萧索空旷、冷漠千年。

薛万钧兄弟情深,为救兄弟激发了无穷的勇气。

勇者无敌!

他身先士卒,手持丈八长槊,竟然愣生生的在如潮的河北军中打出一条通道,杀出一条血路,等到和兄弟汇合之后,身上不知着了多少击,受了多少伤。

可他见到兄弟的那一刻,已忘却了全身的伤。

生死搏杀中,活着就已是老天的恩赐。

薛万彻周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手的,可他眼中没有血,只望着大哥,说了一句,“大哥,万述死了,窦建德下的手!”

两兄弟有悲意、有愤怒、还有那越燃越旺、可燃尽一切仇恨的怒火。

江山如画里,英雄淘尽。张须陀死了、杨义臣死了、薛家军完了、父亲死了、最后剩下他们薛家四虎,仿佛大隋兵将垂暮中,寥寥的孤单。

关中有隋军,但已脱胎换骨成李唐大军,东都有隋军,但早已千锤百炼成了西梁军。大隋的锦绣山河,就在这历史的洪流汇合中,这样的一点点的洗去了颓废、洗去了蒙尘、洗去了无数兵将的血与泪、洗去了繁华、铅华,重现在世人的面前。

这样的大隋已不是大隋!

浪花再起,四虎中万述死了、万备也死了。两兄弟彼此相望,都看到彼此那落寞中的忿然。他们不能死,要死,也要和窦建德一起死。

河北军极力的想要切断打出来的通道,各个击破。两兄弟全然不惧,并肩杀出,一进一出,长槊带着红的血、白的肠,还有五彩斑斓生命的颜色。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本是僵持不下的局面,就被这二人打破。

战场上,懦弱恐惧可以被传染,一传十,千传万,这才会兵败如山。可战场上,勇气亦是可以蔓延,二传百,百传千,任何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都入魔一样跟随着身边人的举止,杀人或者被杀。

薛氏兄弟的勇气感染了燕赵军士,人人当先,再过片刻,已将河北军打的不成阵型。

胜负的天平,再次倾斜。

※※※

刘黑闼远远望见战局,不知道心中什么滋味,他并没有出战,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得到窦建德让他出征的消息。

本来的计划是,王天亮诱敌前来,窦建德伏兵尽出,然后再败。窦建德一路要退到郎山山谷中,那里才埋伏着致命的杀招。杀了罗艺,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万千燕云兵士的性命,抵不上一个罗艺。杀了罗艺,所有的付出都算值得。

可窦建德却打破了原定的计划,阵前斩将,却只杀了薛万述。薛万述虽死,可燕赵军却没有退。被窦建德以一己之力扳回的局面,又被薛氏兄弟扳了回去。

这时候的窦建德,没有再次出手。他和罗艺之间,隔着千军万马,他不是神仙,这种情形还能杀得了对手,此情此景,只怕昆仑再现、虬髯出手,亦是无能为力。

窦建德望着疆场如血,寂寞如雪。刘黑闼在高丘见到窦建德的背景,心中微酸。他已不知道窦建德想着什么,或者可以说,他从来都没有知道窦建德在想着什么。

刘黑闼已不知道如何是好,窦建德还没有退,他为何不退?为何不按照计划行事?刘黑闼人在山腰,急的已是满头大汗。他忍受着手下人异样的目光,却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他是最后的底牌,他若也拼进去,这场仗,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时候,罗艺还没有出动燕云铁骑。

这种绞肉机一样的鏖战,绝非适合骑兵发挥的场所,因为骑兵的优势只有在地势开阔的地方才能发挥淋漓尽致的优势。骑兵亦是在突袭、偷袭、奇袭中才有着绝对震撼的效果。萧布衣的铁骑亦是寻求机会出击,寻求地势出击,这才能用较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收益。没有机会,骑兵烂在锅里也不会出击!

无论是盗匪、抑或是隋兵,到如今都已对防御骑兵有了或多或少的经验。

当年张须陀骑兵不多,亦不靠骑兵取胜,可他的八风营,李密的数千铁骑就是冲不破。那是隋军多年对抗骑兵,智慧的结晶。

任何兵种,都是有优有劣,不能一概而论。利用地势,将兵种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才是为将之道。罗艺身为隋将,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没有让燕云铁骑出动。

当年和李靖一战,被李靖诱到谷中,惨痛如犹在眼,这让他使用骑兵的时候,更加谨慎。可等薛万彻也杀了出来的时候,罗艺终于出动了燕云铁骑!

