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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年-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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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昌这个主角却是不在,他此时正驻马在一座石碑前面,静静的看着。

石碑的断茬接口并不陈旧,显然历史并不久远。

上面刻了一首词,连子宁的词。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在右下角,刻着几个名字,言道,他们几个是这附近的秀才,大名士连子宁在此赋词,诚乃千古绝唱,国朝无二,他们也是与有荣焉,于是在此立碑纪念。

只是几个无名举人秀才而已,甚至连词的作者连子宁也不会知道他们,但是进出正阳门的商贾百姓,但凡是识得几个字的,总要在碑前驻足片刻,细细品一下这首词的悠远。品得出品不出的另说,反正得摇头晃脑一番,免得被人瞧不起。

石碑外面罩了一个小小亭子,这会儿那亭子的座位上还放着些鸡骨头狗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有几个酸秀才在此开了个诗会。

张燕昌默默读了一遍,叹口气:“这小子,了不得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读这首词了,甚至主管科考的大明礼部已经把连子宁的三首词刊印成本,发行天下,并且列为科考的引援材料之一。这对于文人来说,乃是无上的荣光。

虽已不是第一次,但是每每读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悸动,让张燕昌有些可惜的是,能写出这等好词来的连子宁,自从那一曲沁园春之后,却是再也没写过一曲词。

有人说他是江郎才尽,有人说的他是当官儿当得痰迷心窍,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也没几个人能逼着他写出新词了,除非他自己愿意。

但是显然,这位武毅伯爷对做官和打仗更有兴趣,张燕昌昨天才听说,武毅军和女真人又起战端了,前一段时间朝廷命令武毅军相机行事进攻女真,却没想到还没等到武毅军出征,这一次女真十万大军就已经围困喜申卫了。

局势,甚至比去年更加危急。

消息传到京城来,各方反应不一,幸灾乐祸着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更多,而朝廷,还没来得及对这件事做出反应。张燕昌本来还寻思着朝议的时候自己给他说几句好话,但是出征的日子已经到了。

他叹了口气,隐隐的有些忧虑。

却不仅仅是对女真围城的忧虑,他担心的东西,更多的是来自于朝堂。

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为何,关于连子宁跋扈的一些消息,开始在京城街面上流传,传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这些话,张燕昌也听到了一些,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指使,这是有人像整治连子宁!

但是他也没太过放在心上,毕竟相识武毅伯兼任松花江将军这等高官,单单靠着留言是绝对杀不死的,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绝对不是傻子,但是这却给他提了个醒。以他多年的经验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连子宁有些敌人要动手了。

对于连子宁的跋扈,他知道一些,但是连子宁这个大文士的光环,却是帮了他许多。这是为何连子宁虽然屡屡有跋扈事,但是却没多少人弹劾他的原因。言官都是文官儿,而在文官眼中,连子宁是自己人,是文人而统大军,并非武将,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有些向着他。

但是,不可以此为恃啊!

康律策马来到他身后,道:“大人,时辰到了!”

张燕昌点点头,策马离开。

之后上台祭天祈福,一系列流程且不提。

仪式完毕之后,张燕昌一声令下,大军如铁流一般,向南而去。

“张大人,且等一等!”滚滚铁流在自己身边行过,张燕昌正准备上车南行——他是世家出身,打仗有本事,却是受不得风吹日晒之苦的,随军都带着一辆豪华的大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张燕昌回头看去,却见几辆大车正向这边行驶过来,当前车辕上站着一个人,正向这边挥手,却是刘良臣。

对于刘良臣,张燕昌也算是熟识了,武毅军申请,兵部行文册封的从三品镇抚,说出去,也是军中大将了,地位不低。而自从连子宁去了东北之后,过年过节时候,一应礼物走动,便都是刘良臣代劳。现在京城中的勋戚豪门,少有不认识这位礼数周全,能说会道的武毅军刘镇抚的。

张燕昌心道他怎么来了。若是来送别的话,连子宁有资格送他,刘良臣却是没有资格单独来送的,而且昨日在府中已经大宴宾客了,刘良臣也在列。

几辆大车满满登登的,东西堆得高高的,外面还罩着防水的油布,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良臣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张燕昌面前,行了个礼,笑道:“下官见过侯爷。”

张燕昌笑呵呵道:“刘镇抚这是来给本官送别。”

“大人您可抬举下官了。”刘良臣赶紧道:“是替大人来送您的,另外,还要送给您一些东西。”

“哦?”张燕昌眉毛一挑:“什么东西?”

