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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暮色难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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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暮色难寻》作者:御井烹香

文案:
如果没有你,我会在哪里?
暮色中的你,是不是分外美丽?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瑕,沈钦 ┃ 配角:连景云 ┃ 其它:

【作品简评】
心理咨询师刘瑕接到了一个神秘的委托,委托者是本市首富之子沈钦,沈钦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原来他是一名天才黑客,一直在监视刘瑕的生活。沈钦本人也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在治愈他的过程中,刘瑕和沈钦一起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案件,也逐渐发掘了彼此的过去,治疗了彼此的伤口。文笔简洁、幽默老道,一个个心理案例背后掩藏的是残酷的社会现实,同时还有人们永不放弃的希望,在残酷中夹杂着温柔。男主角个性鲜明,萌度爆表,和女主角刘瑕的女王风范形成鲜明对比,是今年最有特色的文字情侣。
                                                                                           
    第1章 沈公子
    
    六号来访者躺在长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讲,“刘医桑啊,侬港吾啊不算啰苏对伐?吾就搞伐懂了,阿拉老头子一帮亲眷哪能天天撬伊要帮吾离婚,吾就帮伊港,‘老早吾帮侬上山wu乡——’”
    刘瑕用眼神暗示无果,只好在一分钟后见机打断来访者倾诉,“王阿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听不懂上海话。”
    王阿姨换了个姿势,眼神穿过刘瑕望到她身后的墙壁,“——到大西北去,新疆乌鲁木齐知道伐?小姑娘,石河子就是从乌鲁木齐还要出去几百公里,我们在军团采棉花,老头子身体一直不好,工分挣得来,饭都不够吃,你知道什么是工分吗小姑娘?就是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
    王阿姨和丈夫是上山下乡时结识的知青,结婚后在当地落户,改革开放以后,凭借经商天赋,成为最先富裕起来的那批人,家产累计上亿,儿女都被送出国留学,现在定居故乡S市养老。很不幸王阿姨罹患心理障碍,唠叨到先生要同她离婚,女儿回国调停家庭矛盾,出主意让她来看心理医生,有钱人家大手笔,直接包了刘瑕一周三个钟点。
    这意味着刘瑕每周有三小时要坐着听王阿姨讲三小时故事。
    坐着,听。
    认真听。
    王阿姨已经回忆到她每天采300斤棉花的伟业,她的眼神忽然从墙壁回到刘瑕身上,锐利得像一把刀,“刘医桑,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一般人一天也就采200斤到250斤,”刘瑕说,“王阿姨,你为什么就能采300斤呢?”
    王阿姨很宽慰,“好好好,你有认真听。”
    她的态度一下柔和下来,对刘瑕几乎有些讨好,“侬问为什么,这个学问就大来,我和你讲,那个时候,石河子苦哟……”
    刘瑕收费在国内算贵,一个小时一千元,她自信能提供值得了一千元的服务,但王阿姨不需要她的精神分析、行为疗法,一周摆三个小时独角龙门阵,比吃药还管用,夫妻关系已经缓和不少。
    她告辞时千恩万谢,对诊疗室的生面孔夸了又夸,“小姑娘,你找刘医桑就对了,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有什么毛病到刘医桑这里来,包治包好,吾帮侬港,吾刚刚来额辰光心里也怀疑额,小姑娘漂亮来西,年纪又轻……”
    刘瑕连忙说,“王阿姨——”
    把六号来访者送走,她和前台低声交流片刻,拿起空白登记表放到新来访者跟前,“你好,周小姐,可以麻烦你先把表格填一下吗?”
