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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暮色难寻-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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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小刘,你再逗,沈先生的脸要烧起来了。”陈姐笑场了,她来回看看办公室,满意得很,“到底是国金,原来那个办公楼真的不好比的——说起来也是好笑,那天我过去工作室的时候,原来那间大厦的物业还问我们呢,已经不催着我们搬走了,要是留下来的话,还能免三年的租金,问我们怎么不留。我说我们要去国金了,他还好失落的样子呢。”
“还有这事?”刘瑕微怔,目注张暖,张暖想想,拍了下大腿,“噢,是有这个事情的,不过当时刘姐你在跑案子,我也在忙搬家的事情,好像后来打了叉我就没和你说了——免租金了不起啊?我们国金办公室也免租金啊。还更高大上,陈姐,是不是?”
陈姐和小高都深以为然,刘瑕只得微微笑:当然了,对张暖来说,国金自然要比原来的写字楼更好,她最近都在做份外活,忙起来也的确想不了那么多——他们要搬离原来的写字楼,是因为沈家有人出手,想整得她在CBD呆不下去,但到底是沈家的哪位,他们就都没深究了。这种事,在矛盾结束以后也不会再有下文的,沈钦现在都搬出去了,再逼迫,等于是节外生枝,给自己挖坑。
也因此,在沈钦从月湖别墅搬出以后,物业那边的口风就开始变松,刘瑕是并不诧异的。她没想到的是,物业那边的态度,最终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隐隐期望他们留下的样子,这三年租金,没有人明确示意,他们肯定是不会免的。
人都搬出来了,沈钦最近也的确没再和沈家有什么联系,现在忽然来修补关系,对她示好,总不可能是忽然间良心发现吧?是不是原来的写字楼里有什么便利于他们的地方,以至于对方希望工作室能留下,方便他们的监控?沈钦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单枪匹马,不可能到实地查看,如果他们在通风管道里留了一些东西呢?她还能想出很多假借咨询之便,留下监控设备的手段。只是现在,人都搬空了,就算有什么,人家也早就取回,这条线索算是断了,而且仔细想想,逻辑链条也并不是那么的通顺,如果真不希望走,当初又何必用搬家来威胁?
吃过下午茶,刘瑕把沈钦推进他的办公室里——门一关上,沈钦就大喘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开始指点江山。
“张小姐这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工作室鞍前马后,她的工资,是不是该考虑加一下了?”
“那个问你是不是单身的曹先生,已经要了张小姐微信,准备到你这里来咨询的——我觉得这个人用心很不纯正,再说你现在也没时间,应该回绝掉!”
“原来物业那边的情况,我已经调查过了,让你们搬出去的是物业公司的老总,他指示人做的,但到底是谁还不知道……对方好像不是通过电话或软件下达的指示,不过我已经在跑他的财务状况了,希望能发现一点线索——刘小姐,你……你干嘛啦!”
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一下微弱了下来,沈钦整个人拼命地往后靠,俊脸红得快滴血,想去抓刘瑕的手指又不敢,“求……求放过……嘤嘤嘤……”
刘瑕的手指,顺着他的大腿往前,两根手指一前一后,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走到危险的深度才停下来,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笑得甜又无辜,“沈先生,是不是该重新帮助你摆正一下我们两人的位置?”
“是是是。”沈钦一脸的虚汗,“该、该摆正……”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男女朋友关系。”
“我们中谁说了算数?”
“老……老婆最大呀老公最二,年轻的情儿呀老来的伴儿……”沈钦已经语无伦次了,目光盯着刘瑕的手指绕圈圈:这几天他没少吃这一招的苦头,二十八岁的准魔法师,谈起恋爱来那还得了,刘瑕用手指尖都能猜到,这时期的男人都在想些什么——感情对男人来说,性驱力占比绝对比女性更高。他们的关系强行纯情化,主要那还是因为沈钦的伤势。
刘瑕收回手,忍不住伏案大笑,沈钦不甘地发出怒吼,但也不敢再挑衅她的威严,只能怏怏地怨念,“刘小姐,痛多了真的会产生心理阴影的……你也要为将来的自己考虑啊……”
“我就是专治心理阴影的,包治包好。”她对沈钦飞个媚眼,又兴出捉弄他的冲动,倾身向前吐气如兰,“想不想要把阴影再加重一点?”
