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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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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找杨庆,并非狂妄,只是军情紧迫而已,可他若是不着急剿灭盗匪,只需回转荥阳城一趟,稳扎稳打,或许以后的变化就会截然不同。

可张须陀却也心焦,知道士气的重要,他何尝不知道兵士思归心切,只想击溃盗匪,实现自己的承诺,让兵士回转齐郡,是以穷追不舍。

他虽以五千余人做主力佯攻,可经验老到,有如铁拳般,只是一击就让众盗匪溃不成军。可他并不轻敌,命兵士前行直追之际,却是遥望远方。

近大海寺之时,张须陀人在马上,眉头深锁,轻声道:“歇息片刻。”

众兵士听从号令,虽有不解,还是立即原地休息,不敢有违。

张须陀马上扫视众兵将一眼,见到他们个个都是血染征衣,多少有些疲惫,却满是兴奋,知道他们听自己许诺,知道这是回转家乡前的最后一战,难免心中振奋。

张须陀望着大海寺的方向,心中却是升起些不安,他和手下三将预约放烟为号,前后夹击,怎的到现在为止,三个方向没有一处响应?

心中疑惑更盛,张须陀双眸眨也不眨,只是望着远方,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众兵士见到将军还在马上,心中也有了不安,张须陀身经百战,和他们出生入死,可如此凝重的表情他们也从未见过。这场已经胜了,将军为什么还是不安?

“启禀将军,有圣旨到。”一骑飞奔而至,却是从张须陀身后的方向。

张须陀策马回转,双眉皱紧,脸上愁苦之意更浓,疑惑问,“圣旨……”

铁打的兵士终于有了丝不安,紧跟着游骑兵的是一通事舍人,张须陀却是识得,此人叫做章令可,一直负责和他联系,以前画像拿回东都也是他一手经办,可以说是圣上身边贴心之人。

“圣旨到,张须陀将军接旨。”章令可人到声道,马上宣旨。

张须陀马上施礼,沉声道:“恕老臣戎马征战,甲胄在身,不能下马。”

章令可却是笑起来,“无妨,张将军这次又是击溃了瓦岗,保我大隋安宁,大功一件,区区小事,圣上怎么会放在心上。”

“还不知道圣上有何旨意?”张须陀蹙眉道。

“圣旨曰,张将军若是平定瓦岗众后,当迅即前往襄阳平叛……”

众兵士哗然,张须陀愕然,失声道:“襄阳千里迢迢,那里又有何人叛乱,定要老夫前往?”

章令可继续读着圣旨,“萧布衣为祸日烈,偷袭襄阳城。襄阳郡守窦轶举郡投降,龙颜大怒。为求斩除祸患,特命张将军击败盗匪后,立刻率兵前往襄阳平匪,钦此!”

众兵士先是哗然,后是沉默,只是目光不约而同投在张须陀的身上。

张须陀喃喃念着圣旨,嘴角抽搐,章令可却是卷起圣旨,就要递给张须陀,张须陀却是并不催马前去接旨,章令可皱眉道:“将军,我其实早就到了,今日见到张将军已经击溃盗匪,想必可以择日去襄阳了……”

“这可是圣上的旨意?”张须陀凝声问道。

章令可愣住,大声道:“当然是圣上的旨意,张将军难道连我……”

他话音未落,只听到‘嗤’的一声大响,一支长箭刺入他的心脏,透过他的身躯,带出道鲜血冲到远方。

长箭凌厉非常,强弩不及,张须陀手挽长弓,脸色凝重。

他本是手持长枪,可换弓射箭,动作快捷,让人甚至连念头都是无法转过。

章令可满眼的不信,可胸口洞穿个大窟窿,血如泉涌,缓缓的栽下马来,再无声息。

张须陀沉声道:“章令可假传圣旨,当杀无赦!”

众兵士默然,张须陀望着章令可的眼中闪过丝歉然,扭头再向大海寺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一股黑烟笔直冲天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大声道:“众兵将起身,出兵大海寺!”