    一边问,她一边打量周小姐。
    这个周小姐,拿Prada包,穿丝麻混纺套装,衣服有设计感,鞋上大大的香奈儿LOGO,妆一丝不苟。
    在电话里语气平缓,不透露多少紧张,她用固定电话打来,刘瑕上网查找过,号码属于本市一家著名企业,周小姐今年30岁,应当是企业高管。
    刘瑕的眼神落到周小姐腿上,停留一秒。
    周小姐的丝袜往下掉,在膝盖出现一道折痕。
    倘若家境良好,不会疏忽细节,来访者出身家庭收入应该不高,凭借自己打拼跻身入高管行列,谈生意的人,出入总是要有一身行头,一些细节处则免不得多年来的习惯,能省则省。
    多年辛苦,许多事业型女强人都有轻度焦虑障碍,以强迫症最为多见,对掌控感要求极强,这亦能解释周小姐为何拒绝在前台填写访问表——对强迫症患者,态度要温和可靠,给与来访者足够安全感、主导感,回避来访者惊恐发作的可能。
    刘瑕露出笑容,把病历卡往周小姐面前推了推,“周小姐?”
    周小姐收回打量环境的眼神,站起身透过门看了看咨询室。
    “对不起,刘医生,在电话里我没说清楚,”她说,“这件事一言难尽——这是我的名片。”
    她双手递上挺括纸片,刘瑕接过来,“周小姐,你知道我这里不要求来访者提供太多个人信息——我叫刘瑕,您随意称呼,都行。”
    滨海房产董事长特别助理周小姐说,“刘医生,这件事真的有点特别,我是为董事长父亲过来的。”
    刘瑕扬起眉,“老先生今年——”
    “79岁。”周小姐说,“从上个月起,老先生不说话了。”
    “做过MMSE——对不起,做过简易精神状态测量表了吗?”刘瑕问。
    周小姐几乎是歉然地,“做过了,老先生生活可以自理,很确定不是阿兹海默症或其余器质性疾病,只是拒绝和外界沟通。”
    “这是不是因为家庭矛盾……”刘瑕说。“或是贵董事长太忙于工作,忽略了家人。”
    “老先生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乎都住在附近,家里每天都有子女回去探望,据董事长讲,亲子间和乐融融,偶尔有些家庭矛盾,但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周小姐说。“老先生出了这样的事,做子女的也很着急,据说刘医生是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董事长听朋友介绍,想让老先生在您这试试。”
    这个案例有些特别,激起刘瑕专业兴趣,但她必须先尽告知义务,“老先生毕竟年事已高,就诊意愿又不强,我不能保证治疗效果,如果董事长对我有信心,我可以试试看,但需要说明,我的心理工作室不具备诊疗严重心理疾病的资质,如果确诊是忧郁症、躁郁症等器质性疾病,老先生恐怕还是需要转到医院精神科门诊治疗。”
    周小姐眉头微皱,刘瑕很熟悉这样的表情,她进一步说明,“比如说,周小姐你出门的时候经常觉得忘记关门,要回去再三确认,这种心理障碍如果影响到个人生活,你可以来找我,但如果你是三不五时想要从天台上往下跳,觉得自己丧失继续生活的勇气,那么你就要去精神科,我这里负责解决的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需要开药的那种,必须去精神科门诊,这是我国的硬性规定。”
    和大部分民众一样,周小姐对心理工作室的业务范围也有所误解,她有些犹豫,“那我得请示一下,刘老师,请你稍等。”
    刘瑕让她自便,自己走回前台和助理核对预约信息。
    周小姐没有打电话,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电脑开始打字,她扬声询问,“刘老师,请问诊所的WIFI密码是?”