沈钦咕噜一声,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左看看右看看,浮现壮士断腕的悲壮感,痛下决心,扑上前啃刘瑕一口——就吻在唇边上,不敢加深,几秒钟后,用尽所有自制力撤回来。
“唉……”他哀怨地说,修长干净的手指,抚上刘瑕的脸颊,带来少许麻痒的触感,“上天对我真是太坏太坏了……我不恨他让我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的遭遇……但我真的好恨,它让你接受了我的同时,又让我受了这样的伤……”
刘瑕抿起嘴,克制住汹涌而上的笑意,有一半是幸灾乐祸,但另一半……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这愉快的感觉,让她很想再逗弄一下沈钦,甚至整个人向他的抚摸倾过去,然后,对他做一些不宜在工作场合谈论的事情——虽然这是他的产业,但归根到底,这里已经是一间工作室了,在这里考虑这些是似乎太不专业,但此刻她已经完全并不在乎,甚至都忘却了调戏沈钦的最初用意——
“哎哟,都过了20分钟了。”她看眼表,忽然吓了一跳,“我半小时后还有个咨询,最好还是现在开始工作。”
都说谈恋爱的人智商会有所下降——这是经过科学验证的事实,大量分泌的多巴胺等化学元素,会削弱意志力与注意力,令人对肢体接触的敏感度和需求度都有所上升,反映在生活中,就是常见的心不在焉、情绪化,以及对工作兴趣下降。她一直相信自己并不会是化学反应的奴隶,但如今看来,她的身体对此自有观点,时间感的丧失,就是显著的征兆……沈钦刚才的寡言少语,并不完全是因为对陈姐和小高的陌生感,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即将开始的调查还有些紧张,她只是想要通过肢体接触转移一下注意力,缓解他失落的情绪而已,但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为了肢体接触寻找的借口。
“安迪的人工智能小组,有十多名成员,其中精通电脑,黑客技术能黑进X公司的内部网络,并且不留痕迹的,约有八人。再做进一步筛选——有华裔血统,或者在华人较多的湾区、西岸长大的黑客有四名,茱莉亚、霍德、陈和安德烈,其中茱莉亚和陈都是ABC,霍德和安德烈在大城市长大,接受过中国文化的熏陶,在生活中有流露过相关的细节,比如说,霍德在台湾做了半年的交换学生,安德烈的女朋友是华裔。”
刘瑕打开文档,端详着四张照片,“在安迪事件发生后,他们有对你做出什么敌意的表示吗?”
“……没有。”沈钦的情绪要比刚才振作一些,但眼帘依然低垂,安迪事件对他来说无疑是个Trigger,刘瑕望着他的头顶,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的世界,和常人差异太大,在沈钦愿意说出事情始末之前,她也无从开解心结。“安迪……自杀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组的任何一个人,当时我自己的情况也不好……我试着自杀了两次,又在疗养院住了几个月,如果不是有一天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电子邮件,我……还没那么快能振作起来。”
“电子邮件里是什么内容?”刘瑕把手放到沈钦手上,沈钦的手动了一下,想要扣住她的,但在片刻的犹豫后,又悄悄往后退缩了一点。
“是一张祖父的老照片。”沈钦的声音很低沉,“还有一句话,‘你伤害了我爱的人’。”
“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刘瑕不禁皱起眉。
“是的,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也不需要说更多了。”沈钦的手攥成拳头,“我伤害了安迪,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他……”
他梗住了,肩膀也缩了起来,刘瑕帮他说完,“他也能对你做出同样的事。”
“……嗯,这张照片,本身就是无言的示威,这是我存放在私人电脑里的照片,我从没有把电脑带到办公室,基于黑客时期养成的一些习惯,我也很少和人谈论我的私事,他能拿到这张照片,证明他破解了我的电脑,得到了我的一切信息,也证明……”
也证明他拿到了我的照片,这就是你回国后就开始监控我的原因,是吗?
其实,你早就认识我了,早就有了我的照片……是吗?