他把目光投向了那六辆大车。

刘良臣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指着那几辆大车道:“伯爷知道您要去南疆打仗,便差人送来了这些东西,让下官务必要交给大人您。里头装了五百条燧发枪,小样佛郎机炮十门,铅弹十万发,炮弹二百发。”

“枪炮?”张燕昌闻言一怔,心中大喜过望,当初平白袍匪军的时候,连子宁那还很弱小的武毅军运用火器的威力,可是让他记忆犹新,之后他也想弄点儿火枪,却被兵部告知所有的火枪都已经调拨给武毅军了,只得作罢。却没想到,得知自己要南征打仗,连子宁竟然差人送来这么多火枪大炮,他不知道武毅军制造火枪火炮的规模,以为这些已经是很大的数量,心中升腾起感激之情。

他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这心意,我收下了,替我谢过你们大人。另外,”

他招了招手,刘良臣会意,赶紧凑上前去:“给你们大人带个口信儿,完事,收敛小心。京中怕是,有人欲对他不利。”

说罢,深深的看了刘良臣一眼,转身上车。

车夫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众侍卫簇拥着大车向南行去,康律向刘良臣笑笑,带着众人接收了那六辆大车。

刘良臣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思索片刻,下定了决心,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进了正阳门。

※※※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还是阴沉沉的,水汽越发的大了。

大街上也看不到多少行人,一阵阵凉风吹来,地面上发黄的落叶被席卷而起,在风中打着旋儿。

一辆马车被数十个黑衣卫士簇拥着,缓缓行来,马车看上去有些旧,也并不怎么华丽,就连装饰物,也只有四角悬挂的风铃而已。但是若是懂行的人看来的话,绝对能看出来,这马车是由最上等的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的,通体都是。就连马车上最简单的一个部件儿,都是金丝楠木制作而成的,光是这些木材,就价值超过数万两白银,更别说,马车的各个部件都是极为的精细,衔接毫无破绽。

这一切都可以反映出马车主人的奢华,而若是观察的更仔细一些的话,就不难发现,车夫的马鞭,竟然是金丝绞成的,而马车四角的风铃,却是一整块莹润的黄玉雕琢而成。而那些黑衣卫士,也是精悍,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打着军中的烙印。

偶有几个行人,看到这车队,也是赶紧让到一边。

马车不慌不忙的前行,又往前走了一段,便是一拐,进了拴马桩胡同。

拴马桩胡同中,尽是高门大宅,隔很远才能看到一个高大的门第,看到这马车行过,那些高门大户看门的豪奴眼中,都是露出一抹敬畏来。

拴马桩胡同中最大的府邸,自然是武毅伯府。

宅子极大,占据了半个街区大小,粉墙青瓦,水磨照壁门墙,又是很雅致。

门前十二级极高大宽阔的台阶,单单是这地基就相当于别人家院墙的高度了,高大的三层门楼,大门的门槛足到膝盖那般高,朱红色的大门上钉了不知道多少个碗口大小的铜钉。

高门大宅,不过如此。

门前左右分别站着一列仆人,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一水儿的青色直缀,皂色小帽,站得笔直笔直的,看上去很是精神干练,把豪门巨宦的派头彰显无遗。

在大门旁边不远处,有些卖枣糕、馒头、豆腐脑、馄饨的摊子,这些家丁目不斜视,却也不驱赶,显然是极有素养的。门口还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十来个侍卫侍女等在那儿,那些侍卫烂银板甲,大红披风,可是威风的多了。

马车在武毅伯府门口缓缓停下,早有侍女放了垫脚,一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女孩儿走下来。

那些站在武毅伯府门口的家丁齐齐半跪下来,大声道:“大小姐万安!”

“嗯!你们都起来吧!”城瑜微微一笑,见那些家丁都起来,她才回头对那侍卫叮嘱道:“你们放下车,便去吃饭吧!莫要拘束,呵呵,哥哥府里的饭菜可是很好吃的。”

他的卫士首领也是武毅军中出身,能被连子宁派来当自己妹子的卫士首领,自然是极为守礼严谨的,赶紧道:“大小姐放心,属下醒的……”

城瑜点点头,在十来个侍女的簇拥下拔步向大门走去。

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汉子从门房里迎了上来,笑道:“大小姐来了?可正好,刚才夫人还着人来探问呢,快请吧,估计厨房那边儿饭刚好。”