    刘瑕把密码告诉她。
    过了数秒,周小姐向外平端起笔记本电脑,在室内绕了一圈,最后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对准刘瑕。
    刘瑕眯起眼看了一下。
    MacAir屏幕上显示是QQ对话框的界面,代表她的小图像在屏幕下角,画中的刘瑕微微皱眉,一脸疑惑。但属于对方的图像却是一片稳定的黑色。
    如果没有摄像头,会显示一个合上的镜头,出现全黑图像,应该是对方把摄像头贴住了。
    “这是——”刘瑕问周小姐。
    “沈先生是董事长的公子,”周小姐的腔调像是背诵,“因公务繁忙,不克前来,委托我以视频通话方式查看诊所,请刘医生体谅。”
    刘瑕开诊所两年,已经见怪不怪,“没关系,我体谅。”
    对话框中跳出一行黑字,*刘小姐,你好。*
    刘瑕请周小姐把电脑放下来,打字回复,*沈公子,你好。*
    *诊所装潢不错。*
    *谢谢。*
    *方便的话,可以确认一下你的简历吗?*对话框里跳出了发送文件的小框,刘瑕接收下来。
    这个文档里有她大学至今的学习、工作经历:P大毕业以后工作一年半,拿到从业资格证,而后出国深造,回国后来S市开业至今,甚至连刘瑕接过并治愈的几个长程来访者都有列明。
    刘瑕没有乱发简历的习惯,唯一放在诊所官方网页上个人介绍,详细程度还不及文档的一半。
    *你调查我?*她的呼吸停顿一拍,缓缓打字,又逐字删去——刘瑕思忖片刻,主要考虑滨海房产这四个字。*简历没有错误,但沈公子,我刚才和贵属也声明过了,老先生的问题我未必能解决,可以的话,还是请到正规医院就诊吧。*
    沈公子回复信息很快,刘瑕的话才上屏,他就来了回复,还是一大长段。*但我市精神科主治医生的学历和能力都不如你,以我个人看法,他们不过是拼资历上位,知识储备已过时。论专业素质我更信你,我检查过你在美国的工作记录,你的表现令人满意。*
    看来他调查她已经是无需试探的事实了,刘瑕的手顿在半空中——她和很多来访者家属打过交道,一般来说,心理障碍患者的家人多少也都会有些心理问题,出极品概率大,但沈公子也算是这些极品中的佼佼者了。
    *目前你的钟点还没满。*沈公子又发了信息过来。*周三下午和周五下午都有空,每半天按四个钟点算,价钱我加倍。*
    刘瑕的服务,对她的咨询人来说其实不贵,一个暴发户咨询人笑称‘在我手下小姐里也就中游水平’,不过即使如此,她收入在一般人群中亦相当不菲,足够花销。
    她回复,*沈公子,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四倍。*沈公子作风干脆。
    时薪四千,一个下午一万六,一个月十多万,足够覆盖诊所相关所有支出,对刘瑕来说也不是可以轻忽的数字,刘瑕在沈公子叫到八倍之前飞快打字回答,*这真的不是钱的问题,沈公子,老先生年岁大,是老辈人,我年纪尚轻,和他之间恐怕存在代沟,况且他本人咨询意愿极低——我对咨询成功的可能怀有很大疑虑。*
    沈公子立刻回复,*但你总可以先试一试。*
    他没有给刘瑕分辩的时间,“刘小姐,请你把电脑还给周小姐。”
    周小姐给了刘瑕一个地址,一个联系电话,又和她约好时间,“刘老师,老先生就诊意愿不强,第一次还请你上门问诊,地址写在这里,到时你自己去就可以了,有任何问题,打这个电话,我会为你处理。”
    这并不合规矩,心理咨询几乎从不在案主家中进行,但周小姐态度理所当然,而刘瑕只能无言以对。
    周小姐走后,诊所前台接待张暖笑着说,“见过极品的,没见过这么极品的,找医生还让秘书来,宅成这个样子,这来访者家属真是绝了——姐,你不可能去吧?”
    她没看到周小姐名片,对于沈公子和刘瑕的文字聊天也一无所知,所以语气轻松带笑,虽然和刘瑕坐在一间房,但俨然已属于另一个世界。
    刘瑕也只是笑笑,“暖暖,今天下午还有哪个咨询人,预约了什么时间段?”
