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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的青春无处安放-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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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头答应,我开始脱衣。
    “你想干吗?”傅林森吓一跳。
    “卧槽,能干吗?去洗澡啊。我已经三天没碰热水了。”我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将外套扔给他,“今晚帮我一起洗了。”
    晚上八点我在Night小屋找到了苏荷,我并不确定她会来这,纯粹是撞运气。她还是坐在上次约我见面的位置,双腿并拢放在沙发椅上,气定神闲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指甲油不知何时换成了黑色。我猜她的指甲油颜色是随着心情变化来的。
    很快我在她对面坐下。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坐在这吗?”她没有半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优雅得一如往常,“因为这个位置最显眼,我想等的人一眼就能看到我。”
    我没心情闲聊,开门见山:“昨天余总撤资了。”
    “喔,不肯合作了吗?真遗憾呀,我还想继续当秋裤妹妹的声优呢。”她故作吃惊。
    “是你搞的鬼吧。”
    她不回答,悠闲地吃着甜点,我夺走她手中的餐叉,强迫她正视我。“苏荷,你恨我朝我来就是,你针对公司算什么?”
    她终于玩够了,嘴角勾出一个刻薄的弧度,“我就针对公司怎么着?你不是很行吗?那你自己去想办法啊。我这种人哪有资格跟你谈合作啊,我现在应该赶紧滚才是吧,你不是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吗?”
    “你……”我强迫自己冷静。
    “怎么,生气啦?”她俯身盯着我俏皮地笑了,“卫寻你知道吗?我就爱看你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一只……”她思索着形容语,“恼羞成怒的小狐狸。”
    “你到底怎样才肯罢休。”我语气软下来。
    “哟,这算是跟我服软吗?”她喜出望外地笑了,漆黑的眼眸转了转,“也不是不行啦,只要你做两件事,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先说。”
    “首先……”她端起手中的芒果酱汁蛋糕,“把它吃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吃不吃?”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端过甜点,三两口吃了,老实说味道还不错。
    “好吃吧,我当初早跟你说过了。”她笑。
    “快说第二件事。”我心想,她该不会让我吃屎吧。
    “第二件事嘛,陪我一晚。”
    “啊?”我再一次大跌眼镜,如果有眼镜的话。
    “放心,是十二点前,不是十二点后,姐姐才不乘人之危。”她露出一个安抚受惊小动物的温柔微笑,看了下手表,“才八点,很好,就今晚吧。”
    见我满脸疑惑,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OK,没关系,那今晚你就使劲讨好我吧,讨好人你总会吧。要是在这几个小时里你能让我开心我就考虑让余总继续跟你们合作。”
    “就这样?”我不信。
    “对。”
    “你确定不是在耍我?”
    “耍你又怎样?”她娇蛮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有得选吗?”
    “……”
    早在找到苏荷之前,我已经做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孙子扮演到底的准备。我心想她既然能把事闹这么大,就算提出让我去步行街裸奔一圈这种变态惩罚也不过分。可我真没想到,她要的仅仅是让我当她一晚上的私人司机兼男佣。
    当我提着大包小包从春天百货商场走出来时我彻底糊涂了,苏荷像只金丝雀般轻盈地蹦跶在前头,我看着她那时刻扬得老高的脑袋,真想当成西瓜狠狠敲碎,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走出商场的旋转门后她摘下墨镜,回头朝我嫣然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我背脊一凉,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准没好事。
