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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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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杀,不忙杀,我要当面向他讨血债。”

有几个哭着喊着挤上堂来,揪住黄天棒就咬起来。张牧之叫兄弟伙拉开了,他们还又跳又哭:

“青天大老爷,给我们申冤报仇呀!”

要闹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陈师爷看一看太阳已经过了衙门口大黄桷树顶了,对张牧之说:“快办,快走。拖不得了。”

张牧之大声宣布:“好,现在宣判!”

陈师爷拿起写好的告示,念了起来。每念一条,下面都咬牙切齿地喧闹起来,实际上大家只听到“就地正法,开刀问斩”几个字。大家欢呼起来:“该杀,该杀!”

黄天榜一听,顿时昏了过去,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

“推出去!”张牧之下令。

一队手拿亮晃晃大刀的人站出来,把黄天榜背绑起来,在他的背上插上“黄天榜恶霸一名立斩决”的标子,把他提起来往衙门口外推去。张牧之和陈师爷带着兄弟们,拥出衙门口,准备就把衙门口的石地坝当作法场,围拢来看的人更多了。

正当刀斧手举起亮晃晃的大刀向黄天榜的头砍去,忽然听到一声:“叭!”只见那刀斧手把刀一丢,自己倒了下来。紧接着周围响起枪声,有十来个人冲进法场,拉起黄天榜就朝大街那边冲去。

真是事出意外,张牧之没有想到会有人劫法场,把黄天榜抢跑了。陈师爷马上就明白他害怕发生的事,已在眼前发生。张牧之见势不好,大叫一声:“给我追!”

他自己带了十几个兄弟伙向劫法场的那群人追去,但是这时四周枪声齐响,群众大惊,一片混乱,反倒把路遮断了。张牧之从法场捡起那把大刀,大叫:“散开!散开!”他们好容易冲出人群,见几个大汉提起黄天榜在大街上飞跑,张牧之不顾一切,带着人追了上去。这时,本来在周围警戒的独眼龙他们也和围攻过来的大队团防兵打了起来。但是围攻的人很多,独眼龙他们大半拿的是短枪,全靠那两挺机枪发挥了威力,才把团防队打退了。独眼龙眼见顶不住,便带着兄弟伙顺着张牧之追的方向退过去。

张牧之带着兄弟伙冒着枪弹直追过去。最后,到底追上黄天榜,张牧之举起大刀,—下把黄天榜劈成两半,倒在街上。张牧之毫无畏惧地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他和两个跟来的兄弟伙陷入敌人的重围,无法脱身了。独眼龙赶拢,想拼死命救出张牧之,忽然一梭子弹扫过来,兄弟伙又倒了几个。张牧之眼见独眼龙硬冲锋,也救不了自己,反倒要死更多的人,大叫道:“莫管我!冲出城去!”

张牧之才喊完话,已经被七八个人包围起来,他虽然挥动大刀砍翻两三个,可是到底众寡悬殊,被抓住了。

独眼龙眼见不行,才带着兄弟伙从横街杀出城。但是一看,进城的几十个兄弟伙,有的跑散,有的在战斗中牺牲了,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最使独眼龙伤心的是他们的头儿张牧之没有出得来。

陈师爷本来不会打仗,人一乱,他和张牧之被冲散了。他知道大事不好,赶忙隐没在人群中,从小巷混回家里,叫老婆带着孩子连夜连晚到外地去安身。他呢,还想看一看,便去平时很熟的一个当科长的朋友家里,躲藏起来。

张牧之空做了一场好梦,反倒被抓住了。原来,那两个姓王姓李的特务从黄公馆混出去以后,马上跑出城去迎接正赶回县城的保安大队和团防队,连夜赶到城边。干特务工作的是狡猾一些,他俩悄悄地先带几个便衣进城,一下碰见了刚从县衙门里挤了出来的罗一安,告诉他们黄大老爷马上要问斩了。姓李的马上出城,把部队偷偷运动到城外埋伏起来,又带二三十个人一色短枪赶到衙门口,正是黄大老爷被提出来问斩的时候。他们就采取突然袭击,劫了法场,城外一听城里枪响,就冲了进来,和独眼龙打开了。

“‘张青天’被保安队抓住了!”

