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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天下(大海)-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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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九眼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分明心情上佳,径直在石桌旁坐下,笑道:“我刚刚获悉一个天大的喜讯,想要与你分享。你过来陪我喝一杯吧。”紧接着足音连响,几位蒙面仆人手捧酒菜碗筷走进室内,将物品放好后便躬身退出,掩起石门。

胡笑天眉毛一挑,奇道:“你居然肯让我喝酒?你不是最讨厌酒气吗?看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走到阎九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心头忽动,望向那张鬼脸。

阎九指了指手边的酒杯,轻声道:“替我满上!”

胡笑天心中一定,给她斟满了酒,笑道:“你不能喝便不要勉强,不然喝醉了发酒疯,那就有失宗主的身份了。”

阎九道:“你不想问我到底有何喜讯吗?”

胡笑天道:“是不是你派人杀了阎四?你父亲有救了?你正式获得了地府三千弟子的认可?”他连猜了五六个答案,阎九都是摇头。胡笑天心底忽凉,不详的预感袭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缓缓道:“莫非你怀上了孩子?”

阎九一手轻轻抚摸着扁平的小腹,骄傲的笑道:“正是!笑天,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母亲了!”

胡笑天耳朵嗡的一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恐惧,心里百味杂陈,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但也是他最后一个孩子,因为他已完成了使命,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难怪阎九会破例前来,允许他饮酒,这分明是断头酒啊!涩声道:“恭喜你,终于达成心愿,距离神功有成指日可待。”

阎九对他苦涩的表情视而不见,兴致勃勃的说道:“孩子出世后一定要姓‘阎’的,你是父亲,你给孩子取名吧。”

胡笑天沉吟道:“若是男孩,便取‘鹏’字为名,若是女孩,则以‘凤’字为名。”

“阎鹏,阎凤!”阎九满意的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古玉,笑道:“我派人找到秀娘姐姐,把你典押在孙家的玉佩赎了回来。就当是你送给我们孩子的礼物,让他日后有个念想,你看可好?”

胡笑天心冷如灰,对于阎九处置玉佩的决定自无异议,正色道:“小九,你我恩爱一场,我有一事相求。我祖籍乃江西建阳,等将来孩子长大了,烦请你带他回乡扫墓,顺便孝敬我爹我娘,别让他们过得太辛苦。我爹大名‘胡富贵’,以你的本事,一查便知。”

阎九轻声道:“笑天,我会照顾好公婆的,你放心去吧。”说罢举杯与胡笑天叮的一碰,率先一饮而尽。

胡笑天怎都料不到她如此豪气,亦举杯饮尽,酒入愁肠,一个念头蓦地浮了上来,如果把阎九灌醉后制服她,岂不是有了一张免死金牌?不动声色的又倒满两杯酒,举杯道:“小九,我的家人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先干为敬!”咕咚一声,倒酒入喉。

阎九浅浅的抿了一口,道:“大夫叮嘱过我,怀孕之人不宜多饮酒。笑天,这道冰梅鸭是我最爱吃的一道佳肴,你尝一尝。”说着举筷夹了一只鸭腿,放到他的碗中。

胡笑天暗暗失望,一边想着该如何不露痕迹的劝酒,一边下意识的夹起鸭腿便吃,口不对心的赞道:“肉质鲜美,果然不错!小九,你既然爱吃,为何不动筷呢?”

阎九怜悯地望着他,叹道:“因为鸭肉中渗有本门秘制的百炼僵尸毒,一旦入口,全身僵化,生机灭绝。笑天,你莫要怪我。”

仿佛晴天响起一个霹雳,震得胡笑天全身冰凉。他惊怒欲狂,身子一动忽觉肌肉麻痹,骨骼僵硬,不由自主的砰然跌倒在地。此毒毒发迅猛,眨眼的工夫他全身肌肤渗出淡淡的绿色,呼吸停止,心跳消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僵尸。

阎九垂眼瞧着他失去生机的躯体,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第七卷终)