    果然,半小时后我被逼躺在了冰凉的睡椅上,像条等待开膛破肚的鱼。纹身师手中的那个大钻头让我想起童年时代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我噩梦里的牙医。最该死的是苏荷自己不纹,是的,她为我钦定好图案,跷腿坐在一旁兴致高昂地观摩。
    我说苏荷你要杀要剐随便,只求给一刀痛快行吗?你要是敢在我背上纹什么精忠报国或葵花宝典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嘻嘻。”她双眼笑成两道皎洁的月牙,“姐会那么没创意吗?”很快我看到她的创意图案——一只被剥皮的香蕉,下面还有一句英文,虽然我英语很烂,但好歹还是知道“Ican'tdoit”翻译过来的意思叫:我不行。
    “苏荷你他妈给……我……啊……”纹身机毫不留情地在我的左胸口上钉起来,密集而尖锐的刺痛让我忘了谩骂。正当我咬牙忍耐时,苏荷却伸手过来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很奇妙,疼痛感在瞬间骤减,仿佛真的被分担走了一半。
    一小时左右的煎熬后,我的半条命算是留在了纹身机的钻头下,剩下半条命……算了吧,一想到从此以后要背负着那只蔫掉的香蕉我就心如死灰。
    “快看。”苏荷把镜子递过来,用力掰过我闪躲的下巴。
    图案并不是香蕉,而是一片形状漂亮的枫叶,像三分之二个五角星,其中一个叶角残缺了一部分,缺口呈半个心形状。当我意识到被骗时苏荷大方地坐在我腿上,背对着我掀开了浓密的栗色头发,露出洁白后颈上的纹身,一朵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什么时候纹的?”我问。
    “很早以前了。”
    “挺好看的。”
    “那当然。你看都是植物,这样咱们算不算是情侣纹身?”她没回头,声音中带着很轻柔的祈求,我呼吸的节奏就那么心慌地停顿了一拍。
    我似笑非笑地推开她,忙去穿衣服。
    “有点冷。”我说。
    离开纹身店后苏荷让我开车带她去了夕江下游。秋天正是枯水期,江水水位下降之后,江边破败的河堤全部裸露出来。我跟苏荷沿着陡峭的阶梯走到暗礁边,底下有不少情侣在放天灯,夜风很大,迷离的雾霭中飘浮着来自对岸的点点灯火。苏荷大概是觉得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肩膀,我忙脱下外套给她罩上。
    “别感冒了。”我话里带着不自觉的讨好。她受宠若惊抬起裹在衣领里的下巴,犹豫了一下,微微开口,“你不用这么做的。”
    “别多想,换谁我都会这么做。”
    她笑笑不再说话。这时一艘搭着油布篷还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小客船缓缓开来,驾船师傅是个秃顶的五十多岁老头,挺瘦的,是那种看起来很硬朗的瘦。他站在船头朗声朝岸边的人群喊:“一会对岸有烟花,要上船看吗?三十块一人。”
    “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有什么区别呀?”有人问。
    师傅倒是很诚实:“也没啥区别,就是离烟花更近点,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浪漫吗?坐在船上看烟火,这个绝对浪漫。”
    苏荷想都没想就拉我上了船,一见有人带头,剩下几对情侣也陆续跟上来。大家穿好救生衣,驳船往对岸开去,江面的风更大了,带着潮湿的淡淡鱼腥味。最初见面时苏荷才及肩的头发又长了不少,被风吹起来,不时轻轻掠过我的脸颊。
    “呀,开始啦。”
    苏荷兴奋地喊出声时天空已被一朵璀璨的深蓝色花朵给点亮了,很快又变成了玫瑰红,对岸的地面紧接着多出了一长串整齐的火树银花。无数绚丽的花朵绽放后,迎来的是一个缓慢而巨大的流光瀑布,带着几近庄严的金色光芒久久滞留在天幕中。苏荷沉醉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半透明的彩色,她惊叹地拽着我走向摇摆而危险的船头,一点也不顾师傅的劝阻。
    我这才发现,不光是头顶的天空,脚下的水面也通通倒映着璀璨烟火,天地之间相互辉映的流光溢彩会让我仿佛置身在浩瀚的银河中,孤独而壮美。
    大家都往船头挤上来,情侣们激动地欢呼着,纷纷拿出手机和单反留念。我问苏荷要不要拍几张,她摇摇头,满足地抿了下嘴唇,指指自己的脑袋,“我都牢牢记在这了。”
    “记得住吗?”
    “记得住,因为让我开心的事实在很少。”
    那一刻她的神情是少有的恬淡,眼底有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质朴的光芒。我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烟火虽美,却比说好的时间短很多。作为补偿,师傅带着我们顺流而下在江面上多逛一会。客船途经一座很小的岛屿,几乎只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有一座十几米高的灯塔,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像一个瘦骨嶙峋的孤独老人。
    苏荷问师傅:“可以去那吗?”