铁骑如云,击的是河北军的侧翼。

那里是河北军最薄弱之处,亦是有利铁骑驰骋的地方。

罗艺亲自领军,当先杀去。只是一轮践踏,河北军已乱。可河北还有死士,王天亮见到罗艺出马的时候,再整旗鼓,已兜头迎上去。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罗艺也没有想到,他没想到除了李靖,还有人敢蔑视他的燕云铁骑!

而这个人,简直微不足道,罗艺眼中,根本就没有过这个人。这个人本来刚才在攻打易水的时候,就应该死了。

王天亮浑身已痛的麻木,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这里。但知道必死,他没有了恐惧,反倒有了释然。他已累,已疲,他这次迎上去,只想告诉所有人一件事,他不是叛徒!

叛徒没有这种送死的勇气。

他为被怀疑而耻辱,为兄弟分崩离析而耻辱,为河北军一败再败而耻辱。耻辱的活,不如悲壮的去死。

跟随窦建德多年,窦建德救过他的次数难以尽数,但无论救了他多少次,人命只有一条,这次送出去,所有的欠账都会还清。

王天亮就是抱着这想法迎上去,不止是他,还有很多河北军拼死的跟随他后面,迎了上去。孤孤单单的几百人,却迎向数千威震天下的燕云铁骑,谁都不知道他们最后的一刻究竟想着什么?

风吹沙起,刘黑闼已有泪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那一刻,只恨不得自己就是王天亮。他站在高处,脑海中一片空白,然后他就见到一片耀眼的银光泛起。

那道光华陡然发出,甚至耀过当空的正阳。那道光华蔓延,已将王天亮等人席卷在内。那道光华不是光华,而是罗艺的杀器,燕云铁骑的杀器。

杀器一出,少有人敌!

刘黑闼见到那片亮光的时候,心口都在滴血,他和罗艺对阵良久,当然知道残月弯刀的厉害。他的腿上,甚至还有弯刀划出的伤痕,他知道,王天亮绝对抵挡不住这轮刀阵的攻击。弯刀不但犀利,而且线路多变,甚至撞击变线之下,都能泛着杀机。

或许一柄弯刀还不足为惧,但是千余人射出的弯刀,那种撼动天地的力量,难有匹敌。

能挡住残月弯刀的人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是王天亮!

王天亮没有刘黑闼的身手,也没有铁甲骑兵的盾牌,更没有李靖的冷静。他甚至连面盾牌都不带,就策马冲了过去。

他有的只有一腔热血,他有的只是血肉之躯。

只是热血终究会冷,血肉之躯抗不过锋锐的利刃。光华泛过,王天亮无法躲过。他能做的只是咬住了牙,咬到嘴唇出血,牙龈开裂,也不叫一声出来。

感觉到冰凉的冰刃划体而过,浑身的力量潮水一样的退却,王天亮临死前只是扭头向窦建德的方向望过去。他希望能再见窦建德一眼,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对窦建德说上一句话。

他对得起窦建德!

可他终究说不出话,可他终于看不到窦建德。并非所有人死之前,都能说出想说的话来!

人往地上落去的时候,他只能看到红红的天,红红的云,红红的日头,天地间仿佛都被染上一层红色,有如晚霞残照的悲壮。

晚霞后,黑夜降临,王天亮眼前发黑,跟随坠入黑暗之中。

银色的光芒泛过,没有惨叫,没有悲呼,有的只是马儿的惊嘶,弯刀入肉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尸体落地的‘砰砰’之声。

罗艺冷着脸,握紧了拳头。策马从这些人尸体踏过去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他只怕地上的死人会突然窜起来,一刀捅入他的肚子里。

这些人赴死的勇气,就算罗艺见到,也是惊心动魄。

他从未见到过这种热血而又悲壮的汉子。明明知道送死,却还过来送死,他们为的是什么?