众兵将有了片刻的迟疑,终于还是起身整理行装,挺枪持盾向大海寺的方向行去。

※※※

大海寺规模不小,旁有道密林,寺后有山连绵阻隔,规模却是不大。山左通荥泽,山右前往管州。

密林连绵,有人头攒动,所有人神情剽悍,手握砍刀,用杂草掩住了刀光,紧张的望着前方荥阳城的方向。

为首一人却是王伯当,他是难掩兴奋,按照蒲山公的吩咐,单雄信前往诱敌,自己伏击而出,和单雄信合兵一处,力抗张须陀。

蒲山公说过,瓦岗人众,也只有单雄信一个人敢孤军诱敌。张须陀虽猛,王伯当亦是不惧,他身边千余刀斧手可是千挑百选,足可和张须陀的精兵一战。

前方突然嘈杂声阵阵,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单雄信马上挥槊,带千余人蜂拥而至,快疾的向山右行去,那里是管州的方向。

张须陀的大军随即赶到,不急不缓,王伯当等到众兵过林之时,怒喝一声,“上,杀了张须陀,赏金百两!”

众勇士从林中蜂拥而出,转瞬冲入隋军阵仗之中,刀光霍霍。

单雄信人虽逃命,却是留心身后的动静,见到王伯当杀出,心中大喜,马上大喝一声,“胜败在此一举,瓦岗儿郎当奋勇上前。”他毫不犹豫的带兵回转,众匪也是稍微犹豫,见到当家勇猛,紧跟其后!

张须陀人在阵中,目光犀利,见到林中伏兵尽出,却不慌乱,手中长枪一指,身边两掌旗官挥舞旗帜,士兵本是方阵前行,见旗帜摆动,左翼霍然变阵,已将王伯当所率伏兵尽数困在阵中,旗帜再是变化,前方兵士却是戳盾护卫前军,弓箭手涌出,长箭如雨,阻挡单雄信来袭。

隋军阵法变化极快,王伯当带刀斧手精锐尽出,转瞬却是落入张须陀的阵中,只见到四面八方无数长矛刺来,他所率精锐悉数被困,各自为战,转瞬死了百来人。王伯当怒喝连连,挥刀急挡,鲜血喷涌,闷哼不绝,长枪入肉,单刀断骨之声让人为之牙酸,整个大海寺之前,血流成河。这一会的功夫,隋军其实也是倒下不少,毕竟林中伏击之人都是李密这些时日千挑百选之人,绝非寻常盗匪可比,可死磕之下,盗匪锐减死亡的速度却是远胜隋军,转瞬千余人的刀斧手折损大半,王伯当被乱枪攒刺,再高的武功也是无法运用,虽是杀了数人,可也是身中数枪,虽是躲过要害,却是浑身浴血,绝望涌上心头,暗想自己得李密信任,可这八风营绝非这千人可破。

单雄信阵外早见到王伯当的窘迫,心中大急,只想冲进去和他汇合。众人已经是孤注一掷,知道今日要是奈何不了张须陀,再无翻身之日!可任凭他百般攻打,八风营就是纹丝不动,将他死死的抗拒在阵外。

隋军渐取优势,张须陀却是眉头紧锁,突然间双眉一展,转瞬眸中神光大盛,山左蹄声隆隆,急如骤雨,竟有千余骑兵杀到。张须陀盘算时间,只以为是程咬金带兵赶到,没有想到为首一人,额锐角方,双眸黑白分明,藐视天下苍生般,长声喝道:“张须陀,李密在此,今日就是你毙命之时!”

他带着兵马皆着甲胄,装备精良,手持马槊,人借马势,转瞬离八风营已是不远。

刹那间,隋军已经三面为敌,身陷重围,荥阳城的方向却是闹哄哄的一片,尘烟四起,盗匪的旗帜再竖,显然瓦岗盗再次凝聚,逐渐逼了过来。

张须陀听闻李密杀到,长吸一口气,却仍是在阵中不动,只是身边掌旗官旗帜再变,隋军阵法又变,盾牌手一排排的到了后军,转瞬将李密的来路封的水泄不通。

李密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却是去势不减,和众手下遽然击在盾牌之前,‘轰’的一声大响,两军碰撞,持盾兵士终究抵不过骑兵冲势,有的飞起,有的连连后退,转瞬闷哼一片,淹没在李密等人的铁骑之下。