    和张暖对过表格,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打了个电话,“哎,景云,嗯,最近还好,就是想求你帮个忙——我怀疑我的办公电脑被人入侵了,说不定办公室也被人监听监视……”
    
    第2章 老先生
    
    沈公子时间掐得好,第二天刘瑕刚买完午饭,他的短信就来了:*刘医生,钱已汇入账户,别忘了下午的约会。*
    刘瑕查看了一下账户,工作室账户并没有动静,沈公子直接汇了一万六千元进她的个人账户,这让她更增顾虑,沈公子通过某种渠道监视着她,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现在她已经不知道沈公子到底是否只监视了她的办公室——她从未在诊所透露过自己的私人银行号码,也没有在公司电脑上登录过个人网银。
    下午一点半,她开车往沈公子给的地址出发,有钱人大概都住在市郊,刘瑕行车大约一小时,终于到达蛇山脚下一片别墅群,如果没有隐私泄漏的种种疑虑,过去一小时这四千块,的确赚得很轻松。
    S市空气一直不大好,车到蛇山以后空气明显清新不少,刘瑕摇下车窗,慢慢开进别墅群里,上午刚下过雨,小区里花木被水洗得嫣红碧绿,她就在一片逼人的春意里慢慢开到24号别墅,把车泊到一排世界名车边上,上前敲响大门。
    门没锁,刘瑕碰了一下就开了,对话声顺着穿堂风隐约传了出来,客厅里像是有几个人在激烈争论,刘瑕隐约听到了‘美国’、‘药物’几个词。
    “小姐,你是——”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过来,一手把住门,惊愕地看着刘瑕。
    她穿白衬衫、黑西裤,面容圆润、气质朴素,刘瑕轻声说,“阿姨你好,我是沈先生请来的心理咨询师,请问沈老先生在家吗?”
    保姆先惊,“啊?哪个沈先生?”
    刘瑕说,“是董事长的公子——”
    “钦钦?”保姆脱口而出。她仔细打量刘瑕,面露难色,“这个……在是在家……要不你先进来吧——”
    客厅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刘瑕进屋以后听得很清楚,“实在不行就只能住院治疗了,股东大会马上要开,怎么样也要把精神鉴定做出来——”
    “问题是爸爸现在很清楚呀,哪里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喽?每天饭也不少吃一口,人都认得出来的,怎么能把他鉴定成无行为能力人?就是得了老年痴呆,这个病也是有个过程的,不可能忽然间一句话都不讲……”
    “大先生,大姑姑,外面有个小姑娘,她说自己是心理咨询师,是钦钦请来的……”保姆的声音。
    客厅的声音一下全安静了下来,刘瑕等了一会,中年保姆走来冲她招手,“你先进来吧。”
    沈家装修得很古雅,客厅里一排仿明的苏式圈椅,当中主位上坐着的中年男人穿罩衫,手里端了盖碗,刘瑕恍惚有穿越回民国剧的感觉。——她认出这是滨海房产董事长沈鸿,沈某亲(或沈亲某)的父亲,刘瑕昨晚刚在百度百科上见过照片。
    沈鸿左右手都坐了人,有男有女,看来都是沈鸿同辈人,刘瑕的出现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她不慌不忙一一迎上这些人的视线:来访者家属对于心理咨询怀有疑虑是很常见的事。
    左一男子,穿名牌西装,但敞着领口,体型偏胖,长相和沈鸿很相似,但神色悍勇,眉头紧皱,看着她的表情颇有怀疑。文化素养应该不高,对于心理咨询这个陌生事物很有戒心……又或者和沈鸿一家关系不佳。
    左二的青年女性面容姣好,手上钻戒耀眼,总体打扮品味欠佳,似夜场欢女,不停关注左一男性表情,他的妻子吧,应该不是初婚……
    右一中年女性是沈鸿的姐妹,穿着高雅,品味靠近沈鸿——穿了一双平底布鞋,手上戴翡翠手镯,和左二比多了一些品味,但不西化,虽然表情犹疑,但还是对她露出礼貌微笑,她和沈鸿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刘瑕最后看了沈鸿几眼:按周小姐说法,老先生独居,别墅采取仿古装修,应该是靠近他的审美,沈鸿穿中式罩衫,多少有点言传身教的意思,审美古风也很重,又是长子,也许是传统的大家长,这种人通常极有主见、外宽内严,多年商海历练,城府极深,她不指望从他脸上能看出什么。此刻面色透出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要来,沈公子没有事先和父亲沟通?