这汉子叫陈守礼,他浑家便是那烤鱼做的极好的陈家娘子,当初连子宁还是山东六县镇守的时候,孟繁谦因着陈家娘子的手艺,把他们夫妻俩都送到府中。连子宁果然是极喜欢陈家娘子的烤鱼的,三番两次就要吃,因着这个原因,夫妻俩在府中地位颇高。陈守礼也沾了自家媳妇儿的光,在府中当了门房,从当初的六县镇守衙门到现在的武毅伯府,一直都是他在管着。

别看只是个区区门房,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连子宁这武毅伯府的门房怎么着也能算是个九品官儿了,手底下管着百来号儿人,光光是其中上下其手,就是一个很不小的数目。而且当初连子宁当六县镇守的时候,门庭若市,整日来求肯办事的不知道有多少,收红包都是收到手软。只是现在官儿大了,反而来求办事儿的人少了,收入便薄了许多。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要地位有地位,要实惠有实惠的肥差。

“有劳了!”城瑜笑了笑,看了陈守礼一眼,若有所思。

陈守礼的能力是不错的,事实上,如果他能力不够的话,根本在连府也混不下去。连子宁绝不是任人唯亲之人,若是陈守礼不成器,他宁可每个月的多给陈家娘子一份儿月例银子也不会让陈守礼当差。安排下什么事儿来都是井井有条,没出过什么差错,单单是他能把那些家丁都调教的那般摸样,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连子宁去东北之前,经常召陈家娘子做烤鱼吃,而且烤鱼这玩意儿费时费力,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后宅中的事,外人有几个清楚的?于是,一来二去的,便有人嚼舌头,传出一些荤话来,说的活灵活现,而这陈守礼却能丝毫不露出异色来,这心机也够可以的了。

面对城瑜的目光,陈守礼还是恭谨的笑,城瑜淡淡道:“陈管事的,这些家丁我看调教的极好,有些样子了。咱们现在不比以前,武毅伯府,在京里算不上多高,总也是实权勋戚,可不能让人说咱们是暴发户。有你一份儿功劳,待会儿我会和嫂子说的。”

陈守礼哈了哈腰,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大小姐了,不过恕小的说句不识抬举的话,小的这是份内,却不敢劳大小姐挂齿,府里给小的已经够多了。”

“你倒是知道分寸。”城瑜一怔,没想到他却是退了,心里便对他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些,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进了府里,还没走两步,便看到康凌从后宅迎了过来,见了城瑜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飞奔过来我住了她的手,笑道:“城瑜,你可来了!好几天没见,我都想去找你了。”

城瑜福了一福,脸上露出坏笑:“城瑜见过未过门儿嫂子。”

“未过门儿嫂子?哎呀,太难听了!”康凌娇嗔一声,提起这茬儿来,她脸上就有些幽怨:“我现在也不知道自个儿算什么,姐姐在这儿,我又没地方去,只好就赖在这里了。”

“说什么呢!”城瑜一瞪眼,发飙道:“谁要是敢让你走,看我不撕了他!”

当初连子宁大婚,娶了清岚,第二日便纳了琥珀、康素、小青为妾侍,却是没有纳康凌,康凌当时心里就是有些膈应,这些日子总算是拧过了点儿劲儿来,但是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舒坦的。心道不就是自个儿年纪小点儿么?怎么就不成了?

反倒是城瑜经常过来,和自个儿这些嫂子们也就熟稔了,他和康凌年纪相似,康凌又是极为活泼的性子,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感情反倒是极好。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康凌拉着她就往内宅走:“嫂子们得守着礼数,不便出来,都在花厅门口迎着呢!咱快点儿,我都饿了。”

两个人进了内宅,陈守礼一直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他很知礼的收回目光,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进了门房。在武毅伯府当门房,往来皆朱紫,应对无白丁,身处这等环境之中,久而久之,身上已经很养出些官威气度了。

说是门房,其实是一溜儿的五间大房子,两丈来高,起脊屋顶,红墙青瓦,已经是堪比大户人家的正房了。

里面陈设也很是华丽,进去之后是一个大厅,八张宽大的八仙桌儿,靠墙的地界儿一溜儿放着几十张上好的松木椅子,外面刷的漆釉都是上好的,清澈透亮,靠背上还镶嵌着椭圆形的烧瓷,上面是青花。这样的一把椅子,也是价值不菲。一些不怎么有底蕴的大户人家,陈设也不过如此了。