刘瑕在心底帮他默默补完,她凝视着沈钦,一开口却说起了别的话题,“在那之后,你就回国了,再也没收到第二封电子邮件……你有没有想过,发这封邮件的人可能只是一时的冲动——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情绪上会做出夸张的威胁,但理智回笼以后却不会选择付诸于行动。”
“有过这样的侥幸想法,但我不能指望侥幸活着,我知道,亲戚们不会喜欢我住进24号别墅,但那是离祖父最近的地方,回国后,我控制了月湖别墅的整体安保。”沈钦点了点头,焦虑与羞愧交替。“几个月来也一直没有出事,我有时也在想,他是不是已经过了情绪,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有意维持静默,只是欣赏着我的紧张,作为一种惩罚——等到我放松警惕后,他在把握机会,完成复仇……但不论如何,除了这封电子邮件以外,我没有别的线索,我一直在网络上追查,但……”
“但对于一个能破解你电脑的黑客来说,网络就是他的丛林和大海,你永远不能在网络上找到一个匿名黑客,除非,你掌握了一些别的线索。”刘瑕冷静地说,“你有保存和这四个同事的聊天记录吗?”
“有。”沈钦愣了下,“你是要采取语言习惯比对吗?但样本资料就一句话,这……能形成有效的母本吗?”
“我知道FBI对语言习惯是怎么分析的,他们有专用的软件,可以提炼出单词频率,从而寻找到两份文本的相似之处,据说样本字数越多,准确率就越高,甚至可以百分百地确定这两篇文章是否出自一人之笔。但心理学对语言的分析不太一样,它就和图画测试一样,都属于心理分析的一部分,通过文本,你得到的是对性格的侧写——当然,即使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不能充当分析材料。”刘瑕笑了笑——其实,她对这个藏在幕后的黑客,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但这里牵涉到的推理要素和她有关,一旦说穿,沈钦就必须给她一个解释:他早就认识她了,也许就是在两人都在剑桥市读书的那几年,她甚至可以回溯出可能的相识场所——她在哈佛期间,曾经接过一个和MIT合作的心理分析试验,每周都有两次会横穿校园,也许沈钦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就在她会经过的5号和6号楼中。也许就在某一天,沈钦望向窗外,见到她走过去,被她的长相激起了交配的冲动,意识到自己除了机器人以外,其实还有一重男性的身份……
事实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否则,沈钦就不会选择不说了——刘瑕最终,还是避重就轻,绕过了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并不仅仅只有一句话啊——已经过去三天,威尔森很快就要崩溃了,在几小时以后,可供对比的母本就会就位,我们的黑客,也将揭开自己的第一层神秘面纱。”
“才三天?”沈钦有点吃惊,“你确定他已经崩溃了吗?”
“你低估次声波的破坏力了,”刘瑕看了看手机,“呣,从短信时间来看,7小时以前他就愿意合作了。能撑上……56个小时,他已经是一条罕见的硬汉了。”
“但你没有马上去讯问的原因是——”
“我让他们再放一段时间,”刘瑕轻描淡写地说,“配合调查、停止折磨,实际上这还是一场交易。配合调查也不停止折磨,才会让他更加恐惧,更想要结束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实都倒出来,把所有他认为有价值的筹码交出,祈求饶恕,从而彻底丧失主动权,沦为我们追查真相的工具……”
又看了看手表,她耸耸肩,“当然啦,其实要达到这个效果,再折磨三五个小时也足够了,多出的两小时……”
刘瑕甜甜地、愉快地笑起来,“就当是我的私人兴趣吧。”
沈钦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刘瑕对他摊开手,偏过头笑而不语,潜台词不言而喻:我就是这样的人,害怕的话,现在撤也还来得及。
“多出的两小时,是因为我吧?”沈钦突然说,遗憾的是,他看起来并不像害怕的样子,相反,似乎还很触动的样子,“我之前就发现了,刘小姐,你对伤害到我的人,特别的凶狠……刘~小~姐~人家好感动哦!”
虽然身在轮椅上,但他的双眼依然冒出红星,嘴唇也嘟成菊花状,“来亲一个亲一个——”
“你恶心不恶心!”刘瑕吓得抓住他轮椅往前一推,沈钦手舞足蹈,一路滑过宽敞的办公室,砰地一声撞到墙,她借机站起来,赶快拍拍脸,命令不自在的红晕快点散去,清清嗓子,“客户快来了,我出去了啊,一会我们一起去警局——你记得和景云说一声,次声波可以停掉了,再多一小时,我怕威尔森会真的被玩坏——”
乘沈钦还没转过身,她连珠炮式地交代完毕,逃一样出了办公室,一边整衣服一边收拾心情,“暖暖,客户到了吗?”
