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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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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刚入夜,她被外面巨大的动静吵醒了。
一醒来,整个世界好像全乱了套,嘈杂喧天,各种各样,所有人的声音都混在一起,频频恼人,吵得她再也睡不着。
“快,快!准备热水——”
“放个东西在他嘴里,千万别让他咬到舌头了——”
“按住啊!脚也按住!”
许凌薇喊晚晚起来帮忙,她端了盆热水进去,看到临时搭的病床上躺着个几近癫狂的男孩儿。
他大概十四五岁,和她年纪相仿,在床上不住地抽搐、发抖、挣扎,气薄如缕,白涎顺着嘴角流了满脖子,脖颈上青筋毕现。
晚晚缩在门边,气儿也不敢出,后来是许凌薇的医生同事嫌她挡道将她赶走。
走前她看到他们给那个男孩儿的嘴里塞了东西,好像是为了防止他咬掉舌头,还用麻绳把他的四肢捆了起来。
她听说,他这是犯毒瘾了。
前半夜一直在男孩儿断断续续的哀嚎和呻。吟声中度过。他就像是在受一种钻心之痛折磨。
明明身处人间,却如堕地狱。
晚晚捂住耳朵,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那种凄惨的声音,她感到害怕。
后来他终于不再挣扎吵闹,倒像是睡过去了。
世界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晚晚却仍不敢阖眼,抱膝缩在一边,心跳的还是很快,很剧烈。
前方一片一望无垠的旷野,一轮姣姣明月高悬,点点水银色落在洪涝过后的荒凉与平芜之上,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沧桑与寂凉。
许凌薇忙完擦了擦手坐过来,顺手就把那难闻的熏香给掐了,顺着晚晚的目光望出去,“过两天就走了,赶不上花期了。”
晚晚歪了歪头,疑惑地眨着眼,“……花期?”
“罂粟花啊,”许凌薇平视那片荒野,苦笑着,“如果没遭洪水,花儿应该已经开了。我还带了单反想碰碰运气拍几张照呢。
晚晚头枕在膝上,撅了噘嘴,没作声了。
“晚晚啊。”
许凌薇看小姑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抬手给她拨了拨脸前的头发,柔声地问,“你现在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吗?就是,爆炸前的事,关于你父母……还有家人,什么的?”
类似的问题,在最初的几年间总会被问起。
不光是许凌薇,警察偶尔也会为此亲自登门造访,甚至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都会抓着她轮流盘问。
大人们态度咄咄,她胆子小,总怕的手足无措。
那时,沈知昼会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你们吓到我妹妹了,滚远点。”
他笑得吊儿郎当的,语气和态度却万分强硬。
若是被逼得急了,他还会面露凶相,“没见她想不起来么?你们还问她做什么?”
仿佛纵使眼前有千军万马,只要他在她身前,她也可以丝毫不惧声色。
他带她出去买冰淇淋,走在路上,他会高举着冰淇淋故意不给她,问:“告诉我,你是谁?”
她连答几声“沈晚晚”,他满意了,她才能大开饕餮。
“你是沈晚晚,”他眉梢一扬,笑着看她,又问,“那我是谁?”
她抬头看他,甜甜地笑起来:“知昼哥哥。”
“知道为什么伯母伯父他们都不姓沈,只有你跟我姓沈吗?”
“为什么?”
“哥哥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他半蹲下来,温柔地用拇指替她拭去唇角的奶渍,顺势将她拉过去。
“所以啊,”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盯住她。他的气息,极低极沉,“你是哥哥一个人的战利品,知道吗?”
她手里的冰激凌啪嗒掉了地。
她低下头,盯着地面,眼眶立马就红了。
“别哭啊,”他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哥哥再买给你。”
“真的?”
她倏地抬头,眼前一亮。
他抿着唇,眼底的笑意愈发浓了,揉了揉她的头。
“你怎么这么好哄啊,晚晚。”
她的确好哄的不得了,捏紧他的衣袖,殷殷地问:“那哥哥买给我吗?”