    师傅解释:“这不是啥旅游景点,以前我们打渔的时候它还有点用,现在早废了。不过夏天也有客人愿意去那玩,到时候我可以接你过去。”
    “啊……夏天才能去呀。”苏荷有些失望,回头看我,“那卫寻,明年夏天咱们再来一次吧。”
    “不就是一个灯塔,有什么好去的。”我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知道,看第一眼就觉得很亲切。总觉得在哪见过,可能是梦里也说不定。”她的目光笃定而温柔。
    苏荷的住处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别墅小区,附近有大学,成群结队出没的大学生驱散了深夜的冷清。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苏荷精神依旧很好,她看了看手表,贪恋地宣布:“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十二点。”
    “那你可得抓紧了,二十分钟可不够你报仇雪恨。”我挑挑眉。
    “那么……”她很任性地大手一指,“我想吃抹茶冰激凌。”
    这种“惩罚”我还真是求之不得。那之后我们站在小区门外,我靠在后车厢上抽烟,她则站在路旁小口地啜着冰激凌,不时有大学生勾肩搭背地从我们之间穿插过,很快她嘴边沾满了茶绿色的奶油。
    “我能不能知道,你选择做动漫这行的理由啊?”她突然问。
    “需要理由吗?”我好笑地反问。
    “当然啊,我接近一个男人就有很多理由。”她狡黠一笑。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只能说挺喜欢这行吧。小时候我家楼下就有家租书店,里面有很多漫画书。我最早看的是《机器猫》跟《七龙珠》,后来又迷恋上日本动画片,《数码宝贝》《灌篮高手》《柯南》这些啊,直到现在我都还在追《海贼王》跟《火影忍者》。”
    “就这样?”
    “嗯,怎么说呢,其实这些也不能成为绝对的理由,毕竟初中时我更希望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我的偶像是梵高,还有我爸。”
    “那为什么没走那条路?”她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因为我恨我爸。”说完我怔了怔,有点意外这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居然会对她脱口而出,“不过……那是在他为了一个小三抛弃我跟我妈之后的事。在我爸眼里动漫是完全不入流的东西,所以他越讨厌我就越要去做。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好听点的借口,真相是我别无选择,我高中成绩很烂,进正规大学根本无望,当时正好有一家动漫培训公司,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往我家的邮箱里寄录取通知书,反正几天后我就逃来了星城。”
    “逃?”她不解。
    “几乎是逃。我妈在我高三那年改嫁了,继父那边有个养尊处优骄纵蛮横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地攻击我诬陷我,我在这个新家庭里格格不入痛苦不堪,每天都渴望逃离。”
    “这样啊……”她心疼地抿了抿嘴,“真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这有什么好伤心,况且我都好多年没回家了。”我风轻云淡地拉回话题,“所以你刚问起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我真答不上来。以前从没好好想过,仿佛做了场梦,一觉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其实能做动画片也挺好,人总应该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你说对不对?我常常会想起高中历史老师某次上课时说的话,他说:青春这种东西啊,如果你不珍惜它,它就会越来越无聊的。从来都是趴在后面睡觉的我那天破天荒地搭了他的茬。我说:那怎样才算珍惜呢?他说:当然是找到自己的梦想啊。那时觉得这回答真是古板啊。但现在再想想,其实不无道理……”
    我乱七八糟地说着,见苏荷好像没心情听了才住嘴。
    她握着手中吃剩的蛋卷脆皮,无意识地转动着,“其实啊,以前当坐台小姐的时候……”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吐了吐舌头,“逗你的,我没当过坐台小姐。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我当过一阵子老鸨,老鸨知道吧,俗称拉皮条,是在谭峰一个朋友开的按摩店。当时店里有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女孩,妈妈在她九岁那年死于工场爆炸事故,爸爸是个赌棍,为了供弟弟读书她初中没毕业就下海做这行了。我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她喜欢唱歌,平时不接客的时候就躺在沙发上看选秀节目,还经常幻想自己是大歌星。那时其他姐妹笑她做白日梦,劝她死了这条心,还不如趁年轻多赚点钱回头金盆洗手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可她很固执,一有空就会跑去KTV练歌,有时还会拉上我,唱完问我好不好听。可谁也没想到她真去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其实她唱歌很不错,地方赛区轻松晋级,可惜在全国赛50强时被一个客人认出来,那个客人威胁她说不给钱就揭穿她……”
    她眼中流过一丝惋惜:“后来她给了那个男人三万多的封口费,那是她所有的积蓄,还包括她给弟弟准备的学费。可最后那畜生还是把这事抖到了网上,她迫于舆论压力,找到节目组主动弃赛了……”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听说她去了广州,可能还在做小姐吧,也可能没有,谁知道呢?”她摊了摊手,摆出一副司空见惯地表情。沉默了一会她声音缓慢地继续说起来,“其实卫寻,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应该知足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谈梦想。对很多人来说梦想只是精致橱窗里的奢侈品,就连你口中的那些迷茫啊孤独啊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贵族病。他们根本没时间去在乎这些,生活只给出一条泥泞路,要么拥抱自尊默默地死去,要么学会妥协卑劣地活下来。”她停下来,无奈又心酸地看我一眼,“可是,谁又愿意去死?”