    刘瑕环视客厅一圈,没看到疑似沈某亲的身影,看起来沈公子是不打算出来和她见面了。这个谜团目前越滚越大,似乎短期内没有揭秘希望。
    “请问医生贵姓?”先发问的是沈大姑姑。
    “免贵姓刘。”刘瑕没有纠正沈大姑姑的误解——老派人多数都倾向用医生称呼心理咨询师,即使更常用的叫法是老师。
    “刘医生,”沈大姑姑说,“我冒昧问一句,你说你是沈钦请来的,那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刘瑕微窘,同时也觉得很好笑,她不动声色地回答,“您可以当面问沈公子啊——沈公子不在吗?”
    沈大姑姑没有回答,这让刘瑕有些失望,沈鸿接口问,“钦钦是怎么和你联系的呢,刘医生,他给你打的电话?”
    “我们是QQ联系的。”刘瑕如实回答。“如果您有疑问,可以打这张名片上的电话。”
    她看了看表,很好,又是半个小时快过去了,六千元到手。
    沈鸿接过她递上的名片,凝视刘瑕一会,“刘医生——坐。”
    这一声坐好像戳到了左手那对夫妇的神经,左一男性愤然说,“大哥,不是我说什么,爸这个病你要看也要请瑞金、华山的权威医生来看好吧,电话我都给你找来了你不打,叫钦钦找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她管什么用——”
    沈鸿说,“三弟——”
    沈三先生的眉毛立了起来,他要讲话,但沈大姑姑也说,“三弟——”
    客厅静了下来,刘瑕耳力很好,她听见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吱——呀。
    然后是脱、脱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节奏。
    沈家人都起身往外头走。
    刘瑕也跟出去,她在玄关稍远处站着,抬头打量沈老先生。
    沈鸿和兄弟姐妹都不太大,沈鸿今年也就是五十岁出头,所以沈老先生应该不超过八十岁,头发还未全白,有点瘦,中山装穿得一丝不苟,腰板挺直,看着人很精神,就是眼里没有人,几个子女都在楼梯下眼巴巴看着他,老先生谁也不搭理,背着手慢悠悠走下楼梯,很熟练地从斗柜边上拿起一根拐杖,转身就出了门。
    沈家兄弟姐妹都成了没嘴葫芦,互相递着眼色,大先生沈鸿一脸无奈,三先生满脸肥肉扭来扭去,扭出个很纠结的表情,沈大姑姑欲言又止,至于三太太,低头做鹌鹑状,一脸讪讪然,都没敢抬头看老先生。
    刘瑕把这几个人带保姆都看了一遍,心里有点数了:周小姐也是敢讲,居然说沈家家庭和睦,这话,坑了点吧。
    刘瑕本意是不想趟这摊浑水,如果见不到人,这几千块她收得也理直气壮,但现在老先生出来了,她不能不尽力而为。她扭过身追着老先生也出了房门。
    身后呼喊声一片,刘瑕头也不回。
    走出别墅,她的心情畅快不少,追着老先生人影连走带小跑,很快就缀到老人家身后,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
    月湖山庄就在蛇山脚下,背靠山丘,小区里有个人造湖月湖,风景的确是好的,钢铁都市住久了,青山绿水里走一走,心情不好都难。刘瑕跟着沈老先生走在林间小道里,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笑,左顾右盼很愉快。
    老先生就和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一样,慢慢地遛弯,步伐很稳当,半点不露老态。