“当然了,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下次哥哥跟你说正事儿的时候,可别再脸红了。”
……
“真可怜啊,”许凌薇打断她的思绪,“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亲生父母给害了……”
晚晚一阵心惊,缓缓地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她都不记得许凌薇在此之前说了些什么。
“那个男孩儿,被他父母注射了毒品。他刚才那是犯毒瘾了。”许凌薇平视前方,目光深沉而遥远,“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种罂粟,然后低价贱卖给制毒工厂,毒贩制成毒品了,再卖给这种父母。”
这真是一种无比残忍的因果报应。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救他们?”晚晚心惊不已,甚至有些难以理解,“他们……他们种罂粟卖给毒贩,这难道不也是贩毒吗,他们是坏人啊,伯母……毒贩都是坏人,吸毒的也都是坏人。”
许凌薇苦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这场洪涝让他们失去了太多东西了,包括钱,还有人性。那个男孩儿的父母没钱吸毒了,要把他家里最小的妹妹卖给毒贩,毒贩再卖给人贩……他为了保护妹妹,被注射了毒品硬性催眠了……嗯,就今晚的事。”
许凌薇兀自唏嘘着,忽地转言,“晚晚,你还觉得他是坏人吗?”
晚晚听红了眼眶,轻轻摇头:“……不,不是的。”
“那你觉得,哥哥是坏人吗?”
“……哥哥?”
许凌薇温和地凝视她,默而不答。
晚晚咬了咬唇,低下头。
她自然知道许凌薇说的是哪个哥哥。
那夜那个男人的脸,和记忆中的哥哥若即若离地重合,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快要逼疯她了。
“不是的……哥哥是警察呀。”她摇头,声音细若蚊鸣,“哥哥说过,他要当警察的,他要当最厉害的警察……所以哥哥,绝不是……坏人。”
小姑娘倏地抬头,一双清澈眼眸里盛满了坚定。
就像是那年,她抬头望着沈知昼,拉着他的衣袖,眼眸晶亮,声音软软地问他,真的会给她再买个冰淇淋吗。
他那时,曾说她好哄的不得了。
明明知道她好哄,他还总是捧着她,哄着她,护着她。
可这么多年,不知不觉的,她慢慢地长大,也已经学会了自己哄自己。
“哥哥不是坏人。”她最后说。
许凌薇苦笑了下,对这个答案没多意外,揉了揉她的脸颊。
“不早了,晚晚,睡觉吧。”
就在此时,里屋传来了一通乱响。
“——谁?”
第4章 白夜(3)
巴掌大的房间昏昧一片,没有一盏灯。惨白的月光投射入室,掠过男孩儿的右手。
明晃晃的一把刀。
晚晚吓得尖叫,许凌薇紧紧护住她,挟着她向后瑟缩,张皇失措地警告他不要过来,边大声地喊其他人!
他忿忿瞪视着她们,突然恶吼一声,提刀就要冲过来!
“快过来——快快快!快啊——”
“从背后按住他!他手里有刀,当心别伤着了!”
又是一通乱响,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从隔壁房间跑过来,三下两下地架住男孩儿把他往回拖!
“许医生,你们去另一个房间!这里有我们!”
他的手脚一开始是被捆住的,后来解开本想让他睡个安稳觉,谁料这会儿直接提刀来见。
他踢打着腿,朝晚晚和许凌薇嘶喊:“把哈丹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晚晚目睹他被拖进去,她也被许凌薇抱走安顿到了另一个房间。隔着单薄的木板墙,还是能听到他的哭喊。
“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呜呜……哈丹……”
折腾了大半夜,那凄厉渗人的哭嚎伴随阵阵低啜,渐渐被汹汹而来的夜色吞噬得无声无息。
恍然间,晚晚下意识地抹了下脸。
全是泪。
许凌薇和同事们处理好回到房间,仍有些惊魂未定。她伸出手,抚了抚晚晚湿凉的脸颊,“吓坏了吧?”
晚晚用手背拭了拭眼泪,轻轻点了点头,乖乖地躺下了。
许凌薇随后躺在她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她,小姑娘便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就势就粘过来,紧紧地依偎住她,小小声地唤:“伯母。”
“嗯?”