第一章 假死脱身

大雨方歇,道路泥泞,沉沉的雾霭中蹄声闷响,一前一后奔出两辆黑色的马车。驾车的车夫都是黑巾蒙面,仅仅露出一双冰冷深邃的眼睛,冷不丁看去,仿佛来自冥府的勾魂使者。

马车穿过空寂无人的荒野,驰到河岸边停下。蜿蜒的河流不复往日的平静,水浪汹涌翻卷,哗哗冲刷着河岸,飞溅而起的水珠化为水雾,被风卷送着,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位于后方的车夫不待吩咐,砰的跳下车座,自车厢内拖出一具僵硬的尸体,默不作声的走到水边,运劲一抛,“噗通”把那尸体远远抛到河心,溅起无数水花。下一瞬间,尸体没入了浑浊的河水之中,被裹挟着冲向下游。

前方的马车车窗挑起一角,露出了小半张俏脸,肤色白皙,清雅如兰。她凝望着那具在水中浮沉不定的尸体,喃喃道:“不管怎样,你已死过一回,我也不算违反门规了。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罢轻抚着小腹,幽幽叹息一声,说不出的惆怅感伤。这一段孽缘,从此将被她深埋心底,永不触及。

待尸体消失不见,两辆马车掉转方向,沿着来路奔回。潮湿的河岸边除了马车的印记和一行脚印,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河流往下十余里,河面渐渐变宽,水流速度相应减缓,在一个河汊众多的拐弯处,浅滩开阔,芦苇丛生。许多残断的树木、淹死的禽畜,甚至是溺毙者的尸体,都被冲到了岸边,堆积在一起。

正是黎明时分,雨过天晴,星光微弱,东方天际已泛出白光。本该荒无人烟的河湾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忙碌着。这些人分成两伙,一伙用竹竿和渔网,负责在浅水区打捞各种尸体,另一伙则留在岸上,对捞上来的尸体分门别类进行处理。若是淹死的禽畜,直接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丢掉,把剩余部分放到一辆平板车上码好。若是死人的尸体,则剥掉衣服鞋裤,搜刮干净一切值钱的东西,装进麻袋,然后把光溜溜的死尸再推入水中。草丛里胡乱丢弃着各种腐烂的内脏,闻之欲呕。这些摸黑行事的捞尸人眼看天色将明,不欲被同乡发现自己在做这等没脸的勾当,便招呼着打算撤离。

“黑子、大脚,该走了!”

“好咧!”在水里忙了半夜的两条汉子收起工具,合力抬起最后一具尸体。左手一人边走边骂道:“这死鬼莫不是铁打的身子?太他娘的沉了!”另一人鄙夷的道:“黑子你瞎了眼吗?人家身上穿的可是绸缎做成的衣裳,铁定是有钱人。你嫌银子多了咬手吗?”那黑子双眼放光,扭头冲着岸上叫道:“蒋屠户,好货沉底,咱们捞着一条大鱼了!”岸上一条膀大腰圆的壮汉怒道:“黑子,你他妈的小点声!万一给乡亲们听见,今后谁还敢去我铺子里买肉?”那黑子脖颈一缩,呵呵傻笑,低声道:“这荒滩野地里除了孤魂野鬼,哪来的人?”那蒋屠户骂归骂,亦看出这具尸体穿着不俗,心头不禁火热,莫非出门时撞见了喜鹊,注定今日发一笔横财?

那具尸体被众人合力拉到岸上,只见他脸部轮廓清晰,眉浓鼻挺,口型方正,颇有男子气概,奇怪的是全身上下看不见一处伤痕,也不像其他死尸般浮肿腹涨,不知是怎么死的?

那蒋屠户财迷心窍,匆匆扫了一眼,浑没在意这具尸体的与众不同,忙不迭的伸手过去摸索。哪知此人怀中空空如也,别说金银珠宝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那蒋屠户如被冰水浇头,满心的欢喜化为了泡影,忍不住跳脚大骂:“我日你祖宗,穿得人模狗样的,却比老子穷上百倍!活该你被淹死!”骂过之后还不解气,照准尸体的胸口猛踹了几脚。

旁边的汉子忙抱住他:“蒋老大,蒋老大,损毁尸体不吉利!”“蒋屠户,小心这家伙变成鬼魂来找你算账。”“蒋屠户,我瞧这一身衣裳至少值三四两银子,你可别弄坏了。”

那蒋屠户无疑被最后一句话所打动,悻悻道:“行了,赶紧剥掉这家伙的衣服,咱们走!”