“唉,青天不开眼,好人没好报!”

老百姓从极度的扬眉吐气中一下掉进极度悲伤里去,像又有一口大黑锅,从天上扣下来,扣在他们的头上,见不到天日了。

张牧之是什么命运在等着他,这还用我来说吗?

县太爷张牧之被抓起来了,县参议会的议长黄大老爷被砍掉了,怎么办?本县的绅粮和老爷们开了紧急会,除向省里报告外,临时推了那个姓王的特务代理县长,姓李的特务代理议长,先办起公事来。

他们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张牧之。要处决一个县长本来是不容易的,何况这个张牧之又是老百姓拥护的青天大老爷呢!所以他们也要来—个名正言顺的审判,然后拉出去名正典刑。

他们从罗一安被抢到张麻子大寨,和独眼龙带兄弟伙进城,住在衙门里,已经可以肯定张牧之这位县太爷窝藏盗匪,虽说有罪,但还够不上杀头;说他擅自杀了县参议会议长、本县大绅粮黄天榜吧,这一条在老百姓面前未必说得过去,因为黄天棒是太臭了。只有一个看来有力的新证据,就是罗一安可以出面证明,他在西山张麻子山寨里见到过张牧之。今天早上罗一安在衙门大堂上见张牧之坐大堂的时候,看得真切,可以证明是他。但是光一个罗一安出来证明,人家怎么相信一个堂堂县太爷会在江洋大盗的寨子里出现呢?他们万没有想到,张牧之自己出来帮他们解决了困难。张牧之被保安队押进县衙门的时候,王特务和他打了个照面。王特务不无几分讽刺意味地对张牧之说:“想不到早上本县的‘张青天’,晚上却成了张麻子……一伙。”

王特务本来没有弄清楚张牧之就是张麻子,张牧之听得有心,还没有等他说出后面的“一伙”两个字,就马上顶回去:“老子就是张麻子又咋样?”

“啥?你原来就是西山的张麻子?”王特务真没有想到,吃惊地问。

“老子就是,你又咋个样?可恨昨夜晚没有把你两个抓到手。”

哈,意外收获!他自己承认是张麻子。这下就好办了。王特务本来还有些怀疑,怎么—个西山里的江洋大盗,会跑进城来当起青天大老爷来?管它呢,只要他认账就行。

于是代理县长王特务在代理参议长李特务和机关法团的绅粮老爷们的陪审下,开庭审判张牧之。

王特务问话:“你老实招认,你是江洋大盗张麻子吗?”

张牧之倨傲地站在大堂上,他看到他刚才坐的位子上竟然被这样一个鬼脸尖嘴猴子坐上了,十分生气,毫不含糊地说:“老子就是张麻子又咋个样?老子是专门进城杀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恨只恨没有把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一网打尽!”

在座的老爷们本来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以免徒然讨一阵痛骂。

但是王特务对于这个江洋大盗为什么要进城当县太爷很不理解,还想问个究竟。在他看来,一个江洋大盗和一个县官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盗”和“官”怎么能联在一起呢?但是眼前的事实不就是张麻子这个强盗化名张牧之钻进城里当起县官来了,而且当起青天大老爷来了。这怎么可以呢?因此他问张牧之:

“你一个江洋大盗,怎么可以来当县太爷呢?”