    S市有钱人多,月湖山庄入住率不低,这么会功夫远处过了两辆车,这一老一少又走了一会,刚好就撞见一个年轻妈妈,手里牵着小女儿,也是出来散步的。看到刘瑕和老先生,妈妈友好地一笑,又教女儿叫人,“囡囡,叫爷爷好,阿姨好。”
    囡囡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好——”
    刘瑕凝神观察老先生,老先生的肩线有一瞬间绷紧,似乎本能就要回应,随后眼仁微微一动,似是意识到刘瑕的存在——他微微点了点头,没出声,就这么背着手溜达了过去。
    意识清醒,和外界沟通很顺畅,来访者生理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阿姨好——”囡囡笑容不减,热情地招呼,“阿姨我以前没见过你——”
    “阿姨新来的。”刘瑕笑着说,“囡囡好——”
    她半弯下腰,逗了逗囡囡的小脸蛋才拔步去追沈老先生。
    就这么着跟着老先生悠悠荡荡,快把别墅区绕了一圈,刘瑕走得脚都酸了,老先生才在月湖边上找了一条长凳坐着歇脚,双手拄着拐杖凝视湖面,庄重得像一尊塑像。
    刘瑕很少做老年咨询人,不过她对老先生的心理障碍已有一定见解,她在长凳另一角坐了下来,也望着波光潋滟的水面,用商量试探的语气说,“老先生,我是沈亲先生请来的心理咨询师。”
    沈亲在沈家也许是个特殊人物,他父亲沈鸿对他反应都有点特别,这次刘瑕祭出他的名号,老先生双肩微微一震,果然也算是有了回应。刘瑕就继续往下说,“恕我冒昧猜测,您现在也许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话。”
    老先生静如处子。
    刘瑕不管他,继续说,“虽然我很少做老年案例,但也不是不能为您辅导。不过,心理咨询有一个原则——自愿性。也就是说,如果您没有改变的意愿,那么我们咨询师也不能帮助您。”
    她顿了顿,“但是我和您的情况有些特殊,您看是这样的,老先生,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委托我来这的沈亲先生,他好像也不愿见我,所以我也不能直接和他沟通这一点,所以我想,如果您不愿意我继续来这的话,那能不能由您和他表示一下?老先生,我想不论您别的后辈如何,沈亲先生应该是很关心您的。为了给您找一个好的咨询师,他……嗯……”
    老先生忽然站起身往回走,刘瑕赶忙追过去,她不说话了——沟通不顺畅,多说也没用。今天的咨询无疑比较失败。
    为了不进一步干扰来访者的心情,她没有追在老先生身边,而是坠在后头远远跟着,刘瑕也没有办法,这是个很大的小区,不跟着老先生,她都找不回24号别墅。
    等刘瑕远远看到自己的车屁股时,老先生又止住了脚步,站在别墅门口并不往里进。刘瑕感觉他好像在等自己,就慢慢走上去。“老先生,您——”
    老先生转头看着她,一只手从拐杖上挪开了,伸到她面前——似乎是在邀请她。
    刘瑕和他对视了几眼,慢慢地、试探地把手放到了他手上。
    老先生就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他们路过了一脸惊讶的沈家第二代,直接上楼。
    老先生之前是从二楼上来的,这一回却没有在二楼停留,带着刘瑕直上三楼,走到一扇关着的门边上,拿拐杖敲了敲门,又看了看刘瑕。
    刘瑕会意,这里看来应该就是沈亲的房间了。
    她握住门把,开不动,门锁住了——不知为什么,因为和沈亲有关,这似乎很自然。
    “沈先生,”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框上有一个黑色摄像头,便仰头对镜头说,“沈先生,我是刘瑕,能让我进去吗?”