李密大喜,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张须陀八风营一破,威力剧减。

可他马快人快,突然间马儿长嘶一声,‘咕咚’向地上倒下去。

跟在他身边的骑兵亦是不能幸免,马儿纷纷长嘶倒地,惨叫声不绝。

李密大惊,目光闪出,才发现,地面上寒光闪烁,布满了硬刺铁蒺藜,这才知道原来众隋兵在持盾抵抗之时,早就暗中在地上布下了埋伏,他只想一战凭骑兵冲垮张须陀的八风营,哪里想到还是落在张须陀的算计之内。

坐骑栽倒,李密人在马上却是腾空而起,反向后冲去,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孤军深入,不然性命堪忧,他赖以为胜的骑兵转瞬纷纷倒地,惨叫连连,李密人在空中,心中大痛。

人在空中,突然见到张须陀摘弓,李密心中大寒,空中变线,已经斜撞飞一名手下,一道凌厉寒风擦肩而过,带出血花翻飞。李密人在马上,并不停歇,脚尖连点,身形变幻,转瞬冲出数丈外,身后疾风数道,却终没有射中李密。

张须陀见到李密身法奇快,脸色微变,却没有追赶,荥阳方向终于涌来了无数人,却都是老百姓的打扮,见到这里厮杀惨烈,日月无光,视而不见,却都是放开嗓子唱到:“齐郡爹娘想儿郎,日哭夜哭哭断肠,妻儿在家无人养,泪茫茫!士兵疆场难回转,心惶惶,路苍苍,此时不走,路在何方?!”

遇匪不惊,遇伏不惊,遇困不惊,可张须陀听到这些百姓唱着似歌似谣曲调,终于还是心中大惊,变了脸色!

第二六七节 英雄迟暮

大海寺前,土地早被鲜血染红,泥土也已被尸体掩盖,刀枪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手脚发软。可歌谣却是越唱越响,并不受到眼前惨烈影响,听起来凄厉非常。

齐郡爹娘想儿郎,日哭夜哭哭断肠,妻儿在家无人养,泪茫茫……

歌谣传到远山,声音激荡回转,远山有着更大的声音回转。

士兵疆场难回转,心惶惶,路苍苍,此时不走,路在何方……

声音浩浩荡荡,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歌谣声不绝于耳,好像真的从齐郡方向传来。虽是阳光普照,可鲜血喷洒,给白日带来凄迷之意。

有些兵士不知不觉的缓了手中的刀枪,举目四望,不知道那些百姓中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亲人。看他们的穿着,和齐郡百姓无异,听他们的口音,也是齐郡附近的口音,这让所有思乡心切的兵士不由惘然。

齐郡的百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是家园不在?

他们本是信任张将军,相信这一仗胜后,他们必定能够回转所爱的家乡,他们从军跟着张将军,毕竟为国的念头少,保护家园的意味更浓。这里的兵士都是齐郡人,对热土有着深厚的热爱,对张须陀都有着深深的尊敬。

因为没有了张须陀,就没有齐郡的安宁,可如果家园不在,他们跟着张将军又做什么?

张须陀马上执弓,心中震颤,他知道军心已乱,难再取胜。

他的武功绝顶,少逢敌手,他的阵法无敌,以少胜多。可他不是神,他也是人,他显然也有控制不了的事情,他可以杀了盗匪,但是根除不了盗匪,他可以规劝圣上,却无法常在他身边,他可以带着兵士东征西讨,保大隋平安,可他却保不了齐郡的安危,士兵之根本。

他现在感觉有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既然如此,他如何能胜?

章令可死的冤,张须陀心知肚明,这旨意或者不是圣上颁发,可圣上要是知道萧布衣在襄阳作乱,还是会让他去,他可以不去吗?