晚晚心口一绷,“他妹妹……”
“没事了……都没事了,”许凌薇柔声地安抚着,像拍小婴儿似地拍了拍她,“大人们会解决的,我们也很快会离开这里。快睡吧,我也很累了。”
“……好。”
只有这夜色睡得最沉,最安稳。
她们却几近一晚无眠。
…
翌日男孩儿醒来情绪稳定了不少。他居然不记得自己昨晚提刀相向的事了,许凌薇判断,应该是毒品致幻的后遗症。他年纪太小,根本扛不住。
午饭后,许凌薇和同事们临时出诊,伙房阿姨让晚晚送了碗糙米粥给他。
他叫哈桑,短脸高额头,皮肤黝黑,五官和眼神中就带有一种长久以来的贫瘠生活所致的苦痛。
那大概是,镌刻在他骨血中的东西。
因了昨夜克制毒瘾,他的嘴唇撕扯到干裂,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晚晚害怕他,站在门边没敢进去。
哈桑似乎也对她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姑娘十分抵触,让她把粥放下,躺下就不理人了。
晚晚回屋憩了片刻。
折腾了大半宿,几乎一夜没合眼,她却仍不敢睡太熟,恐怕他再次提刀冲进来,再三检查了门闩,才稍稍浅眠了一阵。
醒来时,天阴大半,雨势颓颓。
洗了的衣服晾在外面,她出去收时,忽地起了阵风。、
风声低吟不止,夹着一声又一声的啜泣和呜咽,离她越来越近。
篱笆外站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大,有着偏黑的皮肤,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件脏得分不出颜色的黄裙子,同样脏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花,不住地抽噎:“姐姐,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晚晚蹲过去问:“你哥哥是谁?哈桑吗?”
小女孩匆匆点头,哽咽着:“他们说,哥哥在这里……”
晚晚带她去找哈桑,小女孩殷殷地追问,她哥哥到底怎么了。
晚晚只说哈桑似乎是病了,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她不确定小女孩知道多少哈桑的事,也如何都说不出,他后半夜精神失措拿刀相向的事。
进去后,里屋床铺空空,早不见哈桑的人影。那碗糙米粥也一口都没被动过,瓷碗凉得彻骨。
“哥、哥哥呢……”小女孩见不到人,哭得更凶,死死地抓住晚晚的手,“你、你们……把我哥哥藏哪儿去了……姐姐,你不是说哥哥在这里吗?”
晚晚半蹲下来,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姐姐藏起来的,他那会儿还在……”
“我不管,不管——”小女孩儿哭声更大,“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呜呜呜……坏姐姐……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晚晚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会儿换她安慰这样更小的孩子,难免手足无措。
可单只是听小姑娘这样哭,她的心就像是被点点剖开,寸寸凌迟。
想起她曾经也这般哭过,质问他们,把她的哥哥藏哪儿去了,可,回答她的只有——
“晚晚,你要我说几遍?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忘了他吧,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
……
“呜呜,坏姐姐,”小女孩儿攥紧小拳头一下下打在她身上,“把我哥哥还给我……还我……坏姐姐……”
晚晚吸了吸鼻子,三两下擦净眼角的泪,牵起她的手。
“走,我们去找哥哥。”
…
沿一个长坡下去,就是小镇上最大的市集。时隔大半月之久,这里一片复苏之象,非常热闹。
哈丹说,她哥哥哈桑平时会来这里帮叔叔杀鱼赚些零花钱。
不过那点微薄的小时工工资,总会被父母拿去“贴补家用”,如果有幸幸免,哈桑会带着她去市集上买柿饼吃。
哈丹年纪小,只知哥哥辛苦杀鱼帮工赚来的钱被父母剥夺走了,却不知到底的用途。但晚晚猜,那钱多半是用来买毒品了。
即使微不足道,杯水车薪,甚至不惜把哈丹卖掉,他们的父母还是要吸毒。
这场洪涝,让他们失去太多太多了。除了钱,还有人性。
“姐姐,慢一点……我、我快跟不上你了。”
哈丹踉踉跄跄跟在后,刚喊出声,就狠狠跌了一跤。
晚晚回去扶她,看到鲜血从她腿上的伤口里潺潺流出,狠狠地抽了口气,“哈丹,没事吧?”