“刚到了,我安排他在办公室等你——哎,那个,刘姐——”张暖欲言又止,但刘瑕没注意她的表情,径自开门进了办公室。
“不好意思——罗先生。”她瞟了文件夹一眼,“刚有点事耽误——”
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刘瑕盯着缓缓转过身,冲她不好意思地挥手打招呼的新客户——很罕见的,看清他脸的那瞬间,她确实是受到了一点惊吓。“——沈……铄?”
心念电转间,又一个谜团被解开了,她脱口而出,“把我们赶出办公楼的事……是你做的?”
第88章 第二重面纱
“实在是不好意思,刘小姐,当时没想到……你已经和沈钦有了进一步的关系。”沈铄的笑脸有点尴尬——他也有理由尴尬,他做的事写在小说里也许是霸道总裁款,在现实中就很恶少了。“其实我并没想真的让你们搬出去,只是……”
“只是想要看到我着急求助的样子,也为你的救世主出场做铺垫吧?”
刘瑕的语调当然还是很稳定,除了沈钦和连景云外,能看到她表情波动的人估计不多,她的语气没有讥刺,也没有愤懑,就像是一柄刀,精确地割下沈铄的面具,“这是很常见的心理,很多咨询者在求助之前,都希望能树立对咨询师的心理优势——炫耀自己的权势,不但能够获取额外的安全感,也能争取到咨询师的重视——当然,这是咨询者自身的想法。”
沈铄直摸后脑勺,看起来彻底没脾气了,“只能说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刘小姐有什么怨气的话,我愿意为你支付国金这边的租金。”
刘瑕掂量地望着他,不禁扬了扬眉毛:沈家的小辈,能力出众的不多,像沈铄已经属于很优秀的了,现在,沈钦一走,顿时就显出沈铄来了,再加上现在三房四房都被沈钦和她扳倒,沈铄的日子应该很得意才对,如果他是过来耀武扬威的,很幼稚,但也符合沈铄的性格,但……从沈铄的表情来看,她能感觉到,他驱使大厦物业驱赶工作室的举动,确实只是出于咨询前微妙的自我造势心理……这一次,她是真正来咨询的。
“不用了,这套办公室是沈钦买下来送我的。”她还有些狐疑,再试探一下,“虽然离开了沈家,但他也不会就此变穷,我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自在。”
出乎意料,沈铄对沈钦这个名字的反应并不是太大,只是随意地一笑,“当然,少了他爸,不还有他妈吗?沈钦的妈妈也够有钱的了,国金一套办公室,小意思。”
他看起来还是对沈钦的黑客生涯,以及和这种黑客生涯所匹配的恐怖吸金能力一无所知,刘瑕微微一眯眼:事到如今,如果说她还看不出沈江屡次出招的猫腻,那她也就不会来开这个心理工作室了。只是,看起来沈铄和父亲的关系也并不太亲密,他知道得并不是很多。
“也许吧。”她笑了笑,“但,沈铄先生,我和沈钦的密切关系,也许会成为我和你之间进行咨询的阻碍,一般来说,不太鼓励现实中的亲友互相咨询,所以……”
“你是想要说,我告诉你的事,你很有可能会告诉沈钦吧?”沈铄今天来,装腔作势的态度收敛了很多,似乎是下过一番决心的。“我不在乎……我相信刘小姐你的专业素养,再说,就算沈钦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笑容里有点点解脱,也许是沈钦被逐出沈家这件事,终于给了他自信,现在的沈铄,可以用较为平静的语气来谈及自己的堂兄弟了。“其实说穿了,大家都是病友,说不定还能交流交流呢,呵呵……”
病友?这么坚决的就诊态度,看来沈铄对她信心十足,这会是因为……
大脑快速倒带到两人的上一次对话,她在月湖别墅重枪击倒了沈家所有亲属,沈铄(较为无辜地)也挨了一枪,她说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推测,但从沈铄的反应看来,应该是全都说到了点子上,从时间点来推算,正是在月湖别墅的冲突过后不久,他才开始排挤工作室——