杀了章令可,只想稳定军心,可没有想到李密计策如此毒辣,居然让人扮作齐郡的百姓蛊惑军心,这招若是平时,多是没用,可才逢圣旨,又有此歌,众兵士在外征战日久,怎么会不心中茫然,乱做一团。

八风营在于纪律严明,在于兵士铁血执行军令,张须陀斜睨之下已经知道,八风营已经再不是当初的八风营。

王伯当乱阵中本以为必死,没有想到四周刺来的长枪遽然间少了很多,慢了很多,不由精神大振,高呼道:“跟我来。”

他单刀早就砍豁了口,就地一滚,又捡了把长刀,当先向外杀去,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这个八风营里呆上片刻,本以为阻碍重重,没有想到和众人合力一冲,竟然出了隋军的阵营。

王伯当死里逃生,有些意料不到,他怎么也想不到,百般攻打的八风营风雨不透,如今竟然被他轻易的杀出重围。

歌谣四面八方不绝,李密却是手一挥,瓦岗众匪蜂拥而上,因为就算瓦岗众都已经看出,八风营现在已经八面透风,再非铁桶一般。

张须陀长叹,手中长弓一挥道:“跟我来。”

※※※

八风营虽然不再是八风营,可张须陀还是张须陀,张须陀打遍天下,未逢敌手,就算萧布衣武功突飞猛进,也是落荒而逃,李密武功高绝,也是不敢正撄其锋!

这次张须陀并非坐镇中军,而是一马在前,身边两个掌旗官还是紧紧跟随,旗帜挥舞,领兵向山右行去,单雄信在前方正攻打的起劲,见到张须陀来,脸色大变,竟不敢拦,策马闪到一旁。

有盗匪没有注意到当家的骇然,骇然不畏死的上前。

张须陀也不废话,拈支长箭,‘嗤’的一声,电闪穿出。

盗匪众多,一箭连射三人,余势不歇,带血钉到远方的树上,颤颤巍巍。

众盗匪大惊,哗然散开,张须陀或许不能胜,但是张须陀没有哪个敢拦!

张须陀策马前行,轻易的冲出重围,只是行了不远,扭头望过去,再次勒马,脸色微变,脸上愁苦之意如同刻上般。

他对手下三将极为信任,此行分兵数处,本以为四面围困,将瓦岗众一网打尽,没有想到竟无一人赶到,那一刻他可以说是心如刀绞,可他还带着五千兵力。虽和盗匪激战数场,但是损失颇少,大半数安然无恙,他领军在前,冲出重围,只想保齐郡子弟兵性命,可没有想到跟着他冲出的只有数百之人,这在以前绝难想像!

旗帜一出,兵士跟随,这本是行军指挥之法,可见到掌旗官脸上羞愧,张须陀怎能忍心斥责?

盗匪见到神一样的张须陀离开,惊惧渐去,蜂拥而上,越聚越多,开始砍杀被围的大隋官兵,八风营已破,大隋官兵再非铁拳般凝结,而如散沙般,苦苦支撑。

张须陀眉头深锁,圈马回转,一箭开路,又是‘嗤’的一声响,几名盗匪倒地,可他神弓再是厉害,又能杀了多少盗匪?

他本来带出数百兵士,可回转的时候却是孤身,在满山遍野的群匪中,有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孤单中带有落寞。

盗匪中见到他势孤,突然有人喊道:“杀了……张……须陀,有黄金百两!”

众人见到张须陀神色落幕,身边兵士减少,觉得张须陀亦是不过如此,纷纷涌上,齐声呐喊,一时间声可洞天,长枪短刀,挠钩套索纷纷向张须陀身上招呼过来。

张须陀伸手取枪,身遭一挡,十数样兵刃飞到半空,他长枪再振,身边抖出数点寒光,等到催马前行,身边的盗匪皆尽手捂咽喉,栽倒在地。

原来张须陀看似信手一挥,可力道无穷,直如山岳般,远非盗匪能够抵抗,他虽善用弓箭,可武功盖世,长枪使出,贼匪招架之功都没有,就已经纷纷咽喉中枪。

众贼兵潮涨般汹涌上前,又是潮退般迅疾后退,终其一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鬼莫测的枪法。众人虽知道张须陀勇猛无敌,可身临其境之时,方知道他的可怕之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此人能力抗过万贼兵,实在是有常人不能。

前方贼兵霍然散开,张须陀催马前行,径直杀到隋兵之前,见到无数隋兵已经身首异处,这里已成修罗地狱,血肉横飞,尸体遍地。更多的却还是咬牙拼杀,刀枪纷纷向对方身上招呼。