话音方落,那仰躺在地的死尸四肢微动,胸口起伏,哇的喷出一口污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河岸上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汉子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心脏狂跳几欲裂开,冷汗自额头一滴滴渗落下来,每个人都闪过一个恐惧的念头——诈尸!传说之中,尸体死而复活后会追索生者的阳气,血淋淋的吃人血肉!众汉子面面相觑,胆小的几乎哭了出来。

那复活的尸体眼睛微微一转,目光掠过众人,刷的挺腰坐起。

“我的娘呀,快逃命呀!”不知是谁喊出一嗓子,众汉子激灵灵打个寒颤,转身便跑,生恐落在了最后被活生生的吃掉。那蒋屠户终究胆子大些,逃命时顺手扛起麻袋,死都不撒手。

胡笑天茫然四顾,除了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陌生汉子,视野里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他深吸一口气,以手撑地慢慢站起,望着身前奔涌的河水,感受着脚下厚实的大地,任凭清晨第一缕霞光落在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他没有死,没有离开熟悉的人世。

胡笑天摸了摸身上湿透的衣衫,看着四周堆积的杂物和死尸,略一思索,便猜到了自己身处此地的原因,回想起密室中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百感交集,不胜唏嘘。不管阎九出于什么原因考虑,以假死的方式让他脱身,已然是仁至义尽。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满,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都得一一忍受。他很清楚,阎九必将修炼九转轮回大法,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再续前缘,但身为孩子的父亲和母亲,这份天然的联系纽带将相伴一生,无法割裂。

胡笑天长啸一声,把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他被困在密室中两个多月,与世隔绝,不知江湖上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五族会盟早已结束,谁又一飞冲天,名扬天下?青龙会和白云宗联手后,是否露出了狰狞爪牙?宋谦等人是否仍在长安、洛阳一带徘徊?而且按时间推算,他很可能已错过了参加举荐考试的机会,谋取一官半职的打算就此落空。那下一步该如何行止?是先去和宋谦等人汇合,还是尽快赶往京城博取一线机会?他摸遍全身,结果空空如也,没有路引也没有铜钱银票,根本是寸步难行。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如何去搅动江湖风云,而是要想一想到底该如何活下来?

胡笑天的鞋子早被洪水冲走,赤着双脚大步走到河堤上。只见四野平坦,杂树丛生,西南方隐隐有炊烟升起,应有村庄聚集。他垂眼看去,地面上有几行杂乱的脚印,正是奔往西南方向,想起方才那些汉子魂飞魄散的模样,不禁摇头一笑,抬脚便行。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垂柳如碧,阡陌纵横。

胡笑天路过一个池塘时,索性跳入水中,把脸上身上的污泥洗个干净,免得又惊吓到他人。

“喂,兀那汉子,你在我家池塘扑腾什么?想偷鱼吃吗?”忽听一声大喝,但见一条肤色黝黑的汉子手拿铁叉气冲冲地奔来,脚下如风,转眼跑到池塘边上,怒目圆瞪。

胡笑天微笑道:“这位大哥,你误会了。我因满身是泥,暂借这塘水冲洗一下,绝无他意。”边说边走出池塘,浑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那汉子听他说话条理分明,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心中的怒气不觉减了五分,疑惑地问道:“你叫啥名?从哪来?怎么连双鞋子都没有?难道被人打劫了?”胡笑天苦笑道:“我姓胡,因昨夜突发洪水,不小心被大水冲入河中。天幸我及时抱住一根浮木,没被当场淹死,一路漂浮下来,直到了前头浅湾处水流变缓,才得以脱困上岸。这位大哥,请问你尊姓大名?你们村属于哪一府那一县管辖?”那汉子挠挠头,道:“我们村是八里湾村,属于开封府杞县地界。我叫刘大柱,乡亲们都叫我‘大柱子’。你是读书人吧?讲话啥的跟别人不一样。”胡笑天点头道:“我读过几年书,考过秀才。”刘大柱肃然起敬,忙邀胡笑天到家中做客。胡笑天也不矫情推脱,当即应承下来。刘大柱跳进塘中叉了两尾鱼,用草绳串起,当先往村子走去。