    摄像头转了个角度,对准她,红点一闪一闪,像是一只眨动的眼,门内一片寂静,刘瑕又敲了敲门,“沈先生?”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刘瑕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沈亲:*刘医生,请离开。*
    她苦笑着把手机拿给老先生看,“老先生,恐怕真的只能请你转达我的话了。”
    老先生双手拄杖,站在紧闭的房门口,不说话,不动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刘瑕下楼。
    “怎么样?”沈鸿一群人还等在楼下,看到刘瑕下来就焦急地问,神态里到底还是带了一些期盼。
    刘瑕摇头,“很抱歉,老先生还是不肯开口,我应该帮不上忙。”
    “刘医生你坐,到里面坐。”沈鸿应该和周小姐沟通过,对她的态度热情了很多。兄妹几人把刘瑕让到客厅盘问了半天,刘瑕咬死了自己无能为力,也没法继续努力,热诚推荐沈家延请资深医师上门诊治,又坐了半小时才脱身出来。
    她已经不怪周小姐了,现在沈家兄妹的表现堪称孝顺典范,一个个忧心如焚,周小姐一个特助而已,和沈家人接触不多,说沈家人感情很好应当是发自肺腑。
    开车回市区路上已经是晚高峰了,行驶时间几乎翻倍,刘瑕计算了一下,这一趟连头带尾,四个小时是打不住的,1点出来,6点能到公司算顺利了。她摇了摇头:可惜,这多出来的四千块只能算是她亏了。
    正这样想,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刘瑕头皮炸了一下,乘着红灯把手机拿起来看——果然又是沈亲的消息。
    ‘刘小姐,你估计错误,祖父愿意接受你的咨询,款项已汇,周五下午,老时间老地方,请勿失约。’
    紧接着,银行短信发了过来——她的账户入账两万四千元,沈公子不动声色,已经把每个半天的有效小时数调成了五小时。
    会到刘瑕工作室来的咨询人,不论人生际遇,金钱上总是不缺的,否则亦付不了诊费,不过沈公子亦是给钱最爽快的咨询人之一,刘瑕让自己往光明面去想——从今天下午的见闻来看,沈家环境错综复杂,家事亦是商务,犯错成本高昂,也许沈公子只是习惯行事谨慎,至于对她隐私的侵犯轻忽,这在富裕阶层亦属司空见惯。
    信号灯转绿,她踩下油门,转弯进入小区,一个念头忽然闪入脑海——晚高峰的行车时间总是飘忽不定,去程一小时,回程一小时也不是不可能,沈公子为什么要加一个钟点给钱?
    他怎么知道她现在还没到家?
    行车入库,刘瑕在车里坐了五分钟,她几乎什么也没想,又或者在这五分钟内想了太多太多——最终她拿起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为什么是我?*
    沈公子——沈亲(琴?沁?钦?)的回答来得很快,也许是她神经过敏,但这真的就像是他从她的手机屏幕上直接看到了这条短信,跳过了接收、阅读和回复的过程,仅仅两秒过后,刘瑕就收到他的回复。
    *祖父需要治疗,你是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这也许能解释事前调查、她的简历,但——刘瑕摇了摇头。
    *这不能解释你付了我五小时的钱。*
    这一次沈公子回得很慢,起码以他的标准来说如此。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刘小姐,如果你不喜欢额外的小费,我可以收回。*
    刘瑕瞪着屏幕,有几分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这答案的确让她有些吃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沈公子键入回答时的表情——一张模糊的脸上写着心虚,几经犹豫,最终决定耍无赖蒙混过关。
    *你知道心理咨询没有小费一说。*她打上屏幕,但又删掉,把手机丢进包里,下车上楼:这对话不会有任何结果,看得出来,沈公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能力强得可怕,但另一方面显然过于幼稚,无法形成有效交流。
    但沈公子没有放过她,刘瑕的手机嗡鸣起来。
    *你生气了吗,刘小姐?*
    刘瑕瞪着屏幕:*你说呢?*
    沈公子发来一个笑脸符号,*那么,小费要退回吗?*
    被人窥探隐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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