匪盗也是杀红了眼,豁出去性命不顾,前仆后继的围攻隋兵,一腔怨毒尽情的发泄。

兵恨贼,贼恨兵,循环往复,从来没有休止的时候。

张须陀见到一兵士长矛已断,握着矛杆却还是拼死厮杀,大声叫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声音惨烈,兵士双眸绝望,浑身是血,身上受创数处,神色已经有了疯狂之意,却还年轻,张须陀认出正是那天问话的官兵。地上尸体堆积,马儿不行,张须陀飞身而起,长矛扫出,围攻兵士的盗匪已经筋断骨折的飞出,空中鲜血飞出,眼看不能活。

众盗匪正在狠命围攻,见到同伙飞出,都是大惊,杀红了眼睛,两人一枪一刀来攻,不及身前,枪断刀折,二人翻身栽倒,无不例外的手捂咽喉,鲜血迸出。

张须陀出枪杀人,已经不需第二招!

众盗匪饶是彪悍,见到如此人物也是连连倒退,面露惊惧,张须陀身边瞬间空出一片,空空荡荡。张须陀伸手按在那名兵士的肩头,兵士挥矛就打,‘啪’的一声,正中张须陀的肩头。

众匪皆惊,兵士清醒,突然放声哭道:“张……将军……我要回家……我……一直……”

张须陀脸色本是愁苦,却是露出丝微笑,点头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跟我来。”

兵士听到张须陀应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勇气,绝望中有了希望,张将军答应他们的事情,从来没有不算!

张须陀前行,反倒向深陷阵营中的其余隋兵走去,被救兵士虽怕,却是紧紧跟随。

两兵士背靠背而战,抵挡众匪的攻击,一人胳膊已折,左手挥舞断刀抵抗,另外一人只是喊,“弟弟……坚持住……我们能出去……”

‘噗噗’两声,高喊那人突然感觉背心僵硬,大声叫道:“弟弟……”

身后之人缓缓滑下去,高喊兵士霍然转身,见到赖以为生的兄弟身中两枪,双目圆睁,嘴角溢血,顾不得砍刺来的刀枪,撕心裂肺的叫,“弟弟,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

刀枪及身,兵士全然不顾,只是抱着弟弟大哭,陡然间刀枪飞出去,身边的盗匪纷纷倒地,咽喉中鲜血喷涌,满目不信。

兵士缓缓回头,见到张须陀一双满是泪花的眼,嘶声道:“张将军,我弟弟死了……你答应过我们……”

他意犹疯狂,才要扑过来抓住张须陀,张须陀却是沉声道:“他死了,你还没死,家里还是盼你回转,跟我来,我带你们回家!”

这一句话有诺大的魔力,兵士疯狂之意尽去,霍然站起,负起已死的弟弟,跟在张须陀的身后,张须陀饶是武功极高,远望四方,见到还有无数隋兵各自为战,也是恨无分身之术。

想到方才士兵的举动,张须陀心中微动,放声长喝道:“齐郡儿郎,想回家的过来。”

他一声断喝鼓足了气息,声音激荡,竟然压住了四周齐唱的歌谣。断喝远山激荡回来,大海寺余韵不绝,绕林不歇。

扮作百姓的盗匪沉默下来,隋兵转瞬有了清醒,发疯般奋力向张须陀的方向杀过来。

他们方才只是凭本能作战,这次却是有股信念支撑,盗匪只觉得对手突然力大无穷,连连后退,无数兵士如百川入海般汇聚,转瞬凝聚在张须陀身边。

手上断枪残刀,血染征衣,每人都是狼狈不堪,丢盔卸甲,可每人都是望着张须陀,脸上满是振奋之意。

王伯当手下还剩百余刀斧手,见到隋兵转瞬又是势不可当,才想带人围堵,李密却是挥手止住,摇头不语。

众隋兵齐聚,可仍在盗匪的重重包围下,可盗匪见到隋兵势大,也是犹豫是否上前。

张须陀凝望远方,伸手一指道:“长矛过处,佛挡杀佛,魔挡除魔!齐郡儿郎,拿出你们的男儿本色,昂头走出去!”