胡笑天见他叉鱼时动作敏捷,一击即中,故作不在意的问道:“大柱哥,你是不是练过武功?”刘大柱摇头道:“哪里算是练武?不过是跟着我爹练了几年拳脚,强筋壮骨,叉鱼猎兔还行,跟人比试的话就差远了。”胡笑天又问:“你们村子里练武的人多不多?”刘大柱道:“都是家传的把式,没啥好稀奇的。主要是担心遭到盗匪祸害,每一家总得有男人撑着不是?”胡笑天心中一动:“莫非附近藏有山贼?官府不派兵清剿吗?”刘大柱啐了一口,道:“盗匪来了有粮草就能打发,官兵来了要刮地三尺,你还指望他们剿匪?他们比盗匪还狠呢!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

一路走来,遇见的村民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胡笑天,大概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外乡人。刘大柱时不时停下来解释,说胡笑天乃是水龙王送来的秀才公,落水未死,暂时到村里歇脚。整个八里湾村几百口人,没一个读过书的,便是里长也只识得一到十的数字而已。不过半个时辰,刘大柱捡到秀才公一事便传遍了村落。

刘大柱的家位于村东头,一排三间草房,前后都用篱笆围起,算是简单的小院,前院养了几只鸡,晾晒着几串鱼干,还种了两棵核桃树。后院则是菜地,篱笆上爬满了瓜藤。刘大柱离家尚有数十步,只听一声犬吠,一条黑色短毛土狗哼哧哼哧冲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光腚男孩,嘴里叫道:“爹,爹!”

那黑色土狗扑到刘大柱脚下,欢快地摇着尾巴。刘大柱将土狗一脚踢开,指着那又黑又壮的男孩笑道:“胡秀才,这是我儿子,小名铁蛋!”胡笑天笑道:“铁蛋?真是名符其实呀,这身子骨很结实。”说话间那小男孩奔到近前,一把扑到父亲怀中,转眼打量着胡笑天,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是好奇。刘大柱笑道:“儿子,快叫秀才老爷!这可是文曲星下凡,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回。”胡笑天忙道:“大柱,我不是什么‘老爷’,只是一个落难的书生。铁蛋,我姓胡,叫我‘胡叔叔’即可。”铁蛋也不怕生,脆生生地叫道:“胡叔叔!”胡笑天道:“大柱,我没啥见面礼送给你儿子,若是你不嫌弃,我给他取个大名可好?”刘大柱大喜望外,忙不迭地道:“好,当然好啊!您是文曲星,给铁蛋取名那是他一生的福气!”胡笑天想了想,道:“铁从金,土生金,金生水,便叫‘刘均涛’如何?”刘大柱咧嘴笑道:“秀才公取的名字,哪有不好的道理?就是它了!”

进了刘家,一位系着围裙的年青妇人迎了出来:“孩子他爹,咋回来了?咱家那几亩地都伺候完了?”刘大柱把脸一板,沉声道:“瞎嚷嚷干啥呀?死眼子的,没瞧见家里来了客人?这位可是秀才公!赶紧烧水做饭,得空把这两条鱼收拾干净,煎了吃。”那妇人脸色微红,向胡笑天瞟了一眼,自去忙碌不提。铁蛋挣脱下地,追着母亲叫道:“娘,娘,我有大名了!”

刘大柱不好意思的笑道:“胡秀才,我婆娘没见过世面,粗声粗气的不懂礼数,你别见怪。”胡笑天摆摆手道:“大柱,我看嫂子勤俭持家,手脚麻利,你运气不错,娶了个好女人呀。”刘大柱放下铁叉,嘟哝道:“好啥好,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娃!我几个堂兄弟,哪一个不生了一窝小崽子?”