张牧之听了,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反问王特务:

“为啥子我就不能来当县太爷?你问一问全县老百姓,我给他们当县长,有哪一点不好?有哪一点不够格?”张牧之用手一指围在大堂外的老百姓。老百姓一阵嗡嗡议论,忽然像一声炸雷似的炸开了:“他是我们的青天!”于是,“张青天”、“张青天”、“张青天”的呼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像狂怒的波涛一般涌进大堂来。

坐在县太爷位置上的王特务神情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张牧之听到群众的呼声,满意地一笑,继续坦然地说:

“你们以为我当了你们骂的江洋大盗就可耻吗?哼!才不呢。我当强盗就是专门抢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混账老爷的,就是专门来治你们的。你们以为当县太爷就荣耀吗?狗屁!你们剥老百姓的皮,喝老百姓的血,吃老百姓的肉,从他们的骨头里也要榨出油来。你们比强盗还强盗十倍!不,简直是不能比的。我这个强盗现在才失悔来当县太爷呢。我就是当一辈子青天大老爷,最多给老百姓办点好事,就好比给他们治点伤风感冒,或者帮他们捉几个虱子罢了,哪里能救得他们的性命?我失悔我没有再当强盗,当最厉害的强盗,抢光你们抢来的东西,剥开你们的皮,挖出你们的狼心狗肺,烧掉你们的衙门,砸烂你们的天下,把你们一个个千刀万剐。哼!我现在才明白了,只有强盗才能治你们,别的……”

“不要听他的,宣判!宣判!”坐在两旁的老爷们,本来想看看这个强盗怎么向他们讨饶,结果被臭骂了一顿,吓得目瞪口呆。坐在堂上以审判者自居的王特务忽然感到自己变成了被审判者,气得打哆嗦。而且大堂外嗡嗡嗡的老百姓的声音是可怕的,好比阴云在聚积,可以带来一场暴风雨。

坐在堂上的王大老爷拍桌子:“宣判!”他站起来,捧起一张纸念:“土匪张麻子一名立斩决。”并且用朱笔在张字上点了一点,把笔丢了下去。他们不准他占有“张牧之”这样一个好官名,立意要叫他土匪“张麻子”。

下面的文章是什么,不用我来说了。剩下的就是把张牧之五花大绑,押赴河边沙坝去砍头了。只是插在他背上的标子更大一些,上面写的字更显眼一些,押赴刑场的武装队伍更长一些,嘀嘀嗒嗒吹的号音更惨烈一些,行刑队的大刀更晃人一些。不过还有一点,老百姓来给受难者送行的队伍从来没有这么长,悲愤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强烈。

全城的老百姓几乎都出来了。他们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不承认杀的是江洋大盗张麻子,而是他们拥护的“张青天”。你看,大家都是紧绷着脸,紧咬着嘴唇,沉默地看着那一队一队走过去的团防兵,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担任监斩官的新代理的县太爷。有好多人家,公然在门口摆出香案,点上香烛,好等“张青天”从面前过去的时候,给他烧一点纸钱,送他走路。有的还摆着馒头、肉菜和美酒,给他饯行。这个传统的风俗,新县太爷看了虽然不高兴,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是催快一点。

张牧之呢,他知道他给老百姓办的好事很少,受到的恭维却这么大,他很感动,不住地对望着他走过去的老百姓点头,表示感谢。别人给他捧酒上口,他一饮而尽,说声“道谢”。他越是那么昂着头,挺着胸,坦然地走过去,脸上看不到一点愁苦的影子,越是叫看他的老百姓心里难受,有的低下了头,有的不住地抹眼泪。

军号凄厉地叫着。

天也变得这么暗淡无光了。

他还是那么走着,坦然地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巴陵野老摆到这里,他那光光的头在灯光下低下去了,口里还在细声地念着:“走着……走着……”

“怎么啦?”我问了。(文-人-书-屋-W-R-S-H-U)