他话音一落,手中长矛电闪穿出,良久才落,却是早就到了盗匪包围之外。

他可以一矛连刺数人,也可以长矛过处,蚂蚁都不伤一个。

众盗匪见到长矛早过,脸边尚有寒风,发了声喊,转瞬闪开一条路来。

单雄信已经数次迎上,数次退开,远处见张须陀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威风凛凛,心中钦佩,缓缓下马,牵马闪到了一旁。

众隋兵精神大振,昂首挺胸走出盗匪的包围,竟再无人敢拦。张须陀殿后,走到最后,隋兵出了包围,精神微震,张须陀脸上不再愁苦,微笑着指着山右的方向,“从那里出去,到管州,过运河,沿黄河而下,家不远矣,你们去吧。”

众隋兵大惊,“将军,那你呢?”

张须陀淡声道:“我还有人要救……”

缓缓转身,张须陀赤手空拳竟又走入匪盗群聚之处。

盗匪散开又是涌上,兵士转瞬间见不到了张须陀的踪影,众隋兵放声悲呼道:“将军……”

※※※

张须陀听到隋军大呼将军,脸上还是笑,眼中却是含着泪,深吸一口气,张须陀缓步走到众匪之中,宛若闲庭散步。

王伯当虽是畏惧,却还是率着百余刀斧手挡在最前,李密、翟让、王德仁、孟让、彭孝才悉数在场,瓦岗众聚在身后,虎视眈眈。

这些都是号令一方的大盗,可面对张须陀一人,竟然无人敢先出头为敌。

众人逃到大海寺,终究还是没有再逃,这次见到张须陀孤家寡人一个,难免心中振奋。

可见到他睥睨笑傲,又都是心中惴惴,不敢正视,只是在想,这里高手如云,盗匪似蚁,张须陀武功再高又能如何?虽是如此想,可积威之下,还是心寒,有几个人已经脚步轻移,向后退去。

不动的只有李密!

张须陀斜睨李密一眼,并不说话,缓缓蹲下来,望着一已死的隋兵,隋兵虽死,双目圆睁,张须陀伸手去拂,喃喃道:“我对不起你们,我问心有愧……”

手掌过去,兵士已经合眼,可眼角却有滴泪水流出,张须陀看似起身都有些艰难,目光突然落在身边一兵士身上。

兵士睁开双眼,有些茫然,他方才持盾抵抗,大力冲击下被震晕了过去,这刻醒来,不知所措。

“将军……”

张须陀微笑道:“回家去吧。”

他伸出手来,拉起兵士,轻声道:“我们需要一匹马。”

他话音落地,身后马蹄声响起,一人磕磕绊绊的牵马踩着尸体走过来,沉声道:“张将军,单雄信自负英雄之名,今日才知无能之至。此马为雄信所骑,将军需要,请将军骑走吧。”

单雄信牵马而来,挺胸昂头,虽知张须陀出手,他必死无疑,却是全然不惧。

盗匪有的默然,有的哗然,张须陀扭头望过去,见到单雄信立在身边不远,双眸炯炯,微笑道:“久闻瓦岗五虎中徐世绩最有才智,单雄信却是最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单雄信知道此举日后必有麻烦,这一刻却是容光焕发,沉声道:“雄信得将军一言,此生无憾!”

张须陀点头示意,扶着兵士上马,轻拍马臀,沉声道:“走吧,莫要回来了。”

士兵马上回头,高声道:“将军,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众匪闪开道路让兵士走出,并不拦阻,心中蓦然想到,他日自己若是有难,会有这样一位将军来救吗?

“张须陀,你如今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我敬你是英雄,大隋江山欲倾,你独木难撑,不如前来瓦岗如何?”李密终于说话。

张须陀笑起来,眼中的讥诮之意竟和李密仿佛,“蒲山公果有大才,不如前往大隋,我向圣上举荐,推举你为将军如何?”

李密脸色不变,早知道答案如此,张须陀却是笑道:“有时候就是如此,看起来很美,可你我都是不屑为之,对不对?”

他话音才落,已如苍鹰般飞起,直扑李密!

※※※

王伯当大惊,断然没有想到张须陀身陷重围,竟然还能以寡凌众,大喝道:“挡住张须陀!”