罗艺想不明白,他也没有功夫去想明白,他这战一定要杀了窦建德,就像窦建德要杀了他一样。

眼前是罗艺和窦建德最后的一次机会,吞并对手的势力,再图争夺一战,不然难免会被萧布衣逐个吞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易水一战的时候,就知道二人只能活一个。

王天亮只顾得前冲,前冲的时候又忘记了回头,所以没有见到燕云铁骑出动的时候,窦建德已败退。

旗帜一退,河北军就败。

窦建德已退,他们也就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可被王天亮等人阻挡,罗艺隔着那杆旗帜还很远,一时间杀不上前。他心中大恨,却不肯放弃这最好的机会。窦建德已技穷,窦建德已落魄,这时候窦建德就是条落水狗,他不趁这大好的机会打上几棍子,晚上怎么睡的着?

催动大军碾过去,罗艺带着燕云铁骑,绕过乱军,划了道弧线,已到大军最前。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可他追的快,窦建德逃的也不慢。

他追到谷口的时候,就见到窦建德的旗帜已入谷!

追还是不追?薛氏兄弟一直紧跟在罗艺的身边,终于有了些迟疑,这里地形不利,往事如烟,又涌到二人的脑海。当年李靖就是利用地势,大破的燕云铁骑,这次他们会不会重蹈覆辙?可是王天亮的死,已是夕阳西落最后的一抹悲壮,窦建德损失惨重,这次若是不追,杀不了窦建德,岂不前功尽弃?

薛氏兄弟正在犹豫,罗艺却是毫不犹豫的带兵冲了进去,两兄弟再不犹豫,紧紧跟随。为报父仇,杀了窦建德,就算有火坑,他们也会跟着跳进去!

风起云涌,沙尘弥漫,遮挡住了谷口。凄迷中,谁都不知道谷中到底还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

※※※

萧布衣感受不到两军交战的悲壮,却能感受到那秋风袭来的凉意。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手中的那片落叶,仿佛天底下的大局,也抵不过那片落叶。

思楠突然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今天好像很多问题?”萧布衣握住了手中的落叶,叹了口气。

思楠蒙着脸,看不到表情,可眼中却有了凄迷,“秋天,总是会有很多问题。”这根本不是个答案,萧布衣并没有反驳,淡淡道:“你问吧。”

“你刚才说,像你这样的机会,很值得珍惜,是不是说你已死一事?”

“不错。”

思楠满是困惑之意,“我听说过,死人是从另外的一个……很远的地方到的这里?”

“或者可以这么说。”萧布衣感慨道:“我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世界,我只知道,我不能辜负很多人的期望,我也一样能给天下人带来安定。”

“你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思楠轻咬红唇,眼如点漆。

“我那个地方,真的给你说,或许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萧布衣喟叹道:“那是个你难以想像的地方,不但空间不同,就算时间也不同。就像……我们突然有一天,从这里,回到张角那个年代,你可以想像吗?”

思楠怔住,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所以你知道后来的很多事情?”

“只能说是模模糊糊。”萧布衣道:“历史是人写的,他高兴和伤感写的都可能不同。你如果见到了张角,你绝对不知道他是否认识个叫思楠的人。甚至,你根本不知道张角是否会推翻朝廷。”

他说的简单而又深奥,思楠看似已明白,沉怔良久才问,“那……你在你的那个年代,你就没有你爱的人吗?”

第五四二节 晚了

思楠问的小心翼翼,有如春风过了绿绿的湖水,荡起了些许的波纹。春风无意起波澜,只或是为了擦肩而过的那种问候。

她是个敏感的女人,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男人总有些不同。她们关注的事情,也和男人有些不同。

萧布衣听她询问,怅然半晌,“当年我和现在不一样。”

思楠问道:“那时候的你有什么不同呢?”