“咳咳,你这混小子,生不出娃娃光怨媳妇吗?怎么不怪自个没得屁本事?”正屋里走出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农,满面皱纹,身材佝偻,单手拄着拐棍,不时咳嗽两声。

刘大柱憨笑道:“爹,知道你心疼儿媳妇,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哪敢真个埋怨人家。”指了指胡笑天,又道:“这位是胡秀才,因失足落水被冲到咱们这儿,好巧不巧与孩儿撞上了,便请他来咱家做客。秀才公人很和气,刚刚还给铁蛋起了大名呢,叫刘……刘什么来着?”

胡笑天道:“刘均涛,平均的‘均’,波涛的‘涛’。刘老爹,小侄有礼了!”双手一搭,端正地行了一揖。

刘老爹侧了侧身,笑道:“俺祖辈都是粗人,没学问,都是瞎起名,铁蛋有了这么响亮的名字,日后说一门亲事也容易许多。大柱,你这做爹的,可不能忘了秀才公的恩情!”刘大柱忙点头称是。胡笑天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伯若是太过见外,小侄都不好厚颜打扰了。”刘老爹笑了笑,让刘大柱回屋拿一双新鞋,给秀才公穿上。

胡笑天套上草鞋走了两步,满意地点头道:“不错,这鞋子做得很好,走路挺舒服。”刘大柱自豪地道:“这是俺婆娘的手艺,十里八乡谁不夸好?每逢集日,我都要拿几十双到城里卖钱,一双鞋可以换两个铜板。”

便在这时,忽听人声嘈杂,数十人簇拥着涌到刘家门外。为首的中年男子衣服光鲜,颇有几分派头,扯起嗓子喊道:“大柱子,出来!”

刘大柱莫名其妙,走到院外问道:“里长,你带这么多乡亲上门来,莫不是出啥大事了?”那里长往院里暼了一眼,指着胡笑天道:“我听说你带回一个可疑的男子,就是此人吧?”刘大柱解释道:“里长,人家是读书的秀才,昨夜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河里……”那里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打住!谁能证明他是秀才?他有路引吗?万一他是‘一阵风’那帮强盗假扮的,你能分辨出来吗?此人形迹可疑,来历不明,我要绑了他去见官,交由县太爷处置。”刘大柱急得脸红脖子粗:“胡秀才绝非强盗,你不能无缘无故抓他!”那里长冷笑道:“什么狗屁秀才!他是不是强盗你说了不算,自有官府去审讯定罪。刘大柱,你若包庇疑犯,危害左邻右里,大伙儿可不答应。”他身后的十多条青年汉子摩拳擦掌,纷纷叫道:“大柱子,让开吧!”“大柱子,别轻信外乡人!”

胡笑天听得事情牵涉到自己身上,暗暗奇怪,举目一扫,发觉人群后头有两人躲躲闪闪,目光游移,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与其他村民大相径庭。微一转念,立时记起今晨曾在河岸上与他们碰过面,不由心中雪亮,原来是恶人先告状!

第二章 损人利己

“放屁!”佝偻身子的刘老爹霍然挺起身,操起铁叉迈出门外,怒道:“蒋老四,你想仗势欺人,颠倒黑白,踩到我刘家头上,门都没有!你们这帮蒋家的小兔崽子,有哪一个不服气的,来试一试这把铁叉!”刘大柱急忙扶住老父,顺手抢过铁叉,道:“爹,让我来!咱老刘家的没一个孬种!”

那里长识得厉害,赶紧闪身后退,尖叫道:“反了,反了!你们是鬼迷了心窍,竟敢窝藏疑犯,按大明律该一同治罪。给我绑了他们几个!”一伙青年汉子轰然答应,亮出了暗藏的棍棒,跃跃欲试。

便在这时,左右两侧各涌来六七个青壮村民,手里都拿着锄头木棍等家伙,扬声骂道:“姓蒋的,你们要不要脸,几十个打一个吗?”“我日你姥姥的,打架谁怕谁!”他们人数虽然较少,气势却胜过对方,大步逼近过来时,堵在门外的蒋家众人不得不主动后撤。

刘大柱喜滋滋地招呼道:“六叔、十叔、二哥、五哥、八哥、十三弟、十六弟,你们都来了!”那些后来的村民纷纷向刘老爹问好,显然都是刘氏一脉的后裔。

转眼之间,小院外便形成了蒋家和刘家两帮人的对峙局面。

那里长怎都料不到刘大柱如此维护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眼看局面失控,要变成蒋、刘两大姓的混战,铁青着脸叫道:“大柱子,为着一个外乡人,你要和乡亲们翻脸吗?莫非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别犯傻,小心上当受骗!”