张须陀长身而起,身法如电,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征战所累,刀斧手虽是众多,可是被他一纵,竟然到了人群之上。刀光霍霍,尽是砍空。他足尖在刀斧手头上一点,已经越到刀斧手身后,瓦岗众之前!

刀斧手大惊,转身去砍,却是霍然斩空。张须陀人虽老迈,胜似苍鹰,众人不能挡。

瓦岗众轰然一声,无人上前,四下散开。王德仁、孟让等人早就吓的屁滚尿流,滚了开去。翟让亦是如此,他和李密最近,见到张须陀冲到,腿一软,坐倒在地,无力逃命,只能叫道:“来人呀,将军饶命……”

疾风一道,张须陀已经掠过翟让,径直向李密追去。

李密急退,可他身法迅疾,还是敌不过张须陀,无奈绕着众匪急转,张须陀紧盯他不放,径直去追,王伯当大呼小叫,带着众刀斧手追赶。

场面极其混乱,贼匪大呼小叫,好像又是碰到了千军万马,张须陀孤身一人,已追的李密狼狈不堪,只能伸手去抓盗匪,挡在自己身前。

只是拖延不过片刻,张须陀闪身而过,盗匪立马倒地,不知死活。

众盗匪大惊,只想保全性命,又是要躲张须陀,又是要避李密,苦不堪言,近万盗匪慌作一团,东逃西窜,全然没有想起抵抗。

翟让连滚带爬,被人踩了两脚,被一人扶住,见是单雄信,眼泪流淌下来,迭声道:“雄信救我!”

李密额头见汗,已经到了一棵大树前,突然又是喝了声,伸手抓住两名盗匪掷过来,张须陀伸手拂去,就要出掌去攻,陡然间心中一凛。

两名贼盗本是打扮寻常无异,可人在空中,陡然舒张,一人宝剑劲刺,一人刀光闪烁,竟然是武功极为高明。李密掷出二人,再不逃命,断喝一声,身法疾快,霍然向张须陀窜来。

他一拳直捣张须陀胸口,威猛无俦,和方才懦弱截然相反。

树上枝叶一动,刀光猛烈有如日光,一人树上纵出,劲劈张须陀的头顶,转瞬间,张须陀四面受敌!

张须陀敌强更强,低吼一声,须发皆张,不退反进,竟迎李密而上,单掌拍出。

李密见到张须陀击来,陡然心寒,他千算万算,算准这招击出定能伤了张须陀,没有想到张须陀并不躲避,出招就是两败俱伤,这样实在并非高手所为。

暗叫不好,知道张须陀早就舍却性命于不顾,自己这样纯粹送死,李密却是不及变招,只是加劲出拳,重重击在张须陀胸口。张须陀却是一掌急拍在李密胸口,李密倒飞出去,落地后,呕血不起,张须陀胸口‘喀嚓’声响,都要深陷下去,可他空中僵凝,并未倒退。左手拂出,空中凌厉的刀光顿时化成两截,反刺回去,穿透刺客的小腹。只是左右来敌的刀剑毕竟躲闪不过,一斩肩头,一刺肋下。

张须陀怒喝一声,刀剑齐折,两盗匪也是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一人胳膊好似已断,不能抬起,另外一人也是呕血不已,却是强挺直腰板。

张须陀落到地上,也是一个踉跄,喷出一口鲜血,他向来沉如山岳,这次身受重伤,看起来风都能够吹倒。

五人出招极为惨烈,转瞬分开,都是受伤颇重。

断刀嵌在张须陀的肩头,断剑已经透过他的肋下,胸口凹陷,若是旁人,早就毙命,可张须陀还是凝立在那里,冷望李密。

刀剑或许还不毙命,可李密这拳实在沛然难挡,让张须陀身负重伤,可看李密的样子,说不定随时会死。

众盗匪犹豫,却是不敢上前,见到张须陀虽然受伤,可却如发怒的雄狮一般。

李密眼珠一转,突然大叫道:“张须陀已经重伤,再无动手之力,杀之天下闻名!”

一人陡然从旁窜出,长枪戳来,正是彭孝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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