这会儿,几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有仆人川流不断,每个人手里都端着食盘,上面放着美味佳肴。护送城瑜过来的侍卫们已经开饭了,桌子上摆满了饭菜,这些家伙们吃的酣畅淋漓,吵吵嚷嚷的,气氛很是热络。这些侍卫都是武毅军老卒出身,陈守礼也不敢怠慢的,拱拱手,脸上堆满了笑意:“小弟告个罪,各位兄弟吃的正开心,小弟打扰了。各位就把这当成自个儿的家,随便怎么吃,小弟这就跟厨房言语一声儿,再给每桌儿送一条清蒸大马哈鱼!喝,那可是大人派人从东北送来的,一条就有四尺多长,肥美的紧!好了,小弟叨扰,兄弟们慢吃!”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众侍卫都是喝彩,一个好说怪话的笑道:“老陈你这是啥话,这本来就是咱们自个儿家不是?”

陈守礼哈哈一笑,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没错儿,没错儿,哈哈,小弟说错话了!”

说了一番场面话,又亲自去厨房走了一趟,陈守礼又走回来,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出了大门,见到他出来,门外站着的那些家丁,见到他走出来,便都是腰板儿又直了几分。这位陈管事在下人们眼里,可是眼里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灵性人。

陈守礼满意的点点头,却是往前走了几步,那儿有个小摊儿,是卖枣糕的。

眼见陈守礼走过来,那卖枣糕的小贩儿脸上已经是堆满了笑容:“陈管事,来二斤枣糕?”

“来二斤枣糕。”陈守礼掏出来一块碎银子,笑吟吟道。

府里不少人都知道,陈家娘子是山东乐陵县人,那儿在数百年后有个称呼叫金丝小枣之乡,因此陈家娘子是极爱吃枣糕的,隔三岔五的,陈管事就会在外头买上点儿捎回去。不少人背地里还都羡慕,陈家娘子有福。

“好嘞!”那小贩儿掀开蒙着的棉被,操起牛角刀来干脆利落的切了一大块儿,放到秤里称了称,笑道:“多了一两半,都熟了,算您的。”

他麻利儿的把枣糕用油纸包起来,用麻绳系了,打了个活结。

陈守礼笑了笑,没说话,把银子递了过去。

那小贩儿称了称,从上头切了一小块儿回来,递给陈守礼。

陈守礼拎着麻绳,又去另一边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带走,施施然的回了府里。

那小贩儿依旧在卖东西,直到天色已经黑暗,武毅伯爷府门口一边儿挂了六个直径超过六尺的大红灯笼,把门口照的一片通透。

尽管朝廷的宵禁已经往后推迟了一个半时辰,但是这会儿已经很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小贩儿的枣糕已经卖完了,便收拾东西,推着自己的小车,缓缓地向着胡同口走去。

除了胡同口,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的摊开手心,赫然躺在手心里的,是一个用腊封住的纸团儿。

小贩儿眼中闪过一抹狂喜,赶紧合起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着小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放好了东西。

然后便是从后院翻了出去。

一盏茶时间之后,他出现在了孙言之府邸后门儿。

第四六零章 叶赫城下1

城瑜进了内宅,又进了二门,便看到十来个侍女向这边走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美妇,这美妇面容端庄,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身上衣衫华贵,环佩叮当,每一件饰物都绝非凡品。就连她那些侍女,身上穿的也都是这两年京城里最流行的白溪缎,大红色,大金色,华贵妖娆。这些绸缎都是出自白溪蛮之手,经过连氏财阀贩运而来,城瑜自然知道这缎子的价格是何等恐怖。

看清楚了那美妇的面容,城瑜便让到一边,福了一福,道:“夫人安好。”

这美妇,她也是见过的,上一次寿宁侯夫人举办晚宴,清岚也带着城瑜出席,在席间还和这位夫人攀谈几句。安乡伯,算是京城勋戚中数得着的老牌子了,第一任安乡伯名为张兴,乃寿州人。起于卒伍,先为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后跟随永乐皇帝从龙起兵,功多累迁燕山左护卫都指挥同知。从子勇,有力敢战,从兴行阵为肘腋。兴尝单骑追敌,被数十创,伤重不任战。以勇嗣指挥使,代将其兵。再论功,兴封安乡伯。