“是因为当时我的那一番话吗?”她静静地说,“这种侵入式的分析,有时候也会成为Trigger……对不起,也会扣动连锁反应,让一些被遗忘的心结浮现,不过这一次,你选择了接受自己的心理障碍,也因此,消解了对沈钦的敌意……”
“听刘小姐的口气,你对那天的事感到抱歉?”沈铄反问,他的表现确实沉稳了很多,双手叉着放在膝盖上,看起来终于像个大人了。“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我并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我还隐隐有些感激……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你当时说了太多人的心理问题,这让我感到……”
“你不是唯一的一个。”刘瑕帮他说完,“这通常能有效地减缓‘难以面对心理问题’的心结。”
“对。而且,知道我的问题不再是因为我……”沈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总之,是好承认多了。”
“但沈铄先生也未必要来找我。”刘瑕再次尽责提醒,“我和沈钦关系密切,你现在说的话,有可能会被他听到——甚至也许会被当成他用来攻击你的工具。”
她的手机隐隐响了一下,某人提出抗议了,用词也许是委屈的‘我的人品有那么低劣吗’,不过刘瑕并没去看,她的双眼像两泓深潭,把沈铄所有的反应都倒映其中。
“我私下也看过一些心理医生,但根本没法放松下来,总是怀疑他们的专业水平,也怕我的真实身份泄漏以后会有麻烦。”沈铄的意愿却很坚定,“刘小姐你就不一样了,你的专业水准,我只有一个字——”
他挑挑大拇指,第三次被警告还不退缩,“总之……虽然这样上门有点不好意思,比我想得要窝囊多了,但还是希望刘小姐能收下我这个病人。”
刘瑕端详他几秒,不再排斥沈铄的就诊。“沈先生的咨询意愿这么强烈,是因为最近碰到什么问题吗?”
“是又开始失眠和做恶梦了。”沈铄点头说,不过表情还行,不算太沮丧,也没有怨恨。“就是那天听到你的分析后开始的……但我并没有感到困扰,恰恰相反,我还有种轻松感,好像是一个脓疮终于被挑破了。总之,那天你的那些话,给我的印象非常的深刻……它让我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你在中学时期的事情?”她说的那番话里,关键词是暴力倾向、校园伤害事件,她猜测沈铄没有出国就是因为他太会闹事,看起来这个假说并没有错。
“嗯。”沈铄垂下头,望着膝盖上交叉的指尖。“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鄙视我,他们说这是心理咨询师的基本素质,他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种不正常的东西,但是……可能这也是我找别的咨询师都不见效的原因,直到那天我才肯定,原来你是真的不会鄙视,四叔、三叔,我、大伯,甚至是祖父……我们的所有阴暗面都被你说出来了,可你没有审判,就像是一面镜子,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就只是很客观地在映照而已,你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我们不要再端着伪君子的架子……哈哈哈……其实,我觉得这挺合理的,有时候我自己看着镜子也想,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别人看你人模狗样的,可你自己知道你就是一条狗呀……”
对沈铄这样配合度极高的咨询者,刘瑕要引导的并不多,她简单地“嗯”了一声,给沈铄递上一杯水,“你的暴力倾向出现在什么时候,最严重的是青春期吗?”