他不回答,还是小声地在说:“走着……走着……”好像他现在还看到张牧之在他面前坦然地走着一样。仔细一看,他的眼泪早已簌簌地滴落满地了。

我们听的人都沉默了。

“那么独眼龙后来怎么样了?”我禁不住又问他。

“不清楚。只听说他们冲出城去以后,拖回西山,后来转到北山、南山,到处打游击,队伍又像滚雪球一样,一天一天滚大起来。后来听说共产党派人来找过他们,他们拖到大巴山,跟王维舟的红军合伙去了。以后就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那个陈师爷呢?”—个科员问他。

“陈师爷吗?唉,张牧之被抓了以后,他不想马上离开县城,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混在老百姓队伍里,给张牧乏送了行,才悄悄离开。他的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办法跟着独眼龙回西山,找红军去了,只好带着一家老小,流落到边远的县份去。当然,他能干什么呢?只好又托人在一个县衙门里谋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科员差事,混他那余下不多的晚年了……”

“唔,陈师爷恐怕就是他。”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忽然悟了出来,对一个科员说。

“嗯,八九不离十。你听他摆的好些事情,不亲临其境,恐怕说不到那么真切吧。”

“硬是他。”另一个科员说,“你不听他说过,那个陈师爷梦想的正和他自己想的一样这样的话语吗?”

“对头。”我附和说,“你见过他摆到最后,那落满一地的眼泪没有?”

然而,我们只是这么瞎猜猜,没有谁敢去问张科员,也就是给我们摆龙门阵的巴陵野老。

何必去打开别人那痛苦的记忆的匣子呢?

今晚上是黄科员——哦,自从他参加冷板凳会以后,自己取了一个雅号叫做“山城走卒”,现在该叫他为山城走卒了。今晚上是他拈着了阄,于是他欣然从命,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在没有开摆以前,让我先来说一段“入话”吧。

想必你们知道,或者,想必你们不知道,我们中国从唐朝、宋朝以来就是一个盛行摆龙门阵的国家。那个时候叫做“说话”,或者叫做“平话”、“说评书”,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据说好多伟大的小说,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还有《今古奇观》等等,都是在那种街谈巷议之中,不断传说,不断丰富,然后由文人把这些“说话”和“评书”集中编写成书的。你看那些小说不是分章,却是分回,在每一回的开头,总有“话说……”,在末尾总有“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就可以证明了。你们还可以翻一翻《今古奇观》,许多篇故事里,在“说话”没有进入正文以前,要说一个和正文多少有点关系的小故事,叫做“入话”。入了话,才正儿八经地说起话来,也就是摆起龙门阵来。我也来先说一段“入话”吧。

有—把年纪的人,大概总听说过,四川这个天府之国,盛产军阀,这可算是闻名中外的一种土特产。这些军阀,割据一方,坐地为王。互相兼并,战祸连年。真叫“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四川的老百姓吃尽了苦头,恨透了他们,他们的种种暴行、恶行、丑行、秽行,以及他们的趣史、秘史、轶史、艳史,便在老百姓的口里传说开来,也算是口诛吧。我这里摆的就是这些军阀中的一个。这个军阀叫……还是积点口德,姑隐其名吧。他在民国年间,曾经坐地为王,在四川一隅建立过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我就是他的王国统治下的一个小老百姓。他刮地皮,打内战,横行霸道,杀人如麻。这些都和四川其他的军阀一样,是尽人皆知的。但是他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可以这么说,他可以算作一个更富于浪漫色彩的军阀。他的出名,不完全像其他军阀一样,在于他的杀人的多少,刮老百姓的粮刮到民国几十几年了。却还在于他干过—些富于传奇色彩的事情,这就给我们小老百姓的街谈巷议中增加了说不完、听不厌的趣事。虽说老百姓又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了不少作料,但是这个军阀给我们端出来的正菜有味道,是起决定作用的。