    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一番话居然是从苏荷嘴里说出来的。我没想自己会引出这么沉重的话题,有点如鲠在喉。我突然特别想为之前的事道歉,“对不起,苏荷,那天晚上我对你太过分了,我真该死。你说得对,有些人有资格谈梦想,有些人却连基本的尊严都无法维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见得谁比谁高尚。”
    她轻推了一下我的肩,“嗨,你不会真以为我还在为了那事生气吧?难听的话我听多了,你那根本不算什么。”隔了一会儿,她落寞地笑了笑,缓缓垂下眼,“其实,我在意的是你骂我之前那句话,你说你就是只爱她一个人。那时我才彻底明白,原来在你眼中,我跟她的差距竟是那样大……我身体里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也被你击得粉身碎骨。”
    我从沉默中抬起双眼,对面路灯下是一地破碎的鹅黄。苏荷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飘过来,“卫寻。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当初我不是以那副模样闯入你的生活,我不偷窃,也没骗你,我跟她一样只是个每天为了考试和迟到烦恼的普通女孩,那现在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对于这个伪命题我无法解答。
    但此刻的苏荷就如那杯绿茶冰激凌一样,轻盈的,微凉的,散发出淡淡芬芳。我忽然很想抱抱她,我试着喊她的名字,不太确信,仿佛第一天认识,生怕惊扰到什么般。
    “苏荷。”我伸过手。
    “别!别在这种时候……”她仓皇地别过脸,双眼似乎有些微红,“别可怜我。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三
    两天后苏荷亲自来了趟公司,她在年叔的办公室待呆了短短几分钟,年叔陪她一起出来时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那个喜悦像一种能迅速篡改程序的凶猛病毒,先是通过我传染给小乔,再跳跃到秦大义和傅林森的脸上,很快全公司的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微笑,以及,大家微笑后面的那一点心照不宣的心酸。但只要一想到往后大家一起加班一起吐槽一起吃饭一起做梦的日子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又觉得这点心酸不算什么。
    那天,简直堪称公司“救世主”的苏荷并没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戴着一副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墨镜,嘴角淡淡的笑容却透露着善意。离开公司前她特意叮嘱年叔,“以后咱们的合作可能要转到台面下了,全权由我负责,钱会先经过我朋友的账号,再打到你们公司账上。稍微有些麻烦,但这也是余总的意思。”
    “那好,麻烦你了。”年叔感激地跟苏荷握手。事后我主动送她,走到公司下楼后我踌躇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但却郑重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怎么样,知道小三的厉害了吧。”她自嘲道。
    “嗯,厉害……”这个玩笑让我很尴尬。
    她低头浅笑,就在这时我瞥见了她眉弓骨上的瘀青。我愣了两秒,伸手摘下了她的墨镜。她惊慌地扭过脸,但还是被我看到了,左眼处是大片的瘀青,仔细看的话,下嘴唇也破裂了,被鲜艳的口红盖住了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脸迅速沉下来。
    “没什么。”她有点慌。
    “谁打了你?告诉我!”