“嗯,就是开始发育的那几年。”沈铄自动抓过抱枕,在沙发上蜷成婴儿状,他深吸一口气。“其实从小就能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和沈钦一样,我小时候也很皮,很容易生气,不过别人都不和我一样,生气的时候真的能把一屋子东西都砸干净,有时候我自己回神了都吓一跳,就是……一屋子碎片的画面是很有冲击力的,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经常梦到这一幕,梦到我醒来了,然后醒来以后,世界都被我扯碎了,我就站在黑色的宇宙里,除了那些白色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小学的时候还好,因为其实发火的机会也不会很多,当时和我一起玩的朋友都让着我,其实现在想起来,我基本是没有什么发大火的理由,但是当时非常受不了激,一点小事都能让情绪整个爆炸出来,然后就是那种疯狂的打砸发泄……”沈铄的眼神渐渐地空洞起来,他不自觉地撕扯着抱枕,手指隐隐跳动,刘瑕几乎能想象出沈铄当时的样子——一个小男孩在凌乱的房间里惊慌四顾,但除了一样惊慌且沉默的保姆之外,找不到另一个在乎的人。“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就是我介意沈钦的开始……我们都是问题小孩,但沈钦的问题要比我的问题简单很多,可能我羡慕的并不是他得到的那些所谓的关爱,还有他的聪明才智……我羡慕的是,为什么沈钦看起来活得很肆意,不高兴了就尖叫——就只要尖叫、大哭、恶作剧这种就够了,他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失控,会……会被别人……甚至是被自己……”
他垂下头,“被自己当成是怪物……”
“所以,你现在对自己的情绪严防死守,甚至有意活得很浮夸,因为你怕……”
“是啊,因为我怕……”沈铄露出苦笑,第一次直接望向刘瑕,“因为我怕我不能每次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上次我们在车里一样,你猜得很准,当时我真的很想要掐住你的脖子……我想很多人吵架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我就会很自然地忍不住去做。如果不是当时沈钦他突然出现……”
“那你的后脑勺就要遭殃了。”刘瑕说,语气平和地问,“在校园生涯里,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嗯。”沈铄垂下眼,再度望着自己的指尖,“读到初高中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激素变化,我的脾气变得更可怕,这就像是一个按钮,就是,很可能随便一个细节都会按到那个按钮,然后人就整个变了,什么都不想,只能想着去打、去击垮对方、伤害对方……有时候就算没有任何不对,起床后心情也很阴沉,就只是想要发泄出来,每次打群架都冲在最前面,飚车、抽烟……什么坏事都干,那种情绪驱使着我,直到我……”
“出人命了?”刘瑕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沈铄的肩膀缩了一下,他慢慢地、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意外……我后来一直都有梦到他。”
刘瑕保持着友好的沉默,等着沈铄继续细化倾诉:这自然是他的主要心结,目睹一个生命的消逝,足以改变很多人对人生的认识。
“但是我心里最不能接受的,其实并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是,沈铄顿了一下,并没有往深处去谈这点,“而是我的父母对这件事的反应……这件事,有人帮我顶了罪,我没受到任何惩罚……我是说任何惩罚。”
他抬起头,幽幽地望着刘瑕,“任何、一点、惩罚。”
“连来自父母的训斥都没有吗?”
“没有,”沈铄的沉稳第一次有了裂缝,“我妈当时已经和我爸离婚了,人不在S市,是我父亲处理的整件事,他很忙,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秘书出面,我一直非常的提心吊胆,不敢见他,我怕见他以后要被训斥……当时我已经懵了,我根本不知道,凭人手也能打死人……原来一个人发狂起来,是真的可以打死另一个人的。我当然不想去坐牢,也不想挨骂,我和我爸关系虽然一直不是非常亲近,但我也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他肯定非常失望……”
他顿了一下,忽然把脸埋进手里,沙哑地说,“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完全没骂我……他一直骂我的,成绩不好了要骂,在祖父面前没眼色要骂,待人接物出差错要骂……但这件事之后,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就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我闲话家常。我还以为这是策略,所以更不安,后来干脆直接让他骂我,我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他却反而很吃惊,问我做错了什么,我说我不该打架,不该……打死人……”
他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就像是破碎的哭泣,“他却说……他却说……”
“打架虽然不好,不过也不要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一个小市民的儿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当时完全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可怕、最可怕的一点是,我知道他不是在说反话,也不是想要宽慰我却不得其法……我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是这么想,一个小市民而已,一个小市民的儿子而已,他根本没把那条人命当回事,甚至还不如我的一次不及格来得重要……”
“其实我对这种暴力倾向都已经并不是很介意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我都已经接受了必须和它抗争的命运了……”沈铄移开手,抽了一大团纸巾捂住口鼻,他缩起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父亲好像并不觉得着是一种病态,这需要改变,他觉得着是细枝末节……不过是人命而已,他一点都不在乎。”
“我不知道的是,我该怎么接受这么一个父亲,我该怎么接受我是这样一个人的后代,我怎么接受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这个事实……我传承了他的基因,受他的教育,我有他一切的毛病……我没法选择,我有这么一个父亲……我更没法选择离开他,因为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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