大明朝公侯伯爵不少,但是从永乐年间就封了伯爵,一直持续到现在的,却是极少。

毕竟永乐至今百余年,大明朝政治变迁太多,在这漫长的过程中,稍一不留神站错了队,那就是一个家族倾覆,天崩地裂。

安乡伯这一脉这般长寿,运气定然是不错的。

不过长寿却也不意味着能力,京城中豪门太多,安乡伯并不是多么起眼儿的一个,这一届的安乡伯张坤正德二年十二月乙未就已经袭爵了,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十年,但是其职位也不过就是一个旗手卫指挥使而已——还是虚职。

爵位只能说明家族渊源,但是职位却代表了实权、地位、话语权,以及家族的地位。

虽然同为伯爷,而且一个是老牌儿,一个是新晋,但是地位可谓是云泥之别。一个虚职的旗手卫指挥使,根本和连子宁这松花江将军没得比,更何况,连子宁现在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比财力,安乡伯百余年的积蓄也未必比得过连氏财阀。

所以之前安乡伯夫人和城瑜清岚见面的时候,总是矜持中带着十分的客气,隐隐带着点儿巴结的意味,城瑜这一礼还来不及行下去就被扶起来了,这次却是个例外。安乡伯夫人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端着脸,冷哼一声,直直的便走了过去。

城瑜为之愕然,她是极聪明的人物,便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端了,才惹得安乡伯夫人如此不快,而且她注意到,像是安乡伯夫人这等地位,怎么着也给清岚嫂子送出门儿的。但是几个嫂嫂,却是一个未见。

康凌冷哼一声:“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听到她和夫人在吵,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定是闹崩了。”

城瑜也没把一个没落贵族放在心上,轻笑一声:“且不管她,待会儿我问问嫂子。”

七拐八拐的,到了花厅,果真看到清岚、小青和康素三人在门口等着了,城瑜快行几步,道:“怎么敢劳嫂子们等我?”

清岚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好了,别客气了,咱们快些吃饭。”

小青在一边道:“是啊,快吃饭吧!跟那老虔婆罗里吧嗦了半响,我都饿了。”

清岚瞪了她一眼,小青便是出嫁了也不改以前娇羞烂漫的性子,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

康素在一边只是笑,也没说话。

几个人进了花厅,因着是家宴,若是分席未免就生分了,所以这一次吃的是打边炉。

所谓打边炉,就是火锅。

这时候的火锅,已经很有后世的样子了。一张八仙桌上放了一口高脚铜炉,下面炭火烧得正红火,锅子像是一个太极图案,中间一道弯弯曲曲的隔板,把锅子分成两半儿,一半儿是清汤,一半儿却是泛着通红,一股怪异但是诱人的香气从锅子里面飘出来。

几个人都落了座,康凌招呼侍女上了麻酱,蒜泥儿等等一干用具。

城瑜打量了一下这锅子,讶然道:“嫂嫂,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这主意真真是绝妙的,一个挡板儿把锅子分成两半儿,这两边味道应该不一样吧?想吃什么味儿的就吃什么味儿的,有意思。”

清岚几人对视一眼,脸上便都带着笑,清岚道:“你这可是自卖自夸了,这创意,还是你哥哥想出来的呢!”

康凌接口道:“可不是么?当初还在乐陵县的时候,又一次冬天我们吃火锅,老爷嫌弄俩锅,太麻烦,便让人打造了这么一个铜炉,还起了个名字,叫太极图。”

“太极图?”城瑜不由莞尔,自己这老哥,有的时候还难掩童心,给火锅起的这名字也不怕让那些龙虎山的老道知道了来找他的事儿。

说话间,几个侍女端着各色菜肴便上来了,翠绿的山菜,黑色的蘑菇木耳,黑得发亮的腊肉,红色的腊肠,几碟切得极薄极细的肉片儿,却是粉色的。还有葱白,姜片等等作料,很是丰盛。

“尝尝吧,这是獐子肉,白日间刘良臣送来的。这是清汤的。”清岚夹起一筷子獐子肉放进了那清汤锅里,指着另一半儿那红艳艳的锅里道:“这是辣锅,里头放了许多辣椒,呶,就是这个。这也是刘良臣捯饬来的稀罕物,老爷对这种东西很在意,当初曾经列了一份儿清单给他,让他四处寻访。这辣椒和玉米一样,也是舶来的,据说产地在极东之地,万里之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寻摸来的。不过味道倒是极好的,尝尝?”