比如他痛恨中国人的“东亚病夫”这个诨号。在他看来,老百姓穿长袍,就是“东亚病夫”的表现,甚至是“东亚病夫”的根源。于是他就下命令剪长袍。他派出了专门剪长袍的“剪子队”在他的王都内满街转,逢到穿长袍的就拉住嚓嚓几下,把长袍的下摆剪掉,只剩下了上半截,于是看起来就不那么猥琐,有接近于“赳赳武夫”的模样了。穿长袍的先生们剪去下摆,倒没有什么;穿旗袍的女士们被他们这么一剪,就几乎露出了光屁股,有伤风化了。但是他不管这个,也不理会那些专管风化的老学究们怎么摇头叹气,还是—街地嚓嚓嚓,只顾剪过去。先生们和女士们马上都被迫地短打扮起来,给这个山城增加了不少蓬勃的朝气。

四川的军阀很相信神道谶语和童谣。据说古代的帝王更是相信。他们的社稷的盛衰,都可以从这些莫名其妙的谶语中猜得出来,或者从这些童谣中听得出来。所以历来的皇帝,别的事可以不管,这件事非管不可,派人到市井中去打听童谣,并且请星相学家替他解释童谣,这是皇运攸关的大事,疏忽不得的。四川这些土皇帝自然也—样,都很迷信。他们对于自己的命运总觉得难以掌握,于是寄托于神道说教。比如鼎鼎大名的四川第一号大军阀,就请来了一个外号叫“刘神仙”的人来当他的军师。据说一切办事打仗,都要先请这位神仙在袖中卜卦,才能决定。我摆的这个土皇帝也请过一个什么“半仙”来。他经常要“半仙”替他推算吉凶祸福。有一回,这个“半仙”忽然研究出来,或者是他在扶乩的沙盘上去请示过什么从空中过往的神仙,说他的主子大人将来倒霉可能就倒霉在狗的身上。怎么办才能转祸为福呢?杀狗!不仅在他的独立王国的京城里,而且在他的整个王国里,展开大规模的杀狗运动。真是雷厉风行。他扬言,不杀狗的就拿脑袋来。谁还敢爱狗胜于爱自己的脑袋呢?杀狗运动搞得相当彻底。那位“半仙”却忽然又觉悟到,这个可以给他的主子带来灾难的狗,也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狗,而是—个姓苟的人。他恐怕杀光了狗还不能解决问题,又建议杀掉一切姓“苟”的人。这么杀戒一开,闹得鸡飞狗跳,姓苟的人和那些残留下来的狗,只好都逃出他的王国去了。从此他的家天下就太平无事了。

但是这些出人意料的政治活动,还不如他的另一个私人怪癖传得久远。这个怪癖就是,他是个不可救药的“骚棒”。什么叫“骚棒”?就是喜欢搞女人。只要他看准了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不管是半老徐娘,还是摩登女郎,都得按规定时间送进他的公馆去。他认为满意的就封为姨太太。听说他的老婆可以编一个娘子军连,这绝不是夸大。他到底糟蹋过多少女人,自然无从统计,就是他讨了多少姨太太连他自己也是无数的。

在他的“皇宫”里,有无数漂亮的老婆。其中有会唱戏的,有会跳舞的,有会弹琴的。他特别喜欢身体健壮的漂亮女运动员,所以他有两个很会打网球的姨太太。听说不知道是哪一年,在上海开的全国运动会上的女子网球双打比赛中,这两位姨太太得了亚军。他还在各太城市设立了许多“行官”,每个“行官”里都养得有这样的“活寡妇”。因为他一辈子也不一定第二次到那里去,就是去了,他也未必瞧得起那些“隔日黄花”。早已有人替他找到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供他消遣了。

既然老婆无数,相应的他的子女,也就繁衍无数了。但是这些子女的身上很难保证都是流的他的血。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是明白的。虽然他定得有很严的规矩,并且一直照这样的规矩办事,只要他发现他的姨太太和谁私通了,马上就地正法。即使这样,他也觉得还是难以保险。所以他又有一条规矩:虽然那些无数的子女都姓他的姓,但是,替他传宗接代的,只限于他的大老婆生的子女,这样才能保证他家优良品种的纯洁性。