胡笑天拍了拍刘大柱的肩膀,挤到前面,拱手道:“里长,我乃兰州府秀才,原本是要赴京城应试选官的,因不慎落水漂流至此,惊扰了众位乡亲,勿怪。”他这么简单一站,沉稳如山,不怒自威,尤其是一双冷凝如电的眼眸扫视过去,那里长和蒋家众人心底一凛,竟平白升起曲膝跪伏的冲动。他修炼灭世霸王决多年,霸气稍稍外放,岂是普通村民所能抵御得了的?

那里长毕竟见过些世面,心道好重的官威,比县太爷都强上几分!登时萌生怯意,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咳咳,你说自己是秀才,要赴京城为官?有何证明?”蒋家众人不傻,一辈子能见着县官就不错了,何况遇见一个京官?自古民不与官斗,谁敢对京官动粗?不待里长吩咐,一个个赶紧收起棍棒,惶惶然只想溜走。

胡笑天微笑道:“胡某的身份凭证都由随行护卫保管,就在开封府中。若蒋里长不肯相信,请随我赴开封一行,必不教你失望。”

那里长哪有胆子去开封府追查,就坡下驴道:“既然你说你有身份证明,我且相信你一回。假如日后出了岔子,我找不着你,我找刘大柱算账!我们走。”

胡笑天道:“慢着!里长,昨夜突发洪水,前头浅湾处堆积了许多淹死的禽畜和无名尸,还请你立即组织乡亲们去收拾掩埋干净。此时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后则化为尸毒,污染水源,一旦爆发瘟疫,届时老人和小孩极易丧命。”

话音一落,不论蒋家、刘家的青壮年都是悚然动容,嗡嗡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刘老爹道:“秀才公绝非凡人,他所说的话必有道理。蒋老四,你还不召集人手?若是你蒋家怕沾了死人的晦气,我刘家出人!”

那里长也不含糊,大声道:“村里每一户出一男丁,带上锄头铲子,都到河湾处集合,谁家不卖力气的,年底记上一账。”众人乱糟糟的答应一声,有的回转家中取工具,有的直接奔向河湾。

混在人群中的蒋屠户和黑子对视一眼,汗出如浆。他们刚才逃跑时太过匆忙,杀猪刀、板车、渔网等都遗落在河滩上,尚未回头捡拾。全因听闻刘大柱捡到一个落水生还的秀才,猜到所谓的“诈尸”并不是真的尸体复活,所以揣掇本姓里长来闹事,企图赶走唯一的知情人,好掩盖他们大发死人财的秘密。谁知事情急转直下,对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还让乡亲们去河湾掩埋尸体——那些罪证还落在原地呢!只要乡亲们眼睛未瞎,难道猜不出是谁做的丑事?他们抬眼望去,正好接触到胡笑天冰冷如刀的眼神,不由满心透凉,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秀才!

接下来的情形正和胡笑天预料的一样,去到河湾掩埋尸体的村民发现了那大半车腐肉,以及附近遗落的刀具、渔网等物。有人认出了那杀猪刀乃是蒋屠户每日剔骨砍肉所用的,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原来蒋屠户暗地里做这等没本钱的勾当,竟然捞取腐肉出售,坑害同村百姓!愤怒的村民立即回头捣毁了肉铺,不过蒋屠户见机得快,早早逃离了八里湾村,不知所踪。平日与他交好的几名闲汉则不幸成了替罪羊,被众人一顿好打。

刘大柱回到家里时,仍是愤愤难平,说起蒋屠户的黑心肠大骂不休,天晓得平日买的腊肠腊肉,有多少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死猪死鸡制成?这蒋屠户为了几个臭钱,损人利己,罪大恶极。说不定自己生不出第二个娃娃,便是定期向蒋屠户买肉吃的缘故。痛定思痛,看来以后除了自家养的种的,别家的都不能相信了。