之前喊着要找哥哥的时候,哈丹还哭得气儿都喘不匀,这一刻出乎意料的坚强。她强憋着眼泪,摇了摇头:“不疼。”
“姐姐带你回去处理一下……”
晚晚还说完,哈丹再次坚定地摇头,甩开她,跌跌撞撞地往市集门口跑。
晚晚只得跟上。
进去找了一圈,找到哈桑平时在的摊位,又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见到他。
倒是那个被哈丹叫作叔叔的大胡子男人用刀背拍着鱼头,大声地对哈丹说:“哈丹,你这样一直在外面跑,说不定你哥哥也去找你了呢?他可能找不到就回家了,指不定这会儿在家里挨你爸妈的打呢。”
哈丹只听他这样讲,就红了眼眶,转身又朝市集外头跑。
她腿还伤着,步子却很快,逆着那个大长坡一直向上、向上跑,快要跑到天边的乌云丛中去了。
晚晚紧跟其后,差点儿就被甩开一大截。
长坡之上,是一片青黄不接的田野,尽头连着一丛高高低低的土坯房。
那里是哈桑和哈丹的家。
洪灾之前,这座边陲小镇上就是如此落后破败的景象了。
老化了的电线将摇摇欲坠的房子幢幢连接起来,道路泥泞,房屋之间的空隙促狭闭塞,只容一人通过,外墙破败不堪,青苔遍布,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
她们从屋内寻到屋外,都没有见到哈桑。
哈丹又一次嚎啕大哭,又踢又打,腿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潺潺直往外冒,把她脏兮兮的小腿又洗了一遍颜色。
晚晚好言好语地哄她,“哈丹,我们去包扎一下吧,去医疗站。说不定你哥哥已经回到医疗站去了呢。”
“……真的?”哈丹泪汪汪地抬头。
晚晚蓦地信心倍足,“对呀,我们找了一大圈,那里还没找呢,说不定他回家没看到你,想到你也可能去找他了,就又回去了呢。”
哈丹这下终于不哭了,捏住晚晚的裙摆,定定看着她:“姐姐,那你带我去。”
“——哈丹?你跑哪儿去了?”
一个黑皮肤、瘦长脸,身形干瘦的女人在门口把她们堵了个正着。
哈丹立刻窜到晚晚身后,“妈、妈妈……”
女人看了看晚晚,拧着眉,神情不悦,“你又是谁?”
晚晚注意到女人胳膊上遍布着针孔留下的青黑色疤痕,小脸霎时白了,哆哆嗦嗦地回答,“哈丹……摔伤了,我带她去医疗站那边……包扎一下……”
“你是医疗站的人?”
“……嗯。”
“哈丹,过来妈妈这里。”女人最后看了晚晚一眼,伸手就把哈丹拉了过去。她蹲下来,语气柔和了些:“妈妈不是说了下午带你去买裙子吗?你半路跑哪儿去了,真是急死妈妈了。”
哈丹推拒着女人塞去的新裙子,“我、我不想穿裙子……妈妈,我不喜欢……”
“妈妈给你买的,你怎么能不喜欢?”
“我……我不……”
哈丹身形薄弱,怎么也拗不过大人的力气,三两下就被女人拖到里面去了。
她三步一回头地回望晚晚,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出于担忧,晚晚还是没走,想等哈丹出来找个借口带她去医疗站,说不定回去就能见到哈桑了。
总比待在这里好。
稍待片刻,一个男人回来了。
他有着同样黝黑的皮肤,皮包骨头,双颊凹陷,形容可怖,气色恹恹的。他应该就是哈桑和哈丹的父亲。
他不善的目光在晚晚身上来回游移,晚晚不敢看他,低下头,站到另一边去了。
他跟哈丹的妈妈进去说了很久的话,是方言,晚晚听不懂。过了阵,哈丹妈妈出来,朝她喊了声:“小姑娘,进来坐坐吗?”
晚晚看着她,摇头。
女人换了副和善的表情,主动攀谈:“你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吧?”
晚晚默了会儿,小声且拘谨地答:“……港、港城。”
“喔,那可真是远呢,”女人笑起来,眉目温柔了不少,“我听哈丹说,你是带她去找哈桑了?”
晚晚点头,“唔……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女人若有所思地盯了盯远处,朝她招了招手,“昨晚真是麻烦你们,进来坐坐吧。哈丹在洗澡,她摔得挺严重的,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管用的药,她一直说呢,要姐姐带她去趟医疗站。”
晚晚仍有些犹豫。
女人却又笑着:“说不定你坐一会儿了,哈桑就回家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带哈丹去。”
…
晚晚独个儿坐在一个屋子里。
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破藤椅,一张烂了的木茶几,还有个破木柜子,就看不到其他家具了。
里面水声淅沥,时不时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哈丹好像又哭了,女人呵斥一句,她的哭声便噎在了嗓子中,只剩下呜咽。
晚晚等得焦灼。
一瞥眸,茶几上摊开着个印着卡通画的铁皮铅笔盒,锈迹斑斑,已经扁了变了形,内盖上印着乘法口诀表。
她听说,哈丹和她哥哥都没在上学了。
哈桑念到六年级就辍学了,家里的钱大多都用来还赌债和吸毒,没有余钱供他们读书。
盒子里扔着两个注射针管,晚晚自然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越来越害怕,捏紧裙摆,如坐针毡。
哈丹妈妈给她倒的水,她一口也不敢喝。
无人出来跟她说话,她也不希望除了哈丹和哈桑,那两个大人中的谁来同她交谈。
她只想等哈丹出来,然后带她去医疗站那边。
等不住了,她过去想看看哈丹洗得怎么样了,隔着破布帘子,突然听见哈丹妈妈凶狠地说:
“你哭什么?你不洗干净,那些叔叔是不会喜欢你的,新裙子买了也没用,你就永远脏兮兮的,没人会要你——”
晚晚大惊失色。
她连连后退,再不敢多留,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她要去找大人来这里!