他记不清他的姨太太,自然也就很难认得他的儿女了。于是就发生一件浪漫主义的“桃色事件”。我要声明,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么一件“桃色事件”,我没有考证过,也不敢去考证,所以我不敢保证。也许这不过是老百姓的胡诌,或者是他的仇人故意编造出来臊他的,就像苏东坡在黄州请人说鬼一样,我姑妄言之,你们姑妄听之吧。

听说,他为了洗去“东亚病夫”这个恶号,大力提倡体育运动。但是有人恶言伤他,说他是想物色健美的姨太太。且不管他,反正他常举办运动会是确实的。

据说,有一次,在运动会上,有一个出色的篮球队长,长得十分健美,—下被他看上了。他实在难以忍耐,马上就把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篮球队长叫到面前来,而且没有什么二话可说,只说了一句:“马上到我的公馆去。”谁都明白,一个女人到他的公馆去的任务是什么,而且还是谁也无法拒绝的。这女子当然也明白。但是她却意外地拒绝了,她说:“不行!”

我们这位坐地王听那女子这么回答,真的吃惊了,这恐怕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他问:“为什么?”

“听妈妈说,你是我的亲爸爸呀!”这个女子说出了一个十分重大的理由。

他既然看中了一个女子,垂涎欲滴,哪里听得进这种莫须有的理由。他下了严厉的命令:

“胡说!给我弄进公馆去!”

他的卫队长不由分说,把这个女子装上汽车拉走了。这位军阀大人和据称是他的庶出的女儿回到公馆去干了些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入话”就说到这里。

为什么说这样一个“入话”?有道理,且听我下面慢慢摆来。

且说民国十七年间,上海某街平康里有一个破落子弟名叫王康才,他家过去也还算薄有家产,在附近县里有三二十亩薄田,在平康里有几间街房出租,日子本来过得去。谁知他的父亲生来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平日结交几个浮浪子弟,抽鸦片烟,进出赌窟,还寻花问柳,染上了花柳病,真是烟酒嫖赌占全了。不几年就把田产荡尽,只剩几间街房收租过日子,那光景一天天眼见支撑不下去了。大概他也算完成了他到人间来的历史使命吧,到底把家产吃尽喝光了,才离开人世。他的儿子王康才,把老人的丧事办完,几间街房早出手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过呢?上海是十里洋场,大地方,只要肯动脑筋,随便怎么“打秋风”,还是可以过日子的。于是王康才便在十字街头,施展出他爸爸祖传的手段,居然混了下来,还不错哩。你看他那一身打扮。穿着上海滩上那种掌红吃黑人物的服装,短打扮,宽大衣袖还卷过一个白边来。走起路来一摇三摆。挨着他走的人要自觉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作为他的肩头摇摆的空间。一看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一定是学过几手,有点拳足功夫的,谁敢不让他几分。他打扮得油头粉面,长得相当标致,活像上海的一个“小开”模样。

第十章 山城走卒:娶妾记1

这也算遇缘吧,就像我们通常听说的古书上摆的一样。有一回,他和几个兄弟伙去城隍庙“白相”(就是闲逛的意思),在一个僻静的处所,看到两个小瘪三在欺侮一个女学生。他就学起古代义侠的风格来,挺身而出,打抱不平,把那两个小流氓打跑了。并且救人要救到底,他勇敢地护送这个女子回了家。那家人姓吴,是一个小康之家,有个铺面,做小本买卖,家里就只这么一个闺女,名叫吴淑芳。吴家对王康才的义侠行为大为感激,从此就有些往来。