萧布衣轻声道:“那时候我,因为马术好,也就不缺钱。不缺钱,又生活在不动乱的年代,自然可以快快乐乐。或许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才更知道和平的可贵,或许也只有经过盛世的百姓,才会渴望战争的结束。”

思楠望着萧布衣双眉间刀刻一样的皱纹,半晌才道:“现在你是个有责任的人,自然活着累。”

萧布衣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不停的前行。其实杜伏威、窦建德的忧心忡忡,我都能感觉的到,我其实也和他们类似。唯一的区别是,我比他们过的好些,也知道要取得成功,眼下绝不能走他们的路。我很幸运,因为从效果来看,我走的是条正确的路。”

“正确的让你忘记了你那个世界的事情?甚至你所爱的人?”思楠谨慎的问。

萧布衣涩然一笑,“不忘记又能如何?”

思楠垂下头来,喃喃道:“是呀,不忘记又能如何?只是我见到你总是忙碌,忙碌中带着分惆怅,是以这才问一句。”

萧布衣摊开手掌,望着手心的那片落叶,良久才道:“我以前的性格,更多是随遇而安,我也不需要如此发奋,因为我一直都很知足。可屡次在刀口下逃生,让我开始刻苦,弱肉强食的环境,让我开始冷酷。勾心斗角的环境,让我也会动用了心机。但很多时候,梦境似醒似睡的时候,我都在问自己,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我还记得,答应过一个人,秋天的时候,陪她去看山上的红叶,可我……再也不可能实现这个诺言。那时候知道永不能见后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到如今看起来,也如这落叶一样,无奈而又平淡。”

思楠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有如黑白分明的山水。她像是想着什么,又像是研究这个男人,如何会渡过那种煎熬的时光。

萧布衣追忆道:“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伊始的时候,我狂躁乱语,伊始的时候,我无法承受,伊始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接受离开了以往的亲人,有了另外的一些无关的亲人,但经过许久的彷徨,我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我那个时代学会了一句话,你无法改变环境,那就尝试着被环境改变,那样的你,或许能活的舒服些。有时候,生活……需要忘记。我从狂躁到开始接受,过了不过半年。这段日子,比我想像的要少的多,原来时间,真的是抚平一切创伤的灵丹妙药。”

“那……萧大鹏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思楠终于问道了正题。

萧布衣有了那么一刻惘然,“怀疑?”

“你现在的这种关系,和萧大鹏可以说得上是父子吗?”思楠问道。

萧布衣苦笑道:“伊始的时候,我并不承认,可后来才发现,他这个爹,着实不错。或者是为了安慰自己,也或者是为了安慰他,我默认了这种关系。”

“现在我们都知道,萧大鹏并非个简单的人。”思楠沉声道。

萧布衣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他是梁朝皇室之后,又可能娶了北周的三公主,这样的一个人,本来应该以复国为己任,可他却不过混迹军旅,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人生总有不如意,也并非每人都想着做皇帝。更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想杨广的四兄弟,杨侗、杨侑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话,他们不见得会选择帝王之家。”

“你说的也有道理。”思楠沉吟道:“我一直觉得萧大鹏一定也受过打击,这才心灰意懒,甘于平淡。”

“那你觉得他受过什么打击?”萧布衣问道。

“或许是因为令堂?”思楠突然道。

“三公主?”萧布衣皱了眉头。

“萧布衣,你难道从不觉得令堂很奇怪?到现在为止,我们根本没有她的半点消息。我们根据各种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出她是你的母亲,但令尊好像从来不想念她?最少……他很少对你提及令堂。”

萧布衣不能不承认,思楠在感情的观察,要比他细致很多。

“你是想说,我爹根本没有爱过我娘?”

“最少他现在是和萧皇后在一起。”思楠道:“你到现在,对令堂可说一无所知,这要拜你爹所赐。你难道……从未想过要找令堂?”

若是旁人,思楠多半会觉得这种情况难以想像,可知道萧布衣离奇的经历,思楠反倒觉得很正常。因为萧布衣对于这个所谓的母亲,根本不太有什么感觉。

“我其实也派人调查过。”萧布衣怅然道:“可人海茫茫,又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我是西梁王,也不可能和神仙一样,什么都能知道。我也去找过父亲,他现在……过的很好,甚至已被百济的扶余璋尊为国师。”

思楠蹙眉道:“他宁可去百济做国师,也不肯帮你吗?”

“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不是你是否尊重的问题。”思楠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爹!一直以来,你其实都需要他的帮助,可他……却根本没有帮助过。从这点来看,他甚至……不太把你当儿子看。萧布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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