——这里已经没人能保护哈丹了!
“你——”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口蹲守的男人!眼疾脚快地朝她追了上来!
晚晚听到脚步声,看到那人是哈丹的爸爸,手里还提了根粗黑的棍子,恐惧驱使她更加拼命地向前、向前跑——
——砰。
脑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剧痛。
她浑身一软,接着,整个世界堕入一片黑暗之中。
…
砰——
一声枪响过后,余音拨颤着空气,瑟瑟发抖。
寂了半秒后,伴随而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身形魁梧的男人轰然跪倒在地,左腿上赫然一个血窟窿,鲜血扑簌簌地往外冒,灰蓝色的裤子上登时殷红一片。
阿阚和虎仔三下两下地压住了他。
沈知昼坐在屋子中央,懒懒地搭着一条腿,手里把玩着刚才行凶的那把枪。
他的耐心和声音的温度,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我再问一遍,康绥在哪?”
“不知道……我、我不知道……”男人抱着腿,苦苦嘤咛着,“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告诉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沈知昼睨着他,轻哂了声,“你不是最喜欢像只狗一样跟他吐舌头了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昼哥,求你了……求你,”男人不住地告饶,缩在地上低低啜泣着,“人……也不不、不是我杀的……真的……”
“你也没那个胆子。”
沈知昼冷笑,抬手,枪口就对准他的另一条腿——
“求你了——!!!”
男人闭着眼睛大声嘶喊,恐惧到了极点,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半晌,预感的枪声没再响起。
却听到沈知昼轻佻地呵笑出声。
他摆弄着男人的手机,看到浮现在屏幕上的“康绥”二字,唇边的笑意愈发浓了,扬手,扔到男人面前去。
“接。”
男人只得照做,抖着手滑开屏幕接起,颤着声音,“喂——”了一声。
沈知昼懒洋洋地指挥着,“跟他说,他爸爸找他。”
“……”
对面的人听到这个声音,还没作答,又听那边轻佻地补充了句——
“他爸爸,沈知昼。”
第5章 白夜(4)
“我只让你带她一个人来,为什么带了两个?”
康绥从挂掉电话后,整个人就像是个冒着火星的炸。药桶,一触即燃。
他坐在这间破木屋里多等了快一刻钟才见到哈迈,耐心霎时降到零点,打量着哈迈身后那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小姑娘,语气更是不悦:“这模样,看起来也有个十五六了吧?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个这么大的女孩儿?”
“一个嫌少,两个也不嫌多嘛,您多赚点,”哈迈陪着笑脸,殷切地凑上前去,朝康绥捻了捻手指,舔着嘴唇,低切地说,“绥哥……那我也多来点儿货?”
康绥皮笑肉不笑地瞥他眼,“想多要多少啊?”
“就……”哈迈讪笑连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伸了两个手指,“起码也……两条吧。”
“两条?”康绥搭在另一张凳子上的腿突然撤开,高高一扬,狠狠将哈迈踹倒在地,低身过去,伸出一根手指,笑了笑,“就一条。”
“绥、绥哥……”
哈迈来不及吃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牵住绳子把用黑布蒙着双眼和口鼻的两个小姑娘从旁边拉过来。
“您、您看啊……不一定是年纪越小越好吧?就这个大点儿的丫头,从老远的城里来的,走丢了家人也不知道,她模样又水灵,外面那些稍有点儿钱的老光棍肯定都喜欢呀……”
晚晚听哈迈这么说,狠狠地抖了一下,眼泪汹汹从眼眶里逼了出来,再次濡湿了蒙眼的布子。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的对话和凶恶的语气,就足够让她恐惧到极点。
她连挣扎都不敢,双手被死死捆在身后,那粗糙的麻绳几乎要箍碎了她的骨头。
康绥不耐地说:“你是觉得她值一条货的钱?”