后来他请人从中撮合,入赘到吴家去,做起上门女婿来。

他在这个小店里守了两年,学会了做生意买卖,日子过得不错。不过他觉得总不是个长进的地方,想向高枝上爬。这时国民党中央军官学校正在招生,他决定从枪杆子上去图个上进,就去投考中央军校。他考上以后,去南京学习“剿匪救国”的本事。一年毕业,挂上少尉的头衔,送到江西和共产党打仗去,干起“攘外必先安内”的伟大事业来。在开拔以前,他特地回上海去和家里人告别,住了半个月。他在江西打仗,算不得冲锋陷阵的猛将,可也并不落后于那些临阵脱逃的人。因此许多同学被打死了,做了“烈士”,他却不几年工夫,由少尉而中尉,而上尉,爬了上去,当起连长来了。

一混就到了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了,上海—下打起仗来。他虽说写过信回去,叫他老婆逃难到大后方去,但是上海一下就沦陷了,他的老婆下落不明。他是属于中央军的嫡系精锐部队,正因为这样,才叫他们担负着“特别任务”,所以没有开到前方去打仗。他们的任务就是维持经济秩序和缉拿走私。谁不知道“维持”就是“把持”,缉拿走私,就是垄断走私?他作为一个连长,沾的光不少。何况他在上海也曾敲过几年算盘,做买卖的办法比别人还精明一些。从此他的腰包就膨胀起来,身体也跟着膨胀起来,头脑自然也相适应地膨胀起来了,发财的欲望自然更是大大地膨胀起来了。

这时候,他对一个上尉连长的薪水收入加上克扣军饷,也早已不在话下。他的“外快”的收入何止十倍二十倍?因此他对于作为一个真诚的三民主义信徒和蒋介石校长的忠实学生的信念,慢慢地淡薄下来,而对于重庆见风长的物价特别有兴趣去研究,对于黄(金)的、白(银)的和花(美钞)的更是着了迷。他索性脱下戎装,穿上长袍短裤,解甲从商,和几个朋友开了一个“国际贸易公司”。他们所从事的贸易活动的确是国际性的。他们活动于我们这个重庆蒋记的国家和南京那个汪记的国家之间,以及中国和日本之间。好在两国之间的关卡都是他的好朋好友们守着的,打通关节并不困难,只要把黄的、白的、花的送过去,谁个不爱呢?

现在王康才—一不!他为了和那个赖以发迹的党国彻底脱离关系,改名为王聚财了——现在王聚财是“重庆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了。

现在我们看到的王聚财,早已不是我们在上海十字街头或城隍庙里看到的那个精瘦精瘦颇有几分猴相而又十分聪明的青年;也不是我们在江西剿共前线看到的那个魁梧奇伟、开口闭口“本党”、“领袖”的那个三民主义忠实信徒;甚至也不是抗战初期他才开始在重庆投机市场钻进钻出,在国境线上流着汗、拼着老命偷偷押运私货的投机商人了。现在是堂堂的“国际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不特在重庆朝天门一带的繁华去处盖起了一栋半中半洋的大楼,雇了几十名对于投机之道比较娴熟的职员,在上海、南京、武汉还设了专人坐庄,探听市场行情,买进洋广百货,运到重庆来销售。更重要的是,他不知是通过什么党国内线关系,和当时在大后方独霸经济的孔家搭上了线,替孔家二小姐在仰光和香港代办进口美国、英国的洋货。本来是个代办行,他却不忘记在必要的时候,向同业的商人大肆宣传他的这个公司来头很大,是孔家的子公司。这种似是而非的谣言,在他说来,却可以变成可靠的资本。他在资本周转上有时不灵活了,只要向别的私家公司、银行开口,谁敢不对他买账?好家伙,孔二小姐,谁不知道。她只要指头一动,就叫你倾家荡产了。

从此,他在投机市场上便更活跃,他的吸进和卖出,往往叫其他投机商人闻风而动,跟着他转。因而他可以自由操纵市场。这个公司也从此大走红运,黄金、美钞真是“不尽长江滚滚来”了。孔二小姐看了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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