    “别大惊小怪。”她眼神闪躲,直到再次戴上墨镜才恢复了从容,“卫寻你搞清楚,我可是个小三,难免要跟原配斗智斗勇,弄点小伤很正常。”她牵强地扯出一个笑,“黎姐人怎么样你上次也见识过了,既然事情败露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难过一点,不过你别担心,我没那么好欺负。”
    我不知还能说什么,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特别窝囊。就连一份工作都要靠一个女人,偏偏就在几天前,这个女人还被我百般辱骂和瞧不起。
    “苏荷,等以后我赚钱了,我养你吧。”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
    她微微错愕,随即打了个哈哈,“你是要包养我吗?好啊,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下家啦。”
    “不是包养,是我欠你的。”我没心情开玩笑。
    “别,咱谁也不欠谁,真不欠。不过你若要娶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她调皮地噘了下嘴,“好啦开玩笑的,别当真。赶时间先走了,拜拜。”
    她挥挥手转身走了,红色高跟鞋优雅地踩过小区路面的落叶和积水。她渐渐走远的背影像是法国文艺电影中的慢镜头,让人错觉稍不留神就会掉入汹涌的流年,转眼大家都垂垂老矣。
    快下班时小乔找上我,她一脸神秘地将我拉到了小会议室并锁上门,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一阵子。
    “要表白赶紧,我跟附近大学生还约了场篮球。”我催道。
    “别扯,这次是正经事。”她一反常态地严肃,“我想跟你谈谈小歪,你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
    “你说的是哪方面?”我不解。
    “算了我不绕弯了。上星期芳姐抽屉里的现金少了两万块,肯定是公司里的人做的。她让我私底下查一下,我记得丢钱那天小歪最后下班。”
    “你什么时候当起私家侦探了,我跟林森还有秦大义一直睡公司,为什么你不怀疑我们。”
    “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谢谢你的相信啊,但无凭无据怀疑小歪不好吧。”
    “不是,重点不在这,而是……昨天下班我偷偷去小歪的办公桌上翻了一下,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你猜我看到什么……”
    小乔故弄玄虚的话没来得及讲完我手机响了,接过时我不小心摁了免提。打来电话的是苏荷,其实在接电话时我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下一秒会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喊。
    “卫寻!快来,快过来!林森出事了……”
    林森?出事呢?等等,为什么是林森……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天下午确实没来公司,说是请假给老家亲戚买点土特产寄回去,为什么他会跟苏荷在一起?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声音也开始抖。
    “林森……要死了……”
    小乔“唰”的一声冲出了办公室。
    我迅速追出去,顾不上跟任何人解释,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电话里苏荷还在哭,她是真慌了,话都说不连贯了,声音直哆嗦。我对着电话大吼:“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们人在哪,把舌头给我拉直了说话!”
    “文、文庙……”
    “叫救护车啊!”
    “叫了,一直没来……”
    “坐好!”小乔狠踩一脚油门,我整个人都往后一掀,手机滚落到后座。
    文庙是星城非常有名的一个菩萨庙,专门给市民们求神拜佛,勉强也算个小景点。但如果不是节假日平时这几乎没人。文庙离公司很近,如果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话驱车五分钟差不多就可以赶到。眼下我们确实没打算遵守,我第一次看小乔把车开得这么野。两旁的街景疯狂地从我的眼角拉过,整个世界都像是摁下快进键。我心急如焚,又什么都不能做。巨大的惊恐让我思维变得混乱。
    “林森不会有事对不对?”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声音和电话里的苏荷一样抖得厉害,“或许情况没有她说的那么糟对不对?要不就是苏荷在恶作剧,那婊子就爱骗人。今天几号啊,我说是不是愚人节啊,愚人节什么时候改秋天了……”
    “你妈的给我闭嘴!”小乔猛甩方向盘,镇定而冷酷地加速超过一辆丰田,脸上全是泪。
    赶到文庙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侥幸心理有多么蠢,苏荷没有骗我,也没过什么愚人节。傅林森受伤了,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血,全是血。
    他胸口和腹部多出两个狰狞的大窟窿,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苏荷从背后抱住他,两只手试图压住伤口却是徒劳。我来不及去想,为何他们两人会以如此惨烈的姿态瘫坐在文庙南面这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小巷的石板路上。我能看到的是,不断涌出的鲜血缓缓蜿蜒进石板间的缝隙中,那些刺眼的红色液体带着细微而可怖的嘶鸣声,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窜着、发散着,直至其中一条延伸到我的脚下。