“……是、是。”
康绥默了半晌,像是在思考,最后似是松口了,又问哈迈:“就要两条么?”
哈迈眼前亮了亮,殷殷地点头:“是,是……”
“行啊,”康绥跺了跺脚,站起来,吩咐手下架住晚晚和哈丹,对哈迈冷笑,“会跟我讨价还价了,我以后得让道上的兄弟们对你刮目相看了,是不是?坐地起价玩儿的好,玩儿的是真好啊。”
哈迈再次堆起笑容:“不敢……不敢,谁不知道道上都是康爷跟绥哥您说了算,绥哥多高看我一眼,那就是刮目相看了。”
康绥哼笑了声,让手下阿沅拿来包货,直接扔到康绥面前的桌子上去,桌上有个秤。
“今年发了洪涝,你们穷得要死,你知道这么一条货被炒到多贵了么?”
哈迈看到那包冰。毒,兴奋得眼中直冒火星,刚想去碰,听康绥这么说了这么句,缩了缩手。
他注意到表盘的指针没转到那个数字“2”上,兴奋劲儿登时消了大半。
俗称的“一条货”就是一公斤,那指针在“1”附近摇摆,别说不足两公斤,差一点儿都不到一条的量。
哈迈脸上笑容尽失,“绥哥……这……”
“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夸你有脑子吧?”康绥冷冷横他一眼,朝阿沅一扬下巴,“去,把他指头剁了,就留一根,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信口就跟老子要两条货。”
“——绥哥……绥哥!!!”
哈迈厉声大叫,立马就被阿沅和几个人高马大的手下按在了桌子上。那货他是一指头都没碰到,转眼之间,阿沅已经拔出了刀,将他的小指连根切了下来!
“啊——!!!!”
惨叫声绕梁三尺,在巴掌大的屋内回旋不绝。
晚晚吓得不成样子,吞噎着眼泪,不住地发抖,身旁的哈丹也吓哭了。
她们的嘴巴被堵住,无法哭出声,也不敢哭出声,就像被掐住了喉咙,只敢低低地呜咽。
“操——哭什么啊,女人是真他妈的烦。”康绥头痛地揉了揉额,在三重奏的哭声和惨叫声中大喊大叫着,催促阿沅,“赶紧的,剁干净了就带她们走,真他妈耽误时间!”
“是!”阿沅中气十足地答了声,命人按死了哈迈,不让他挣扎太厉害,一刀下去就剁掉了哈迈的无名指。
阿沅自然知道康绥是怕谁来。
那会儿接了个电话,康绥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这会算时间也快……
哐当——
刚切到哈迈中指,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
康绥刚要点烟,手一抖,就啪嗒落了地。
阿沅动作同时停下,转头看向门口,脸色登时变了,“绥、绥哥……”
沈知昼长腿一收,放下脚,然后就笑了起来:“唷,都在呢?”
“……”
他提起腰间挂着的两把枪,对准屋内的人,弯着唇,“那就一起死吧。”
…
一时枪声四迭,震耳欲聋。
屋内霎时间乱成一团,哈丹呜咽着,狠狠地撞到了晚晚身上。
晚晚跟着她失去了平衡,两人一齐摔倒在地。她们的手被捆在背后,如何也动弹不得,就那么蜷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爸爸亲自来找你,你也不给我磕头问个好——”沈知昼长臂挥出,枪口直冲康绥的脑门——
“是不是,不太礼貌呢?”
同一时刻,康绥也毫不示弱地将枪口狠狠地抵在了他的左胸口上,一手捂着腰上冒血的伤口,有些艰难地冷笑:“怎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沈知昼佯装讶异,低睨了眼康绥抵在自己胸口的枪,唇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神色丝毫不乱。
他抬脚,就那么让康绥的枪抵住他的胸口,步步向前。
他走一步,康绥就退一步,面上的恐惧也就更多一分,方才高涨的气势也渐渐弱了下去。
他眼底笑意稍浓,轻诮地反唇相讥:“平时见到我不是吓得跟只狗似的,怎么,背着我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气势这么足?”
康绥梗着脖子怒喝:“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开啊——”
沈知昼一口咬过他的话,突然就拔高了音调!
“……”康绥被这声吓得一抖,沈知昼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声线跟着缓下来,像是在好声好气地商量,“杀了我,你就是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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