第二天恰好是集日,刘大柱背起媳妇编好的几十双草鞋,天未亮便出门赶集。胡笑天跟着他一同上路,去往二十几里外的杞县县城。他如今身无分文,不论是要和宋谦等人传递消息,还是直接奔赴京城,都要设法与魔教教徒先取得联系。若是杞县没有魔教的秘密据点,则要赶赴其他城市寻找。

杞县多杞柳,古称杞国,秦置雍丘县,五代时改称杞县。此地名人辈出,如商代名相伊尹,汉朝谋士郦食其,东汉的蔡邕、蔡文姬等。县城所在为雍丘古城,城内有孔庙、文昌祠、齐政楼等古迹,人口稠密,店铺林立。

进入城里,胡笑天即与刘大柱分开,到东门大街、北门大街等人来人往的地方,用木炭悄悄在墙壁上画下魔教联络标识。等了一个时辰后,再回过头去逐一查看,结果令人失望,并未见到回应的暗语。胡笑天知道魔教弟子行动谨慎,光天化日之下怕是不会有所动作,遂决定明日再来查看,于是转头前往集市,与刘大柱汇合。

堪堪走到集市边上,忽听几声锣响,人头汹涌,男女老少都向一棵古槐树挤去。胡笑天莫名其妙,耳听身边有人兴奋地说道:“弘远大师又要施法了!”“不知大师今日会否施舍神水?”“神水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想拿到手可不容易,得抢个靠前的好位置。”胡笑天眉头一皱,这世间哪里有包治百病的神水?难道是江湖骗子在兜售假药?微一愣神间,被人流推搡着走了二十余步,便走不动了,四周已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槐树下搭建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台,长五丈,宽一丈五,台上站着两个光头和尚,都是满面红光,又白又胖。左边一人拿着铜锣,右边一人手持木鱼,身边放着一个木箱,箱子正面糊着一张红纸,上写“佛祖保佑”四个大字。木台后方用青色布幔围起一圈,外边有四个小沙弥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甚是神秘。

待观众大都站定,台上手持木鱼的和尚开始高声念经,嘛咪啊呢吽的不知在念什么经,听得人脑袋发胀。诵经完毕,铜锣当的一声巨响,“南无阿弥陀佛,请弘远大师座下金刚护法释能和尚一展神通!”

只见布帘一掀,三名小沙弥分别抬着火盆和油锅登上木台,将油锅架在火盆上之后随即退开。炭火正旺,油锅内很快冒起油烟,气泡翻滚。一位赤着胳膊的大和尚飞身跃上木台,毫不犹豫的把双臂伸进滚烫的油锅中,热油没过手臂,霎时冒起一股白烟。

台下的百姓无不失声惊呼,嗡嗡声响成一片。

那和尚双臂浸没在油锅中,似乎浑然不觉,神色从容,过了一会方缓缓抬离油面。旁边的小沙弥早已取来毛巾,抢上去替他擦净油污,但见那双手臂完好无损,与常人无异。

众人再次惊呼起来,这回乃是由衷的赞叹,掌声如雷,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紧接着韦陀护法表演了刀枪不入的神通、伽蓝护法表演了呼风唤雨的神通、弥勒护法表演了隔空取物的神通,每一次表演都能引起观众们的欢呼声和掌声,许多狂热的信徒甚至激动得哭泣起来。

四大护法都已登场亮相,在木台两侧肃容而立。但听锣声木鱼声诵经声同时响起,旗幡飘扬,宝盖升空,两列小沙弥手捧着净瓶、佛尘、佛经、莲花、锡杖等物缓步登台,神情肃穆,飘然出尘。台上的各种声音忽然同时止住,台下的百姓亦止住了呼吸,现场针落可闻。忽听一声庄严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其声直撼人心,滚滚如雷,尽显佛家的无上威严。佛音方落,布幔之中蓦然光华大亮,烟雾升起,一位手结法印、身披袈裟的和尚悬空盘坐在烟雾之上,似被无形而神秘的力量托举着,缓缓飘上木台。

“是弘远大师!”“天啊,弘远大师在飞!”众人被弘远大师的神通惊得目瞪口呆,有些人情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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