    扑通。扑通。扑通。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并疯狂紧缩,最终“砰”一声,爆裂了。
    
    第八章
    
    我想到我们初次见面,他吃面时倒醋瓶的样子,想到我们刚离开白鸟那天一起在火车站广场静坐无言的黄昏,想到他无数次面对我的偏执、虚荣、自私、愚蠢、幼稚、软弱时,那一抹纵容的微笑。
    一
    今天我带来的东西是三个火龙果和一串香蕉,还有傅林森心心念念很久的盆栽——银皇后。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哪怕这个月我几乎每天下班都带些水果来探望傅林森,可只要一站在这扇白漆脱落露出残旧的褐黄色木质的病房门外,我依然会紧张不安,在这之后,才是对于上帝没把傅林森带走的感恩和侥幸。
    有些事注定是要在生命之中留下狰狞印迹的,它们冷血无情,来势汹汹,绝不讨价还价。比如一个月前傅林森遭遇的那场让我永生难忘的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是因为至今我都不清楚为何他的肺部和腹部会被人捅上两刀。
    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像个破烂的西红柿。我慌忙地冲上去将他驮起来,我绝没想到一个一米八六的男人竟可以如此轻,记忆中他的胸膛很结实,就跟他的笑容一样温暖可靠。可那一刻,他只剩一个轻飘飘的躯壳,和一张沾满鲜血的惨白的脸。
    将他送往医院的路上两个女人一直在哭,开车的小乔无声地流泪,苏荷则捂着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我用双手堵住那两个源源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一边不停地喊着傅林森的名字,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可他还是死死闭着眼,除了艰难而微弱地起伏着的胸膛,再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很奇怪,那一刻我脑内忽然大量涌现出曾经和他相处时的,都是些早应该抛到九霄云外的琐事。我想到我们初次见面,他吃面时倒醋瓶的样子,想到我们刚离开白鸟那天一起在火车站广场静坐无言的黄昏,想到他无数次面对我的偏执、虚荣、自私、愚蠢、幼稚、软弱时,那一抹纵容的微笑。我还记得某个深夜的楼顶,那晚我醉了,而他清醒着,他永远是清醒的。我疯狂地撒酒疯,他在一边静静看着,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傅林森的声音缓慢,有着一种兄长般的仁慈与苍凉,带给我无法解释却又真真切切的安全感。
    可如今,这个嫌我不够省心的人却重伤昏迷了。我不相信,我怎么也接受不了。我情绪失控地揪住他黏稠而猩红的衣领吼起来:“林森我操你大爷,你这是在搞什么?你给我睁眼,你给我起来!你听到没?!你不是答应要带老子去内蒙古骑马射箭吗,你不是说过等老子结婚了要做伴郎吗?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你这个骗子,你醒醒啊……”
    傅林森在剧烈的咳嗽中惊醒,他虚弱地打量四周,似乎在思考自己是在人世还是已经去了天堂,他认出我,“我在哪……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啊!你不会死的。”开车的小乔喊出这句话后“哇”的一声哭了。
    “听、听我说……”他颤抖着伸出沾满血的手,目光恳求,“银皇后,我的银皇后……一天三次水,别用杀虫剂,可以用大蒜、银杏叶……”
    负责地说,如果那天傅林森就此死去,那么这是他唯一的遗言,颇具后现代喜剧电影里的幽默。我真是恨透了他,他的身体活生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啊,他体内的血已经要流干了啊,可为什么他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他连赴死都那么优雅。
    随着一阵剧烈而短促的抽搐后,他再次陷入昏迷,而我那句“你他妈要是敢死我就把你那根草腌成酸菜”终是没说出口。
    将傅林森送到医院是十五分钟后,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当你最好的朋友躺在身边生死不明而你却无能为力时,时间有多煎熬。我觉得往后十年岁月的长度就那么匆匆压缩在这十几分钟里一起落到我肩上。
    担架员将他抬走时我寸步不离地紧跟,直到急救室紧闭的大门把我隔开。我发了一会呆才稍微缓过神来,回头想问问苏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乔却早已经把她逼向冰冷的墙角,目光里饱含的愤怒能将人灼伤。
    苏荷脸色苍白地紧咬嘴唇,拼命摇头,她求救般地望向我,大概是发现我的目光同样锐利,忽然又哭起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怕,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傅林森会跟她一起出现在文庙并搞成现在这副濒临死亡的惨状。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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