城瑜吐了吐舌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夹了筷子切得极薄的羊肉片儿在辣锅里一涮然后沾了点儿麻酱蒜泥儿往嘴里一放,仔细嚼了一下,眼睛一亮,哈了口气,小手儿在嘴边扇了扇,哈着气道:“好怪的味道,不过好过瘾。”

康素为她倒了一杯椰子酒,笑道:“冰镇的,压一压。”

武毅伯府这几位女主人,平素里相处的时候也都没什么架子,也都没有子嗣,虽然分院住,但是平日里吃饭都是一起,也能热闹一些。

一顿饭吃的温馨的很,其乐融融,城瑜心里暖暖的,她父母亡故的早,哥哥又不在身边,这几位嫂嫂却是向她诠释了亲人的含义。

吃着饭,说这话,城瑜心里寻思了半响,觉得自己还是得问问,便开口道:“嫂子,刚才看到安乡伯夫人了,走了个照面,没理我,看样子不悦的很,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话一出口,席里气氛便是安静了一下,清岚三人看了城瑜一眼,眼神儿都有些笑意。

清岚道:“这话你不问,我也要说的,说起来,安乡伯夫人这一次来,还事关你呢!”

“事关我?”城瑜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来,脸上便是一红:“难道是?”

“没错儿,便是给你说媒的。”

“啊?”城瑜脸红的跟苹果似的,脸上一阵阵的滚烫发热,期期艾艾道:“那,她是……”

一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

清岚拉着她的手,亲密道:“城瑜,你今年十六了吧,年岁按理说也不小了,理当是说亲了。我们这几个做嫂嫂的,也一直为你操持着。”

城瑜低着头,脸上滚烫,心中纷乱如麻。对于成亲,她向来是感觉极为的遥远,从来没想过这等事情,也似乎是心中把你能的有些抵触,乍一听到这消息,自然是震惊加上骇然。偏偏嫂子说的极有道理,却是不好回绝。

清岚说着,脸色一寒,冷笑道:“可是那安乡伯夫人给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江彬的孙子,江彬此人以幸进,荣宠这么多年,骄奢淫欲,大明上下谁人不知?他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有了恶名,嫂子岂能把你交到这等人手中?那安乡伯夫人一提出来就让我给回绝了,她自然是极为不悦的,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到这里,城瑜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本来还在为这件事烦恼,因着少女的心思,也没跟嫂子们说,说没想到,嫂子已经把这条路给堵死了。她心里顿时便轻松了许多。

清岚正说着,旁边康素心细,见城瑜脸色阴晴不定,便轻轻捅了清岚一下,清岚顿时醒悟过来,以为自己这位小姑子面嫩,便住口不再说。

城瑜见气氛有些尴尬,笑道:“嫂子这般做,城瑜自然没有意见。那江魏衿的恶名,城瑜也听说过的。”

“你知道这些就好。”清岚脸色有些沉重,改口道:“其实今儿个咱们一起吃饭,是另外有件事。”

清岚这么一说,小青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城瑜心里感到一阵舒服,清岚显然是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才告诉的,这也是对她尊重的体现。这个嫂子,总是很心细的。

“刘良臣白日间来告诉我,说是寿宁侯示警,现在京中有人在查老爷。”清岚缓缓道。

“啊?”众女脸上都露出担心的神色。

“你们却也不须担心,老爷这一路走来,大风大浪不知带经过了多少,便是有人查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老爷总是有办法应对的。”清岚微笑道。她这么一说,众女心里也都放心了许多。无形中,稳重的清岚已经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城瑜,你回去之后,严查上下,尤其是跟着老爷去过山东和扶桑的那些伙计,一定得严查一番,免得有人泄密,把柄落于人手,那是绝对不成。”清岚嘱咐道。

“嫂嫂放心吧,我回去一定严查。”城瑜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谁要对付哥哥,那就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清岚点点头:“伯爷府这边儿,我已经着人开始查了。老爷在边疆浴血奋战,咱们在后头,总也得做些什么。”

※※※

峄山遥望着远处弥漫在硝烟中的叶赫城,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这一瞬间,身边不断轰然响起的炮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无数人濒死之前的惨叫声,都似乎已经远去,那已经被鲜血蒙住了的眼睛,也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他来过叶赫城。

叶赫城,在三十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脱木河南卫,大明朝在这里驻扎了三千汉军,还有各少数民族的军兵一万余人,统治范围辐射周围三百余里,乃是整个奴儿干都司松花江以北地区数得着的大城。以此为中心,周围五十里内,出现了许多汉人村镇,非常的繁荣,而周围的女真、达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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